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嗖……”我還睡在床上的時候就聽見外面寒風凜冽地向冬日里的人們示著威。嚴冬里凍的硬脆的柳條楊枝在刺骨的冬風搖晃下咯吱咯吱地向屋里的人們訴說著寒凍之苦。
“更生,趕快起來收拾東西,小心一會兒車過來趕不上,唉……這天早不變晚不變偏偏趕在……”我正聽著屋外風聲胡亂想著的時候不知何時就起來的母親朝我睡的屋里喊道。我嗯了一聲,又在被窩里蜷縮了一會兒,想到今天我必須返回學校了,就強忍著被窩外與被窩里的溫度差形成的寒冷,快速穿好衣服收拾好去學校的東西。
母親不畏嚴寒早早起來做飯,我在村里唯一進城的中巴車過來之前就吃上了飯暖和了清早凍得直哆嗦的身體。屋外的西北風好像故意和今日外出的人們作對似的,“嗖嗖……”的聲音遠遠高過了起床前。我戴好暖帽走出了屋子直奔村里通往城里的大路。大路上被凜冽的西北風沖洗的凈得驚人,整條大路沒有一個人,就連平日里嘰嘰喳喳喜歡打斷一夜孤寂的麻雀和喜鵲也好像被凜冽的西北風給冰封了一樣,此時此刻也銷聲匿跡?粗浼诺拇舐,我又一奔子返回了家。
時間過了好一會兒,隱隱約約傳來“叭叭……”的聲音。“麗琴趕快跑上公路給你哥看車,操心車過去你哥就去不了學校了”。母親一邊提著我的行李往外走一邊對小妹說。小妹跑著先到公路上看車,我提著東西跟在母親一步一拐的身影后面也向公路走去。
公路上零星站著幾個等車進城的人,在空蕩的公路上來回踱著小步,雙手捧在一起在嘴邊哈著一股股白氣。倔強的母親左手插在右袖筒里右手插在左袖筒里來回踱著小步子,和我一起迎著刺骨的西北風呆在凍的足以讓萬物生畏的公路上等著中巴車的到來。
“他四嬸子,這么凍的天你還送更生走學校……”我順著話聲回頭看了看,一個身穿厚厚的羽絨服,圍著加厚圍巾,帶著口罩,手上戴著厚厚的皮手套的女人從公路坡下向公路上邊走邊對母親說。直到走到我跟前我才認出是鄰居的馬嬸子。“好你嬸子呢,沒辦法天再不好也得讓走學校,不像你們的都念出來了……”母親隨意回著馬嬸子的話。“那也倒是,娃娃念出來頂事著呢,你看我身上穿的這些都是我們虎子給我買的,前幾天還寄回來不少錢呢”。馬嬸子得意地瞇著眼睛對母親說。“哦,你算是熬出來了,該享清福了,我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頭,唉……”母親說完嘆了口氣。“你嬸子好好供娃娃,等你到我這個年紀肯定就熬出來了”,馬嬸子說罷向中巴車過來的地方探著頭望了望。
“他嬸子你也進城……”母親帶著幾分懷疑問道。“這么凍的天我不進城,我們他奶奶今天死活不在我們家住了,要去他姑姑家,我給虎子他爸爸說,這是你媽不住了,不是我這個當兒媳婦的不要了。他嬸子你說我們這個老仙人是不是明明要丟我們兒媳婦的人……”馬嬸子一口氣向母親訴說了一大堆的苦。“那么二嬸子就好好在你們家住著么,你們家那么暖和,這么凍的天……。”母親順著馬嬸子的話回應著。“人家不住么,我們能有什么辦法……要走她就走,我們該做的都做了,也不硬留她了”。馬嬸子說著向公路下面的小路看了一眼再沒說什么,包裹嚴密的頭不斷吐著白氣向遠處望著。我轉頭向馬嬸子剛看的公路下面的小路看了看,一位老婆婆一步一搖地向公路挪著小步子走來,走近了我才看清楚是鄰居馬家奶奶,馬奶奶一頭被剪成簡發(fā)式的灰發(fā)被西北風吹得凌亂不堪,一雙凍得發(fā)烏的瘦臉上兩只灰暗的眼睛深深的陷了進去,兩只和母親一樣姿勢抱著的手忽然松開了,原來兩只手不僅早已凍的發(fā)青,而且有好幾道不知讓什么刮破的血漬道子,胳膊上掛著一個破舊的小布包,上身穿著看上去薄薄的舊棉襖,棉襖的袖邊和領邊不僅銹滿了黑黑的油汗?jié)n,而且還磨破了不少棉花都漏了出來,下身穿著一件臟臟舊舊的有些破的褲子,一雙舊棉鞋,由于不合腳,幫底掉著幾條濕硬碎布條。母親看著在凜冽的西北風中搖搖擺擺的馬家奶奶,心有不忍地勸說道:“二嬸子你還是暖暖的住在他馬嬸子家,今天不要走了,想去女子家等明兒個天好了再去也不遲……”馬家奶奶凍得發(fā)烏的嘴動了動想要說什么沒有說出來,只是看了看一旁的馬嬸子,眼里早已汪了一窩全身唯一的熱物。“你看他四嬸子也說了,在我們家住著,不要叫莊里人都說我這個媳婦的不要你了……”。馬嬸子用瞇著的三角眼瞪了母親一眼對婆婆說,說完探著頭又看了看慢慢移動著的中巴車,并沒有要帶著婆婆回家的意思。一旁的母親看了馬嬸子的眼色再沒敢說什么,不停地踱著凍得早已發(fā)麻的雙腳,望著遠遠的中巴車嘆著一口口白氣……
天氣好像和今天出行的人過不去罷了,就連平日里準時準點的中巴車也像在故意考驗人們的耐凍能力,早就遠遠的看見要開過來的樣子,可就是故意放小步子慢慢移動。等車的人們終究通過了考驗,等到了遲到的中巴車。
“更生,你趕緊上車別管東西,你上去我再遞給你。”母親邊對我說邊提著行李推著我向車上擠。馬家奶奶從袖筒里抽出右手在眼睛上揉了揉,左胳膊把舊布包包夾了夾,也緩慢地向車上挪,一直不動聲色的馬嬸子也不甘落后行動起來,一把從她婆婆手里奪過舊布包包,使勁推著行動不利索的婆婆拼命往車上擠。我在母親的努力下先上了車,沒等我站好,馬家奶奶也在兒媳婦的盡心幫助下擠進車門,雙膝跪在車座到車門的鐵臺子下,一手拿好舊布包包一手抓著鐵臺子努力爬起來,她身后的馬嬸子還在用盡力量向車里面推著她婆婆。好一會兒馬家奶奶還沒爬起來,后面的馬嬸子還在用力推著嘴里不知嘟囔些什么。我把行李放在車里兩行座之間的走道上,走回車門伸出雙手拉馬家奶奶的胳膊,“好娃娃不要拉,我的手和這個鐵臺子凍的長在一起了”。馬家奶奶一邊輕輕挪動凍住的手一邊有些痛苦地對我低聲說。“……趕緊往起爬……磨蹭個什么……”馬嬸子仍舊推著馬家奶奶嘴里不清不楚地嘟囔著。我想硬拉肯定會把馬家奶奶凍得青腫的手撕破,我放開馬家奶奶的手,拉開書包拿出母親給我準備的暖水杯向凍住馬家奶奶手的地方澆了些熱水。馬家奶奶的手終于和鐵臺子分開了,一個小孩給馬家奶奶讓了個座,車開了,我透過車窗看見母親還站在車走過后塵土飛揚的地方照望著,馬嬸子不知何時遁去了。
車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跌晃著,我的思緒也在胡亂飛撞著,馬家奶奶的頭發(fā)仍舊亂飛著,眼窩里仍舊汪滿了她身上唯一的熱物,不時在飛舞著花發(fā)的蒼老的瘦臉上劃下濕痕……
到學校后我很快投入了緊張的學習,把馬家奶奶的事慢慢遺忘了,一天母親打來電話告訴我,又要變天了讓我注意加衣服小心受冷著涼,最后母親隨口告訴我馬家奶奶去世了,是在女子家走的,兒子拉回去辦的喪事,喪事辦的特別紅火,在村子里算是最紅火的了……最后母親用后嗓子擠出了一句讓我似懂非懂的話“活著不孝,死了胡鬧”。
接完電話我感到心情特別沉重,腦子里盡是那日趕車時馬家奶奶的一舉一動,耳邊回響著母親的話“活著不孝,死了胡鬧”。無意學習,一個人在宿舍里似睡非睡的躺了一天,迷糊中我似乎又看到了馬家奶奶煥然一新地乘著美麗的彩車笑著向太陽升起的地方飛去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