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四，年三旬余，祖居將軍墳村。無妻無子，與老娘守著村頭的兩間茅屋相伴。他不稼不穡，以盜為生。但他不盜人，不盜物，不盜財，盜的是古墓。
上個月，從一座明墓中盜出一對景泰藍瓷瓶并若干器物，賣了一個好價錢，搭伙的幾人一分，各自快活了好一陣子。
做了上十年的地府生意，向來無甚大的紕漏，但是這回，劉四總覺有點什么事讓人心神不安。
這次出土的那幾件器物也就罷了，只是那一對瓷瓶，據(jù)劉四的經(jīng)驗，應該屬于明景泰年間最早燒制的那一代成品，雖說工藝上不如以后的那樣精致，但從它與以后成品的對比上，可以看出景泰藍瓷器的發(fā)展趨勢，因此自有它的歷史地位。
正因為如此，這一對瓷瓶的去向在圈子里便有些議論。有人說，它們可能流向了不該流向的地方。
不過議論歸議論，瓷瓶究竟流向了哪里，劉四是不大去管的，該干什么還得干什么，不然誰給你飯吃啊？
離村二十余里處，自古便有一土包，喚作將軍墳。將軍墳之村名也由此而來。據(jù)世代傳說，當年明成祖朱棣興靖難之師北征時，其武衛(wèi)將軍劉大成戰(zhàn)死后即埋葬于此。然而話雖這么說，一般人卻對此將信將疑。且看那座所謂的墳，不過只是略微高于周圍地面、直徑大約十余丈的一個大土包子，說它是一座小丘就已過分，哪里稱得上是什么墳包呢？
劉四卻相信這個土包是一座將軍墳。他選定了這個窩邊草。經(jīng)過半年多的努力，他和三幾個朋友終于打開了墓道。
這是一座一點也不含糊的將軍墳。陪葬的那些精品就不說了，只那一把蟒皮金絲刀鞘中抽出的一把雪光寶劍，卻真真是一曠世之寶。
出貨，照例選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的三更時分。劉四們剛剛把那些寶物運出古墓，幾道強烈的光柱突然從周圍草叢中射出，照得他們眼花繚亂。正慌亂中，又是上十個火把驀地升起，把他們幾人團團圍住，接著就是一陣得意的狂笑和讓人聽不懂的什么話語。
那些人個個身穿黃色軍裝，手提長槍軍刀。其中一個長著狗臉的軍裝獰笑著踱過來，腳上的深筒皮靴踏住一個盜墓人的肩膀，嘴里譏哩咕嚕好象問了一句什么話。就有另一軍裝在旁問道：“太君問你們，里面還有人有東西嗎？”“有……哦，沒有。”被踩在腳下的那人驚恐地回答道。
墓里當然還有人——劉四此時正蜷縮在敞開的墓穴口子里，心情緊張地注視著外面的一切。每次出貨，他都有一個習慣，別人出去以后，他自己最后再搜尋一遍墓穴，惟恐有何遺漏。不想這個習慣卻讓他免去了一場大禍。
那狗臉太君一腳蹬開皮靴下的盜墓人，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tài)洋洋自得地走到那些寶物前，一一查看。忽然，他一伸手抓住那把寶劍，抽劍出鞘——
現(xiàn)場所有的燈光火光，似乎在一剎那間失去了光彩。
太君把那寶劍左看右看，可能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便一手握劍，一手拿鞘，走向剛才那位被他蹬倒在地的盜墓人，而他的一張狗臉陰沉得就象剛從哪座古墓中破土而出的幽靈。
狗臉來到盜墓人跟前，沒等那人醒過神來，持劍的手往前一送，再猛地往回一收，隨著那人一聲慘叫，狗臉嘿嘿笑了起來。且看那枚寶劍，放射出慘淡寒光的劍鍔上，竟至沒有一點血跡。
……
村頭那間茅屋里，白髮蒼蒼的老娘問：“你出賣了搭伙的朋友？”“沒有。”“你還出賣了祖宗？”“更沒有。”
……
劉四又邀約了幾位朋友，仍然干著挖掘地洞的營生。
……
村頭那間茅屋里，白髮蒼蒼的老娘問：“這些時，你在干什么？”“掘墓。”“還在掘墓？”“嗯。”“你、你不怕鄉(xiāng)親們罵你的娘？”“……”
……
劉四繼續(xù)他的挖掘。
……
村頭那間茅屋里，白髮蒼蒼的老娘問：“鄉(xiāng)親們不準你姓劉了，你知道不？”“嗯。”“鄉(xiāng)親們的唾沫子快把你娘淹死了，你知道不？”“娘——！”
……
這段時間，劉四們開始變得十分的小心。地洞挖到這個時候，可以說，他們是在性命相搏。
這一天，天剛黑，兄弟幾人買了一點鹵豬雜碎，打了二斤燒酒，窩在劉四家灶屋里小酌。今夜要“出貨”了。透過灶屋開裂的墻縫，可以看見外面月光鋪地。這樣的好天色，任是再警覺的人，也不會想到劉四們的行動。
想到這個行動，劉四早已把一切置之度外。可是他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他的老娘。他掇了一只缺口的粗瓷碗，拈上幾塊鹵心肺，想去送給老娘過個口，再把自己今夜的行動給老娘透點風。
剛一跨進老娘的屋門，劉四驚得手中的瓷碗“哐當”一聲摔破在地——老娘直挺挺地一根麻繩吊在了屋梁上！
“娘——！”劉四大叫一聲，慌忙抓起一旁的剪刀，一把剪斷那根奪命的繩子，再用手往老娘口鼻間一試——可憐的老娘早已斷了氣。
劉四悲憤的眼淚奪眶而出。他知道，老娘應該是理解她的兒子的，她老人家是拼了一死，向兒子作出血的警誡。
……
擦干眼淚，劉四們最后一次進入那個洞口，魚貫而行，來到洞的另一端。頭頂上，不會是很厚的土層，把它們輕輕刨去，應該是一層青磚，青磚之后，就是那個“墓室”了。劉四當仁不讓地干在最前面。一切均在計劃之中。刨土，抽磚，洞外豁然開朗，墓室打開了。
站在一個同伴的肩膀上，劉四的上半身慢慢探出了那層青磚地面。這是一間四方房間。房間南面墻壁上，掛了一幅一般大戶人家里常見的猛虎下山圖，圖下那張長條供桌上擱著一盞馬燈，玻璃燈罩里靜靜地發(fā)出一點亮光。馬燈旁邊可見一對鼓肚細頸瓷瓶。房間東墻下是一張寬大的雕花木板床。
劉四象一只警覺的貍貓，雙手一撐，從地洞里翻進房間，躡手躡腳地向那床前走去。他眼睛的余光看見，供桌上那對瓷瓶，正是他上個月盜得的一對景泰藍瓷瓶。他的心里一顫，沒想到它們真的在此。但他今夜最主要的目標并不在此。他徑直走到床前，在慘淡的燈光映照下，果見床上躺著一具肥胖的僵尸。僵尸平臥在床上，一點也不知道有人來到他的跟前。
劉四又向室內(nèi)其它地方搜尋。這間房間里的陳設其實很簡單，沒見到他想找的東西。他轉回身來，又向床前走去，探過頭向里一看，這次看見了，在那僵尸的枕頭下果然露出那件寶貝的一端。
他抬起手臂擦了一把臉上額上的汗水，心一橫，從后腰上抽出早已準備好的柴刀，高高舉起它，對準那僵尸的喉嚨就使勁砍下去——
“咔啦”一聲，柴刀砍在了床鋪上方的雕花欄桿上！
僵尸嘴里叫了一聲什么話，猛地坐起身來！劉四毫不遲疑，再次揮刀向那坐起的僵尸砍去——好！正中他的脖頸，一股鮮血直噴出來。劉四此時什么也顧不上了，伸手就把床上的寶貝——那把雪花劍搶在了手中。
正當此時，伴隨著一聲狂喊，劉四背后的供桌下突然冒出一個墩實的鬼子——是的，是鬼子，劉四自那次將軍墳事件之后，才知道家鄉(xiāng)闖進來了一支東洋鬼子的軍隊。
眼前這個鬼子，正是那個在將軍墳前行兇作惡的狗臉鬼子。他手中拿著一把軍刀，一個箭步?jīng)_到劉四跟前，舉刀便砍。原來劉四剛才進來時心情緊張，卻沒看見可能是醉酒后癱睡在桌子下面陰影里的這個鬼子。緊急中，劉四慌忙用那寶劍去擋。沒想到這一擋還真起了作用，那鬼子突然就收回了軍刀。原來他是恐怕一刀下去，砍壞了劉四手中的寶劍。
這一來倒提醒了劉四。他一偏身子，閃到了供桌前，一把抓起了一只景泰藍瓷瓶。瓷瓶似盾，看那鬼子砍還是不砍。
鬼子更猶豫了。砍，肯定毀了寶貝；不砍，對方手里拿的寶劍也不吃素。兩個人就這么在屋里周旋起來。
劉四也是七轉八轉，轉到了那個供桌邊，他把手里的瓷瓶往腋下一夾，空出的那只手又抓起了另一只瓷瓶。沒等鬼子回過神來，他幾步跨到剛才鉆進來的洞口邊，向里面打個招呼，手臂一松，腋下的一只瓷瓶掉進了洞里。鬼子慌了，嘴里罵了一句什么，握刀沖了過來。劉四輕蔑地一笑，手一松，又是一只瓷瓶掉進洞口里。
鬼子不再遲疑，握刀直沖過來。劉四手里的寶劍一滑，恰恰掉進身后的洞口里。他哈哈一笑。笑聲中，鬼子的軍刀 “噗哧”一聲插進了他的胸膛。他瞪著一對血紅的大眼往前一倒，雙手緊緊抱住了那該死的鬼子。
屋里的動靜招來了大批鬼子兵。他們撞開大門，在幾支強烈的手電筒燈光下，個個看得驚呆了：他們的長官、那個狗臉鬼子，被一個中國人緊緊抱住，在中國人的鋼牙利齒下，狗臉鬼子的咽喉一片血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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