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虎離開我們已經(jīng)整整兩個月了，它是在我去大學(xué)后的第三天走的。這么多天來，總想提筆寫點什么，可是每每提起筆來，卻遲遲不肯寫，因為我不想觸及那些傷心的事。人們說：“對于悲傷，最好的方法是遺忘。”我想這是對的，遺忘往往使人麻木，而麻木的人是感覺不到悲傷的。
“你上學(xué)的第二天，賽虎就莫名其妙地瘋了。開始一直吐，后來不吃東西，我讓它睡在屋子里，是怕有人要害它。但它一定要跑到院子里去，雖然那么痛苦，那么軟弱無力，它大概是覺得死在屋子里不好吧……”母親頓了頓，在電話那頭似乎很平淡地說：“它一直往外跑，可是人家都用棍子打它，不讓它躺，它就跑到馬路上去，在那里死了……”
放下電話，我愣愣地坐在書桌前，不知不覺，便有淚流下來。
賽虎是我上高三那年買回來的。那時它很小，很瘦，灰不溜秋的，并不漂亮，而且總是不想吃東西。我們各人忙著各人的事，沒有心情去關(guān)注這個可憐的小東西。母親倒是很喜歡它，工作那么忙，還抽空回來給它喂食，給它洗澡，給它用稻草鋪柔軟的，暖和的窩……“明年你們一個上高中，一個上大學(xué)，都離家遠(yuǎn)了，我把它養(yǎng)大了好做個伴。”我聽著這句話，心里酸酸的。
“賽虎”這個名字是弟弟給取的。很多年前，我家也養(yǎng)過一只叫“賽虎”的花狗，那時候母親希望它長得比老虎還健壯、勇敢。那只狗后來被偷狗賊偷走打死了，連尸體都沒有。記得那個寒冷的冬天，當(dāng)我們打開大門時，只看見門前白茫茫的雪地里一片殷紅的血……那年弟弟才五歲，他一向喜歡小動物，當(dāng)時就大哭了一場，稚氣地告訴媽媽：“以后我們家的狗都叫賽虎。”于是，這只狗便名正言順地被叫做“賽虎”，我們都祝愿它健健康康地長大。
賽虎來到我家的那天傍晚，我從床頭上解下兩個心愛的鈴鐺拴在它的脖子上。它似乎非常喜歡，搖著尾巴跑來跑去，灑下滿屋子清脆好聽的聲音。第二天，我一大早便乘車去了縣城，在那里繼續(xù)讀高中，追尋我的象牙塔之夢。
第二次見到賽虎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一個月以后了。回家時，我破例沒有遠(yuǎn)遠(yuǎn)地便沖著那朱紅的大門喊：“媽”，我想給她一個驚喜。我輕輕地推開窗紗門，誰知這個毛茸茸的小東西，搖搖擺擺地跑過來，使勁咬著我的褲腳，一陣狂吠，我這才想起這個叫“賽虎”的小家伙來。母親聽見狗叫的聲音，笑瞇瞇地跑出來，兩手的白面粉，頭上汗津津的，“我知道你今天回來，正在給你做餃子呢。”我看著“賽虎”，笑笑地對母親說：“媽媽真會養(yǎng)狗啊，你看這個小東西，肚子吃得圓鼓鼓的，一個月長這么大。”“是啊，它聽話著呢！”母親用腳踢踢它，說：“咬啥呢？自己人，不認(rèn)識了嗎？”賽虎可靈了，一聽見母親的話，便松了口，乖乖地跑去玩了。
以后每個月放假回來，都會看見賽虎長大不少，它已經(jīng)跟我很熟了，不再咬我的褲腳，而是叫著跑著，直立起來歡迎我。母親總是笑著告訴我，賽虎如何聽話、如何聰明，還會看家。“有一次，一個假裝撿破爛的小偷把我曬在外面的幾雙鞋子塞進(jìn)袋子便走。賽虎發(fā)現(xiàn)了，箭一般的沖過去，咬住那小偷的褲腳汪汪地叫，把那個小偷嚇得要死，我從屋里出來，它還是咬住那小偷的褲腳不放，直到那個人把鞋子拿出來才松了口。”“它聰明著呢，從來不在房子里撒尿。”母親說起賽虎許許多多有趣的事，一臉的驕傲，一臉的幸福。
我每月回來一次，看著賽虎漸漸地長大。每當(dāng)在臺燈下坐到夜深人靜時，聽見賽虎一陣陣敏感的叫聲，我都會微笑。
終于，高考近了。
高考前最后一次回家時，我走進(jìn)家門，吃驚地發(fā)現(xiàn)賽虎靜靜地躺在門后邊干凈的地板上。我以為它病了，剛想俯下身來摸摸它，安慰一下它，誰知道它猛的站起來，兇狠地向我叫著，它的眼神那么冷漠。我嚇了一跳，連忙喊媽媽出來，媽媽慌忙從廚房跑出來，喝著賽虎：“叫什么叫？不認(rèn)識了？”然后一邊接過我的書包，一邊慈愛地說：“嚇壞了吧，它生了小狗，怕你動了它的孩子！”我這才發(fā)現(xiàn)，在賽虎身邊躺著三個毛茸茸、圓鼓鼓的小東西，賽虎輕輕地舔著它的頭，眼里盡是溫柔，我呆呆地看著它們，心中涌起了一陣陣感動的熱潮。
高考過后是三個月漫長的暑假，高考前緊緊繃著的弦一下子完全放開。我每天牽著賽虎帶著一群小孩子在陽光燦爛的山坡上瘋跑，我喜歡那明朗干凈的陽光，喜歡天真可愛的小孩，喜歡那充滿生命綠意的山坡。那段日子，雖然高考的成績并不盡如意，可是我們快樂的笑聲在每一方自由、明凈的天空蕩漾！
開心的日子并不長久。一天，我從朋友家回來，換了拖鞋，便拿了一塊肉去喂賽虎。只見母親默默地坐著，弟弟悲憤地叫著：“誰投的老鼠藥……”原來，有兩只小狗因為誤吃老鼠藥被毒死了。賽虎靜靜地躺在地上，我把肉放在它面前，輕輕撫摩它的頭，它不理我，只是不停地伸出舌頭，眷戀地舔著那兩只死去的小狗，眼中淚光浮動……
賽虎傷心了好幾天，躺了好幾天，但它很快便恢復(fù)了，只是遠(yuǎn)不如以往那么強健、靈活。我知道，這世上任何一位母親都有一顆愛子的心。賽虎仍然那么聰明，那么忠實，盡職地守著我們的家，一聽見陌生人的聲音，就“汪汪”地叫起來。但它從來不咬人，它是一只慈愛的狗，我固執(zhí)地這樣認(rèn)為。
后來，我接到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離開了母親，離開了家鄉(xiāng)，也離開了那只聽話的、聰明的、忠實的狗！
但我萬萬沒有想到，在我離開家的第二天，它便永遠(yuǎn)地離開了我們……
今夜，我寫下了一些文字，為了紀(jì)念那只忠實的狗，也祝福著它和它的愛子，在天堂幸福安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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