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云萍來到藥店的時候，盡管打著雨傘，她身上的衣服還是幾乎全被雨水給淋濕了，雨水順著衣服的下擺和褲腳不停地滴淌著，看上去就像剛剛從水中才爬上來一樣。如果不是她穿著很厚實的衣服，說不定那雨水早就緊貼著她了，可是她看起來并不是很在意自己，表情倒是很著急的樣子，舉著雨傘的那只手顯得那么地用力。人還沒有到門前就提前把雨傘放了下來，那連成線似的雨珠立即就包圍了她的全身，她的頭發(fā)梢瞬間出現(xiàn)了一連串的銀色晶瑩水珠，直接就沿著脖頸進入到她的衣服里。她快速走了幾步，用力地推開門進了藥店。
來藥店買藥的人不超過三四個，大多數(shù)的營業(yè)員都閑呆著無事可做，三兩人聚在一起聊天。在下大雨的天氣里，如果沒有急需，有誰會跑到藥店來閑逛呢？本來云萍已經(jīng)準備了要買的藥品名稱，還讓人幫她寫在了一張紙上，誰知在來的路上雨下得越來越大，一下子就把她的衣服給澆濕了，放在上衣口袋里的那張紙自然也就沒能幸免。那張紙在她掏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變成了一團泥巴，她一下子呆愣在那里，只好默然地走向大門旁邊的顧客休息椅子那里，想坐下來仔細想想該怎么辦。坐下來的時候，她的胳膊還是碰到了坐在旁邊的另外一個人。
坐穩(wěn)了以后，云萍伸出手來抖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落在上衣的雨水飛濺了出去，褲子和鞋上的水馬上就在她的腳下形成了一小片水灘，放在旁邊的雨傘也生成了一個微型的湖泊，她的腳一移動，下面的地面立即就開始泥濘不堪起來。在她抖落衣服的時候，一些水滴濺到了坐在旁邊的那人身上。幸虧邊上那人沒說什么，還幫她拍打了幾下。待在柜臺里正嘮著嗑兒的一個年齡不超過26歲的女營業(yè)員卻在這時走了過來，看到營業(yè)員死死盯住自己連眼珠都不肯轉動半下的神情，云萍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很不自在地搓著手。落在地上的泥水似乎把那個女售貨員的心情給破壞了，她的臉色就如同外面的天氣一樣馬上陰沉下來，“瞧你給弄的，還不馬上給擦干凈了，這么大的年紀了，咋就知道禍害人呢？”她在說這些話時嘴唇震動的頻率好像很快，原本很漂亮的五官一下子都扭曲得變了形狀，猙獰的面孔倒象一個穿著白衣的兇神。
云萍有些怯懦，哆哆嗦嗦地站起來，眼睛看著地面說：“你別生氣，我馬上就擦。我用什么來擦地呢？我今天真的沒有帶紙來。”
“那邊有拖布，還不快點兒去拿。”兇神一樣的“美女”努著嘴指向一個角落，活像一個盛氣凌人的女巫。
云萍蔫蔫地走向那里，拿來一個拖布把那些水跡和泥漿擦干凈。剛要把拖布送回去，那“美女”又說話了：“把拖布給洗干凈了。”
“知道了。”云萍用怯生生的聲音回答。
云萍回來后剛坐下，旁邊剛才給她拍打過衣服的那人開始說話了：“大姨，您這是來買藥嗎？”
她轉過臉來定眼看著那人，發(fā)現(xiàn)也是個女的，年齡比她要小許多，大約也就四十歲左右的樣子。她的身上穿著一件領子上有花紋的高檔衣服，白白凈凈的臉龐，細嫩的皮膚，細細長長的眼眉，杏核一樣亮亮的眼睛，高鼻子，說話時嘴角兒的右邊還長著一個好看的酒窩兒，給人的感覺她的氣質(zhì)很高雅，一看就知道不是個平常的女人，至少不是操作工和家庭主婦那一類的。在她的臉上帶著讓人寬慰和感到親近的笑容，誰見了都會不知不覺地就有些不忍心回避她的念頭。她在旁邊看了她好一會兒了，剛才所發(fā)生的一切她也都一點兒不漏地看在了眼里。
“是的，可是我把那張寫著藥名紙單給弄濕了，不知道要買什么了。”云萍小聲地回答說。
“那您怎么不打個電話問問？”
“我不知道哪里有電話。”
“也是，天還下著這么大的雨，那您家里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云萍告訴了她自己家的電話號碼。那女人從她那精巧的小皮包里拿出一個很小巧的手機，撥通了云萍家的電話，邊問邊在一個小本子上寫下了一些什么，然后就掛了電話。
她把寫字的那張紙撕下來，交給云萍說：“這些就是您要買的藥品名稱和數(shù)量，趕緊去買吧。”
云萍很是高興，激動地說：“真是太謝謝你了，看來我這次沒有白被這場雨澆啊。”
“沒什么，您趕緊去買藥吧。”
云萍點頭道謝著向柜臺走去。
負責賣藥的正是那個剛才讓云萍擦地的“美女”。云萍把那張紙遞給“美女”，“美女”看了看那紙片，唰唰地就開了一份購貨票單，告訴云萍說：“拿著這個先去交款。”
云萍小聲地問：“一共多少錢？”
“50元。”
“怎么這么多？”
“多什么，也不想想你買了多少藥。你可看清楚了，你買了3盒羅紅霉素，每盒12元，還有2盒頭孢，每盒7元。總共是50元那還有錯嗎？”
“羅紅霉素一盒12塊？”
“嘶”，云萍像是什么地方突然被狠刺了一下，疼得嘴有些哆嗦，又象是因為遭受迎面而來的極度寒冷而倒吸了一口冷氣。表情很是異樣，嘴也張大了，給人的感覺就象是她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真的是12塊，不是7塊嗎？羅紅霉素在各個藥店里不都是一樣的價嗎？我問過鄰居家的人了，我男人上個月也是花了7塊。我前幾天從古城藥店買時也是7塊。”云萍把伸向懷里的手停止在了胸前，她仰了臉看著“美女”營業(yè)員，希望聽到“美女”說出來的是對那藥的價格予以更改的內(nèi)容。
“你這人也真是，你是什么時候聽說藥品的價格都統(tǒng)一了？你沒看看這些藥的生產(chǎn)廠家都是哪里的，告訴你吧，不同的廠家生產(chǎn)的藥，價格都是不相同的。”
云萍剛要到嘴邊的話好像被頂回去了，口中“咕嚕”一聲卻沒有說出什么來，臉上的表情還是有著那種明顯的驚駭般的刺痛感。她摸摸索索地從懷里掏出了一個用舊手絹包著的小包，小心翼翼地打開，一張一張地往外數(shù)著人民幣。她數(shù)的都是些小額票子，沒有超過10元的。當數(shù)到50元整時云萍又忽然停住了手，依舊怯生生地又問道：“真的是一盒12塊嗎？”
“想買你就買，不想買就拉倒。我只管照價開單子，交錢你得到那邊去，我也不收你的錢，你和我說這些有什么用。”“美女”營業(yè)員很是不耐煩的樣子，甚至她把嘴撇向了前面收銀臺的收銀員，“劉姐，你看看，這大雨的天，難得有幾個人來買藥，好容易等來了卻是個買不起藥的主兒，真是晦氣。”
云萍的臉刷地如同紅布一樣，快速地拿出那50元錢，連同那張單子一起握在手里，快步走到收銀臺，邊走邊說：“不要說我買不起藥，我只是問一問。我的錢足夠用的。我冒著這么大的雨來到這里，就是來給我兒子來買藥的，他正急等著用呢。”她嘴里這么說著，另一只手卻還緊緊地抓住了手里的那個舊手絹包。
拿到付款單的“美女”營業(yè)員把用塑料袋裝好的幾盒藥扔給云萍，撇著那張涂得象剛吃過死耗子的貓嘴巴，一步一扭地又回到旁邊不足三米遠的地方，去和另外一直呆在那里的兩個營業(yè)員嘮嗑了。云萍松了一口氣，把藥抓在手里，站在那里把手絹包小心地放回到懷里。
當她回到原來休息的座位那里時，原來在那兒高雅婦女已經(jīng)不見了，只有自己的那把雨傘孤零零地戳在那里。云萍一只手拎著那把雨傘，另一只手提著藥，臉色還是紅紅的。這時她覺得腳有些涼，低頭一看，鞋子和褲腳早已粘在了一起，她的那雙鞋也早濕透了，一些雨水不知什么時候進入到了鞋子里面，腳被鞋里的雨水浸泡著，腳在鞋里明顯地感到已經(jīng)打滑了，腳一動，就會發(fā)出“撲哧”的聲響。云萍悄悄地跺跺腳，但是又怕被那個涂著口紅的“美女”營業(yè)員聽見，擔心還會招來她說的一些不知是多么難聽的話來，云萍輕手輕腳地往門口走，走一下停一下，不敢讓聲音太大了。
當云萍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被原來坐在她身邊休息的那個高雅女人給叫住了，在她的身邊還站著一個穿著講究的40多歲的中年男人。
云萍感到很是詫異，不知道那個女人要干什么，就問她：“你找我有事嗎？”
“有事，我要讓他們對你說道歉。”那高雅的女人又轉過頭去對那中年男人說：“李經(jīng)理，剛才你也看到了你們店里的營業(yè)員對待顧客的態(tài)度和不文明行為了，我不想多說些什么，你自己應該知道如何處理自己的員工。但是，對受侮辱的顧客，你覺得是不是要賠禮道歉呢？”
那中年男人連忙說：“應該道歉。張局長，您放心，我一定會狠抓一下服務形象的，以后您再也不會看到這種事情在我這里發(fā)生了。我要和那個王紅親自向顧客道歉。”然后他就朝那個“美女”營業(yè)員喊道：“王紅，你過來。我和衛(wèi)生局的張局長剛才看到了，你在為這位年齡與你奶奶歲數(shù)相差不了多少的大姨提供服務時，表現(xiàn)得很不文明。你的這種形象嚴重地損害了我店的聲譽，也傷害了我們的顧客。我要求你馬上向顧客賠禮道歉，然后停止工作，準備在全體員工大會上做檢查。”
剛才還是趾高氣揚的“美女”王紅，聽到李經(jīng)理的話后，頓時就象是一個癟了氣的皮球，蔫頭耷拉腦地走過來，流著眼淚向云萍道歉，弄得云萍很窘迫，連忙說這事不怪王紅，只怪自己多事，并一再向經(jīng)理請求不要再難為王紅。
李經(jīng)理說：“大姨，我代表藥店向您賠禮道歉，我再次也莊重地對您保證，您以后不會在遇到這種事情了，所有的顧客都不會再遇到這種服務態(tài)度了，也請您對我們以后的工作進行監(jiān)督，發(fā)現(xiàn)問題可以直接向我反映，這里有我的電話。”隨后李經(jīng)理遞給云萍一張自己的名片，還讓收銀員退還了云萍的全額藥費，贈送那些藥品作為對她的補償。
外面的雨還是那么大，那雨落在街道的地面上，發(fā)出了一陣陣噼里啪啦的響聲，看上去根本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但是在云萍的心里確實有一種熱乎乎的感覺，盡管她身上的濕衣服帶給她一陣冰冷的涼意。原本身為特困戶、屬于社會弱勢群體中一員的云萍，面對別人的蔑視，包括今天“美女”營業(yè)員的冷漠對待，向來都是抱以逆來順受的心態(tài)來無言地承受的。誰讓自己處于那種身份卑微和讓人瞧不起的境遇呢？但是一想到自己那個因遭遇車禍已經(jīng)致殘了三年的兒子，現(xiàn)在又患重感冒有一個來月了，她變得更是有些著急了。她這次是因為兒子所用的藥斷頓了，不得已才冒雨出來給兒子買藥的，只要能買到兒子急需服用的這些藥，就是再多受一點兒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對于今天藥店經(jīng)理親自向她賠禮道歉的事，可以說完全是出乎云萍的意料之外。但是她對此也感到很欣慰，第一次有了那種受尊重的滿足感。在回家的路上，在那依然的大雨中，云萍想著盡快把這些藥送到自己兒子的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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