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因何而關(guān)？門為誰而開？
把關(guān)人是誰？誰是門的主人？
你我皆凡人，誰未走錯過門？
昂首笑問蒼天，誰最慈悲憐憫？
兒時跟哥哥去舅爺家，走進(jìn)一家人家，把飯都吃了茶都喝了，主兒家實在弄不明白我兩個的來頭，悄聲探問告知我們，舅爺家還隔三院莊子呢，趕緊提了禮當(dāng)尋到舅爺家，說起這個事，把人沒笑死。
如今住在高尚小區(qū)，對門住的誰，還真的不認(rèn)識。5年前買房的時候，售樓小姐看完單子，說對門是一對教授夫婦，使人心生莫名的敬畏和艷羨，下定決心買樓。可是住進(jìn)來已經(jīng)4年，過春節(jié)期間對門的春聯(lián)年年更換為新，卻從沒見過這對夫婦。
媒介發(fā)達(dá)之后，我們不用串門了，各自在四堵墻中，體會著心與心的隔膜。正如我昨天課上所講，新聞媒介連接了世界，卻淡漠了人際關(guān)系。我給學(xué)生上課的時候，舉了一個極端一點的例子，一對小夫妻，夫妻二人一人守一臺電腦，網(wǎng)上商量吃飯洗碗的事，最終導(dǎo)致離婚。又談到走親戚，談到走錯門的故事，講一個短信拜年的趣事，惹得同學(xué)大笑。
笑是笑了，笑完之后，回想兒時走親戚的熱鬧，對于近來獨(dú)守斗室，心昏耳發(fā)木的我來說，是心靈最大的安慰。我，一個代課教師兼半吊子作家，一個因為撇不下自小的喜好，多次走錯職業(yè)之門的人，寫了一上午東西，胡亂對付一頓午飯，長躺在自家客廳的沙發(fā)上，電視機(jī)還響著呢，自己就進(jìn)入夢鄉(xiāng)。
我還在夢里沒醒來，卻聽見防盜門響。鑰匙在鎖孔里轉(zhuǎn)了幾圈之后，閃進(jìn)來一個男人。大頭，圓臉，頭發(fā)梳著中分，眼睛長得不大不小，眼角下垂著，水眼泡脹脹的，腰身漸近臃腫，處于中年邊緣的樣子。是對門男人走錯了門，還是我，10年以后的我，重又回了家門？只要不是賊，管他是誰呢，想是這位先生肯定走錯門了，我就不起來，看他干些什么。
來人徑直走進(jìn)書房，打開我的電腦，肥大的屁股沉沉地往電腦椅中一座，電腦椅咯吱幾聲抗議無效之后，臣服于來人寬厚的臀部，以及蔓延而上的虛胖身子。來人連衣服也沒換，也不倒一杯水喝，就開始寫寫劃劃，隔一會點一根煙，抽煙時悶口扎得極深，很思想的樣子，背后看云霧繚繞，令我想到魯迅。
我想他定是一個心懷大愛、時時心生靈感的人，不知從哪里漂泊回家，肯定打了一路腹稿呢，人生的小舟顛簸而來，思緒終于有一個暫得安妥的海島，我便不打攪他，讓他以自己的手，寫他自己的心。
我一向厭惡規(guī)范、正統(tǒng)、拔高和作假，雕塑一樣的各種監(jiān)考、泥塑一樣的開會熬會、面塑一樣的修改論文、塑料一樣的教學(xué)評估，終于被我逃開，躲進(jìn)小樓成一統(tǒng)，管它春夏與秋冬。追求隨意、自由，無序中的有序，是我當(dāng)前的宗旨。
活在自己的心中，我不愿主動選擇什么，而是隨行適意。胡子拉茬著，記起來就用剃須刀，忘記了就生長個性吧，不是有很多小男人，長髯長須留著，塑造藝術(shù)家形象嗎？我想我的胡子，如果能拖到地上，中國的托爾斯泰，也該誕生了。
抬頭看差10分下午4點了，我起來，拖地抹桌子洗碗，洗臉洗頭洗澡，等待出差未歸的夫人。
我正彎腰拖地呢，吭哧吭哧的，拖完一個房間，汗水便出滿前心后背。這時過來個女人，端直沖進(jìn)書房，擁抱一下寫作的人，坐到他大腿上，然后深深的一個熱吻，交頸纏綿的樣子，看著真叫人眼饞。
我本要上前制止，低頭想這二位朋友，走錯門的人，都是人生羈旅客，教授進(jìn)我的書房，足以令我蓬蓽生輝的，再說教授也不至于，大白天的呢，動物性那么強(qiáng)？如果是我自己，10年后的中老年人，就不能給一點艷遇？我決定不打攪他倆，輕輕把門關(guān)上。
我不由想起妻子，浪漫自由的年輕少婦，外地出差3個月，本來前天就可以回來了，專門繞道去上海，坐昨天的臥鋪火車，下午5點到西安，不到一個小時，老婆大人就回來了！我咽一下唾沫，繼續(xù)拖我的地，壓住怦怦跳動的心。
結(jié)果沒出幾分鐘，女人從書房出來，女人小巧玲瓏的身材，鴨蛋臉，臉皮兒薄薄嫩嫩紅紅的，眼神靈動傳神，女人稍一低頭欠身，從我跟前過去，竟沒擋住電視屏幕，儼然透明人一個。是否實在太想夫人了，心中竟出現(xiàn)她的幻影，但一想書房中的男人，顯然又不像是。
我是個追求簡單的人，萬事不愿多深究，對于這些事情，我就不太在意，我看見這位女士回頭坐到房間，一手拿著遙控，一手嗑著開心果、吃著巧克力，看垃圾電視劇，看得眼淚兮兮的，一會淅瀝嘩啦的笑，一會唧唧喳渣的叫，就像樓下樹上的鳥。
她是鳥兒下凡嗎？樹上是什么鳥？黑黑的長尾巴，猶如長腿女士黑色的褲襪，兩只天真的小爪子，就像流行歌手的絲制黑色長手套，對，我記起來了，她的褲襪、手套一端黑色蕾絲的花紋圖案，竟跟鳥兒的一般呢。鳥是多好的鳥兒呀，從終南山飛過來，在我的樓下筑巢，卻不理解我的作為，連同走錯門的教授，連同窗外樹上的鳥兒！
陽臺外面正好與我目光平齊的4棵苦諫樹，送給我多少氧氣，早晚護(hù)衛(wèi)我身旁的，這幾桿把根插入大地的旗幟，高擎起自己綠色的葉片，欲把土地的營養(yǎng)和葉內(nèi)的陽光通過窗口傳遞給我，給我心我肺我的思想多少益處啊�，F(xiàn)如今鳥叫聲猶在心間，鳥兒卻已經(jīng)出巢，飛向南山去了。
我拖著沉重的肉身，載著愚鈍的頭腦，想那個進(jìn)家門的女人，窈窕精致的女人，多像我的妻子，10年后的妻子。還是如此細(xì)膩撩人，風(fēng)情萬種的樣子，令人胸襟搖移——我多羨慕自由的鳥啊，帶著自己的小腦袋瓜，愛咋想就咋想，愛咋叫就咋叫，還可以飛來飛去，與風(fēng)與云為伴，沒有什么高深的理想，更沒有人的老謀深算，一點不會孤寂，更不會產(chǎn)生愁悶。
我就不會飛，雖然思想在飛揚(yáng)，肉身是多么累贅，拖得我不能翱翔。上完課之后，有兩天沒下樓了吧，我在寫小說，一個是《坐在教授對門的小唐》，想模仿卡佛的《大教堂》，寫寫人心的溫暖。一個是《我的皮鞋載我飛》，想學(xué)一下《阿甘正轉(zhuǎn)》，打亂朝代的分野，尋找往生的自我。這兩個所謂短篇，本來今天要?dú)⑶嗟�，卻總不能使自己滿意，就放到電腦桌面，干家務(wù)看植物，歇一歇緩一口氣。
剛喘一口氣，我忽然想起來，女兒該放學(xué)了。我趕緊下樓去幼兒園，接了女兒回來。女兒是個很自負(fù)的小丫頭，一路講老師今天怎么夸她和勒斯高了，將來長大以后，我要嫁勒斯高！女兒不到5歲，權(quán)當(dāng)她的戲言，我也不認(rèn)真去問。女兒要這要那，老婆不在家這陣子，我想多培養(yǎng)一下父女感情的，于是她的小手拉著我，她要啥我就買啥。
回到家之后，小丫頭換完鞋，騰騰騰跑道電視機(jī)跟前，老練地打開電視機(jī)，一下找到少兒頻道，看什么海綿寶寶。
女兒看電視期間，一會走進(jìn)大房間，抱著床上的女人，親昵得不行，好像還叫了幾聲媽媽，我在廚房里忙著呢，想是樹上的鳥兒，如今又飛回來了吧，我就沒太在意。
女兒一會又鉆進(jìn)書房，坐在電腦跟前那個男人的腿上，摟他的脖子，親他的臉，雖然心間生起深重的嫉妒，我卻大度的想，走錯門的人，他們比我孤單，更加需要愛。只要女兒小小的嘴唇，能給這兩個人溫暖，我是不嫌啥的。人與人互愛的過程中，多3個愛人的人，對趨于冷漠的世界來說，不失為一件好事。
我一個人孤臥斗室，已近50個小時，再不跟人說說話，再不做做家務(wù)，再不增加一點運(yùn)動，簡直只剩下一個大腦袋，就像100年以后，人類進(jìn)化成的樣子，一個大頭小身子，四肢變成二肢，只要腦袋和兩只手就夠了，吃飯穿衣交友，皆可網(wǎng)上完成。
我一邊在廚房煎炒蒸煮的忙活，一邊等妻子回來呢，卻聽見妻子的電話，打到那個男人手機(jī)上，很親昵的樣子說，火車晚點了，老公，明天早上回來！那男人大智若愚的嗯、啊了兩聲，在電話這端送一個，啵！繼續(xù)忙他的事。
女兒這會兒關(guān)掉電視，在書房搭積木，她搭一座高樓，西北第一樓，倒了。她搭無字碑，武則天墓前的墓碑，倒了。她搭小雁塔，倒了。再搭一座塔，她說是大雁塔，大雁塔千年不倒的，可是她的塔卻仍倒了。女兒坐在地上哭，蹬著雙腿哭。
我聽見電腦跟前那個人，比我可性情多了，真的，他陪著女兒哭，一下哭到她的年齡，我看見一個小男孩，就像女兒的哥哥。小男孩說，別怕，小妹妹，塔倒了再搭起來，即就是搭不成，心中只要有塔，今生就充滿希望。
現(xiàn)在人跟人見面，有幾個談心靈談理想？我雖然孤獨(dú)慣了，但是聽見他們的對話，還是很受感動。一年來除了每周課上說8遍重復(fù)的話，平日面對電腦，退化掉說話的功能，基本已經(jīng)變成啞巴。我把自己說話的口語，全部變成文字，在電腦中壘塔，倒一個再壘一個，卻總是倒了又倒，但心中的塔，再怎么歪歪扭扭，還是要壘的！
已退化掉說話的功能，妻子再不回來，我還將退化掉接吻的功能，以及性功能，我沒有一點沖動了，變成一臺電腦，鍵盤就是我的手，隨便你命運(yùn)的鬼神，愛怎樣涂抹就涂抹吧，整個人廢掉之后，座化成省圖書館門口的思想者也好，黑咕隆咚的往那一蹴，本身就代表著倔強(qiáng)�；蛟S我根本就不配作人，只是華山頂上一塊飛石，有隨時跌入山崖之虞。
跌就跌下去吧，跌的過程就是飛翔，我總算有片刻的飛翔了，如果有那個機(jī)會，我將十分珍惜。但是，心里再怎么高飛，人也得面對實際。面前的實際任務(wù)是，我與女兒還有走錯門的人，肯定肚子都餓了。
我嚷一聲，開飯了！并對女兒發(fā)話，讓她叫兩個人吃飯。男人一回到電腦跟前，就變回大胖子的原形。男人看樣子靈感充沛，女兒拽他的衣角半天，他很不愿意的寫完最后幾個字，終于合上電腦，坐到餐桌跟前。
女兒又到大房間，拉了女人出來，女人換了一身衣服，這次是黑色長裙，晚禮服一樣拖在地上，女人款款而來，舉止坐臥姿態(tài)萬千，看得我直咽唾沫。我對面的男人，喉結(jié)也動了幾下，他也在咽唾沫。因此更加明白，發(fā)明秀色可餐這詞的中國古代的男人，肯定是臭文人。
一起吃飯喝湯時，我們的目光偶爾相遇，卻都是不存在的人一樣，飯碗里的飯在減少，桌子上的菜在減少，喝湯的吱吱聲不斷，大概內(nèi)心總想著對方是一個多余人，遲早要離開的，彼此內(nèi)心較著勁，覺得沒必要說話，于是彼此靜默著，蘊(yùn)含一層神秘。
吃完飯之后，我到廚房洗洗涮涮，這夫婦二人，在女兒的要求之下，一塊又搭起積木。我聽見他們的聲音，變成一個男孩兩個女孩，三個人一會搭秦的阿房宮、漢的未央宮，一會搭隋的大興城、唐的長安城，男孩說比起明的長安城，現(xiàn)在的西安城，宏偉古樸許多。可是片刻之后，他們又推倒重來，再搭秦宮、漢宮、隋城、唐城、明城，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不知要圍誰賭誰，又要防御誰。
我取來相機(jī)，一一拍攝下來。女兒那個笑啊，她把對面哥哥姐姐，其實是兩夫婦的創(chuàng)意，一一跟蹤學(xué)習(xí)。我想我的女兒，能這樣搭壘積木，就是重塑歷史，長大成一位設(shè)計家，要賽過張錦秋女士，肯定不成問題。剛為女兒驕傲了一下，渺小自私的愛心膨脹，我害怕我的女兒，與他們接觸得太久，拿城墻防我這親老爸，我就叫上女兒，下樓跟我玩，把他們夫婦涼上一會兒，天都黑下來了，看看有啥變化。
我?guī)吓畠�，例行晚飯后的散步。要說一天最為愜意的時刻，就是這個時分。我們走在摩登小鎮(zhèn)里面，很多老人魚貫走來，形成漫步的人流，人們見面互致微笑，很春天的樣子，在路燈光之下，住在高尚小區(qū)的太平盛世的摩登人群，一個一個素質(zhì)高尚，而且大度幽默。只是很少見到，忙碌的年輕人的身影。
走了幾圈之后，歇在小區(qū)中心區(qū)域。女兒一會爬上假山，一會蕩起秋千，玩得很是愜意。女兒又轉(zhuǎn)到沙地上，一群小朋友，也在搭積木，搭各種長安城的模型。我看見一對唐朝布衣，還在我家的那兩個人，年輕恩愛的樣子，在東市上買完轡頭，到西市上買絲綢。我看見他們身邊，一個小妞兒，穿著綾羅與綢緞，腰間別著玉佩，走路時款款大方，發(fā)出琮琮玉鳴。這時一個惡霸，跑上去搶他們的錢財。又有一個惡人，要搶了那位婦人。又有一個賊子，要偷他們的物什。又有一個人販，想偷他們的女兒。
我正為這一切擔(dān)心呢，小區(qū)的管理人員，打開噴泉的開關(guān)，一股巨大的洪水，沖毀了沙地上的城墻，當(dāng)然大水也沖走了，集市上買東西的夫婦�？墒切℃耗�，我趕緊跑到假河跟前，把女兒從水中拉上來。想想家里的二位，我已經(jīng)給足他們面子，鵲占鳩巢久了，他們也該走人了，于是我決定，帶上女兒回家。
一口氣上到4樓，我用鑰匙開門，門卻從里面反鎖了。我按門鈴，一個稚嫩的聲音，我爸爸在家呢，叔叔你走錯了！我就疑惑了，叫門內(nèi)的女兒，快給爸爸開門！女兒說，我爸爸在家里呢，你是誰？我爸爸媽媽說請你離開，你走錯門了！
女兒分明在我身邊，卻聽見她的聲音在門里邊，那么我牽的是誰？回頭哪里來女兒呀，站在空曠的樓道里的，就我一個人。我悲傷、失望、疑惑、沮喪、義憤，最終懷疑自己，我的身份是誰？家里的男主人，還是被男主人寫在電腦桌面的走錯門的人？
我靠在墻角，縮下身子，我抱頭痛哭，一下變成一個已近垂暮之年的事業(yè)失敗者，三四十年為之奮斗的事業(yè)，一切付諸東流。失業(yè)、失愛、失家，失財、失心、失明，對一個進(jìn)入老境的男人來說，是多大的打擊啊。人生最怕老來貧！這一天終于來了，這將是毀滅性打擊。
奮斗一輩子，到老面臨孤苦，過窮困潦倒的日子，我想誰都不愿意。我就去華山頂上，直接漂下來算了嗎？或者去去南五臺，作了終南山人？我到底是誰？我該向哪里去？我不知該咋辦了，作為走錯門的人。
哭了很長時間之后，我想只有親愛的妻子，只有她能證明我了。我買了一束鮮花，鮮紅艷麗的玫瑰，混進(jìn)火車站，囫圇睡在塑料椅上，踱過一個夜晚，好在已是春夏之交，還比較好對付。
第二天一大早，我終于接著妻子，獻(xiàn)上火紅的玫瑰，一手接過她的拉桿箱，我撲過去獻(xiàn)一個熱吻，我的心都撲上去了�？墒俏矣皱e了，做了多年思想巨人、行動侏儒的我，腳步并沒跟上去。我懷疑一夜自己心理上出現(xiàn)了陽萎，我想我臉還沒洗呢，還是少惹人生氣。
妻子本趟出差在外，狠狠地賺了一筆，但我已一貧如洗，我已萎頹在地。接過我的鮮花，妻子把鼻子嘴都淹沒到花瓣里，沉浸在幸福之中。我知道女人就愛這表面的東西，不心疼我的心，不過接過她行李的一剎那之間，我還是有一點迷醉。我擁著她的肩，我所深愛的人，終于實實在在的跟我回家，我多幸福啊。
我與妻子兩個人，順利地回到家中。坐到桌前吃飯，她談她的見聞。上海外灘，西湖，廣州、深圳、香港，一個勁地說，說。女兒撲出來，很驚訝地看著母親，她大概也懷疑，她母親這么快換了一身衣服，人還曬得有點黑。妻子當(dāng)然不知道這其中的關(guān)節(jié)，我也不想解釋。女人本來心細(xì)，膽子又比較小，我不想嚇著她。
妻子洗完臉，往床上一躺，說還是咱的大床舒服啊！躺床上滾來翻去的，一會翻翻被子，一會撲到松軟的枕頭上，沉浸好一會兒，她才站起來，準(zhǔn)備換睡衣，想洗澡吃飯睡覺，解除一身的困乏�？墒遣坏昧肆耍拮哟舐暯形�，仿佛在床的中間發(fā)現(xiàn)了響尾蛇。我趕緊跑過去，卻看見床中間幾只蝴蝶，紅色的蝴蝶亂飛，原來是一攤子紅血。
妻子翻了臉，妻子跟我吵鬧。我說你別吵，有兩個人，都是很善良的人，可能走錯門了，昨晚上住在咱家，你看他們吃過飯的鍋碗，還有我照的像呢！我趕緊拿來相機(jī)，翻昨晚的相片，卻什么也沒有。老婆說，鍋碗是很多，都是你最近攢下的，堆到一起騙誰？
我跟妻子理論，我說你不信叫女兒來，看她怎么說。女兒說她昨晚做夢夢見她媽媽回來了，跟她搭積木，還有她父親我。我說親愛的女兒，我的大救星，那你趕緊說，爸爸有沒有陪你下樓玩積木，后來回到家，沒讓我進(jìn)門？女兒懵懂未醒的樣子，她沉浸在兒童的甜夢里面，一句話也不說。
我忽然記起什么，沖進(jìn)書房，查看電腦的痕跡，發(fā)現(xiàn)電腦中有一個《走錯門的人》的標(biāo)題。標(biāo)題是我前幾天寫好的，做一個空文檔放著呢，后面的文字，署名李小唐，職稱是中書舍人，身份是盛唐詩人，分明是這位兄弟，走錯門的人，留下的文章。至于他寫的什么，我還沒看完，什么也說不清之際，老婆就哭訴開了。老婆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說的就是你和我，有你我這樣的父母親，最可憐我的女兒，她進(jìn)錯了你李家的門！
我說你來看電腦，她說李小唐三個字，你能說不是你寫的？我一下被問蒙住了，拍著腦門苦想。老婆憐憫地說，我的老公呀，你出現(xiàn)臆癥了你，可憐的孩子，太孤獨(dú)了，我不能把你一個人留在家里，讓你獨(dú)自面對電腦這個小情人，時間久了，你從網(wǎng)上訂制的情人，床上都出現(xiàn)罪證了。老婆最后撇下話，咱們離婚吧！
我大聲抗議，這絕不能成為咱兩個離婚的理由，我的老婆大人。再說還有血型可以檢驗?zāi)�，我想如果有必要，床單上的血斑，絕對不是我的豁達(dá)的O型，而是你的血型。妻子是什么血型？我大腦的思維猛然短線，一時想不起來。
為逃開當(dāng)前的窘境，也是想拉個證人，我于是下樓，看有沒有人能夠證明，今天一大早，看見我們夫婦出門。我問了小區(qū)的保安，他們說沒看見，我又問散步的老人，他們也說沒看見。
我氣憤已極，我在小區(qū)轉(zhuǎn)游，孤魂野鬼一樣，噴泉的水流潺潺，平添我的寂寞。我坐在排椅上，柳枝撫弄著我的頭發(fā)，我想變一座假山算了，坐化成一塊石頭也行，讓流水從身旁下泄，感觸遍地的清流。
正與清流做心靈的約會，我聽見保安在喊，站住，站��！我看見一個人在跑，肥胖而臃腫的身子，跑起來可真難看啊，像熊貓沒熊貓珍貴，像企鵝沒企鵝可愛，那家伙奔跑的樣子，一點都不機(jī)靈。
我仔細(xì)一看，是昨天到我家的男人，那個走錯門的人。那個人騰騰騰往前跑著，我的心充滿憐憫與同情，眼含熱淚地看著他，希望他陪我回家作證，我的唐時的兄弟�？吹剿挪粨衤返臉幼�，即就是在陰界，定是個可憐的孤鬼，看上去多么孤單可憐。我原本可以跳到他腳下，給他一個磕腳，摔得他滿地找牙，可是沉心一想，都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皆仇人？于是我打消了這個念頭，決定放他一條生路。
從我身邊跑過的男人，像清朝兵俑一樣，背著一個大大的白圈圈，只是寫的“Professor”，哇，教授，我就想猛沖過去，沖進(jìn)他的身體，管他頭腦是否聰明，管他德行如何，換一個頭銜再說。我看見身旁一個做事眼明手快的家伙，猛的沖過去，沖進(jìn)他的空皮囊，我看見白圈圈中的字，變成一個“勇”字，而且還顛倒腿懸著哩，像過年倒貼的“福”字。
自小追求不與俗人同的我，發(fā)現(xiàn)這一騙局，我趕緊退避三舍，雖然我不像西安土著，隨隨便便牽出一個，都坐擁三套房子，我僅僅只有一舍，但我將躲進(jìn)我的小屋，機(jī)遇還很遠(yuǎn)的時候，收縮著過我的日子，以保持純樸的內(nèi)心。
可是現(xiàn)實問題是，我至今無處藏身。多少次在外輾轉(zhuǎn)奔波、顛沛流離，才發(fā)現(xiàn)我自己，本身是走錯門的人！走錯了出身之門、走錯了性別之門、走錯了時代之門、走錯了職業(yè)之門，走錯了愛情之門，走錯了我家的門。
我是走錯門的人，至今無處藏身。我想變一座假山，我就是一座假山。我想是一塊石頭，我就是一塊頑石。水流從身旁下泄，能感觸內(nèi)心的舒服�？墒窃缇吐斆鹘^頂?shù)奈遥^頂卻不安分，生養(yǎng)起一叢水草。水草長出水面，長到一米多高，能藏起一個鳥窩。
這時有鳥兒飛過來，站到我的頭頂，鳥聲婉轉(zhuǎn)悠揚(yáng)，鳥兒是我的歌者，她也是我的知音，只要她愿意飛過來，就能飛下來，站到我的頭頂，給我唱南山的歌。
我的心里充滿溫愛，我再不孤獨(dú)了。雖然到目前截止，我人生最大的收獲，連一只鳥蛋都不是，只有堆滿頭頂?shù)镍B糞，悄然把頭發(fā)染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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