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河發(fā)源于泌陽縣大寨子山北麓,冒出時從石頭下面滴著水點兒,流過幾里地也不見成什么氣候,還沒有一泡牛尿深,一腳踏下去就能斷流。弱不禁風的小溪迤邐往東北而去,曲曲彎彎,百折不撓,注入霍山水庫,繼續(xù)向東,過象河折向南,流經春水,下碑寺,進入板橋水庫,再出板橋水庫,急劇地接納了口門河,石子河,石頭河南北數十條小河,到了沙河店,河面漸漸沖開,才具備了河模河樣,開闊處達幾百米,豐水季節(jié)滔滔不絕,濁浪排空,枯水季節(jié),淙淙細流,黃沙漫漫,習慣上這一段叫做沙河,流過遂平縣城以后,才稱為汝河。從山谷里流出的沙河出了板橋水庫,再沒有回到山的懷抱,在平原大地上左盤右旋,橫沖直撞,連一座矮山也不曾遇到,左岸是黃土,右岸是黃土,沙河兩岸土地肥沃,風光秀麗,仰望,河之上是藍天白云,俯視,河之中是白云藍天。
諸市,一座普普通通的集鎮(zhèn),扼守沙河店到遂平的中間,在沙河兩岸有極其重要的位置。沙河兩岸東到關王廟、褚堂,西到文城、陽豐、張臺、花莊等數個集鎮(zhèn)百姓,要穿梭河西河東,都要從諸市渡口過河,于是,普普通通的諸市便顯得十分重要。渡口上有艘小船,小船的主人姓王,就是王船匠。
王船匠年齡并不大,不過四十多歲,十里八鄉(xiāng)的群眾習慣上叫他老船匠。老船匠出身于撐船世家,到他這輩子已歷五世,在沙河上撐船二十余年,方圓幾十里內沒有人不認識老船匠,沒有老船匠不認識的人,熟悉得像一個村莊的前后鄰居,誰家和誰家是親戚,誰家兒子娶了誰家女兒,誰家女兒嫁給誰家兒子,老船匠了如指掌。老船匠愛說笑話,相當樂觀,每天從河上往來的人不計其數,見了年紀相仿的小媳婦,也不管人家男人在不在身邊,總要說幾句挑逗話:“喲,今天打扮這么漂亮,是不是到集上招引人去呀?”男人知道老船匠善良活潑,口無遮攔,也表現(xiàn)得頗為豪爽,并不放到心上,笑瞇瞇地瞅著老婆和船匠斗嘴。老船匠總想占小媳婦們的便宜,可總占不了上風,若對方是不愛開玩笑的小媳婦,臉一紅,低聲罵一句,一擰頭,看嘩嘩泛著白沫的河水了。船匠討個沒趣,嘿嘿傻笑一聲,又和其他人玩笑了,同船鄉(xiāng)親們便哈哈嘲笑老船匠。要是碰到能說會道性格潑辣的小媳婦,船匠剛一開口,還沒有撈到便宜,嗵嗵嗵,小媳婦嘴巴比刀子還利,罵得老船匠沒有還口之機。從河這岸到對岸足有一袋煙功夫,小媳婦能在一袋煙功夫里罵得不重樣,罵得精彩,將老船匠的姐妹老婆都罵遍,還逗得一船人笑疼肚子笑彎腰,頜骨酸僵。笑聲從船上灑落水中,飄蕩到岸上,一船的歡笑一船的快樂。沙河兩岸的小媳婦天生一副好嗓子,更有一套天生的罵人本領,十分了得,平時本本分分,規(guī)規(guī)矩矩,不顯山不露水,一肚子才華無處施展,遇到發(fā)揮特長的機會不容易,老船匠一挑逗正好捅了馬蜂窩,不將船匠蜇得鼻青臉腫絕不收兵回營。
沙河以東是一望無際的平原,沙河以西幾十里是山區(qū),山上有一股土匪,領頭的姓朱,稱朱大頭,老百姓暗地里稱朱頭。朱頭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起“豬頭”,未免有污辱之嫌,這小子也算豁達,并不計較,豬頭就豬頭吧,竟當成了美稱。十幾天前豬頭得到準信,河東大堂莊一大戶人家的女兒準備出嫁,這大戶家女兒長得十分漂亮,貌若天仙,在縣城里上學,平時難得回來,豬頭早就垂涎三尺,想弄回來做壓寨夫人,只是苦于沒有機會下手。現(xiàn)在仙女要從娘家出嫁,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豬頭一連幾天派出幾班人馬悄悄去大堂莊哨探。土匪要去大堂莊,必須經過諸市渡口,為了不引人注意,土匪裝扮得一老本能,低眉順目,坐船一分錢不少拿。即便這樣,還是逃不過老船匠的眼睛,接連幾天出現(xiàn)多個陌生人,老船匠感覺勢頭不對,多留了個心眼兒,兩個土匪在船上鬼鬼祟祟議論,被老船匠聽到了,暗記在心。
那大堂莊的大戶本是個壓在百姓頭上作威作福的壞東西,出了名的壞人,百姓們巴不得他家出事呢。老船匠不這樣認為,不管怎么說,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老家伙不是個東西,但他閨女不是壞人,聽說還參加過學生運動,追求進步呢,不能讓好端端的閨女糟蹋在土匪手中。正巧,這天有個要飯的從渡口經過,老船匠悄悄托他去捎信,并送幾塊銅板作為謝意。那要飯的按照老船匠的話去了,大戶人家不相信,以為要飯的不過是想邀功請賞,故弄玄虛,多討幾口飯吃,沒等要飯的說完就攆他走了。還是大戶老婆多個心眼兒,提醒大戶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小心防備點好,土匪可不是好惹的,要是閨女真有個三長兩短,后悔可來不及了。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豬頭帶領他的弟兄出山了,夜靜更深,馬蹄聲聲,百姓知道土匪又下山了,斂聲屏氣躲藏起來。老船匠的大兒子這晚也在船上歇息,看到別人到處躲藏,再看看爹四平八穩(wěn)地躺在渡船上,叭嗒叭嗒抽煙袋,一眼一眼望星星,焦急地問:“爹,人家都跑了,咱也找個地方躲起來吧?”老船匠頭也不扭頭,甕聲甕氣地說:“你放心,土匪搶劫有個規(guī)矩,自古以來不搶船匠,沒有船匠他們過不去河。”果然,豬頭一班人馬對船匠父子秋毫無犯。那豬頭經常去沙河以東活動,來往都要乘船,對老船匠相當熟悉,有時候還挺客氣,搶來的東西要分給老船匠一點,算作船費。但老船匠從來不要,老船匠雖然窮,不義之財從來不摸不碰。
這天晚上,豬頭撲了個空,沒有將垂涎三尺的壓寨夫人弄到手,悻悻而返。
風聲過后,大戶命人拉了一架子車麥,親自來到諸市渡口感謝老船匠,連連鞠了三個躬,以表射意。誰知,老船匠冷冷的說:“你認錯人了,俺可沒有派人去捎信,你是不是弄錯了?”大戶再次深示一禮說:“船匠老哥,俺這次真是來感謝你的,要不是你,俺家不定遭多大災哩。”當當當,老船匠用石鐮打著火,吱吱地吸著煙袋說:“你以為你是好人,俺能冒著殺頭的危險給你通風報信?土匪俺可不敢得罪,俺脖子上的東西還想多吃幾年飯哩。”大戶一聽,急了,振振有詞地說:“沒錯,就是你,船匠老哥,你托一個要飯的捎的信。”老船匠問:“你可怪會給俺栽贓哩,你咋不編排個有名有姓的人家,弄個要飯的,現(xiàn)今逃難要飯的人多得很,到哪去對證?”沒辦法,大戶要將麥子卸到船里,船匠狠命地一篙搗下去,唰,小船如水面上靈巧的賣油郎一樣,駛進沙河中央去了。大戶被拋得尷尬,臉上掛不住,只好將麥子卸到岸邊,頭也不回,走了。船匠一粒麥子也沒要,招呼那些窮鄉(xiāng)鄰們將分掉了。十里八鄉(xiāng)的鄉(xiāng)親們知道后,有的說大戶一下子就送人一車麥,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有的說,老船匠太傻,管他是不是自己報的信,先將麥子收下再說。老船匠嘻嘻一笑,扭過臉,不再言語,只管吸他的旱煙袋。
老船匠有兩個兒子,日子過得緊巴巴的,老兩口省吃儉用積攢幾個錢,買了三四畝薄地,種下的麥還沒有收,老船匠得了一場急病,一命歸天了,撇下一個寡婦兩個未成年的孩子,看著讓人傷心。眼看著麥子就要熟了,割麥打場種秋件件是力氣活,兩個孩子還小,寡婦身單力薄,干不動,只好雇幾個人幫著將麥收了。
這一年,大兒子剛剛十四歲,正在讀書,老船匠一死,家里塌了半個天,書讀不成了,接過爹手中的船槳,在渡口當了一名小船匠。除了面相仿他老子以外,小船匠性格一點不像老船匠,少年老成,寡言少語,見大姑娘叫大姐,見小媳婦叫大嫂,規(guī)規(guī)矩矩,和和氣氣,從不和女人開玩笑。沙河兩岸的鄉(xiāng)親們都夸小船匠懂規(guī)矩,有禮貌,待人熱情,以后比他爹人緣還好。
不久,陳賡的部隊打過來了,一夜之間將土匪豬頭一鍋端,除掉了為害百姓多年的禍害。剿完土匪,陳賡的部隊要過河,小船匠將人民子弟兵送過河,從早晨到晚上,從晚上到早晨,一天一夜不休息,別說是個沒有成年的孩子,就是成年人也受不了呢,小船匠硬是撐下來了。部隊一位首長看不過去,讓幾個戰(zhàn)士將小船匠抬下船,按到河岸邊休息,臨走,那位首長還將繳獲日軍跟隨自己多年的軍用搪瓷茶缸送給小船匠,作為紀念,并留下話,過兩年個子長高了,可以拿著這個茶缸去找他當兵。搪瓷茶缸在那時是非常珍貴的東西,小船匠舍不得用,天天帶在身邊,藏到小船上,沒有人用船的時候就拿出茶缸仔細端詳,回憶那個激動人心的時刻。
土地改革開始了,小船匠一家被劃為地主,理由極其簡單,雇傭貧農,屬于剝削。小船匠一家覺得冤屈,但雇人收麥種地是實事,去哪伸訴也沒有用。當了幾輩子貧農的船匠一家,做夢也想不到還能戴上地主分子的帽子,成為高高在上的另一個階級。從此,船匠一家名義上從貧下中農陣營中脫離出來了,生活上仍然呆在貧下中農里。好在船匠一家人緣好,沒有罪大惡極的壞事,再加上為解放軍過河出過力,受到部隊首長的表揚,地主分子的惡名并沒有傳遠,只有極少數幾個干部知道,船匠一家仍然與貧下中農和睦相處。
小船匠依然撐船擺渡,依靠自己的力量賺取幾個血汗錢,養(yǎng)家糊口。小船匠的弟弟還小,才七八歲,娘一雙小腳,身單力薄,干不動重活,里里外外力氣活全靠小船匠一個人干。日頭西沉,沙河兩岸早早就沒有了行人,小船匠將船拴牢靠,扛著船槳回家了。船槳和船每年刷一層桐油,長年累月在水里擺動,槳柄磨得光滑潤濕,槳葉泡得黑亮亮的,有光澤。回家后,小船匠放下船槳扛起鋤頭下地,直干到繁星滿天月上三桿才回家吃飯。早上,天還沒有亮,星光點點,小船匠扛著船槳去沙河了。日夜操勞,將小船匠過早地磨練成熟了。
大王莊在沙河西岸,距渡口有一二百步遠,小船匠的家在大王莊東頭,離河岸最近,半夜三更河東岸時常有人過河,扯著喉嚨不要命地喊,不管是刮風下雨還是下雪天,小船匠都要連夜起來,扛著船槳去接應客人。這時候不是掙不掙錢、掙錢多少的問題,是要講信譽,體諒過河人的難處,半夜里趕路必定有急事,沒有急事誰也不會連夜過河。夏天,小船匠像他老子一樣,干脆睡在船上。晚上,別處熱得睡不著覺,沙河邊卻微風習習,涼氣陣陣,蚊子也少,村里的年輕人紛紛跑到河岸邊睡,仰面朝天,看星星,看月亮,聽蛙聲,聽蟲鳴,講牛郎織女,講神鬼傳說,興趣盎然,樂在其中,常常鬧騰到雞叫才肯入睡。偶爾有人過河,一聲高叫還沒完畢,小船匠已經在對岸應聲了。
幾年后,成立了高級社,小船匠一家?guī)е肓烁呒壣纾瑥拇,渡船再不是王家的私有財產,而是高級社里的集體財產,渡船的收入也不再屬于王家獨有,而是社里共有的副業(yè)收入。在一年一年的河水沖刷下,渡口周圍的黃土一層層坍塌,河岸一點一滴向后退,幾乎要吞噬著田地了。俗話說干啥吆喝啥,老船匠活著的時候就想修繕渡口,無奈人單力薄,未能如愿,加入高級社后,輕而易舉就實現(xiàn)了爹的愿望,小船匠切身體會到了集體的優(yōu)越性。入社后,土地由社里其他人種,小船匠一門心思劃船,家里生活比先前改善不少,本人也沒有那么累了,小船匠的積極性空前高漲,堅決擁護共產黨的政策,暫時將劃成地主成分的憤懣拋到了九霄云外。為了減輕小船匠的負擔,高級社另派兩人協(xié)助他劃船,三個人共同負責渡船,不再參與社里其他勞動。
大王莊有了渡船也就有了惟一的副業(yè)收入,成為沙河兩岸幾十個高級社中的首富,小船匠一家功不可沒,更沒有人計較他們的地主出身了。
不久,全國第一個人民公社-—嵖岈山衛(wèi)星人民公社在大王莊北幾十里的本縣成立,轟動全國,緊接著,大王莊也加入了諸市人民公社。小船匠仍然負責渡船,收入仍然歸大王莊生產隊。
外地人乘船要付現(xiàn)錢,過一趟一分錢?蓜e小看這一分錢,在那個年代物價便宜得很,一斤鹽才幾分錢,一分錢不是小數目,聚沙成塔,每月算下來能得到一筆不小的收入,大王莊仍然是諸市公社的首富。沙河兩岸百姓過河不要錢,隨便過,但要出糧食。每年夏秋兩季,大王莊派人到沙河兩岸的張臺、文城、花莊、陽豐幾個公社的一百多個村莊挨家挨戶收糧食,夏天收麥,秋季收玉米、高粱、大豆。收糧食不定量,全憑良心,少則一瓢,多則幾斗。厚道的鄉(xiāng)親們實事求是估量自己的收成,實力,收成好有能力了,多給一些,歉收了就少給一些,但不會不給。一家一戶收來的糧食微不足道,但一百多個村莊加起來絕不是個小數目。三年困難時期,不少村子餓死人,大王莊沒有一人餓死。一些人由衷地說,要不是小船匠一家,大王莊說不定也餓死人呢。
同在沙河邊距大王莊不遠的魏莊眼紅了。
魏莊人準備打造一條大船,搶占渡口,爭奪大王莊的生意,大樹已經伐了好幾棵,正在到處尋找造船師傅。大王莊與魏莊相距不過一里多地,站在這莊吆喝一聲那莊就能聽見,而且,許多人家還有親戚,魏莊的一舉一動就在大王莊人的眼皮子底下,怎么能瞞得過去?先前,船匠被認為是一種不正當職業(yè),就像看不起教書匠一樣,比下九流高尚不到哪兒去,而且,船匠常年與水打交道,風里來雨里去,危險,辛苦,沒有人愿意干,現(xiàn)在倒成了搶手活。大王莊人聽到消息,空前團結,由隊長帶頭,浩浩蕩蕩開往魏莊,搬出許多理由駁斥對方,其中最有說服力的理由就是,到小船匠這一輩已經撐了六輩子船,有目共睹,方圓幾十里沒有人不知道。小船匠在陳賡兵團過河時還立下過汗馬功勞,得到過部隊首長的表彰,有軍用茶缸為證。眼下有了芝麻大的好處,魏莊人就看到眼里了,眼皮太薄,不仁不義,傳揚出去丟祖宗八輩子的人!雙方鬧得不可開交,后來,在公社出面干預下,才平息風波,渡口仍由大王莊管理。
這場風波讓大王莊人再不敢掉以輕心,有人建議在沙河上修建一座獨木橋,以加強大王莊人在渡口的霸主地位,立即得到全體村民呼應。橋建好后,小船匠幾個人無所事事,每天坐在岸邊看天看地,看云彩,看河水,清閑自在,只是到了收成季節(jié)去各村各戶收糧食,辛苦一陣子,不過僅僅忙碌一月左右。
有時,沙河水漲得厲害,將獨木橋沖毀,小船匠又要重操舊業(yè)忙活了。河面寬得很,將近一里地,水流迅猛,劃船過去,到不了對岸原來的渡口,落腳到下游一二里,客人不得不從對岸李樓生產隊田地里上岸,踩壞不少莊稼。這幾年,大王莊因為渡口因為小船匠得到的好處太多了,有目共睹,李樓也忌妒,組織幾十個棒勞力堵在岸邊不讓靠岸,經過多次調停,終于達成協(xié)議,每年大王莊向李樓交納小麥四百斤。
1975年8月,暴雨下了幾天幾夜,河水幾乎與河岸持平,水流速度更快,河東河西已經多天沒有客人通行了,小船匠在家休息。這天夜里瓢潑大雨依然下得兇猛,一陣急匆匆的敲門聲將小船匠驚醒了,十幾條漢子抬著一個難產孕婦,要過河去縣醫(yī)院。過河極其危險,小船匠有些猶豫。孕婦的丈夫撲通就給小船匠跪下了,懇求小船匠一定幫幫忙,不然的話,他的媳婦到不了天亮可能就沒命了。小船匠的娘也起床了,對兒子說,一定要送人家過河,這是咱們家?guī)纵呑尤说男抛u,只要是急事,再深的水再危險也要過河,不能讓咱家的信譽喪失在你手里呀。小船匠想,娘說的對,不能給祖宗丟臉,抄起船槳沖進了暴風雨中。
河面上一片漆黑,雨水如注,吼聲四起。渡船早在幾天前就拖上了岸,小船匠憑印象摸到船,大家共同抬到河邊,小心翼翼將孕婦放進去,幾個人守在身邊,另幾個水性好的小伙子跳進水里,扶著船邊,生怕船被水浪掀翻。渡船在急風暴雨中一點一滴地向對岸劃去。經過半個多小時驚心動魄的航行,小船終于在下游五里多的地方靠岸了,對方十幾個人千恩萬謝以后,抬著孕婦往縣城方向跑去。
要想返回去,必須將船拉到大王莊上游幾里地的地方,小船匠一個人深一腳淺一腳艱難地往上游拉,跌倒了爬起來,爬起來再跌倒,終于在天亮時,將船拉到了預定位置。小船匠蹲到一棵老柳樹下喘口氣,雨仍舊下得睜不開眼,看來今天一天也不會停下來。遠遠望去,許多村莊里積了水,家里怎么樣了,老娘、妻子、兒女怎么樣了,不知道,小船匠心急如焚,決心冒險過河。渡船到了河心,一個巨浪打過來,將小船掀了個底朝天。在沙河里撐了幾十年船的小船匠水性肯定不差,但小船匠已經四十六七歲了,身體遠不如從前,一夜的奔波勞累,體力消耗過大,水流又十分湍急,沒有游出多遠,就沉下去了……
第二天晚上,板橋水庫垮壩,死亡幾萬人,成為駐馬店歷史上空前絕后的災難,震驚中外。洪水過后,沙河上修了一座大型水泥橋,船匠家族撐船謀生的歷史至此結束了。
洪水過后,已經是某地區(qū)副書記的大堂莊大戶的女兒,回來報答老船匠的救命之恩,才知道老船匠早已故去,正在悲傷之際,恰遇孕婦的丈夫提著幾盒點心來感謝小船匠,得知小船匠遇難后,感慨萬端,為之動容。副書記與孕婦的丈夫協(xié)商,在沙河岸邊為老小二船匠立碑一座,特請縣城高手書寫碑文,盡書父子二人善事,讀者莫不悲戚,扼腕長嘆。
其碑立于廢棄渡口之上,至今猶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