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時候,我隨一名作家去一個很幽靜的地方寫生,那地方四周都是青山,一條美麗的小河環(huán)繞著曲折的公路,流過村莊人家,一直流到山下。
達到目的地后,群山環(huán)繞的云霧包裹著這個小村,秀美而清幽。全村不過十幾戶人家,在朋友的帶領下,我們來到事先預約好的一戶人家落腳,聽說我們落腳的房東就是當?shù)氐耐澹羌业拇鬆斣?jīng)是秀才。
來到大爺家的第一天,我和朋友剛一下車就看到一個穿著很破舊的姑娘上來幫我們提東西,之所以稱她姑娘是因為聽大爺說,她今年已經(jīng)二十歲,因為她不會說話,當?shù)厝硕冀兴龁∶谩?/p>
啞妹的家里很窮,有個母親和一個哥哥,聽說啞妹的父親很多年前和外村里的一些年輕人出去搞副業(yè),后來就再也沒有回來,漸漸地就沒人記起她還有個父親。她母親是個啞巴,哥哥不是。
那天我和朋友剛一下車,啞妹就涌上來幫我們提東西,很是感動,因為那些大包小包的東西沉甸甸的,就連我自己都覺得要想把它們搬回去是件費力氣的事,可是啞妹三下五除二就幫我們把東西全都幫回家了。
在大爺家的日子很清靜,這里剛剛通了電,可是沒有電視,沒有電話,幾乎和一切現(xiàn)代化的產品絕緣。我每天和那位作家一起外出,尋找靈感,日出而作,帶些干糧,日落而歸。這里的景色很好,水土也不錯,我們每天都聊得很開心,所以每次都是到夜晚才回來。
每天我們回來的時候都要經(jīng)過啞妹家,因為山里的路很少,所以啞妹的家是我們的必經(jīng)之路。遠遠地我就看到了啞妹似乎在張望著什么,我和作家朋友一邊聊天一邊用余光望著山路。
是的,的確是她。個子不高,頭發(fā)短蓬似的堆在頭上,抬著頭向我們這邊張望著什么。我不禁好奇地問那位朋友,你看那個啞妹在向我們這邊看什么呢,朋友說,我怎么知道她在干什么,又啞又傻的山妹子……
傻妹子?為什么?
朋友說,村里人說啞妹小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后來就傻傻的,估計智力有問題。
哦,我就說怎么那天我一直跟她道謝,她就是傻笑,什么也不說,問她話也不回答,給她分西瓜吃,她看也不看一眼就跑回家了。
聽朋友這么一說,我也就沒怎么留意啞妹,繼續(xù)趕路,一天下來真的很累,回到大爺?shù)淖√,我和朋友們吃過晚飯坐在院里乘涼,隨手打開了旅行包里的MP3,調成了戶外模式,我們一邊聽著歌一邊聊一些白天的感覺。
“那不是啞妹么”朋友指著院子的門口。
我抬頭一看,是她。山里的夜有點涼,啞妹的頭微縮著。
“她是沒見過MP3吧?”朋友說。
我知道了,她準是聽到這邊有歌聲就跑過來了。
“啞妹,過來。”我把放在地上的MP3拿起來遞給她。
她慢慢伸開手,可又不敢接。
“拿著呀,啞妹”我說。
她接了過去,看了半天,又遞給我。
那晚,我和朋友聊了很久,啞妹就一直蹲在那聽歌。后來每晚我和朋友聊天的時候,啞妹都來聽歌。我們閑聊的時候偶爾也會提到啞妹。
聽大爺說,啞妹是個好姑娘,勤勞樸實,自從她父親走后,家里的活大都是她一個人做,她母親神志不清,瘋瘋癲癲,哥哥在地里干活,啞妹就在家洗衣做飯,照顧母親,縫縫補補?墒菃∶檬冀K都是孩子的智商,傻里傻氣的,即使到了二十歲,可人看起來還是個孩子,空閑的時候就和村里的小孩子在一起瘋玩,會為了一個蘋果大哭。在村子里,女孩子到了二十歲就可以找人家了,傻妹是村里唯一沒人提親的女孩子。
她經(jīng)常會在暮色中等著我們回來。然后在我們畢經(jīng)的路口遞給我一碗涼茶,一個烤土豆或者烤山藥,起初我們接了向她道謝,可是時間久了,我和朋友都不好意思,經(jīng)常吃啞妹送的東西挺過意不去的,所以后來啞妹每次來大爺家聽歌的時候我也會給她一些我們帶來的副食品和水果,起初她不要,后來我執(zhí)意塞到她手上,她接過去,對著我們傻傻地笑。
日子久了,我們和啞妹的關系越來越熟了。每次我沒事的時候,她經(jīng)常跟在我身后,聽我給她講一些山外面的事情,我知道那些東西對她來說都太遙遠,可看她津津有味地聽著,似懂非懂地傻笑,我想她或許很想跟我們一樣可以到山外面的去看看,看看外面的世界。
有時候,我就指著山路對啞妹說,如果將來有機會的話帶你去看看山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樣的,她傻傻地抬著頭,順著我手指的方向望著,許久不說一句話,只是望著,傻傻的,然后看看我,傻笑。
一天,我和朋友很晚回來,啞妹依舊守在路口。不過和往日不同,啞妹沒有遞給我們涼茶,她把我拉到家,指著桌上放的紅線包的東西傻笑。他哥哥說,有人來他家提親了,那些紅繩子包裹的東西就是定親的彩禮,我聽了,很是高興,仔細地端詳了桌上那堆不大不小的彩禮,有種說不出的喜悅。
其實,隨著和啞妹接觸,我知道啞妹是個樸實善良的好姑娘,她勤勞,樸實,厚道,孝順父母,雖然人有點傻,但我還是相信傻人有傻!,F(xiàn)在有人來傻妹家提親,打心底為傻妹高興,也為提親的那家人高興。那天我和朋友在傻妹家喝酒,傻妹做了很多菜,雖然是山里的家常便飯,但是我們吃得津津有味,酒微飯飽后才回大爺家。
我和朋友聊起傻妹來,朋友說傻妹的廚藝真不錯,他很少吃到這么可口的家常炒菜,傻妹不傻嘛,能做這么好吃的飯菜,將來一定能夠嫁個好人家……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我和朋友在那里寫生已經(jīng)二十多天了,我們就要回城了,打算送給啞妹一件禮物,祝賀她將要出嫁?墒撬褪裁春媚,我們猶豫著。這是在山里,沒有很近的地方可以買東西,而且我們走的時候也沒有帶什么值錢的東西。
突然,我想起來走的時候,我?guī)Я艘惶紫奶煊玫慕z絨棉被,本打算用來宿營,可是在大爺家我們一直沒有去深山里宿營過,所以一直把那套新棉被放在旅行車里。
我拿出棉被,仔細端詳了一下,粉紅色的棉被,可是又有點猶豫了,這份禮物是不是太薄了,在這里啞妹為我們端茶送水,做了那么多的好吃,還幫我們縫補被山里的荊棘劃破的衣服……那么多的看似小事卻飽含著傻妹的情意,讓我感覺山里的溫暖,這樣一份禮物是不是太輕了?
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將棉被送到啞妹家,祝賀她出嫁,告訴她我們要走了,用手指著山路的出口,告訴她我們要離開這里了,她看著棉被很是高興,傻傻地對我笑著?墒,不到兩分鐘,傻妹哭了。
說真的,在大爺家的這些日子,傻妹真的很討人喜歡,雖然村里的小孩子會大聲嚷著叫她傻妹,可是在我心里從來就沒有把她當作傻妹,她的善良,真誠,熱情,樂于助人都令我深深地感動著。
不知道是不舍得她做的飯菜,還是不舍得她洗過的散發(fā)著皂角味道的衣服,還是不舍得她那一碗碗清甜可口的涼茶,不知道是忘不了她傻傻的笑,還是忘不了她傻傻地望著山路的眼神……此刻,我竟然有種很不舍的感覺在心頭涌動,感覺送給她的禮物太輕了……。
和朋友收拾好行囊,揮手告別大爺,感謝他對我們的照顧,就在我們將要上車的時候,傻妹跑來了,她跑到我們的車前,一把拉住我,氣喘吁吁地她哥哥也在向我們車的方向跑來。
傻妹的汗珠落到我手背上,熱熱的,我扶著啞妹,“慢點,怎么了,怎么跑成這樣?”我問。
“啊……”她支吾著我聽不懂的啞語。一邊把一個紅紙包的東西往我手里塞,我接過紙包,打開一看,是一捧水果糖和兩毛錢。
“這是什么意思?”我問在一旁的大爺。
“這,我也不清楚……”大爺說。
“啞妹知道你們要走;來不及喝她的喜酒,所以請你們吃她的喜糖,至于那兩毛錢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啞妹的哥哥趕到了。
“啊,……”啞妹急了,指著掛在胸口的布囊。
“哦,我知道了,那是她出生不久剛滿周歲的媽媽給她掛的平安符,我們這里有個習俗,每逢親人遠出,家里人都會拿一樣她最寶貴的東西送給他,讓他記得回家看看。”啞妹的哥哥若有所悟地說著。
我再一次仔細地看了啞妹一次,有點胖的身材,頭發(fā)散亂著,紅潤的臉龐,厚厚的手也沒有潤膚膏的呵護,變得有點粗糙,衣服也有點破舊,可是此刻,她是這山里最美的姑娘,最美的姑娘。
我和朋友走了,帶著啞妹送的喜糖,和兩張十九世紀四十年代的兩毛錢,回到家里,我把那個紅紙包的東西放在一個極其精致的盒子里,放到了書柜里,我想那是一份最寶貴的藏品。
啞妹,你還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