每到春天開河后,蘆花蕩子里就會漲起水來,百十畝的蕩子就像一汪海。太陽從蕩子東頭升起,照在盛開著的蘆花蕩,又墜回西邊。起風的時候,一片蘆花的海洋隨著鱗鱗水光一起蕩漾。當夕陽最后一抹余輝消失在蕩子深處時,不遠處的村莊就會升起裊裊炊煙。
村莊便緊靠著蕩,盛產(chǎn)蘆葦,所以人們生火做飯少不了燒葦子。每年冬天,割上幾大船,便可以燒整整一個春天。但同是燒葦子,燒出來的火,燒出來的煙,卻大不一樣。不信,你站在蕩子里遠遠望去,各式的煙騰在村子上空?,那又粗又黑的,肯定是急婆娘葦子填多了;斷斷續(xù)續(xù)的,新媳婦做飯,手忙腳亂的顧不上添柴;濺著火星的,葦子曬得太干;卷不起柱的,定是葦子沒曬干。只有有把式的女人才能燒得一把好煙,就像村口第二家的一樣,你看人家那煙,燒得不緊不緩,既省葦子,又掌握火候,燒得一手好飯,村里人贊不絕口。相比之下,第一家就不行了,又黑又粗,但這家女人村里人不敢妄加評論,只是說人家財大氣粗,就是燒出來的煙也不一樣,深一層的話,大家都是肚里亮著燈——明白的很,只是從沒有人去點破。
遇到有風的日子,相近的幾家炊煙就會在不遠處聚合,相偎相依纏纏綿綿而去。所以這第一家和第二家的煙許多時候都是形影不離的。這第一家是有財家,第二家是鐵柱家,分別是前任和現(xiàn)任村長,F(xiàn)在兩家炊煙走的這么近,也太不把兩家主人放在眼里了,村里人經(jīng)常戲謔。
有財跟鐵柱不和,那早是前村后店盡所周知的大事了。但先前可不是這樣子的。那時候,兩家人那個好啊,用村里話說“好的就跟那兩柱煙似的”。兩家男人都是村子里有本事的體面人,女人們也都是出了名的好強人,走到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題,總有數(shù)落不完的家常。村子里常說“越走越近,越說越親”。兩家的關系也正如此。遇到吃飯的晌,女人們就托著飯碗,光著腳,串門去了。遇到你家做了好飯,少不了你舀我半碗,我分你幾勺,兩家的飯攪糊成了一碗雜燴,才各自心滿意足的吸溜著咽下去。
也就是從那時起,兩家的炊煙也跟著主人走到了一起。有財家的煙囪本來是開在南面的,鐵柱家的是在北面,兩家的煙總是各走各道,總也弄不到一起。當村長的有財看著不舒服,就動手把煙囪拆了,也開了個北面的。掌燈時分看到兩家炊煙一黑一白,一胖一瘦緊緊貼在一起,有財?shù)男睦锊盘嵙恕?/p>
但有財能踏實嗎,村子里嚼舌頭的總是捏著一把汗。兩家關系越走越近,肯定會出事,不信接著看啊。瞧,分析的還挺有理似的。雖是不經(jīng)言的風涼話,卻真真切切給應著了:原因嘛,很簡單,前面提到過,就是有財被推下了臺,而接替他的正是先前的“好兄弟”現(xiàn)在的“白眼狼”鐵柱!氣不過的有財下臺后第一件事就是宣布跟鐵柱“斷交”;第二件事就是將自個家的煙囪挪回到南面去。
從此,兩家的煙囪又如從前那樣,一頭一個,但令有財想不到的是氣候不同前些年了,連風向也捉摸不定了。所以有時候兩家的煙還會很自然的走在一起。這在有財眼里是萬萬不能容忍的,不過再怎么吹胡子瞪眼也只能無可奈何。
還有一件事說來好笑。有財家的狗和鐵柱家的狗好上了,生了六個崽。按村里習慣滿月后需送一個給人家。倔著的有財撂下一句話“我還貪他幾只畜牲,瞎話!”第二天鐵柱女人開了門哭笑不得,六只狗仔一個不落,齊愣愣躺在門口。這扔也扔不得,養(yǎng)也養(yǎng)不得,才幾天的啊。這可著實急壞了鐵柱。好在孩子們一向喜歡狗,硬是用奶粉給灌活過來。幾只狗一年不少吃啊,為此那年鐵柱家少養(yǎng)了兩頭豬。兩頭豬小壹千塊錢啊,精明的村里人早替鐵柱算好了賬。但鐵柱什么也沒說,“他還想怎樣啊,擠兌了人家,........”鐵柱聽了哈哈笑了兩聲,還是什么也沒說。“占了便宜又賣乖,最鄙視這種人了……”
上臺后的鐵柱日子也不好過,今年的桃花汛來的緊來得猛沖垮了堤,淹了有財幾畝地,有財對著鐵柱家成天大罵。鐵柱也不上火,見了有財還是笑臉相待,左一口一個不是,右一口一個對不起,弄得有財窩火的很。
鐵柱領著大家挖渠引水,既排去洪水又灌溉了那幾十畝旱地,其中就有有財家的。
為此,有財心里也挺不是滋味。
工程正進行到緊要關頭,鐵柱讓工地的車給壓折了腿,手術(shù)后給“囚禁”在床上。想著蕩子里的工地,鐵柱急得吃不下飯,F(xiàn)在他對生產(chǎn)的了解只能從成天看望他的人那兒探聽到一些。
隔墻這邊的有財在家里也煩心的很。你說是去還是不去啊,有財在小小的房里來回踱步。去吧,弄不好一鼻子灰,臉上掛不住;可不去吧,想人家也是為村里負的傷啊,你有財不也沾了光了嗎?到底是去還是不去,你倒是拿個主意啊,有財一邊罵著自己,一邊擦著額角滲出的細汗。咱可不是忘恩負義的人,不能讓鄉(xiāng)親們戳我的脊梁骨阿,有財?shù)故峭O迈獠,坐下來一邊喝茶一邊探聽那邊的動靜。
當鐵柱女人送走最后一撥人準備關門時,一個黑影竄了過來“大妹子,是我”“快進去吧,鐵柱早等著你呢”.接下來的這邊的人就看不清了,這邊有人開始不滿了“你說咱們這干的是哪門子事啊,人家為咱們負傷,咱們這樣對人家”“……”
接下來幾天都沒有鐵柱的消息,只是人們在大堤上看到了從未露面的前任村長開始指揮著工程。人們雖然很納悶,但什么也沒問,只是由著指揮繼續(xù)著手里的工作。
幾天后人們看到拄著拐杖在大堤上閑轉(zhuǎn)的鐵柱,大老遠聽到有人沖著他大喊“就不陪你了,我這兒正忙的很”,回頭竟是前任村長,現(xiàn)任代理總指揮——有財!
后來又有傳聞說有財準備將煙囪再次“搬家”被鐵拄擋住了。再后來村里成立了造紙廠,原料就是先前用作燒柴的蘆葦,據(jù)說生意不錯;有財呢,領著村民挖池塘養(yǎng)魚種蓮藕,據(jù)說也搞得熱火朝天。再以后的傳聞就近乎沒有了,人們現(xiàn)在忙得呀,沒空再聚在一起嚼舌頭了。
三月的艷陽再次照在蘆花蕩,百畝的蘆花還是先前那樣美麗。只是當掌燈時分再也看不到各式的煙柱了,現(xiàn)在人們都改燒液化氣了。所有人都忙碌起來,只有老人們沒事時,琢磨這沒了炊煙,往后可怎樣評價媳婦們的把勢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