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三)
漫漫黑夜過去了,災難還沒有過去,災難僅僅是個開頭。
漫天肆虐的洪水帶來的惡果,是怎樣的觸目驚心啊,沒有被沖倒的樹上,掛滿幸存者,驚魂未定,茫然無措,近乎絕望。更多的人在水中掙扎,有的扒著房頂,有的坐到麥秸垛上,有的抱著檀條,有的摟著樹枝,有的趴到架子車內(nèi)胎中……凡是水中漂浮物,都成了逃難者賴以活命的依托。逃難者拼命地掙扎,呼救,然而,這均是徒勞。遠處間或有一兩座沒被沖倒的房子上,排滿了人,房屋搖搖欲墜,隨時都有轟然消失的可能。面對四伏的危機,人們茫然無助,只好默默等待,默默祈盼,在強大洪水惡魔的肆意蹂躪下,人類顯得多么的弱小無助啊。死亡就在眼前,沒有人知道該怎么辦,也沒有更好的辦法解救自己,水面上不斷漂過無助的逃生者,房上的人無以為助,自己的性命尚且難以預料,哪里還顧得了水中逃難人群?
……
經(jīng)過一夜拼搏,田翠的體力早已耗費殆盡。田翠想吃點東西,補充體力。
想填飽肚子,也是肖五類的殷切愿望。肖五類順樹干滑入水中,撈起一只西瓜,遞給田翠。肖五類沒朝上看,肖五類觸到了田翠的手,憑感覺知道,那是一只豐腴柔軟的手,肉乎乎的,軟溜溜的,無骨似的,一雙女人味十足的手。肖五類很奇怪,一位農(nóng)村女子,免不了體力勞動,為什么手會這樣的柔美。同樣的勞動,沒能改變她天生的一副美人胎。或許這也算做一種不公平吧。這種不公平招來了更多的同性的怨恨,異性的向往。田翠被偏愛了,但田翠沒能從偏愛中獲得幸運、獲得幸福,反而遭遇了更多痛苦與磨難。自古紅顏多薄命,田翠注定不能幸免了。聽著頭上噗哧噗哧狼吞虎咽的吃瓜聲,肖五類滿足了,也勾起了他十分活躍的食欲。肖五類俯下身撈起一根甜瓜秧,帶出一串甜瓜,不擇手段地啃起來,甜甜脆脆,比任何美味佳肴都好吃。
饑腸轆轆的肚皮被填滿了,瞌睡癮也不甘示弱,發(fā)起了更猛烈的進攻。為了避免掉下去,田翠主動和腳下人搭話,有一句沒一句的說。困倦達到高潮,說話是療治不了的,說話是蹩腳郎中,治標不治本,最好的辦法還是從根上解決,睡覺。睡覺是惟一有效的處方。肖五類滔滔不絕地說些下鄉(xiāng)知青的事,過了一會兒,聽到上邊沒動靜,連忙說,田翠,別睡著了。
喲。田翠回過神,昏昏沉沉地說,俺不想睡,咋又睡了。
肖五類說,別睡,咱們喊兩聲吧。
喊什么呢?嗯,對了,就問這是啥地方吧?
對,問問這是啥地方,死也要死個明白呀,糊里糊涂被沖到這里,像做夢一樣。
喂——肖五類扯起長腔吼叫一聲,沒有人回答。處于危難中的人,對于任何大驚小怪已經(jīng)麻木了,勾不起好奇的欲望,赤身裸體的男女也引不起興趣,更何況是一聲呼喊呢?生存是第一要素,想方設法脫離險境,才是人們的迫切希望。肖五類憋足氣力的叫聲,被水流輕輕地遮掩住了,連回音也沒留下。
你也來一聲,一叫喚就不瞌睡了,真的。肖五類盛情邀請?zhí)锎洹?/p>
田翠沒有應約呼喊,田翠叫不出口,因為一絲不掛,怕羞,自覺矮了一截,做賊心虛,總感覺有無數(shù)眼睛從四面八方盯著她呢。
叫呀,田翠,一叫就精神了,就不會掉進水里了。肖五類熱情得很,誠心誠意,如同邀請尊貴客人吃美味佳肴品嘗土特產(chǎn)一樣。
盛情難卻,田翠只好順水推舟地叫一聲,叫得有氣無力,與其是叫,但更像是說,像是房頂上的貓呼喚同伙,只有夜深人靜時才能分辨得出。
大聲叫。肖五類啟發(fā)說。田翠受到鼓舞,又叫幾聲,用盡了全身力氣,也沒弄出驚天動地的響聲,只不過像是發(fā)了情的貓。右邊二百米處一棵老柳樹上也立著幾個人,肖五類轉(zhuǎn)過身,雙手握成喇叭筒狀,架在嘴巴前,扯開嗓子叫了起來:“喂——喂——這——是——什——么——地——方——?”
柳樹上隱隱約約傳來回音說,這里是宿鴨湖邊的婁莊,再往前不遠就進入宿鴨湖了。進入湖區(qū),水就更深了,沒有樹沒有房頂可以攀附,死亡的威脅就更大了。宿鴨湖是我國最大的平原水庫,有好幾個板橋水庫大,1958年建成。當時,周圍幾個縣的幾百萬人都參加了修建宿鴨湖的勞動,這其中,也包括田翠和肖五類的父輩。
叫喚幾聲,只是暫時打退了瞌睡的進攻,解決不了根本問題,目前的任務依然是不屈不撓地與瞌睡做斗爭,戰(zhàn)勝了瞌睡,也就意味著向生的希望前進一步。
肖五類想出種種辦法驅(qū)走睡魔,睡覺本是人的一種本能,是恢復體力的最好方式,是休息的根本選擇,然而,現(xiàn)在睡覺又成了致人于死地的一種方式。在災難面前,本末倒置,黑白顛倒,正常的不正常,而不正常的卻堂而皇之正常了,如同洪水發(fā)生的那個時代,一切都改變了。
肖五類再一次仰起頭朝上瞟一眼,唰一下,如探照燈掃過,目標看不仔細不要緊,關鍵是發(fā)現(xiàn)目標,只有發(fā)現(xiàn)目標,才能進一步采取行動。肖五類有些后悔,不該抬頭向上看,但的確不是故意向上看的,是不自覺的,潛意識的,就像開始走路時,沒必要討論一番先邁左腳,還是先邁右腳一樣。這一次,肖五類看見了田翠的后背。田翠的脊背,算不上白,也算不上黑,古銅色,是健康的標志。這也是農(nóng)村女孩子的共同特點吧,農(nóng)村女孩和男人一樣,參加繁重的體力勞動,面朝黃土背朝天,毒辣辣的太陽曬透衣服,曬黑了脊梁,她們的勞動量一點兒也不比男人們少。田翠的脊背肉墩墩的,但沒有皺折,沒有贅肉,結(jié)實而優(yōu)美,豐腴而平滑,恰到好處,是勞動與美麗的巧妙搭配。自上而下,微微隆起一道弧線,慢慢凹下去,是腰窩,腰窩兩邊也是弧線,從寬到窄,從粗到細,顯現(xiàn)出窈窕多姿的迷人的遐想無限的腰。很快,弧線又一次不安分了,又從窄到寬,從細到粗,烘托出來的是更加讓人想入非非的臀。臀是女人的第二張臉,是面部的補充說明,一個優(yōu)美的臀對男人的吸引力絕不亞于一張漂亮的臉。平日里那一雙雙淫斜的目光盯著田翠瞅,說穿了,無非是瞅兩個地方,走過來瞅臉,走過去瞅臀。田翠的身上到處充滿弧線,到處充滿凸凹,散發(fā)著勃勃生機。一籠統(tǒng)的平直是沒有生氣的,被管束得過于嚴格了,便呆板了,僵硬了,缺乏活潑,沒有美感。肖五類欣賞田翠,像是那個年代的人偷偷觀看維納斯一樣,被美吸引著,又不敢盡情享受。肖五類的確對田翠沒有淫邪念頭,在這種環(huán)境這種條件下,也無暇生出邪念。但也正是因為二人同棲一樹,同處絕境,彼此吸引,才增強了戰(zhàn)勝困難的信心,默默勉勵著默默牽掛著,一方是另一方的支柱,一方是另一方的信念。在災難面前,團結(jié)是走出絕境的惟一選擇,如同原始人類的互相協(xié)作,使人類逃脫了險惡環(huán)境的威脅,戰(zhàn)勝了猛獸的侵襲,一步步走到了文明社會。身邊有一位姑娘,肖五類還要做出男子漢的姿態(tài),去保護她,做她的靠山,做他的后盾,怎么能有非分之想呢?
肖五類給田翠講下鄉(xiāng)知青的一些趣事,肖五類搜腸刮肚地講,添油加醋地講,盡可能把那些事講得生動有趣,引起田翠嗬嗬地笑,笑過了,精神提起來了。
田翠問,肖五類你說,咱們能不能活著出去?
能,一定能。肖五類不假思索地回答,信心十足。其實肖五類心里根本沒有譜,這漫天洪水,鋪天蓋地沒有盡頭,誰知道什么時候能下去呢?雖然雨停了,水面還在緩慢上漲,上游沖下來的東西更多了,幾乎每一樣漂浮的東西上都附有逃命的生靈,一扇門上趴著一頭豬,一只木箱上蹲著一只羊,一團紅薯秧上臥一只雞,或者,一頭水牛背上馱了三個人……到處是生靈涂炭,到處是絕望的呼救。
田翠并沒有表現(xiàn)出欣喜若狂的樣子,田翠清楚,肖五類只是在敷衍她,毫無根據(jù)。田翠更知道,即使逃脫了,她田翠也不能如正常人一樣生活,田翠生下來就是地主分子的后代,逃脫洪災以后,仍然是地主分子的后代,這頂帽子如孫猴子頭上的緊箍咒,根本不可能取下來。地主分子的后代是不會生活幸福的,父輩剝削了別人,要由子女償還這筆債。父債子還,天經(jīng)地義。逃不出去,田翠擔憂;逃出去了,田翠還是擔憂。這場災難對于田翠來說,只不過是眾多災難的一個插曲,一個高峰。洪水終究是要退下去的,洪水退后,田家人的命運會怎么樣,還受不受批判,還是不是專政對象,說不準。這年頭,出乎意料的事太多了,想都不敢想。想到家人,田翠沉重的心情,又增添一層哀愁,不知道爹怎么樣了,不知道大哥大姐怎么樣了,他們的孩子怎么樣了,嗐——不知不覺田翠嘆出了聲。
如果能活著出去,我一定去你們家看你。肖五類說。這一次不平常的經(jīng)歷把兩人緊密結(jié)合成無話不說的朋友。災難能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增強人與人之間的感情。
別,別去。田翠拒絕說。田家在村里的地位,不想讓外人知道,可是又不能拒絕肖五類的一片熱情。一提到大衛(wèi)莊,田翠的心剎那間縮緊了,蒙上一層陰影,像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似的。正在燃燒的火焰澆上一盆水,吱一聲,熄滅了。別去,等水退了,俺去竹竿園看你。田翠說。
好,說好了啊,你一定要去啊。肖五類并未察覺對方心中微妙的變化,真心實意希望那一天的到來。
一定去。田翠敷衍說。能不能逃出去還不一定,去竹竿園更是猴年馬月的事,渺茫得很。
我等著,到時候我讓伙房里給你做最好吃的。肖五類憧憬著那一天,嘴里嘖嘖地咂巴出了聲,那好吃的東西那誘人的時刻招引著他,仿佛就在眼前。一提起可口的吃食,肖五類肚里就咕咕地鬧騰得厲害,吃了一肚子瓜果生食,僅僅可以活命,不能解決問題。
看那是啥。站得高,看得遠,田翠首先發(fā)現(xiàn)了前方的異常。
肖五類朝那個方向眺望,是一只船,一只很小的船,兩個人劃著,逆水而上,朝這邊劃過來。一定是來救人的。肖五類腦海里很自然地蹦出這個想法。宿鴨湖水庫周圍,住著許多漁民,以養(yǎng)漁捕魚為生,洪水突發(fā)而至,每一個有良知的人都會站出來救人。也可能是政府派來救人的。肖五類和田翠看到了希望。
一輪紅日正在冉冉升起。
肖五類還有肖五類周圍樹上房上的人,都發(fā)現(xiàn)了這一令人鼓舞的小船。雖說是一只極小的船,但在每個人眼里無異于一艘巨輪,是黨和國家沒有忘記受災人民的有力證明,所有人高高舉起手,向小船呼喊,請求小船劃過來救援。
小船顯得不知所措,四面八方的人紛紛揮手,先劃向哪里呢?
很快,人們發(fā)現(xiàn),小船似乎并不理會樹上房上人的呼救,只管朝著自己的目標航行。
人們又發(fā)現(xiàn)這只小船不是來救人的,是來搶劫財物的。
這是一只賊船。
這是一只黑心爛腸人操縱的船。
于是,呼救聲變成了責罵聲,但是責罵解決不了問題,阻止不了那兩個人的兇殘行為。哀求只能讓惡狼更加肆無忌憚。
洪水泛濫,天地失常,生靈涂炭,人鬼顯現(xiàn)。
肖五類憤怒了,肖五類怒不可遏,卻又無能為力阻止罪惡的漫延。
肖五類惟一能做的,是緊握拳頭,怒目而視,頂多再加上罵聲。
一只大板箱迎面漂過去。板箱里伏著一個十多歲的小孩,小船上的一名壯漢,伸出長竹竿,將大板箱勾過去,小孩以為小船上的人在搭救他,連忙伸出手握著竹竿,向小船靠攏,到了船邊,小孩探出身子往小船上爬,另一壯漢一抬腳將小孩踹入水中,把木箱搬上船。
肖五類看在眼里,氣憤之極,無話可說了,天下竟有如此心毒如蝎如蛇如虎如狼之人……
小船漸漸劃到了跟前,肖五類罵一聲,媽的,喪盡天良的東西。撲通一聲,跳入水中,一頭扎進水里。田翠的聲音緊跟著從后面追上來,肖五類,別過去……田翠已經(jīng)猜測到肖五類潛入水中的用意了,田翠不愛管閑事,也不想讓肖五類管閑事。這樣的事想管也管不了。災難是分辨好與壞的一面鏡子,一雙銳利的眼睛,平時偽裝再巧妙的人,經(jīng)這面鏡子一照,一切謊言不攻自破。
肖五類潛入水中,游到小船下邊,雙手拖著小船一側(cè),用力一拉,小船被掀翻,兩個壯漢墜進水中,被搶劫來的財物也被滔滔洪水吞沒了。兩個壯漢的發(fā)財夢瞬間化作了泡影。田翠感覺很解氣,不免又擔心兩名壯漢的性命。肖五類說,對于這樣的黑心人,就要用這樣的手段來整治,不過不要緊,兩位都是漁民,會游泳,淹不死。
正是八月里三伏天,太陽一出來還是毒辣辣的,把人曬出一層油來。太陽一曬,人更加瞌睡了。瞌睡又一次襲來,這一次來得更猛更強更持久,呼喊不管用,掐胳膊也不管用了。田翠的胳膊上早就是一片紫一片紅了。
肖五類說,要是有條繩就好了。
繩?田翠說,要繩干什么?
綁到樹上,肖五類說,綁到樹上就不怕瞌睡了,怎么睡也掉不到水里了。
田翠靈機一動說,用草擰條繩不就行了嗎?這是經(jīng)驗,從勞動中得來的經(jīng)驗,田翠再熟練不過了。田翠上學時就為生產(chǎn)隊割草,割草從來不帶繩,用草擰成一條繩,捆綁著一堆草,背回生產(chǎn)隊牲口房。一捆草能掙一個工分呢。
對呀,用草擰繩,我怎么沒想到呢?肖五類暗暗佩服田翠聰明。肖五類從水中撈起一團草,紅薯秧,瓜藤,麻利地搓擰成一條結(jié)實粗壯的繩。
肖五類扛著一握粗的草繩,爬到田翠面前,來執(zhí)行一件偉大而光榮的任務。田翠對肖五類不再存有戒心,田翠相信肖五類是個好人,不會對她有非分之想,而且,周圍的人多是赤身裸體,習慣了,誰也不笑話誰,誰也不怕別人笑話。在災難中掙扎,逃生是第一要素,裸體不裸體不重要,頂多只占個后幾名。
肖五類對田翠的身體也不再充滿神秘。幾個小時以來,赤身裸體的人,男的女的,活的死的,不斷出現(xiàn)在視野里,已經(jīng)司空見慣。肖五類對正面看見田翠的身體已做好了思想準備,盡管有了充分的思想準備,肖五類還是對田翠的面容,田翠的身體大大吃了一驚。田翠的美,讓肖五類目瞪口呆了,怔怔地愣在那里,竟忘記了爬上來的重大使命,手持草繩,目光僵硬,木雕一樣,直到田翠哎一聲,提醒他,他才回味過來,動手捆綁眼前的娟秀女子。
田翠留著一頭長披肩發(fā),其實不是披肩發(fā),那個年代還不時興披肩發(fā),也沒人敢留這種發(fā)式,這種發(fā)式被認為是追求資產(chǎn)階級生活作風,要受批斗的。田翠扎著兩條小辮,漂泊中頭繩滑落了,濃密烏黑的頭發(fā)垂下來,恰似垂柳上懸掛著的枝條,頭發(fā)上夾雜著幾根草屑。肖五類想動手捏掉,又停住了,一伸手就有一種不莊重的感覺,田翠該怎么猜想呢。稀疏有致,長短成韻的柳條,撇開了小半邊,露出田翠的一張臉,一張令肖五類驚訝的臉。田翠的大大眼睛里充溢著淡淡的憂傷,低眉順目,是一只溫馴的羔羊,又是一只安逸的貓。雙眼皮下面是一雙烏黑發(fā)亮的眼睛,卻缺乏神采,那是風霜雪雨過后留下的印跡。瘦瘦的臉龐白中透紅,光潔平滑,泛著淡淡的光澤,宛如掛在樹上即將成熟的蘋果,還點綴著幾滴露珠,透溢著淡淡光澤,晶瑩剔透。沒有那個年代許多人常有的青菜色,健康與美麗的融合,恰到好處,多一分嫌黑,少一分嫌白。太黑了不美,太白了像一種病態(tài)。真弄不明白,吃了一樣飯菜的田翠竟會長成這般不同于眾的皮膚。田翠的嘴唇不施口紅而紅,紅嘟嘟的,如襁褓中的嬰兒,紅得可愛,紅得生動。肖五類突然有了沖動,忍不住想把自己的嘴湊過去親一口。太誘人了,太招人愛了。畢竟,肖五類也正處在熱血沸騰的年齡,體內(nèi)流淌著滾滾不斷的青春激情。但肖五類還是控制著了,嘴巴不由自主地撅了撅。田翠身上如臉上一樣,不胖不瘦,該飽的飽,該滿的滿,該收的收,該凸的凸,如高明服裝師設計的衣服,恰到好處地顯出身材的線條,該用布的地方,毫不吝惜,不該用布的地方,惜之如金。
肖五類木呆呆地,不知如何是好。肖五類不忍心用粗糙的草繩捆綁嬌柔的軀體,生怕弄破了一樣,似乎一下手,田翠就要遍體鱗傷了。
哎。田翠又喚一聲,柔柔地說,捆呀。單身的下鄉(xiāng)知青對于眼前美麗的胴體目瞪口呆,是田翠早就預料到的。田翠知道自己的美不同尋常,村里年輕人貪婪僵死的目光是最好的見證。正因為超乎尋常的美貌和亭亭玉立的身材,為田翠悲哀的命運帶來了雪上加霜的苦難。田翠是一塊美味佳肴,是一塊帶毒的美味佳肴,年輕人們都幻想著吃,卻又害怕中毒。想吃而不敢吃,便生出了許許多多的麻煩。這麻煩把田翠捆綁得更緊了。愛美是女人的天性,但田翠不敢表現(xiàn)自己的美,田翠把美裹得嚴嚴實實,生怕走漏了風聲。但是,美是能包裹得住的嗎?正像田家的地主成分一樣,早就是公開的秘密了。美沒有給田翠帶來幸福,相反,帶來的是更多苦惱。田翠是村里甚至外村年輕人茶余飯后念念不忘的話題,一說到田翠,大家都精神煥發(fā),神采飛揚。自然,田翠的美,也引起了女人們忌妒,有幾家因為男人多看了幾眼田翠,引起兩口子唇槍舌劍,拳腳相加。過后,挨打的女人們痛恨的不是丈夫,而是地主羔子田翠。田翠的美,讓田翠成了禍水,獲得了破鞋一樣聲名遠揚的名聲。破鞋是什么?破鞋是男人想入非非而又不愿意娶來做老婆的女人。這樣臭名遠揚的人,誰還敢娶她,只有二流子二賴才配娶她,門當戶對嘛。
肖五類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慌忙掩飾,動手捆綁。
肖五類從來沒有這么近距離地面對過赤裸身體的異性。肖五類感覺到了田翠勻勻的呼吸,怦怦的心跳,微微的體溫。肖五類的手一踏上這片神奇而風光秀麗的土地,就控制不住自己了。肖五類的手在顫抖,肖五類的心縮緊了,呼吸急促,頭皮發(fā)麻,血往上涌,從腳跟到頭頂,仿佛不屬于自己了,老不聽話。田翠的脖頸圓而長,是渾圓,是頎長,不是只有外表而缺乏內(nèi)容的干巴巴的細長。這就很好,有形式有內(nèi)容,但沒有過多的形式,也沒有過多的內(nèi)容,二者配合默契,誰也不多,誰也不少,平均分配。形式與內(nèi)容的下邊,是兩個深深的窩,鎖骨窩。窩的存在,使鎖骨更加突出,簡直是突兀了。兩只乳房滿而綿,如倒嵌了兩只葫蘆,只露出葫蘆的上半部,又如伏在巢里的兩只白鴿,探出了頭,驚慌失措,四下張望。乳房稍稍向上翹起,噘嘴的樣子,挺拔而有力。細白的乳房正中顯現(xiàn)一小圈紫黑,乳暈,乳暈正中是乳頭,如兩顆黑寶石,正對著前方。田翠身子一晃動,乳房也跟著微微顫動,有了動感。兩乳房之間突然深凹下去,形成一條溝壑。這就很好,有高山,有峽谷,起伏跌蕩,大起大落,遐想無限,風光無限。溝壑繼續(xù)向下延伸便進入一望無際的平原,平原自有另一番無可替代的魅力。那平原便是平滑坦蕩的肚皮。肚皮出奇地白,不像脊背,白中透黑透紅,是深居閏閣滋養(yǎng)出來的白,是自然天成的白,而不是矯揉造作修飾出來的白。正中鑲上一顆圓圓的紐扣兒一樣的肚臍眼,給平淡無奇的白色,賦予了神秘色彩。整個身子忽寬忽窄,忽收忽放,呈流線形,平滑光潔,順理成章,如自然流淌的一條小河,慢慢收縮,慢慢凹陷,在腰部達到極致后,急速向兩邊擴展,襯托出富有韻致的髖。
肖五類小心翼翼地捆田翠,力求不碰到田翠的皮膚,但這是幾乎不可能的事,無論如何小心,還是碰到了高聳的乳房。乳房上被劃破了幾處,紅紅的線條十分扎眼,令人心疼。肖五類如被蛇咬著一樣,一股麻酥酥的感覺由手到臂到全身,迅速傳遍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溫溫的,綿綿的,柔軟中富有彈性。肖五類眼前一片茫然,不能自持,幾乎要墜下樹去。
肖五類充滿幸福感,這是一種本能的幸福,是嬰兒觸摸母體般的幸福。
與此同時,電流也擊中了田翠,田翠顫抖一下,胸部從來沒有被異性觸摸過,即使是丈夫二賴。
一個漂亮得讓人心疼的女人,被一條粗糙的大草繩五花大綁捆著,結(jié)結(jié)實實,未免太殘酷了,但這是沒辦法的辦法,只有這樣,才能讓田翠美美地睡上一個安穩(wěn)覺。
捆了田翠,肖五類又把自己捆到了原來的位置上。這樣好,這樣就可以放心睡覺了。剛剛被捆好的一對男女,迫不及待地進入了夢鄉(xiāng),如同從山頂一腳跌進峽谷,省略了太多的煩瑣。對睡覺的強烈企盼,使他們對這個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有了超乎尋常的理解。肖五類和田翠比賽跑步一樣,從清醒出發(fā)爭先恐后你追我趕往夢鄉(xiāng)里奔跑。太疲憊了,這一覺睡得很沉,很長,很酣,很甜,猶如貪得無厭的人尋到了寶藏,累死也不愿留下一粒瑪瑙。從來沒有睡過這么香甜的覺,是有生以來最舒服最解乏的一覺,連一向呼吸均勻的田翠,也打起了呼嚕,肖五類更是不甘落到后邊,酣聲如雷。
千方百計才弄到手的寶貝,怎么也不肯撒手似的,肖五類和田翠在美夢中流連忘返,樂不思蜀,醒來的時候,已是日落西山的傍晚了。
田翠和肖五類是被頭頂上飛機的巨大轟鳴聲震醒的。
田翠抬頭一看,天空中正飛翔著一架直升飛機。田翠揉揉惺忪的眼睛,仍然以為是夢中,直到飛機快擦到樹梢了,才發(fā)現(xiàn)這不是夢,是現(xiàn)實。田翠連忙呼叫,肖五類,肖五類,看,飛機,飛機!
飛機飛得極低,機身幾乎擦著水面而行,連機身上的紅五星也看得清清楚楚,飛機上是幾位穿著軍裝的解放軍戰(zhàn)士,飛行員將頭探出窗外,察看水中痛苦掙扎的人們。
幾乎絕望的人們頓時充滿信心,朝飛機招手,朝飛機呼救,是毛主席派解放軍救人來了,黨中央毛主席沒有忘記受苦受難的人民,這下有盼頭了,有救了!人們眼前出現(xiàn)一道彩虹,一片光明,災難就要過去了。
遠處有人喊一聲,毛主席萬歲!
水面上一片呼應,毛主席萬歲!
解放軍萬歲!
解放軍萬歲!
飛機的出現(xiàn),給每個人打了一針強心劑,群情振奮,倍受鼓舞,增強了戰(zhàn)勝洪水的決心。
飛機在頭頂上盤旋幾圈,投下了救生圈食物后,消失在太陽的余輝中。
肖五類跳入水中,撈回來一箱餅干,和田翠分享。
吃飽了睡足了,天也黑了。太陽一落山,寒冷又襲上來,田翠和肖五類凍得瑟瑟發(fā)抖,必須想辦法克服寒冷,肖五類想,但這并不容易,到處是水,沒有衣服,沒有干燥的東西,談何容易。忽然,肖五類想起來了,將紅薯秧覆蓋到身上,也能保存一部分熱量。肖五類俯身撈起一堆紅薯秧,搭到樹枝上滴完水,裹到身上,用體溫暖干后,再裹到田翠身上,田翠感到無限溫暖,不僅僅是紅薯秧帶來的溫暖,還有肖五類的體溫,以及肖五類的熱心。田翠感到了幸福,徹底信任了面前這位陌生而又熟悉的異性。
洪水繼續(xù)緩慢增長,入夜,淹沒了肖五類站著的樹杈,田翠要肖五類爬上去,并排坐到同一枝樹杈上。
田翠和肖五類披著紅薯秧,肩并肩坐著。夜深沉而靜寂,只有滔滔的水聲,不知疲倦地喧嘩著。夜也是寂寞的,孤獨的,寂寞的人在漫漫長夜里忍受著孤獨,寂寞讓兩顆心靠得更近了,話語更投機了。
雨后初霽的夜分外地清新,一顆顆晶瑩的星星鑲嵌在夜空中,亮亮的,清凌凌的,散發(fā)著光芒,空氣中彌漫著濕漉漉的氣味,風從水面上飄過來,挾帶著水的濕潤。
田翠和肖五類平靜地仰望著夜空,夜空中的星星,如無數(shù)只眼睛,盯著田翠和肖五類,一眨不眨。
田翠數(shù)著天上的星星,一顆,二顆,三顆……數(shù)著數(shù)著,分不清了,再數(shù),一顆,二顆,三顆……又分不清了,唉,這星星咋這么多呢,老是數(shù)不清楚。肖五類也加入進來,幫助田翠數(shù),從正南方最亮的一顆數(shù)起。肖五類說,那顆亮星星右邊又有一顆亮的。不對。田翠說,兩顆亮星中間還有一顆。肖五類仔細瞅瞅,對,中間還有一顆。他們就這樣一遍一遍地數(shù),一遍與一遍的結(jié)果不一樣,數(shù)了南半部數(shù)西半部,數(shù)了西半部數(shù)北半部,始終沒有確切統(tǒng)一的數(shù)字,為此,二人爭論著,修改著,像是一對兩小無猜的玩童,躺在鄉(xiāng)村麥場上乘涼,完全忘記了劫后的驚恐,危機四伏的現(xiàn)狀。兩個人的天文知識相當貧乏,但有幾顆星星他們都認識:牛郎織女以及牛郎織女的孩子們,這些有限的知識,是奶奶傳授的。牛郎織女的故事在中國家喻戶曉,老少皆知,但其中的細節(jié)卻不盡相同,有無數(shù)個版本。肖五類一面眺望著牛郎織女星,一面講述著他們動人的愛情故事,田翠在這邊不時的插話補充。田翠和肖五類被牛郎織女的故事深深打動了,極力想象著那動人傳說,結(jié)合各自的人生經(jīng)歷來理解。那牛郎被想象成村里一位俊俏小伙子的模樣,織女被想象成村里一位漂亮的姑娘,各人想象的人物不同,面貌不同,經(jīng)歷不同,但有一點是共同的,老牛被想象成各自生產(chǎn)隊牲口房里最老最能干最敦厚的一頭牛。
忽然,田翠從無限美好的傳說中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自己多年來的遭遇,不禁黯然傷神,自己的命運怎么這么苦呢?以她的美貌,嫁出去是不成問題的,卻沒人肯娶她,誰會娶地主分子的女兒做妻子呢?只有二賴這樣的二流子才會娶她,使田翠不至于走哥哥姐姐推磨的道路,應該說,田翠不滿意這樁婚姻的深處,還潛藏著感激之情的,感激二流子二賴娶了她。然而,新婚之夜卻成了災難之夜,田翠還沒來得及品嘗人生最美好的東西,就與一位陌生男人赤身度過了一天一夜,天地之間,是多么的富有戲劇性啊。腳下滾滾洪水依舊流淌著,沖涮著賴以活命的這棵楊樹,樹身已經(jīng)向東傾斜,生死未卜,吉兇難料,唉,可悲,二十五歲的田翠,還沒有享受過人倫之樂,而同齡女人早己是三四個孩子的母親了。田翠想到了命運的悲哀,想到了生活的不幸,很傷感。命運一次次捉弄自己,壓迫得連喘氣都困難了,自己卻沒有勇氣反抗。肖五類的出現(xiàn),為田翠增強了信心,但這信心卻是那么的微弱,經(jīng)不起絲毫波動,一想起今后的日子,田翠的信心又蕩然無存了。田翠想反抗,想報復,卻又不知道怎樣反抗怎樣報復。
嗐——反正也是死,不如臨死前享受一下,死了也值了,活著也窩囊,活著有什么意義呢?這想法一產(chǎn)生,田翠身體里便產(chǎn)生一股暗流,暗流在腔體里四處流竄,像是一只不甘心被關在牢籠里的猴子,燥動不安,呼吸急促,兩腿間隱蔽處騰騰跳動,癢癢的,有一種溫熱的感覺。
肖五類……田翠說。
嗯。
五類。
嗯,田翠,冷嗎?肖五類扭過頭朝田翠看看,只看到一個黑的輪廓。
不冷,五類。
嗯,瞌睡嗎?
不瞌睡,五類。
精神點,還數(shù)星星吧?
不,不數(shù)了,累。
歇一會吧。
不,不。
那咱們唱支歌吧?
不。
我給你講個笑話吧?
不。
那,那干什么呀?怪沒趣的。
五類……
嗯。
五類,不,不如……田翠吞吞吐吐,聲音慢慢微弱下去。
田翠。肖五類疑惑地瞪大眼睛瞅著黑影。
猶豫再三,田翠一股惱說出口,五類,不如你把俺,把俺,要了吧。
要了?肖五類一時沒弄明白,咋要?
田翠朝肖五類傾斜過去,倚到肖五類左肩上。田翠裸露的身軀與肖五類裸露的身軀緊緊貼在了一起,兩顆心貼得也更近了。
肖五類在竹竿園賴得出了名,沒有哪個女孩子喜歡他,所以至今沒談過對像,更沒體驗過男女之間的事,可是知青們常在一起談論男女,還是多少明白一些這其間的秘密。費了好大勁,肖五類終于弄懂了田翠的意思。肖五類說,不,不。肖五類推辭說,不,不能。田翠的身體肖五類已經(jīng)看得明明白白,一覽無余,田翠身體對肖五類的吸引力絲毫不比那些淫斜的目光小,肖五類非常想得到田翠,連做夢都想。不想是騙人的鬼話,是口是心非。不想是有毛病。然而,肖五類在這個別人夢寐以求的關鍵時刻沒有大踏步前進,卻激流勇退了。這很不正常。從結(jié)識到現(xiàn)在,肖五類和田翠已經(jīng)共同度過了一天兩夜了,在這一天兩夜中,二人無話不說,無話不談,彼此了解得清清楚楚,就像是一對夫妻一樣了解對方,不,彼此間的信任,比很多的夫妻更了解對方,吐出的真心話更多。有什么比人與人之間彼此信任彼此理解更珍貴呢。這種感覺很美好,這種感覺也很脆弱,需要雙方共同細心呵護。肖五類不愿意破壞掉這種感覺。面對這個比自己大的姐姐,一個非常不幸的女人,肖五類理解田翠為什么有這種想法。田翠是感激自己對她的幫助,才有這種非分之想的。在這一天兩夜中,如果沒有肖五類的幫助,沒有肖五類的陪伴,田翠很可能堅持不到現(xiàn)在了。淹,凍,饑,渴,瞌睡,恐懼,時時威脅著每一個人,更可怕的是,許多人看不到希望,喪失了信心。在洪水中喪失信心很可怕。死太容易了,容易得比易如反掌還易如反掌。田翠這樣心里淌著血還淌著淚的人,想活下去的愿望渺茫得很,連星星之火也不是。是肖五類拯救了田翠,田翠無以為報,只有自己的身子,是田翠最好最隆重最真實的報恩方法。
肖五類不能讓這苦命的女子再雪上加霜了。
肖五類不是冷血動物,肖五類也有欲望,也有男人的非分之想。非分之想是男人的天性,沒有非分之想的男人,算不得真男人。但肖五類更有理智。肖五類不忍心傷害田翠,田翠是懸崖頂上開著的一朵嬌嫩鮮花,稍有風吹草動,就有可能凋謝。偷吃禁果,是田翠在這個世界的最后愿望,最后的愿望滿足了,便不抱生的希望。即便逃出性命,田翠也不會好好地活下去。這個污點不會隨著洪水的退卻而消失。承載沉重枷索的田翠,將再套上一層枷索,田翠更沒有勇氣活下去。肖五類要田翠好好活下去,決不能再在傷口上撒鹽。活著是美好的。肖五類不需要報答,遇到田翠之前,肖五類已經(jīng)救了幾個人的性命,連名字也沒留下,何談報恩?田翠的心凍結(jié)了,覆蓋著厚厚的一層冰,需要肖五類去融化它,溫暖它,用心融化,用心溫暖,使那顆飽受凌辱的心有力地重新跳動起來。肖五類順勢摟著送過來的身體,雙手摟著,摟得緊緊的。田翠,肖五類說,咱們還數(shù)星星吧,你看,東南角又有幾顆星露出了臉兒。
隔著紅薯秧,田翠依然能感覺到肖五類溫熱的胳膊,堅實有力,而且還有些野。田翠更加自卑了,田翠真的就那么下賤嗎?送上門都不要,村里沒人娶她,外村沒人娶她,盡管她的外貌令人垂涎三尺,卻沒人敢要,只有人人不齒的二流子二賴,娶不到老婆了,才肯娶她。與其說是娶,不如說是收留,收破爛一樣收留,現(xiàn)在白送給肖五類,一分錢定禮不要,肖五類也不敢要。田翠就是一灘臭狗屎嗎?狗屎還引來一群屎殼郎呢。田翠的淚水奪眶而出,撲嗒,撲嗒滾下來,滴落到肖五類手臂上。
肖五類知道田翠誤解他了,連忙解釋,訴說不能茍合的原因,深入淺出,旁征博引,并要求田翠好好地活下去,再一次保證,洪水退后,一定去大衛(wèi)莊看望她。田翠越是想用身子報恩,肖五類越是不敢要,因為肖五類知道,報了恩,田翠滿足了,人生再不留遺憾了,去另一個世界的步伐就會更堅決。肖五類要挽留可憐的姐姐,姐姐的愿望實現(xiàn)不了,不會輕易走的。
田翠終于理解了肖五類的一片苦心。田翠和肖五類依偎著,仰望浩瀚的天空,重新數(shù)起了星星。
夏天的天亮的特別早,東方已經(jīng)微微泛白,又是一個晴朗的天氣,洪水開始緩慢消退,這一夜,田翠和肖五類一眼沒眨,他們談得很多很多。
長夜過去了,天亮了,二人在企盼與焦慮中度過了一天。
傍晚,水面上影影綽綽出現(xiàn)了幾艘沖鋒舟,解放軍戰(zhàn)士駕馭的沖鋒舟。頓時,水面上又一次刮起了毛主席萬歲,解放軍萬歲的旋風,此起彼伏,經(jīng)久不息。解放軍戰(zhàn)士駕馭著沖鋒舟往各個角落救人,從一棵樹到另一棵樹,從一座房子到另一座房子,不遺漏每一個活著的人。田翠,肖五類以及所有被圍困的人,看到了希望,精神倍增。
水面上堆積著厚厚的漂浮物,人的尸體,動物的尸體,雜草,莊稼,麥秸垛,家具,檀條,門窗,樹枝等等,形成一道屏障,沖鋒舟航行得很艱難。解放軍戰(zhàn)士用竹篙用手臂挑開漂浮物,開辟出一條狹窄通道,船才能向前行進,救援行動相當緩慢。
肖五類等得不耐煩了,囑咐田翠站穩(wěn),別掉下去,說完一轉(zhuǎn)身,撲通躍入水中,朝沖鋒舟游過去,幫助解放軍戰(zhàn)士救人去了。
兩個小時后,一艘沖鋒舟才行駛到田翠那棵樹下,見田翠一絲不掛,一名戰(zhàn)士脫下軍裝甩上去,另幾名戰(zhàn)士自覺地背過臉,待田翠穿好衣服,上了小舟,才轉(zhuǎn)過身。田翠沒有看見肖五類,小伙子不知道爬到哪艘沖鋒舟上去了。
田翠得救了。
田翠逃出了洪水的魔掌。
更坎坷的命運等待著田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