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六)
立了秋,災(zāi)民走光了,只有二賴還賴在帳篷里不想走,在工作人員的勸說下,二賴才戀戀不舍地離開安徽,回到河南老家。
天一落黑,二賴迫不及待地將自己扒個精光,拱進(jìn)了被窩。二賴要補上新婚之夜落下的功課,把大水耽誤的大好時光奪回來。二賴貓在被窩里耐心等待了一分三十秒,不見妻子有所表示,急了,忍住寒冷竄出被窩,撲上去,野蠻地揭掉田翠的軍裝和紅背心,還嫌不刺激,遂即又把田翠扒了個精光。黑暗里,田翠細(xì)膩白晰的胴體暴露到面前,二賴雖然看不清,但能感覺到,具有強大的吸引力,猶如中秋之夜的月亮,盡管被一層云遮掩著,但人人都想象到月亮的美,月亮的圓,月亮的明亮。二賴向玉體的進(jìn)攻打響了,二賴要用自己的身體做炮彈,發(fā)泄郁悶、怨氣和不滿。
在下午的勞動中,好事者已經(jīng)向二賴如實秉報了田翠的光榮稱號及其光榮事跡。二賴不是熱血漢子,也不會怒發(fā)沖冠,但二賴怕人瞧不起,要挽回面子。越是被人瞧不起越想讓人瞧得起,宛如頭發(fā)越少越忌諱別人說禿,說光,說亮。人就是這樣得賤。所以二賴要尋機報復(fù)。最好的報復(fù)方式是找老婆算賬,經(jīng)濟實惠,簡單易行,還不冒風(fēng)險。思量再三,二賴不敢去竹竿園找肖五類,知青都是亡命徒,搞不好會被打個腿斷胳膊折的,不劃算。
漆黑中,二賴在被窩里蜷縮著,如一條蛇,一條眼睛王蛇,翹著頭,用一雙散發(fā)著幽幽綠光的眼睛,打量著亭亭玉立的妻子,宛若一個深山里逃出來的猴子,沒見過人似的。田翠神情麻木,如一尊漢白玉雕像,光光的,涼涼的,沒有聲息,沒有生氣。田翠早就盼望著這一刻到來,又怕這一刻到來,尤其是村里人知道她和一名男人兩天兩夜的事以后,田翠陷入了剪不斷理還亂的矛盾之中,田翠盼望衛(wèi)紅苗的歸來,又怕衛(wèi)紅苗的不信任。不被信任成了田翠的最大心病。田翠不怕鄉(xiāng)親們不信任,惟獨害怕丈夫衛(wèi)紅苗不信任。田翠簡直想象不出,怎么樣才能忍受得住丈夫不信任的白眼。和肖五類的事,田翠渾身是口也說不清,鬼才相信孤男寡女烈火干柴不燃燒呢。下午收工以后,二賴對田翠的態(tài)度大不一樣了,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彎,顯然,已經(jīng)有人向二賴通風(fēng)報信了。通風(fēng)報信的人為顯示自己的才干,大都會添油加醋地憑想象夸張,這是田翠預(yù)料到的。田翠的期望又萎縮一步,田翠的期望只剩下丈夫不要相信別人的胡言亂語,而相信忠實的妻子了。田翠似一件玩偶,任由衛(wèi)紅苗擺布,不做一絲一毫反抗。生產(chǎn)隊統(tǒng)一建設(shè)的磚瓦房還沒竣工,他們?nèi)宰≡诤喴着锢,簡易棚不隔音,屋里人說悄悄話,屋外人聽得清清楚楚,田翠不吱聲,怕外人聽到。二賴不怕,房子的簡陋不能影響望眼欲穿的快活。二賴等得不耐煩了。
憂心忡忡的田翠早已從二賴貪婪得近乎僵死的目光中,猜到了丈夫?qū)λ牟恍湃巍?/p>
二賴感到了冷,二賴滿懷敵意地望著妻子,決定狠狠報復(fù),狠狠懲罰眼前這個女人。田翠是一顆熟透的散發(fā)著誘人香味的紅蘋果,二賴沒有品嘗到蘋果的鮮美,卻被外人率先摘走了。二賴不甘心。受了屈辱的二賴,怒火中燒,比掘了祖墳還氣惱。
凝視許久,二賴呼一下豎直身子,挪動腳步,緊緊抱著那軀誘人而又蘊含屈辱的身子。觸摸到田翠身子的那一刻,一股麻麻的舒適的感覺一下子從二賴的手指頭尖擴散到全身,直至腳底。這感覺太美妙了,血一下子涌到了頭頂,有點兒暈乎乎的感覺,二賴從沒有體驗過這樣的感覺,像觸到了雞蛋硬殼下面的那層白膜一樣,滑,光,細(xì),柔,軟,嫩,又如沙漠中干渴已久的人掬到一捧甘冽清泉,一氣灌下去,涼到心窩,通體舒服。二賴一擰身,野蠻地把田翠挪到床上,噗一聲。田翠的肚子被跌痛了,田翠忍著,沒敢呻吟。像一條餓瘋了的狼一樣,二賴急紅了眼,不顧一切把自己拋到田翠身上,呼呼喘著粗氣,欠欠身子,拱拱腰,握著硬梆梆的東西,直往田翠身上亂戳。第一次接觸女性的二賴,沒有任何經(jīng)驗可以憑借,太笨拙了,如一頭鉆進(jìn)狹窄石洞里的狗熊,一只沒頭的蒼蠅,蒙著眼睛的瘋牛,有目標(biāo)卻找不到目標(biāo),有目的卻不知如何到達(dá)目的,急大了頭,急出一身臭汗。二賴滿懷信心地嘗試著,努力著,不肯輕易放棄,終于找到一個洞,進(jìn)去了,一進(jìn)門就軟了,癱了,倒下了,死去了,站不起來了,猶如斐迪辟從馬拉松跑到雅典報過捷,再也沒有醒來一樣。死豬似的二賴從田翠身上癱軟下去,鼓不起勇氣。幸福時刻太短暫了,短暫得猶如白駒過隙,連個回味的瞬間也不給。二賴還沒盡興,二賴還想再來一次,但二賴變成了一灘稀泥,立不起來了,心有余而力不足。
二賴的粗暴動作,把田翠弄得揪心地疼,下墜,田翠憋著氣,咬著牙,還不出聲。田翠沒有得到快感,連一頭發(fā)絲的快感也沒有。田翠只感到了疼痛,感到了恐怖。快感是屬于衛(wèi)紅苗的,與田翠無關(guān),那是他的專利,田翠不能享用。二賴的發(fā)泄一定是早有預(yù)謀的發(fā)泄,田翠猜到了不尋常的發(fā)泄的原因。
田翠和二賴結(jié)婚的日子半月前就選定了。臨近結(jié)婚的日子,暴雨一直時斷時續(xù)下個不停,田翠怎么也找不到幸福的感覺,心頭籠罩著陰云,不知道這種婚姻是福還是禍。那個年代,婚事還不時興大操大辦,買些瓜子糖果讓人一吃,就算是一場婚禮了。孤身一人的二賴,一貧如洗,兩間房子還是土改時分給他爹娘的,爹娘又留給他的,連瓜子糖果也買不起。窮不怕,窮也沒有生根發(fā)芽結(jié)果,田翠相信靠雙手能改變窮日子,田翠只怕衛(wèi)紅苗改不掉二流子習(xí)氣,只怕別人不把她當(dāng)人看待?煲鲂履锏奶锎溷裤街磥淼暮萌兆,卻又怕這一天的到來。矛盾,不安,焦躁,盼望,近一段時間一直包裹著田翠。田翠在大姐的護(hù)送下,步行走到二賴家,結(jié)婚儀式就結(jié)束了。就這么簡單,這么迅速,不留痕跡。都像是偷偷摸摸了。沒有吹吹打打的戲班子,沒有前呼后擁的捧場人,只有愛看熱鬧的孩子們跟隨看稀罕。破四舊樹新風(fēng),結(jié)婚也不例外,新事新辦最時尚。田家在村東頭,二賴家在村西北角,一路走過去,滿打滿算不過十分鐘,幕剛一拉開戲就結(jié)束了,鄉(xiāng)親們還沒過夠癮,堵在二賴家門口,不讓田翠進(jìn)門,非要二賴請客。大喜的日子,哪有不熱鬧一番的,沒有多總得有少吧,沒辦法,二賴去大隊供銷社賒了三斤糖,二斤瓜子,炒了一鍋花生,才算了事。晚上,二賴正準(zhǔn)備享受新婚之夜,又被一班子年輕人纏著討喜酒喝,不然,就別想入洞房。二賴賒了幾斤散酒,田翠炒了幾個菜,幾個年輕人吆三喝四喝了起來。酒沒好酒,菜沒好菜,幾個人照樣喝得津津有味,猜拳聲伴著雨水嘩嘩聲一直響到半夜,田翠熬不住,先睡了。送走客人,醉醺醺的二賴還沒緩過氣,洪水就下來了……
簡易棚里沉寂下來,不知名的蟲子從角落里不知疲倦地鳴唱著,嘰嘰嘰,嘰嘰嘰……訴不盡的苦似的。田翠滿耳朵里塞滿蟲子的叫聲。透過棚頂?shù)目p隙,田翠望到了幾顆眨著眼的星星,星星射出的絲線,從遙遠(yuǎn)的天際一直延伸到大地,延伸到田翠床前。是啊,這星光多美,大水中的那一夜,星光不也是這么美么?不知道肖五類現(xiàn)在在哪里,在做什么,是不是回到了竹竿園。田翠曾想去找肖五類,但不敢去,知青們知道會怎么評價她,鄉(xiāng)親們知道了,更可怕。還是忘掉肖五類吧,他陪田翠度過了美好的兩天兩夜,是田翠最幸福的時光,也給田翠帶來了無盡的麻煩事,在樹上時,田翠答應(yīng)過他,洪水退去后,去竹竿園看他,但現(xiàn)在看來,這個想法難以實現(xiàn)了。
歇過勁的二賴若一頭醒過來的猛獸,重新開始發(fā)威了。田翠。二賴說。
嗯。
你聽著!
嗯。
仔細(xì)聽!
嗯。
到底聽沒聽?
聽著哩。
說,你和那小子的事說明白。
哪小子?山雨欲來,田翠已經(jīng)感到了壓力。田翠知道“那小子”是誰。
你以為老子不知道?咹?別想瞞老子,他媽的,老子啥不清楚?你干的好事。二賴耍起賴來,自稱老子,高田翠一輩。
田翠小心翼翼回答,沒有,俺倆真的沒那事。
二賴嘴一咧,怒吼道,沒有?鬼才相信,別把老子當(dāng)猴耍,老子不是吃素的,沒有不吃葷的貓,那小子不會那么孝順,給老子戴了綠帽子還嘴硬,哼!
紅苗。田翠極力分辯,紅苗,俺倆真的沒那事,不誆你,真的。
真的?二賴根本不相信,那下鄉(xiāng)知青哪有一個好東西,咹?在城里待不下去了,被攆到鄉(xiāng)里來的,你想想,咱莊從前也有知青,偷雞摸狗,打架斗毆,干哪一件是好事?老老實實交代,不然的話,老子跟你沒完。
紅苗,你應(yīng)該相信俺,俺真的沒做虧良心事,沒做對不起你的事。田小聲請求說。
放屁!田翠越是請求越像是狡辯了,二賴越不相信,你這個沒人要的賤貨,要不是老子娶了你,你還嫁不出去哩,忘恩負(fù)義的東西!
唰地一下,田翠流出眼淚,感到莫大的委屈。田翠從內(nèi)心里感激二賴要了她,對未來抱有很大希望,從此可以不走哥姐的推磨之路了,洪水的突發(fā)而至,又一次把田翠推到了絕望邊緣。二賴的猜疑,對田翠來說,無疑是致命的打擊。村民們的白眼冷漠可以忍受,丈夫的不信任,一下子把田翠生活下去的希望徹底粉碎了,田翠賴以生活的支柱,被丈夫衛(wèi)紅苗無情地抽掉了,還有什么能夠支撐田翠生活下去?不知道,田翠真的不知道,就像洪水中逃生時,奮力游到岸邊,眼看就要爬上岸,踏上實實在在的土地了,卻被人又一次踹進(jìn)激流中去。田翠精疲力竭了,田翠沒有力量再去尋找新的彼岸,田翠在一點兒一點兒往下沉,沒入水中了,喝了一口污濁的混水,嗆得喘不過氣來。日思夜盼等待著丈夫的歸來,卻不曾想到,歸來的丈夫成了最兇狠最直接的殺手。
茫茫黑夜里,田翠看不到曙光,腦海里游蕩著一個可怕的字眼,死。
除了死,田翠想不出其他任何可以超脫的辦法。她這個地主子女兼裸女的雙重身分,縱有天大本事,也逃不脫人民的汪洋大海。死是一種最好的解脫,任何巨大的苦難,只要人死了就不存在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苦難是人身上的寄生蟲,人死了苦難沒有存在的基礎(chǔ),也就隨之灰飛煙滅了。
田翠的心已經(jīng)死了,田翠的身子還活著。
緩過勁來的二賴重新充滿斗志。報復(fù)不忠不義的妻子,二賴打定了主意,用自己最原始也是最兇狠的武器蹂躪一番這個背叛自己的女人之后,攆走她,拋棄她。一向被人瞧不起的二賴,沒有地位,沒有自尊,但二賴要找回自尊。從現(xiàn)在做起,從自己做起,從老婆做起。其他的自尊二流子二賴可以不要,可以置若罔聞,惟獨對初夜權(quán)的占有,二賴必須要,必須爭取,決不喝涮鍋水,不能成為外人嘲笑的把柄,尤其是老少爺們,什么時候提起這檔子事,都會被人不齒,成為二賴一輩子的污點,壓制著二賴抬不起頭。
對初夜權(quán)的擁有,比二賴的生命更重要。在生活上,二賴可以馬馬虎虎,吊二郎當(dāng),在這個問題上,二賴毫不含糊,是非清白,立場堅定。
二賴開始實施惡毒計劃了。二賴要用小刀子一點兒一點兒地割田翠,把田翠割得遍體鱗傷,體無完膚,鮮血直流,直至消失。
二賴襠里的東西被斗敗了,但二賴的精神沒死,二賴還想再快活一次。享受了男人第一次快感之后的二賴,抑制不住欲望,再一次蠢蠢欲動了。想不到從地主羔子身上,得到了最大的快慰,最心花怒放的快樂。二賴身子懶得很,精神很活躍。喘息過后,稍稍恢復(fù)了體力的二賴,又一次向裸女發(fā)起了總攻。精神總攻的號角吹響了,身子遲遲沒有響應(yīng)。二賴的身子仍然做著戰(zhàn)前準(zhǔn)備。
終于,二賴再次鼓起斗志撲到一絲不掛的裸女身上。有了第一次的經(jīng)驗,二賴襠里的東西要成熟得多了,都是熟門熟路了,沒太費力氣就找到了要去的路。沒長眼睛比長眼睛更準(zhǔn)確,更讓二賴滿意。像是覓食歸巢的小鳥了。小鳥是不輕易迷路的,飛出去幾千里也能尋到回家的路。
這一次完全不同于上一次。上一次是發(fā)泄,這一次是回味;上一次是開天辟地,這一次是故地重游;上一次是解渴,這一次是品茶香;上一次是探險,這一次是報復(fù),是復(fù)仇;上一次是匆匆忙忙,這一次是款款而行,優(yōu)雅得都有點兒紳士風(fēng)采了。二賴在用身體的一部分,一個器官在享受人生了。積聚了二十多年的壓抑一下子釋放出來,竟至于饑不擇食寒不擇衣了。不管田翠和別人怎么樣,反正先用她享受一番自己的家伙再說。只要能填飽肚子,是不是別人吃剩下的饃不重要,重要的是吃飽了才有力氣尋找新鮮的饃,別人沒吃過的饃。
這是一場曠日持久而驚天動地的戰(zhàn)斗。戰(zhàn)斗一直持續(xù)了二十三分四十七秒。這二十三分鐘是二賴二十七年的巔峰,有生以來最精彩的時刻。二賴幾乎神魂顛倒了。干完了,二賴襠里的東西沒精神了,如泄了氣的皮球,疲疲沓沓,鼓不起斗志,但人卻很有精神,恰好換了個個兒。滾,滾!黑暗中二賴毫不客氣地對新婚妻子說,就像過了冬天甩掉破棉襖一樣輕松,無怨無悔,義無反顧,沒有一絲一厘吝嗇與感激。冬天再降臨時拿什么御寒,暫時可以不予考慮,總會有辦法的,冬天還很遠(yuǎn),車到山前必有路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