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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苗茁壯

作者:石也

  去年秋上下過一場毛毛雨后,陳家堰就再沒見過一星半點的雨水,整個村子干得都要冒煙了。旱情就像一門討厭的親戚賴在陳家堰這個窮得兔子不拉屎的山村里,趕也趕不走。村里先前有幾戶人家春上還往地里撒過麥種,過了個把月還不見麥苗出來,老莊稼把式想也不用想就知道麥種的下落。順著滾燙的地溝刨下去,麥種還安安靜靜的躺在地里,只是變得又黑又瘦,絲毫沒有發(fā)芽的跡象。后來再沒人肯往地里下種,倒貼著辛苦糟蹋糧食怎么也不像一個合格的莊稼人該做的事情,可是有地不種又是對土地的犯罪,人們只好在心里寬宥自己說等下場雨馬上就下種。也是啊,在這片缺少雨水滋潤的土地上,野草都到了絕種的地步,種莊稼簡直是瞎折騰。土地沒有一點水分,種和不種都是一樣的結(jié)果。村里只有傻子丁聰還在不斷翻整土地,不厭其煩的往地里下種,其他腦袋清醒的人倒變得游手好閑,好像務(wù)營莊稼是件可笑的事。陳家堰入春以來就沒見過一絲綠色,四周光禿禿一片,倒是炙熱的高原風(fēng)還在有一搭沒一搭粗野的掠過山旮旯角。陳家堰一帶就連最耐旱芨芨草和沙蒿全都枯死了,打野的羊牲口都懶得上山覓食,精于計算的人更是知道體力的珍貴,貓在家里節(jié)省體力減少消耗才是上策。這樣的日子簡直就是等死哩。

  人們熱烈的期盼著一場透雨的降臨。

  人們沒有等來透雨,倒是眼睜睜看著溝底裝滿泉水的澇壩一點一點干涸成一只巨獸的嘴巴,更要命的是泉水也忽然沒了影,全村吃水用水成了當(dāng)前最嚴峻的問題了。傻子丁聰都知道水是生命之源,沒了水大伙當(dāng)真只有等死了。莊稼自然是種不成了,活命都成問題。有人熬不住了,陳世龍的四條好漢兒子齊刷刷的打起鋪蓋卷奔山外搞副業(yè)去了,陳家興拖著病懨懨的婆姨投奔山下的親戚去了,焦紅利熱急慌忙的到山下給自己還沒成人的閨女找婆家去了。村長萬喜海早就放出話來能走的趕緊走,雞巴地方不下雨總不能讓人像柴草挨個曬死、渴死餓死吧!青壯勞力大多下山找活路去了,村里就剩“三八六一九九部隊”,陳家堰幾乎成了一座空城。村莊越來越不像村莊了。

  幸好年初山下就來了施工隊,他們帶了人和機器要為山里鋪設(shè)柏油路,還說為改善山村的生存條件要為各村修建蓄水池和水窖,并且要在南山洼上的蓄水池四周加高加固一道攔水壩,盡可能多的收集雨水,把它成為橫在陳家堰頭頂上的巨型堰塘,讓枯渴的陳家堰一勞永逸的解決吃水問題。毫無疑問,這是造福陳家堰的偉大工程。

  聽到這個好消息,傻子丁聰咧著寬闊的大嘴說攔水壩正對著他和陳妮家的責(zé)任田,等堰塘蓄滿水兩家的土地就能淌上水了,并且方便得很,他得趕緊把淌水的毛渠修好。萬喜海馬上板著臉訓(xùn)斥丁聰,你以為攔水壩是你一家的,就算堰塘將來蓄滿水也是公家財產(chǎn),哪家先淌水淌多少水得村上定。丁聰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卻不再言傳。萬喜海又開起了玩笑,說丁聰?shù)泌s緊把自家的攔水壩打結(jié)實,不然把水淌到別人的責(zé)任田里就麻達了。丁聰聽得出萬喜海言語里揶揄的意思,卻不再吭聲,掉頭蟄進自家還沒有一顆青苗的麥地。

  南山地區(qū)地形地形十分奇特,中間一座大山拔地而起,大山被五座稍小一些的大山死死圍定,外圍又星羅棋布著更多的小山,眾星捧月的樣子。中間那座大山被當(dāng)?shù)厝朔Q作南山,其他幾座山按高低順序均以手指命名,依次是中指山、食指山、無名指山、小拇指山、大拇指山。山與山的銜接處總有一兩個自然村,陳家堰就在南山和中指山的交匯處,是南山地區(qū)最高的村子。說來也怪,雖然陳家堰地勢較高,村莊坐落的地方卻很開闊,田地也很平整,在雨水豐盈時節(jié)便于打壩澆水,在山里也算是個豐衣足食的地方,且因它的海拔比其他村要高一些,便有一點“一覽眾村小”的奇妙感覺。萬喜海經(jīng)常因此吹噓,并且喜孜孜的把其他村的主任不管大小一律叫兄弟。

  現(xiàn)在不行了,大家一般齊,都在受干旱的困擾,陳家堰人出門辦事反倒要多耗費些力氣,甚至在旱情上比其他村子要遭受更嚴重一點的損失。就是說,現(xiàn)在陳家堰的優(yōu)勢喪盡,劣勢更突出了。村里就數(shù)萬喜海怨氣多,動不動就把陳家堰和雞巴扯上關(guān)系,臉上的皺紋多得就像陳家堰皴裂的地皮。施工隊到陳家堰住下來以后,細心的村民就會發(fā)現(xiàn)萬喜海的臉展脫了不少,他當(dāng)即就把自家的庫房騰出來改造成食堂,成天和施工隊的頭頭腦腦在里面吃吃喝喝。

  施工隊拉來不少吃喝,還順帶把陳家堰鄉(xiāng)親的生活用水也拉來了,不過數(shù)量有限,得按人頭分配,當(dāng)然是村長說了算。萬喜海還把施工隊三十幾號人分配到各家去住,住房不夠的就得想辦法給施工隊騰地方。施工隊的人都很親切,再說人家是為陳家堰鄉(xiāng)親辦事來了,大伙都覺得沒有理由拒絕。大伙只是對萬喜海有意見,說他一味討好施工隊是為了多撈些水,甚至還故意克扣別人家該得的。萬喜海氣鼓鼓地說不行他把分水的權(quán)力下放了,誰吃飽撐的愿意攔這吃力不落好的營生,為了這旱瘋了的雞巴陳家堰實在不合算。

  萬喜海最終把分水的權(quán)力下放給了傻子丁聰。

  大多陳家堰人都喜歡把丁聰叫傻子,只有桂生爺不這么認為,他說丁聰這娃心眼實,是個難得的好后生。丁聰更不愿意把自己當(dāng)傻子,他覺得萬喜海才是傻子,當(dāng)初澇壩有水的時候不派人好好管理,任由人畜到里面胡糟蹋,澇壩快沒水了還不及時護理,只知道大鋪二排的喝他那點“尿水水”,現(xiàn)在沒水可吃了才知道了水的金貴。當(dāng)干部的不為鄉(xiāng)親們做事就是傻子!陳世龍和他的四個兒子也都是傻子,當(dāng)初橫挑豎當(dāng)?shù)牟蛔屗完惸莺,愣是把她嫁給了焦紅利的瘸兒子,焦瘸子家光陰是不賴,焦瘸子還能生養(yǎng),一口氣讓陳妮生了三個女娃,可他終歸腿腳不利索,放羊時竟摔死在大拇指山上,連個囫圇身子也沒留下,陳妮現(xiàn)在寡婦領(lǐng)娃娃多受熬煎。對了,焦紅利也是傻子,他家里的錢那么多,就不該讓他的瘸兒子上山放羊,他兒子摔死后更不該攔著陳妮改嫁,難不成留著兒媳讓他扒灰不成?丁聰和陳妮是從小的玩伴,兩個人情投意合的樣子曾讓整個莊子的青年眼紅,他覺得他和她什么地方都對路,最重要的是他知道疼她愛她?申愂例埡完惸莸乃膫哥哥嫌他光陰不行,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死活不依,還揚言要收拾他。他不管不顧的一趟一趟往陳家跑,那次被陳家金銀財寶四兄弟攆出門竟坐在院門外干嚎了半夜,那個晚上他剛滿十八歲,他沒有嚎出陳家的理解反倒落了個了個傻子的名頭。陳妮最終沒能拗過父兄嫁給了焦瘸子,丁聰決定再不理陳妮了。每次見到陳妮,他總是故意把頭別向旁處,假裝什么也沒看到,偏偏他經(jīng)常能看到陳妮吃苦受累滿眼是淚的樣子,看到了他心里就不暢快就想幫陳妮一把。焦家人又不愿讓他幫她,陳妮也不讓他幫,焦紅利還交待再看到他粘惹陳妮就敲折他的腿棒子,他才不管哩,只要看到陳妮有難處他就會揪心的痛,不幫陳妮他心上下不去。那次他看到陳妮一個人拉著一車水吃力的爬坡,像一只負重前行的老牛,他忍不住又上前幫她推車,陳妮紅著眼睛說丁聰你以后別再這樣做了,我的難處我自己受,不敢再讓旁人說你的閑話了,你得趕緊說一門親事。丁聰差一點就要說出除了陳妮他誰也不娶的意思了,焦紅利卻提著半截棒追了出來,大聲喊叫著說他不在乎陳家堰再多一個快死的瘸子。聽聽,這是什么蠢話?傻死了!

  丁聰后來還是提著禮品像模像樣的上焦家求過一次親,焦紅利手里的棒終于落在了丁聰腿上,勁道十足。疼痛傳遍全身的感覺竟然很痛快。還好,沒瘸。

  丁聰從萬喜海手里接過為大伙分水的差使時既不推脫也不興奮,他把施工隊拉來的救命水鎖進堂屋里,像看護自家婆姨一樣看護著它。他把水分得公公平平,該長該短執(zhí)行的一絲不茍,陳世龍也感嘆說丁聰這娃一碗水端得平哩。人們發(fā)現(xiàn)他就是再渴也不會向施工隊多要一滴水,他主動把堂屋大炕讓給施工隊,自己打地鋪睡,他往自己碗里舀水時總是不偏不倚,他把分給自己的水緊著用,還經(jīng)常勻給陳妮和其他人一些。惟一過火的是,他把施工隊用過的臟水收起來往他那沒希望出苗的麥田潑,人們普遍認為丁聰越來越像個傻子了。陳妮卻是另一種意見,她說才不呢。桂生爺似乎很樂意看到陳妮為丁聰辯護,每到這時他就會咧開少了兩顆門牙的豁豁嘴笑得絲絲有聲。

  天越來越旱,天上連一片象征雨水的云彩也沒有。村里土地和石頭都成了灰黑色,人們更不肯輕易出門,整個村莊灰塌塌的,只有溝底不時傳來施工隊的喧鬧才能表明這是一個有人跡的地方。村里的牲畜大批賤賣到山外,有飼養(yǎng)雞鴨愛好的人家也不得不暫時忘記這些活物的種種好處。你想嘛,人連自己喝的水都沒辦法解決,誰還有心拿比命還金貴的水去填牲口和家禽的大肚皮?大概鳥兒也知道陳家堰正面臨渴死的危險,不愿隨便光顧這個地方,偶爾路過,也是唰一下就飛遠了,不肯在這沒有云彩做伴的天空多停留一秒。

  施工隊拉來的水十分有限,還得先解決施工隊的用水,丁聰這個大管家越來越不好當(dāng)了。越是缺水人們越是發(fā)現(xiàn)用水的地方多,洗臉刷牙要水,煮飯沏茶洗鍋涮碗要水,撒掃庭院要水,衣服和身上臟了也得要水,家里大大小小用水的地方多了去,單就一個人的生活用水也不是小數(shù),一家人的用水加起來更是大得嚇人。到哪里找那么多的水?附近的山旮旯角早被村里人翻個遍,往年有水的地方今年不是沒水就是少得可憐,根本解決不了問題,人們想破腦瓜也想不出一條找水的好辦法。萬喜海到底是村干部,他雇了六輛農(nóng)用車到山下拉水來賣,一桶五毛。丁聰想他萬喜海再日能也賣不出去,誰知六車水不到中午就被鄰居們買了個一干二凈,真格日怪得很哩!

  不過到了下午或傍晚,這些買了水的人還會自動來丁聰家領(lǐng)水,他分出去的水雖不多卻不用花錢,實在。多數(shù)人都習(xí)慣了在丁聰這里領(lǐng)水,習(xí)慣了把這有限的一點水精打細算,他們從不在中午大熱天的來擔(dān)水,這種時候?qū)λ倪^度耗費就是對生命的浪費。

  萬喜海賣水沒幾天就有其他人效法到山下拉水,萬喜海的水賣不動了,丁聰家又熱鬧起來了,丁聰樂孜孜的把水分給大家并把自己的省水經(jīng)驗傳授給他們。

  丁聰早晨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收集頭一天的臟水并把他們擔(dān)到麥田里均勻的撒開,回來他才開始洗臉刷牙。他把毛巾浸濕擱在陰涼角一連擦幾天臉,他在早晨做好一天的飯,吃完三頓飯才洗一次碗,渴的時候就努力想著吃酸杏,再渴再累也不浪費一滴水。所有用水的時候都本著能省則省的原則。一天下來,施工隊分給他的水基本夠用,有時還略有節(jié)余。他不會因為有節(jié)余就放寬自己對水的用限制,用水的地方多著哩,拖家?guī)Э诘年惸萦盟牡胤奖人要多,他寧肯自己緊巴一點也要讓她寬裕些。

  為了省水,村里老小盡量減少出門的次數(shù)。丁聰卻不一樣,天越曬他往麥田跑的越勤,他眼巴巴盼著麥苗快些出來,卻又害怕麥苗出來早了被毒日頭曬死。他一趟一趟往麥地里擔(dān)臟水,為的就是給大旱年景里的莊稼地盡可能多的滋潤,讓自己更像一個合格的莊稼人?墒鞘屡c愿違,在大伙眼里他更像一個傻子了。這個他不在乎。讓他傷心的是,他精心務(wù)營的這塊麥田在他的來回奔波里沒有變得溫潤,反倒板結(jié)得厲害,似乎越不可能出苗了,就像對他沒日沒夜的辛勞的巨大諷刺。

  丁聰有一個宏偉的愿望,他要讓自己的麥苗盡快長出來,而且要在這災(zāi)害年月里長成十里八莊都羨慕的好莊稼。那是他的夢想他的榮光他的信念。

  村子北面的南山腰上有一塊天然的壩場,那里開闊平坦,足有兩畝地大小。它遠遠高于村里建在最高處的房子,是當(dāng)年丁聰和小伙伴們的游樂場,那時吃過飯他就會約上陳妮一塊上壩場和伙伴們做游戲。他們的游戲很簡單,就是坐在壩頭看溝底公路上的人,比誰的眼力好。也是怪,焦瘸子雖然腿腳不如人,眼力卻好得不得了,經(jīng)常能贏得大伙的一致稱贊。每次看到丁聰和陳妮走出家門準備上壩頭的時候,他就領(lǐng)著小伙伴們起勁的吼喊自編的歌謠:

  小小老頭

  想要新娘

  油嘴媒人

  把事說成

  洞房有人

  好不掃興

  ……

  他們唱完就放聲大笑,這時他和陳妮正好趕到壩場,陳妮早羞紅了臉,丁聰一點也不計較歌謠里的耍笑成分,心里倒因他們的耍笑升起一種暖融融的感覺。陳妮老是問他咋不上學(xué)?他的回答千篇一律,他說種田才是最要緊的事。沒說出口的原因是家里窮上不起學(xué)。那時他絲毫不知道,遲早有一天他的“媳婦兒”會成為別人的新娘,這個“別人”不是別人,就是編排他和陳妮的死鬼焦瘸子。他們成親那天他瘋了一樣跑上壩場朝著下面的村子又吼又叫,就像傳說中的瘋子那樣。焦瘸子出事那天他也在壩場,這些年他總喜歡一個人來這里看遠遠近近的村莊,他的眼力快趕上當(dāng)年的焦瘸子了。他看到趕著羊群的焦瘸子在南山邊上最矮的大拇指山上摔了個跟頭,接著就莫名其妙的滾下山坡。他飛快跑下山給村里報信,人們很快找到摔成肉泥的焦瘸子。陳妮哭得地動山搖,很快就軟成另一攤泥,他的心也一揪一揪的疼。他沖著大拇指山大聲喊著,焦瘸子啊你算什么狗屁羊把式,在大拇指山上都摔跟頭你腿瘸了眼睛也瘸了么,你丟下陳妮咋辦。

  可是,自己又能強到哪里去呢?現(xiàn)在有地不能種,有勁使不出。這感覺要多窩囊有多窩囊,這么看自己也不是個好莊稼把式,還有什么臉面小瞧焦瘸子?這個事實讓他心里很不舒服,他就是要做出樣子讓陳家堰老小看一看,在大旱年景里他照樣能種出好莊稼,他丁聰才是正經(jīng)的莊稼漢,才是陳妮該嫁的人。

  事實上,現(xiàn)在村里人根本沒閑心看他怎樣犯傻了,天熱得人連頭都抬不起來。只有桂生爺還在關(guān)注著他和他的莊稼。桂生爺?shù)剿柠湹乜催^后說丁聰,你娃行哩,莊稼人就得務(wù)營莊稼,種不種在人,成不成在天。有桂生爺這話就成,他的功夫沒有白費。桂生爺還指出這樣種地的不足,以及克服土地板結(jié)的辦法。他覺得桂生爺說的不全對,但是他已經(jīng)很感激桂生爺了,他的話在他就是就是力量,就是雨露,就是收成。

  丁聰再往地里撒上水后,就按桂生爺教的辦法松土,這平空多出的一道工序讓他吃盡了苦頭。天太熱了,他一蹲在地里就是半天,他感到頭暈?zāi)垦#韲蹈傻妹盁,渴啊,熱啊。他強忍著就是不喝一口水,他使勁想著酸杏,不斷用吐沫滋潤自己的喉嚨。這個辦法也不太管用,沒多久他的嘴唇干得裂了很多口子,涼颼颼的腥味很快布滿口腔,甜。

  溝底的柏油路基大體完工,為公路上油及其他后續(xù)工作要交付給下一撥人專業(yè)人士來完成,施工隊原班人馬就要到壩場為陳家堰修建蓄水池。壩場太高,大型機械上不去,主要靠人力挖填。住在萬喜海家的老劉透漏說,這工程說白了,就是在壩場基礎(chǔ)上因勢利導(dǎo)修筑一座攔水的堰塘,用來收集南山頂上流下來雨水,在雨水枯竭時架設(shè)大型輸水管道,把山下的河水抽上來供山村生活和生產(chǎn)用。到時這水經(jīng)過凈化處理,就能為各家壓上自來水,吃起來更放心、安全。

  這消息大快人心。

  陳家堰人已經(jīng)被水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每個人都攢下一大堆換洗的衣服,每個人都臟兮兮的像從深山蹦出的泥猴,身上的味道熏得自個都吃不下飯。換下的衣服攢下一大堆,身上的衣服臟得沒法穿,再從早先換下的里面揀一件干凈點的穿上。村里的體面人兒萬喜,F(xiàn)在也顧不了多少體面,衣服也臟得像叫化子,嘴上還不輕省,說雞巴陳家堰不養(yǎng)人,他得抓緊時間賺錢,有錢了就到城里買他個兩層小樓住,一天洗它三次澡,喝它個溜光肚皮圓。萬喜海的賣水生意突然又火了起來,大家都憋著一股勁,說等蓄水池裝滿水,一定跳下去泡上三兩天。那天陳妮的大女子向云領(lǐng)著妹妹向雨向水來領(lǐng)水,丁聰按規(guī)定舀給她們八勺水,不多不少剛好一桶。姊妹三個渴得不行了,竟對著水桶咕咚咕咚喝了個痛快,轉(zhuǎn)眼水桶就下去了半截,這時向云才覺得這樣沒法給母親交待,嚇得坐在地上哭起來。丁聰趕緊去萬喜海家買了一桶水提回來,倒給向云半桶打發(fā)她們回去。乖乖,這萬喜海真會做生意啊,一桶水居然漲到了五塊。

  施工隊要在壩場挖一座巨大的蓄水池,池底和池壁用石頭砌,還要用水泥抹,干活的工人也要消耗大量的水,施工隊拉來的水基本剛夠供應(yīng)施工用,分到村民手里的水越來越少,F(xiàn)在,壩場的工作全是體力活,施工隊人手不夠,要在南山周圍招收零工,工錢給的很高,零工自然能痛快喝水。先頭出去打工的陳家堰人回來了一些,陳金四兄弟全回來了,焦紅利的女兒和準女婿也回來了。陳家堰又活過來了,吵吵嚷嚷的好不熱鬧。只是仍舊干旱、枯渴。萬喜海來動員丁聰也去做零工,說一天下來掙的工錢買上水足夠暢暢快快洗一次澡,哦,不,這年月誰也不會把水用在洗澡上,一桶水當(dāng)緊忙換個媳婦也沒麻達。種地實在沒意思,不如到工地上掙倆現(xiàn)錢。丁聰說不,他還得照看地里的莊稼哩。萬喜海說球,你的莊稼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到?見丁聰不言傳,他罵罵咧咧的去追已經(jīng)上了壩場的老劉。丁聰埋頭在麥地里忙活起來。

  施工隊的人都在壩場上忙,忘了看管擱在萬喜海家的物資,幾個渴極了的頑童搬倒了院里的汽油桶,汽油漫進萬家水泥院里,一群饑渴的麻雀不管不顧的撲棱下去,頃刻喝了個精光。老劉他們得到消息攆下來,麻雀早已吃飽喝足飛走了,院里濃重的汽油味嗆得老劉直流淚。

  終于,丁聰撒過無數(shù)次水松過無數(shù)遍土的麥田里拱起了幾個可愛的小土包。一開始單是下埂邊一小片,沒過幾天,整塊麥田到處都是那種松軟的小土包,有的地方麥苗已經(jīng)把堅硬的土坷拉頂?shù)揭慌。種子的力量真是神奇。細細瘦瘦黃巴巴的麥苗一掙脫土地的束縛就婷婷裊裊的舒展開身子,只是因為干旱,它們個個顯得面黃肌瘦。丁聰自得地想,這有什么可怕的?麥苗在旱地的發(fā)芽本身就是壯舉,只要自己再精心務(wù)營一段時間,它們自然會蔥郁起來。他有把握把這塊麥地變成陳家堰甚至南山地區(qū)最出色的一塊麥田。這是他的念想。

  丁聰往麥地跑得更勤了,他總是呆呆望著這些小麥苗出神。哪里的土坷拉壓著麥苗了他就會小心的用手指挖起它把它細細捏碎,碎土從指縫流下的感覺就是飽滿的麥粒盛進糧倉的感覺。這種時候他覺得自己就是最有成就的莊稼人。

  傻子種出麥子的消息讓左鄰右舍大吃一驚,丁聰?shù)柠溙锍闪岁惣已叩奈餮缶,人們成群結(jié)隊的去丁聰?shù)柠溙锟聪∑。桂生爺甚至為丁聰估了產(chǎn)量,萬喜海不以為然,說雞巴陳家堰能打下糧食簡直是哄鬼哩。丁聰笑呵呵的看著大家為他的麥子爭論不休。其實他最在意的不是產(chǎn)量,他看重的是種糧時由心而發(fā)的成就感。

  丁聰很快發(fā)現(xiàn),他的麥田不光吸引了人的注意力,麻雀和一種叫騷巴子的黑色甲蟲也開始頻繁光顧他的麥田,這些害人的東西來了就會糟蹋麥苗,將麥苗要么連根拔起要么攔腰截斷。騷巴子還好對付,大不了見一個碾死一個。麻雀就難纏多了,這些東西特別大膽,人走近了才哄一下飛到麥田另一頭,還嘰嘰喳喳的向人發(fā)出嘲弄,怎么也攆不開。人攆得太勤就會在天空盤旋不已,橫豎拿它們沒辦法。這樣,丁聰不得不頂著毒日頭在麥田里待上一整天,專門對付麻雀和騷巴子,人又渴又乏幾乎脫形。到了晚上丁,聰才能躺在地鋪上塌塌實實睡一覺,睡前經(jīng)常要陪著施工隊的人看一會電視,新聞節(jié)目里經(jīng)常報道南方正在發(fā)洪水。丁聰憤憤地想,就是把洪水全部引到南山怕也不嫌多。

  麥苗的長勢始終旺不起來,照這么下去,麥苗早晚也是死,不死恐怕也沒多少出息。丁聰愁得直呻喚。

  壩場的蓄水池已經(jīng)做好,施工隊還要趕去為其他村修建蓄水池和水窖。施工隊頭頭老劉和萬喜海商量,剩下的攔水堰塘用不用水泥抹,用水泥抹的話就要陳家堰自己出勞力,還得供應(yīng)水和部分水泥,這樣下來就得耽誤工期。萬喜海說雞巴陳家堰十年也下不上一場痛快雨,早早干完早早零桿,讓這些人出勞力出工錢等于要他們的命。于是,施工隊在蓄水池四周用土石把把堰塘加高加寬,草草收了工。

  丁聰?shù)柠溍绾邓懒艘恍,被麻雀和騷巴子禍害了一些,幾乎損失了一半,甚至還要多一點。這才真正要人的命哩。就在施工隊做好堰塘撤下山的那天晚上,桂生爺跑來對丁聰說麥苗有救了,久旱有久雨哩。

  壩場上的蓄水池真是大啊,足足有三五個澇壩大,攔水堰塘有兩層小洋樓高,只是越高的地方壁沿越薄,看著讓人揪心。這里要全部裝上水,足夠陳家堰吃上些年頭。大型梳水管道也已架好,像一條巨龍向山下逶迤而去。只是,施工隊為了趕工期,攔水堰塘做得太潦草,邊沿處只有門檻寬。如果堰塘里的水翻過沿,整個堰塘就會在瞬間垮掉?墒,陳家堰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水呢?

  施工隊很快撤出了陳家堰,一同走掉的還有陳家四兄弟和其他回家做工的人,丁聰也失去了為大家分水的權(quán)力。陳家堰的用水更加緊張,萬喜海的賣水生意更加火爆,丁聰連一點點臟水也收集不起來了。麥苗低頭耷腦的沒一點生氣。桂生爺卻用越來越堅定的語氣說快下雨了,丁聰抬眼望天,天空萬里澄澈,絲毫沒有要下雨的跡象。丁聰也開始懷疑桂生爺說的是鬼話。

  丁聰在麥田里搭了涼棚,二十四小時在麥田里值守。麥苗每分每秒都在受煎熬,丁聰?shù)男囊苍诿糠置棵氲窝。向云領(lǐng)著向雨向水來到麥田,長一聲短一聲叫著叔,說渴啊、渴啊。丁聰知道,她們是在眼饞這些青青的麥苗,他難受的朝孩子們揮揮手,說吃吧,愿吃多少就吃多少。孩子們歡呼著撲向麥苗。

  這天夜里,天空突然雷聲大作,起初人們都沒太在意。光打雷不下雨的時候多了。等人們意識到真的在下雨的時候,天地已經(jīng)被嘩嘩的雨水沖刷得白茫茫,山水順著山溝不可遏止的淌了下來。大人娃娃不顧路濕泥滑沖出家門,等人們提著鍬把攆出家門準備淌山水的時候,莊田間早一片蒼茫,他們竟找不到自家的田地了。

  這場百年不遇的大雨過后,野草一夜間爬滿了山坡,丁聰瀕臨滅絕的麥苗奇跡般的蔥蘢起來,麥苗一節(jié)一節(jié)的拔高,性急一點的還抽了穗。其他人家的莊田里也冒出了零星幾株秀氣的莊稼,地里的野草呼啦一下冒出來。人們都不顧時節(jié)的忙著在地里下種,苞谷啦糜子啦土豆了麻子啦油葵啦應(yīng)有盡有。

  沒過多少天,人們發(fā)現(xiàn)事情沒他們想的那么簡單,更嚴重的旱情隨后也跟來了。農(nóng)田很快干得裂了縫,到處都是硬蹶蹶的干泥巴,踩在上面嘣嘣響。

  各家早已為自己儲備了足夠多的水,可人們對水的態(tài)度還是慎之又慎,水大戶萬喜海連一次澡也沒舍得洗。不過各家門前空了許久的晾衣繩上,紛紛搭起長長一綹五顏六色的衣物,旗幟一般在夏日的微風(fēng)中輕輕飄蕩。

  壩場上的蓄水池和堰塘里也裝滿了水,堰塘四壁居然經(jīng)住了山水的考驗。堰塘里的水清清亮亮,一波一波輕輕拍打著塘壁,似乎隨時要沖破堰塘的束縛,有些地方已經(jīng)有水洇過塘沿。大家現(xiàn)在有的是水喝,蓄水池和堰塘要留作后用且不管它。耕種要緊。

  陳家堰人很快發(fā)現(xiàn),這場大雨不能從根本上緩解旱情,大雨過后他們可能要經(jīng)受更加嚴峻的抗旱形勢。現(xiàn)在,陳家堰所有莊田里都種上了各種莊稼,莊稼在喝足雨水的土地里很快就發(fā)芽出苗了,可是這些嫩苗苗根本經(jīng)不起的日頭的烤曬,不等它們長大,病蟲害隨后就一股腦的涌來。新出的莊稼大片旱死,野草都在枯黃、萎縮。出苗容易保苗難。大多人家不得不面臨比丁聰先前還要多的困難,雖說現(xiàn)在蓄水池、堰塘以及溝底的澇壩都蓄滿了水。

  萬喜海恨透了這場雨,它讓他的發(fā)財夢輕易的破碎了,現(xiàn)在他又倒騰起了化肥和農(nóng)藥,這兩樣終不如賣水來錢快。眼下再傻的人也不會來他這里買一桶水了。記憶中,丁聰只買過一次水,也不知這個傻家伙怎么度過那段水荒,怎么把他那一塊山田務(wù)營得綠意盎然?最后他得出一個結(jié)論,丁聰在分水時一定做過手腳。他說那陣為了照顧丁聰才把分水的權(quán)力下放給他,丁聰?shù)柠溩邮斋@了有他一份功勞在里頭。丁聰說所有陳家堰人和走了的施工隊都對他的麥田有恩,他會替麥田把這恩情記在心里。

  丁聰現(xiàn)在越來越反感萬喜海,他覺得萬喜海這樣的蠢貨根本不配當(dāng)村官,他覺得萬喜海比真正的傻子還要傻得多。當(dāng)初要是他知道帶領(lǐng)大伙護理澇壩里的水,村里就不會出現(xiàn)水荒,F(xiàn)在有水了還不知道組織大家維護堰塘,單惦記著自己的那點小便宜。連他這個村里公認的傻子也知道水的重要性,也知道保護水資源。他經(jīng)常四處走動,尋找可能的水源,并積極維護澇壩和堰塘。他的麥子已度過了最艱難的時期,雨后長得蓬蓬勃勃,他現(xiàn)在可以放手做點旁的事了。陳妮經(jīng)常在緊鄰他的麥田的那塊地里忙活,他要是像過去成天鉆進麥田不出來,旁人就會說閑話哩。

  陳妮那塊地種的是玉米,刷刷長到膝蓋那么高就瓷住不長了,玉米葉旱得打了卷兒,下面的葉子早已枯黃,再這樣下去很難有什么收成。陳妮整日愁得眼淚汪汪,一次在地里看到丁聰,竟張口說話了,他叔,你看我這玉米還有救嗎?丁聰說不要緊,旱地里的莊稼特別耐旱,一旦有雨水就會沒命的長。陳妮哽咽著說,還哪來的雨呢,這里的雨水有多少你不是不知道,這一地的糧食遲早得旱死,我一家人眼看要遭饑荒了。丁聰趕緊安慰她,會有辦法的。

  縣里氣象臺發(fā)布了高溫預(yù)報,建議大家盡量少出門活動。到吃晌午飯時,整個陳家堰熱得就像火爐,連最勤苦的人也回家睡晌午覺了。丁聰在麥田轉(zhuǎn)了一圈,自己的麥子越長越壯實了,陳妮家的玉米則是垂死掙扎的模樣,遠處和近處的其它莊稼也半死不活的沒一點靈秀氣。四野闃靜無聲。如果不及時澆水,陳家堰這一季的莊稼就會絕產(chǎn),也許就在今天,這些給陳家堰信心的莊稼會在某一刻全部枯死。這讓丁聰心里很難受。

  丁聰沒有猶豫就獨自向壩場方向爬上去,堰塘里的水一蕩一蕩閃著悠悠的綠光。下面就是陳家堰成片的莊稼地,溝口陳妮家的玉米地和他的麥田像兩朵并蒂開放的馬蹄蓮,一左一右擋在山水溝兩旁。丁聰用手輕輕在堰塘邊上一劃,一股清澈的水就裹挾著泥沙順溝而下。他知道用不了多久,這個堰塘就會裂成桂生爺?shù)淖,下面的莊稼就會浸泡在溫潤的水里。丁聰輕輕拍了拍手,笑著對自己說,這遭好了。

  堰塘垮塌的聲音十分響亮,熟睡中的陳家堰老小都被這巨大而又奇怪的聲音驚醒了,人們爭先恐后的跑出家門。他們看到壩場方向飄下一條白練似的水簾,泥水裹著砂石訇然而下,堰塘邊沿的土石不斷往水里掉,蓄水池底層和池壁清晰可見,懸在半空將掉未掉的樣子。

  萬喜海氣得一蹦三尺高,說一定是有人蓄意破壞。立即有人報告晌午曾看到丁聰上過壩場,桂生爺馬上反駁說丁聰哪天不上去三趟兩趟?他以往上去都是為大家維護堰塘,偏偏今天上起了禍害堰塘的心?你們這樣想虧不虧人?大家都覺得桂生爺說得有道理,轉(zhuǎn)而懷疑是誰家貪耍的碎娃耍出了麻達,再不就是老鼠打了洞,要么就是風(fēng)吹皺了塘水,沖破了土石結(jié)構(gòu)的塘壁。這都是可能的。萬喜海說絕對不可能,堰塘建好這么多天不是一直好好的,沒人破壞它就會十年八年完好無損的立在那兒。

  大家爭來爭去沒個統(tǒng)一意見,桂生爺提醒說現(xiàn)在不是追究責(zé)任的時候,當(dāng)務(wù)之急就是趕緊抽調(diào)人手補修堰塘。萬喜海說那,晚上開會研究一下。

  丁聰從壩場下來就感覺腦仁子疼得要死要活,胸口憋得上不來氣,暈暈乎乎辯不來方向,他知道這是中暑的反應(yīng)。麥田是去不成了,他得趕緊回家睡一覺。

  丁聰做了個奇怪的夢:陳家堰徹底擺脫了干旱,莊稼瘋了一樣長高長粗,他從沒見過這樣壯實的莊稼。他的麥粒有土豆那么大,壓得粗壯的麥桿低下了倔強的腰身。喜山家的油葵個個鍋蓋一樣,鍋蓋摞鍋蓋密不透風(fēng)。陳世龍老漢的土豆也長成西瓜那么大,老漢當(dāng)眾殺開一個,里面甜絲絲的紅瓤惹人眼饞,大伙不由分說搶過來啃上一嘴,幸福的甜味立刻在嘴角漫開。最讓人眼氣的是陳妮的玉米,隨便掰上一穗玉米棒,就能撮出一簸箕圓潤飽滿的玉米粒。后來,所有作物都被大伙收割了,曬場上堆滿了金燦燦的糧食。大伙掩飾不住豐收的喜悅,紛紛捧出家釀的果酒來慶賀。再后來,大伙全都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陳妮竟跑過來拉住他的手,他們瘋了一樣在鋪滿麥粒的曬場上翻滾、碾壓,身下碩大的麥粒竟一點也不硌人。

  丁聰最終被一雙嫩生生的小手搖醒,張眼就看到站在炕前的向云,他趕緊擦掉掛在嘴角的一綹涎水。向云說村上通知各家主事人到村部開會,丁聰披件上衣就和向云一起踏進灰黑的夜色。

  萬喜海主張全村男女老少齊上陣共同修建毀損的堰塘,不少人馬上反對,村里青壯勞力少得可憐,老弱病殘上去不但修不好堰塘還可能出事故,再說眼下農(nóng)事正緊騰不出人手。萬喜海說哪有那么多雞巴爛事,堰塘是全陳家堰的,自然要全村人來負擔(dān)。反對的人馬上反駁道,修補堰塘是全村的事不假,可那些外出務(wù)工的人家的活計由誰來做,總不能讓大伙白白替他們效勞。會場吵吵嚷嚷的一直拿不出結(jié)論,一旁埋頭吸旱煙的丁聰忽然說,堰塘是他開口放水沖垮的,自然由他負全部責(zé)任。立即有人說溝口的莊稼全給泥沙淤了,這個責(zé)任誰來負?丁聰說他給大伙造成的損失他會賠。

  溝口的莊稼淤積得最嚴重的就數(shù)丁聰和陳妮家的,他們兩家的莊稼過濾了不少泥沙。陳妮的玉米還好一些,丁聰?shù)柠溙镉俜e的泥沙和小麥一般高,基本上看不到一穗麥苗了。其他人家的田地只淤了薄薄一層,清理清理照樣是一畦莊稼,因為灌了水還可能成為好莊稼。萬喜海思謀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下了結(jié)論,說各家的莊稼地就由自己清理,堰塘的事看來得麻煩丁聰了,不過村里會想辦法給丁聰適當(dāng)?shù)难a助。臨散會時,桂生爺過來一遍一遍捋著丁聰?shù)念^說,你娃真是個傻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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