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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的樓房

作者:陳軍猛

1

  眼前的路一邊略高,一邊稍低,走在上面會感到一只腳重,一只腳輕。陳家垸的山路就這樣,不象縣城的水泥路,平如鏡,寬如田。陳家垸的山路走上去總是深一腳淺一腳的放不穩(wěn)重心。

  瘸腿友全卻能極好的利用這山路。短腿放在高處,長腿踩在低處,正好取長補短、和諧平衡。走起來沒有丁點不方便的感覺,一點也看不出是瘸著腿,倒比別人顯得更有力量,更有信心,更添輕盈。

  山路可一直到桂花家,友全是到桂花家去,去喊桂花接電話,接她丈夫友志的電話。友志比友全小兩歲,三年前到天津去做泥工,每年過年時才回來一趟,年過了又匆匆出去。

  陳家垸人都知道友志這樣辛苦這樣忙碌是為了扯起自家樓房,桂花家的兩間瓦屋可是全垸最落后的建筑。陳家垸家家戶戶男人都外出打工,掙回來的鈔票都換成了一幢一幢樓房。

  桂花舍不得男人離開,用褲腰帶將男人拴在自己身邊。把男人拴了幾年,還是敵不住樓房的誘惑,將男人趕到天津去了。

  垸里人常聽到桂花說,只要她男人掙回一幢樓房就再不要他出去。這句話飄進了陳家垸家家戶戶,弄得陳家垸家喻戶曉。陳家垸的男人回家過年總拿自己老婆和桂花比:“你看人家桂花,多疼男人。”陳家垸女人就笑:“只怕桂花看到大把大把鈔票就舍不得讓男人回了。”

  桂花男人的電話倒是一個月準時回來一次,前后不會挪動五分鐘。每次桂花都提前在友全店里等電話,這個時侯友全就可明正言順、明目張膽的貪婪盯著桂花看,不時開些不痛不癢的玩笑。

  幾分鐘前,友全小賣店的電話,那部恭恭敬敬放在最顯眼玻璃柜臺上的粉紅色電話,溫柔清脆的響起來。友全小心抓起話筒,友志的聲音鉆進了他耳朵,聲音有點喜氣的沖,有點喜氣的急:“友全哥,喊桂花接一下電話。”要是以往,友全頂多一個“啊”字就將電話壓了。對打電話的人來說,時間就是金錢,早壓早省錢,這個道理友全是懂的。

  友全這次沒有習慣的將電話一壓。他感覺出了一點異常,遠在天津的友志不是三天前剛打過電話嗎?以往總是要隔一個月的。

  友全羅嗦了幾句:“怎么?兩天沒聽到老婆的聲音心就癢癢了,是不是對你家桂花不放心呀?”友志在電話里嘿嘿的笑,一個字也不露,友全只得將電話掛了。

  電話放好了,友全無限憐愛的看著這部粉紅色電話。在他眼里,電話永遠是穿著粉紅色婚紗的新娘,這些年給他帶來了很多實惠和溫暖。友全的電話裝得早,那時全垸只有兩部電話。兩部電話象兩個從天而降的仙女,千嬌百媚,撩得陳家垸女人心癢癢的。

  一部是陳家垸村書記兼村長友權(quán)家的電話。那電話用院門、大門、房門層層鎖起,還給它隆重造了個小木屋。小木屋上掛著亮晃晃的細銅鎖,只讓話筒半遮琵琶半遮面。好象藏在水里的人憋不住氣,沒辦法才露出鼻孔。陳家垸沒幾個人清清楚楚見過這電話的完整模樣。那是深藏不露的大家閨秀,沒幾人能有福氣見識。電話上的小鎖亮晃晃的直耀人的眼。鑰匙牢牢系在友權(quán)書記腰里,連書記娘子菊容都不能輕易動電話。

  陳家垸人都知道,友權(quán)有兩樣東西是深藏不露的。一是村里的公章,沒人知道他放在哪兒。一是這部電話,放在那里也讓你看不清摸不著。

  只有書記友權(quán)才能打開電話箱,神態(tài)軒昂,氣吞山河,一手握住話筒,另一只手就很隨意的按電話鍵,三按兩按就按出了一個電話:“喂”。一聲“喂”,令陳家垸地動山搖,一聲“喂”,讓陳家垸女人有了前進的方向,學習的榜樣。于是陳家垸女人也學友權(quán),接電話時粗著嗓門“喂”。書記的“喂”是打電話,而女人們的“喂”是接電話。

  友全店里的電話則不同,如果說友權(quán)家的電話是深藏不露的大家閨秀,友全的電話則是城里賣弄風騷大膽掙錢的小姐。

  當初友全從一大堆赤橙黃綠青藍紫的電話機中一眼就看中這部粉紅色電話。他覺得粉紅色電話象新娘,握在手里溫暖撩人,熱情不忸怩,大方不羞澀。友全盼著每天許多人摸它、捏它,好讓白花花的硬幣不停的往自己抽屜里跳。

  這幾年,陳家垸的電話象樓房一樣滿垸沖起,有的還用上了手機。電話揭下了神秘面紗,“粉紅新娘”變成了“普通村婦”,陳家垸女人對電話再不象原來那樣希罕寶貝了。友全店里電話再也不象原來那樣掙錢了,但友全對電話癡心不變,還是那么喜愛。因為桂花家沒裝電話,桂花還要來他店里接電話。

  友全是個跛子,雖然他走路極力掩飾,極力矯正,但仍讓人一眼看出是跛子。外面世界不要跛子,所以友全沒有出去。友全肩不能挑,背不能馱,書也沒讀多少。換了別人,只有憂郁、絕望、生不如死。但友全就是友全,他不僅活下來,而且比陳家垸許多男人活得滋潤,活得發(fā)皰,活得有錢。他是在友權(quán)之后第二家做樓房的,他還是留在陳家垸少數(shù)幾個男的之一。

  有房有錢的友全也很可憐,友全不僅腿瘸,而且有病,是做不了男人的那種病。他沒有老婆,也用不了老婆。單身的友全住在三大間兩層樓房里,開著陳家垸的獨家商店。賺了錢的友全能做什么呢?

  桂花家在垸里的最高處,前后沒有退場,左右都是巨石,兩間瓦屋搭建在這巨石中間。被風雨侵蝕得有點變形走樣。瓦屋很矮,前檐似乎伸手可摸,真伸手又夠不著。門窗都很細小,是那種老式的木制門窗。兩邊的墻一味向外傾斜,和撐在上面的四五棵樹杠拚命較勁,長期的無聲較量。

  這兩間瓦屋是陳家垸最破舊落后的建筑。這幾年,陳家垸人爭先恐后做樓房,一家比一家做得大氣漂亮。只有桂花少數(shù)幾戶人家還住在土磚瓦屋里礙眼。

  桂花就在瓦屋大門口剁豬草,三十出頭的桂花穿衣象這瓦房一樣陳舊樸素。衣服總是那幾件,顏色深沉黯淡,樣子古板落后。該封口的地方封得嚴嚴實實,不留一點漏洞,可以不封口的地方也包得嚴嚴密密。

  友全的眼睛很尖。他一眼就看到,桂花包得嚴嚴實實的脖頸上,似是漫不經(jīng)心,有意無意的露出一絲紅色。紅色在似有似無之間,那是內(nèi)衣的顏色。質(zhì)地雖不怎樣,但卻紅得那么純真。那不是大紅,也不是鮮紅,而是和友全的電話一樣,是桃花樣的粉紅。友全受不住這紅,卻又最愛這紅。他覺得這紅是桂花的內(nèi)心流露,是真實的桂花。友全放肆的望,眼珠一動不動癡癡的瞄,將眼睛喂得飽飽的。狡猾的友全走到跟前了,瘸腿沒讓人聽到丁點聲音。

  吃飽喝足的大花雞公在門口追趕一只蘆花母雞,趕得母雞咯咯叫,趕得母雞滿地跑,趕得母雞搖晃晃。友全一下也不望,充耳不聞,視而不見。

  桂花沒注意到友全的到來,她把自己半埋在一大堆曬得半干的豬草里,正起勁的剁豬草,好讓那幾頭大肥豬吃得膘兒肥,腿兒壯,最后變成一疊鈔票。添在友志寄回的錢里,變成一幢兩層樓房。

  桂花的兒子小志注意到了友全,七歲的孩子不認真寫作業(yè),左顧右盼正貪玩。他不懂友全為什么傻傻站著,但他感覺到了異常,他沒有喊友全,而是大聲喊桂花:“媽”。

  桂花抬頭看到了友全。她沒停下手里的活,只是問:“友全哥,有事嗎?”桂花雖然平時惱友全愛亂開玩笑,但對他還是尊重的,說起來友全也是自家屋的。

  友全不好意思的驚慌了一下,隨即鎮(zhèn)定下來,說:“桂花媳婦,友志喊你接電話。”他等著桂花惱他,他知道桂花最惱自己喊她媳婦。

  桂花卻沒惱他,沒有說不該叫她媳婦,只是感到有點意外,“哦”了一聲。友全聽出聲音里夾雜著著急,忙補充說:“沒事,友志兄弟在電話里高興著呢。”桂花心里踏實了,說:“友全哥,你先回吧,我就來了。”

  友全不好再站在原地,就重重的扭過身子,往回走。返回的路還是原來的路,但路面一下子顛倒過來了,友全的瘸腿落在低處,長腿踩在高處。所以友全一步一步走得特別響,走得特別扭,走得特別夸張,走得特別困難。他一路走一路唱:“單身漢,真?zhèn),夜晚睡覺抱床丁,衣服破了沒人補……”歌聲也隨著腳步一歪一歪的,跑了調(diào)。

2

  桂花拍了拍身上的豬草進了屋,進房里對著鏡子就著小窗射進的陽光,將頭發(fā)重梳了一遍,衣服也順手拉了拉。木窗雖小,但射進的陽光還是很明媚、很充足、很溫暖。鏡子里桂花精神十足,臉兒泛著粉紅。桂花對著鏡子將脖子上的紅秋衫往里掖了掖。

  每次接電話,桂花都要打扮得整整齊齊,精精神神。她的打扮不是給友全看。友全她不喜歡,她覺得他人太精,嘴太油,貪財又好色。開玩笑不分場合,沒輕沒重的,不管有人沒人,也不管別人愿不愿聽。

  友全店里粉紅色電話她倒很喜歡。不止是喜歡,簡直是牽掛盼望。電話顏色那么漂亮,聲音那么清晰,隔著幾千里之外的聲音也聽得一清二楚。電話能讓她每個月都聽到丈夫友志的聲音,她心里歡喜得很。

  桂花每次接電話滿心歡喜,接完了電話又有點埋怨惆悵,她有時心里對著電話說:“電話,你有這么好的顏色,有這么清脆的鈴聲,怎么也這樣貪得無厭。”其實她知道,電話不懂錢,更不會要錢,要錢的是友全。但她愿意這樣說電話,而不去說友全。

  友全倒是不要桂花的錢,不是虛情假意的不要,是內(nèi)心巴望的不要,有時是強蠻,有時是乞求。

  每次桂花給錢時都拉拉扯扯,吵吵鬧鬧,桂花都覺得好笑,每次都堅決的給了。桂花可不愿欠友全的人情,那樣友全在她面前說瘋話流話,她就不好惱了。為了避免拉拉扯扯,桂花特的將錢換成一塊一塊的硬幣。每次接完電話,硬幣就硬挺挺的按在柜臺上,不容分說。

  桂花知道,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是給電話那頭的友志看。她將頭發(fā)梳得溫順柔滑,用橡皮筋束成馬尾狀,是為了友志看的順眼。她也知道友志不會在電話里長出眼睛,但她就是感覺友志會看到她,會看到她的特意打扮。

  友志出門之后,桂花和友志的全部聯(lián)系就在友全店里這部電話上。桂花的一腔思念就在這粉紅色電話上。電話雖說是友全家的,桂花卻總覺得是自家的,每月一次的電話是她的全部精神生活。

  來電話的前幾個晚上,她往往渾身燥熱,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徹夜難眠。她要思考在電話里和友志說些什么,哪些話是緊要的,哪些話是可說可不說的。哪些事是必須講清楚的,哪些事是不必說的。

  她還要考慮用什么樣的語氣,用怎樣的說話速度才能讓友志既聽清楚,又節(jié)約通話時間。這樣可以讓友志少花點電話費錢。

  桂花每次都是一晚上一晚上的設(shè)計,一遍一遍的默記,象背臺詞一樣把要說的話背得滾瓜爛熟。連說話的前后次序都排列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可等到友志的電話來了,她雙手微顫的緊緊攥住粉紅色話筒,聽到友志那遙遠又近在耳畔的“喂”的一聲,桂花又緊張得忘了一切。頭幾晚上的排練記憶一下子回原到零。該說的話一句記不起來,不該說的話卻顛三倒四、語無倫次的說,羅嗦又重復。

  電話已掛了,才突然記起還有一件最要緊的事沒交待,還有一句醞釀半晚上的話沒說。又擔心自己剛才說話的語氣是不是重了,說話的速度是不是快了。也不知道友志是不是聽清楚了,聽清后是高興還是嘔氣。再看時間,哎呀,竟接聽了十幾分鐘,電話費怕不貴得要死。

  接了電話后的幾個晚上,桂花又在在甜蜜的回味、懊惱的自責中度過。她希望著自己在下一次接電話時能準備得充分一些,表述得明白一些。

  可她也知道,到了那時侯自己又會象怯場的考生,總發(fā)揮不出應有的水平。每次接電話,友全和店里的人總是在一旁偷笑,雖然笑得很善意、很寬容,桂花還是每次緋紅著臉,羞得要命。

  一月一次的電話既煎熬著她,又甜蜜著她。桂花每個月眼巴巴的守望著電話。

  雖然知道友志每月總在固定的日子固定的時間打電話來,她還是怕電話是調(diào)皮的學生,會遲到早退。每次她都要提前一兩個小時在友全店里等。友全總是利用這個機會不葷不素的開她的玩笑,逗她撩她。

  友全常說:“樹兒怕?lián)u,嫂兒怕撩,多撩幾回女人都會想那事。”

  店里買東西、閑玩的人有的是,鬼日的友全完全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把白天想成了黑夜,把商店想成了一張溫軟的床,耐心又動情的撩桂花,完全不怕別人笑,也不怕桂花惱。桂花即使惱也不敢大惱,她還要在他店里等著接電話呢。

  時間一長,桂花發(fā)現(xiàn)自己的“好事”起了變化,每月都在慢慢靠攏,終于挪到了接電話的日子。每次接電話,都要夾著粗劣衛(wèi)生巾,一步一緊的往店里去,小心防著滲漏,就象防著友全。

  算算自己的“好事”離開沒幾天,這電話咋又來了?桂花嘴里疑惑著,跨過門檻。她擔心友志在電話那頭計算著時間,急著去。兒子小志說:“媽,我也要去。”

  七歲的孩子對他爸爸的感情還沒對小店里的零食感情深,每次到店里,小志眼睛就停在娃哈哈酸奶上不移動。所以桂花不是常帶小志去接電話。每隔幾個月,才帶小志去一回,讓他聽聽爸爸的聲音,也讓友志聽聽兒子的聲音。

  這次,桂花還是很干脆的說:“不準去,快做作業(yè),我回來要檢查。”小志噘著嘴,將頭伏在作業(yè)本上。

3

  桂花走得快。瘸腿友全剛回店,她后腳就來了。友全的店開在自家屋里,三大間兩層樓房,底下三大間相通,沒有墻壁阻隔,整個兒是一間大廳,靠里邊擺著幾節(jié)玻璃柜臺,柜臺里擺著油鹽醬醋等日用品,粉紅色電話擺在柜臺上。

  柜臺只占廳的三分之一,其余空出來,寬寬敞敞。陳家垸的女人沒事就來這兒閑聊。過年時男人們回來了,也來這里打打牌,輸輸紙煙。廳的面積大,不怕人多。

  友全很好色,他的胯下東西不能膨脹,不能作用,好色不能表現(xiàn)在下身,就表現(xiàn)在嘴和手上。嘴總愛說些不咸不淡的流話,手更逮著機會就在女人胸口捏一把,屁股上摸一下。

  陳家垸女人都知道友全的病,知道友全做不了男人。一半是憐憫同情,一半是覺得對自己造成不了實質(zhì)性侵害,要摸一把就讓他摸一把吧。心里同意著,嘴里卻不饒,笑嘻嘻的叱責:“狗日的友全,手怎么沒瘸。”友全也笑嘻嘻的更來勁了。

  桂花卻不要他摸,每次都小心防備著,一聽他開玩笑就惱,惱得友全心更癢,更對桂花動心眼。

  桂花也同情他,可憐他,但是不愿被他開玩笑,更不愿被他摸。桂花又有點鄙視他,覺得他貪財又好色,不是男人卻比男人欲望還強,還色相。桂花心高著呢。

  桂花進店時友全和蓮花正爭吵著。蓮花在陳家垸算是幸福的女人。幾年前的蓮花還是一根黑瘦的干柴,每天不是在田里勤扒,就是在地里苦做,日子過得還很艱難。這幾年,蓮花家發(fā)生了天翻覆地的變化,先是男人出去打工,在外面掙回大把大把鈔票。接著還沒成年的一對兒女也輟學當童工,家庭收入陡漲。

  樓房砌起來了,蓮花無急可著了,心松了。心一松,皮肉就跟著松馳,身體自然而然的發(fā)胖。渾身上下蓬松松,晃悠悠。蓬亂的頭發(fā)寫意般隨便挽在頭上,不管不問。低胸、肥大的圓領(lǐng)衫在身上胡亂罩著,奶子太過肥膩,太過松馳,一直垮在小腹上,稍稍一動滿身就晃。

  蓮花一人在家,種著很少的一點田。日子閑得發(fā)慌,成天呆在友全店里,而不肯將時間勻出一點來將頭發(fā)和衣服整理一下,窮困忙碌時養(yǎng)成的散亂習慣她是永遠改不了的。骨子里又閑不住,就不停的磕瓜子,磕友全店里的瓜子吃,不給錢。友全也還大方,沒和她算錢,畢竟常捏她的奶子,常摸她的屁股。

  蓮花肚子餓了,在友全進門時,一邊朝友全媚笑,一邊伸手拿柜臺上的蛋糕。友全急了,蛋糕和瓜子的價格是天地懸殊。急了的友全就大聲吼她:“不準吃,吃要給錢。”

  蓮花嚇得一愣,隨即不服氣,紅著臉拋出往事:“吃你一個蛋糕算么事,我的奶你還不是吃了。”店里閑玩的幾個人轟的一笑,不是認為此事很羞恥的那種笑,山垸里男女開玩笑的事時而有之,人們看得并不是特別嚴重。

  友全卻不買帳,也不顧忌,反而聲音更重的說:“不準吃就不準吃,哪個不曉得我不是男人,吃口你的奶算么事。”蓮花徹底軟了,將蛋糕放回原處,抓起更大一把瓜子在手里,輕輕笑著說:“不準吃就不準吃,你個剁腦殼的。”

  友全的病陳家垸人都知道,友全不能算是男人,他摸你屁股吃你奶子和女人摸你屁股吃你的奶沒有區(qū)別。

  蓮花知道自己計較友全摸奶子是沒有道理的。蓮花更知道自己離不開小店的熱鬧,鬧翻了她長天白日的到哪里去打發(fā)時間。她內(nèi)心并不是很討厭友全摸她的奶子,捏她的屁股。她只有抓瓜子吃,嘴巴吃得生痛還要吃,她也不能讓友全白摸她的奶子,哪怕友全算不上男人。

  蓮花磕著瓜子看見桂花進來了,解嘲的說:“桂花,你男人這么急著打電話找你,肯定有好事喲。”

  友全跟著插嘴說:“是有好事,我友志兄弟肯定是走了桃花運,只苦了我桂花媳婦兒。”一邊說一邊眼睛盯著桂花不挪開。

  桂花不理睬友全,只接過蓮花的問題,說:“他有好事?象他這么嘴笨人老實的,想有好事,怕要等到太陽從西邊出來。”

  友全壞笑著說:“他不老實,他聰明著呢,討人喜歡著呢。老實也娶不到你呀。”

  桂花紅了臉,不理友全,只和蓮花東一句西一句的閑扯。說了一會兒,電話響了。

  桂花急忙將電話拿起來,先是單手拎起,又怕一只手話筒拿不穩(wěn),趕緊雙手捧著,挪好,再一只手緊緊的抓住,另外一只手抓起電話線。似乎只有這樣,電話才是安全的,友志的聲音才能安全抵達。

  她將話筒緊緊貼在耳朵上,聽到電話里“喂”了一聲,就急切的問:“友志,是你么,友志,你么樣?”

  友志在電話里嘿嘿的笑,那種狡猾的笑。笑過之后,又賣起關(guān)子說:“老婆,我好想你,我忍不住了。”

  桂花心里同意嘴里卻不敢茍同,也不能回應,旁邊幾雙耳朵聽著呢。她說:“鬼話,你的心怕早就被外面的野女人勾去了。”

  說完又“噗”的一笑,她是怕友志在電話那頭賭咒發(fā)誓,笑一下是讓友志知道自己相信他,信任他。

  友全一直站著看桂花接電話。他將瘸腿靠在柜臺上,身子穩(wěn)多了,全部精力就可以集中在電話和桂花臉上。這時插嘴說:“還說老實,老不老實。”

  桂花將話筒更緊的貼在耳朵上,不讓友志的聲音有一絲逃出來,她不想讓友全聽到友志的話。

  電話里友志可不是陳家垸默不作聲的友志,也不是白天的友志。那是黑夜降臨后躲在被窩里的友志,他將桂花緊緊的摟在懷里,嘴里全說的是瘋話,苕話,傻話,而又是桂花最愛聽的話。

  桂花知道友志是在天津公用電話亭里打電話。電話亭邊過來過去的人絡(luò)繹不絕,匆匆忙忙。但沒有人認識他,他也不認識他們,不會有人豎起耳朵偷聽他打電話說什么。

  大城市里打電話就等于是在黑夜里,在被窩里說話。不需要任何擔心和顧忌。這個答案還是友志去年回家過年時告訴她的。桂花當時就想:大城市好啊,可以由著性子說,權(quán)當旁邊人是聾子,是白癡,陳家垸卻不行。

  好容易等到友志在電話里有個暫停,桂花追著問:“究竟有么事?好象電話不要錢。”

  友志在電話那頭恨恨的說:“錢,錢,你就知道錢。”又怕桂花這頭傷心,忙接著說:“城里電話降價了,長途電話一分鐘才五角錢,我買了五十元的電話卡,夠一打。”接著又自豪的宣布:“從現(xiàn)在起,每隔十天我就要打電話你,你還是這個時間來接電話。”

  桂花心里既歡喜又心疼,沒想到丈夫突然把錢看得這么淡了。老實人也知道浪漫、瀟灑、發(fā)皰了。天天能接到丈夫的電話,聽聽他的聲音,就象在身邊一樣,桂花當然高興?墒窍氲藉X,五角錢也是錢啊,她又心疼起來,沒被男人的浪漫灌糊涂,仍不放棄追問:“有么事?你說哎。”

  友志在電話里笑起來,是那種開心的大笑。笑過之后,開始說正事。原來友志時來運轉(zhuǎn),他干活的那個建筑公司老板看中了他的手藝,要把貼外墻磚的活兒包給他。

  貼外墻磚是細活兒,更是技術(shù)活兒,一般人手藝根本不行,所以工價就高,包下來一天最少能掙五十多元。這樣算下來,到年底,他的口袋就會穩(wěn)穩(wěn)的裝滿一萬多元錢,樓房可以撐起來了。

  友志在電話里說:“那時我可以好好的挨著你,再也不出來了,打工的日子我受夠了,熬夠了,苦夠了。”

  怪不得五角錢一分鐘的電話他現(xiàn)在滿不在乎了,原來是撞好運了,工錢翻了跟頭。桂花正想著,友志又叮囑道:“工錢我會寄回來的,只是建房土地手續(xù)你要早點找友權(quán)哥辦下來。”

  這個傻友志,建房手續(xù)不就是書記友權(quán)點個頭,簽個字,蓋個章嗎?友權(quán)這和善的人,這點事還不容易。值得他在電話里千叮嚀萬囑咐的浪費錢。

  說完了正事,友志又說了許多撓心撓肺的的瘋話,桂花當然知道丈夫想自己的滋味和自己想他是一樣的,貓抓似的難受。友志可以在電話里粗聲粗氣的說,理直氣壯的說,她卻一個字不敢說。陳家垸不是天津市,小賣店也不是街上的電話亭,友全耳朵尖著呢,他甚至能從她的表情變化揣摩出友志說話的內(nèi)容。桂花只能在電話里“嗯、啊”的答應,內(nèi)心的話一個字不敢說出。

  好容易聽完丈夫綿綿不斷的情話,桂花趕緊將自己的擔心說出:“貼外墻磚是不是好危險?你可要小心點。”電話那頭斬釘截鐵的打斷了她的話,“沒事,有安全網(wǎng),安全得很,我自己會小心的。”

  桂花象喝了一碗甜甜的糖水,甜味從嘴里一直溜到心底。丈夫在外辛苦勞累總算熬到了盡頭,自己在家受苦受磨,也迎來了曙光,樓房即將升起,男人也要回到自己身邊了。

  放下電話,桂花堅決的將一塊錢硬幣拍在柜臺上,在友全的滿臉疑問中走了。

4

  桂花知道自己又要失眠了。友志出門后,桂花的睡眠就不好。有時半宿半宿睡不著,有時即便睡著了,到半夜又會突然驚醒。沒有響動,也不是惡夢,就這樣無緣無故的醒,不知不覺的醒。友志在家時可不是這樣,只要鉆進友志懷里,桂花幾分鐘就會酣睡,電閃雷鳴都驚不醒她。

  睡不著覺的桂花就比原來瘦,灰褂子套在身上顯得寬松。有時她捏捏自己的大腿,摸摸自己的臉,自己都替自己委屈,替自己傷心。她有時真想在電話里朝友志大聲罵,向友志大聲哭,她要哭鬧著要友志回。“友志,你老婆睡不著覺,瘦得皮包骨呢。”“友志,你老婆睡不著覺就要死呢。”但看到自家低矮的瓦屋,看到新地基上排列整齊的一碼碼紅磚垛子,這些紅磚都是她一人從山腳下一口一口挑上來的。她又不哭了,不罵了,不怨了。她覺得自己瘦成皮包骨是值得的,晚上睡不著覺也是值得的。

  晚上睡不著覺總不是個事兒,桂花慢慢琢磨出了個辦法。這個辦法和友志有關(guān),或者說和友志在家時的習慣有關(guān)。

  友志在家的時侯,晚上不出門,不聊天,不打牌,也不串門子。他是一門心思盼天黑,天一黑,就拴大門,關(guān)房門。把他和桂花與陳家垸隔離開來,醉心于二人世界。“噗”的一聲拉下外層黑窗簾,“呲”的一聲飄下粉紅色紗綢的內(nèi)窗簾。早早拉亮那盞光線朦朧,顏色粉紅的電燈。

  桂花房里就成了如煙如霧的粉紅世界,那粉紅還飄呀蕩呀。陳家垸人眼光不高,就認為粉紅最漂亮。粉紅中的桂花更嬌艷,粉紅中的床單更柔軟。

  友志端來一盆熱氣湯湯的洗腳水,把桂花的雙腳泡在里面。友志用手在水里捏,在水里揉。泡得通紅的腳漾著粉紅的水,粉紅的房里響著粉紅的水聲。桂花一下子輕松了,白天再累再疲勞也禁不住這粉紅熱水泡腳。

  桂花輕松了,軟綿了。她的眼睛迷離了,她的臉兒更嬌紅了。友志把水倒了,將她抱起,和衣放在床上。桂花平躺著,褂子上的五?蹆禾貏e緊,象五個忠誠士兵在給她站崗放哨。

  友志一雙大手在五粒扣兒上翻飛。友志的手真靈巧,友志的手真柔軟,死疙瘩樣的扣兒在一粒粒的潰敗,向身體的兩邊分開,粉紅的內(nèi)衣一覽無遺。友志并不急急的脫,而是讓燈光的粉紅重疊內(nèi)衣的粉紅。然后一雙大手時輕時重的在這粉紅上揉,在這粉紅上搓。友志的手真是一雙好手,骨節(jié)修長,肌肉飽滿有力,天生的一雙按摩手。揉著搓著,桂花嘴里就含糊不清了,象是喜極而泣,又象是呻吟興奮。

  “友志,友志”桂花的聲音亢奮,低沉,卻沒有任何內(nèi)容。友志懂她的意思,更輕的揉,更重的按。

  友志不在家,友志遠在天津,桂花為了睡眠只好自己扮演友志。每天再忙再累,再勞碌再疲憊,桂花也要保留友志在家時的習慣。

  到了晚上,關(guān)好大門,關(guān)緊房門,讓黑窗簾遮住外面的黑,讓粉紅窗簾飄呀蕩的。依然是拉亮滿屋的粉紅,帶點霧氣,帶點潮濕的粉紅。滾燙的水泡腳,雙腳泡得通紅,泡好了腳就上床,沒有友志抱,桂花就自己爬上床平攤在上面。假想自己的手是友志的手,友志的手寬大,自己的手細小,友志的手嫻熟,自己的手生疏。

  桂花不敢看自己的手,在心里努力把它想象成友志的手,友志的手解扣兒,笨拙的解了一顆又一顆,沒有友志熟練,沒有友志輕柔,但還是將褂兒脫下了。解開了,桂花就自己摸自己,自己捏自己,自己揉自己。揉著揉著,嘴里就不停的喊友志。友志不在身邊,友志不能應聲。喊著喊著,桂花的喊聲變成了哭聲。

  桂花就這樣晚上扮演兩個角色,既是友志又是她自己,用自己的手模擬友志的手。于是友志在每個晚上如霧般輕柔的飄回了,又一瞬間煙消云散。

  激情之中,桂花以為友志就在身邊,以為自己就是友志。可一清醒,她就明白,假的就是假的,永遠代替不了真的。扮假還是睡不著,做假還是要失眠。

  失眠了,漫漫長夜真難熬,桂花用思考來填充寂寞,打發(fā)長夜。她開始思考一些問題,思考一些與自己有關(guān)的問題。

  桂花恨陳家垸的樓房,她不是恨自己沒有別人有的那種恨,是期望別人都沒有的那種恨。

  瓦屋不是也行嗎?瓦屋怎么就不能住人了?干嗎要爭先恐后做樓房。恨完了樓房又恨山外的世界,外面世界改變了陳家垸,改變了自家的生活,把自己變得整晚整晚的失眠。

  她記得初嫁來時陳家垸多好!四周都是山峰,青山綠水,鳥語花香,樹郁花紅。陳家垸不大,被太平寨高山緊抱在腹中,象極了聚寶盆。那時垸里都是土磚瓦屋,依山傍石,錯落有致,做飯時炊煙裊裊。陳家垸人粗茶淡飯,與世無爭,心態(tài)平和,知足常樂。

  這些樓房,象一把把匕首刺在陳家垸的心臟、肋骨、大腿、脖子上。陳家垸被刺得支離破碎,男人在山外,女人在山里,一年到頭總是分離分離,沒幾天團圓的日子。年一過,男人們就沿著山路下山乘汽車,轉(zhuǎn)火車外出打工,想法掙回鈔票,換成一幢一幢的樓房。陳家垸再也不是原先的世外桃源。

  桂花怨恨樓房,討厭樓房是寂寞的夜晚。天一亮,太陽從山巒間露出笑臉,她的理智又恢復了。她又喜歡、羨慕起垸里的樓房。她知道陳家垸是越來越富,陳家垸的樓房越來越多,陳家垸人的生活越來越有盼頭。

  今晚不同,今晚的失眠是興奮,是高興。意外的多聽一次丈夫的聲音,桂花驚喜不已,更讓她高興的是丈夫工價漲了,年底之前就能將樓房錢掙下來,然后可以理直氣壯,幸福美滿留在自己身邊。

  桂花睜大眼睛看著浸在粉紅光線中的瓦屋,瓦屋雖然破舊,但卻布景得干凈溫馨。想到不久的將來,樓房將在新地基上矗起,瓦屋會被拆掉,又有點戀戀不舍。桂花對瓦屋的一磚一瓦都有感情,畢竟在這里生活了這么多年,她要把瓦屋牢牢記在腦子里。

5

  友志有一雙大手,桂花相親時就是看中了友志這雙大手。友志這雙大手也沒讓桂花失望,在婚后生活中將桂花伺候得無微不至,心滿意足。

  這雙手比一般人的手大,也比一般的手靈巧實用。要不,公司老板也不會將這難的活交給他,不會給他開這么高的工資。這再一次證實了桂花的眼光,當初的選擇是對的,自己的男人是有本事的。

  當初,桂花的娘那么不愿意這門親事。她不愿女兒嫁到大山里去,嫌友志家窮,嫌友志只有兩小間瓦屋,嫌友志沒有父母幫襯。她不停的勸女兒:“你將來怎么過,將來怎么住呀?”

  但桂花卻一眼相中了友志,更準確的說是相中了友志的一雙大手。

  當媒婆將二十三歲的楞頭后生帶到桂花家時,正是一個陰天。屋內(nèi)光線很陰暗,加上姑娘的羞澀,桂花根本沒看清友志的臉,她的眼光只敢注視他的手。

  友志的手緊張不安,不知放在哪兒合適,只一個勁的在褲子上來回移動摩擦。一看到他的手,桂花的心就激靈一下子,她意識到這就是她要找的男人。

  友志的手是一雙特別的手,比一般人的手大許多,手指修長,骨節(jié)勻稱,手掌飽滿,捏成拳狀,更顯力量。

  友志內(nèi)心對桂花有些失望。桂花不是那種惹眼的姑娘,屋內(nèi)的陰暗光線又使她臉龐模糊不清,隱隱約約看到她是細眼睛細鼻子。褂子上的五?蹆旱购苄涯,象健壯、碩實、威武的士兵。

  友志的失望埋在心底,外表一點也沒流露。他家窮啊,又在大山里,要啥沒啥。能討到老婆就燒高香了,壓根不敢奢望姑娘長得漂亮。

  兩人一見面就互相看中了,桂花的娘按習俗秘密到友志家去訪人家。訪完人家,回來就不同意了,嫌友志家窮,嫌友志家沒房子。她怕姑娘嫁過去太苦太虧了,就一個勁兒的要女兒退親,說以后好人家多的是。

  桂花讀完了小學,讀小學時語文成績可是頂呱呱,到現(xiàn)在有的課文都還記得。娘的話使她想起買櫝還珠這個成語。她看中友志的手就看中友志,看中友志就把他比成珍珠。她跟娘打比喻。

  桂花跟她娘說:“人好是珍珠,窮富只是裝珍珠的盒子,房子更是盒子的外殼。盒子破點舊點沒關(guān)系,就怕珍珠是假的,珍珠假了,最好的盒子也沒用。”

  桂花的娘就問:“他的好珍珠在哪兒?我看他也是個普通娃兒。”桂花說:“你看他的手,那就是珍珠。那么大的手,干什么不是一把好手,干什么不能掙錢。”桂花的娘說不過女兒,女兒又一向嬌寵慣了,不敢屈了她,也就不強烈反對了。

  兩人開始交往,友志不想錯過這次機會,跑桂花家特別勤,一呆就是幾多天。幫著種田,幫著做飯,幫著挑水,什么都做,每次做事都帶著桂花。

  出了大門的桂花,溫暖陽光照射下的桂花,不穿大紅大綠的桂花讓友志眼睛亮了,心跳了。

  桂花樸素溫順,細眼睛細鼻子細眉毛楚楚動人,越看越好看。友志還看見,在她灰色外套里穿的是粉紅內(nèi)衣,粉紅內(nèi)衣將友志眼睛照紅了,也將桂花映紅了。

  兩人感情一天比一天深,互相少了些顧忌,多了些親昵。一天兩人在麥田里干活,友志說著說著就說出了第一次相親時的感覺。

  友志說:“第一次看到你,穿著又老土,細眉細眼的坐在屋里,我還以為你長得丑,沒想到你這么耐看,越看越漂亮。”

  桂花得意的比喻自己:“看出來了吧,我可是一顆珍珠,是珍珠就不一定有精致盒子。就怕有人不識貨,只要盒子不要珍珠。”桂花覺得自己挺有學問,又一次將成語用活了。

  因為是在麥田里,友志膽就特別大。他涎著臉說:“讓我看看珍珠。”桂花也笑著說:“就怕你打不開盒子。”友志大著膽兒去動桂花褂子上的扣兒。

  咦!這是什么扣子什么眼?無論友志怎樣動,怎樣轉(zhuǎn),就是解不開。友志急了,說:“你這扣兒解不開,死扣。”桂花不答,用自己的手在扣兒上左擰擰,右動動,很順利就解開了。桂花就笑友志:“白長了一雙大手,白有一身蠻力,小小的扣子都不能解開,還想看珍珠。”

  友志捏著桂花粉紅色秋衫說:“那這是什么?是珍珠還是盒子?”桂花樂了,說:“這是包珍珠的絨布。”

  友志笑起來,說:“想不到你這么樸素嚴肅的小姑娘也裝著一肚子壞呀。”桂花笑著用手去打他,友志趁機將她雙手抓住,喊:“抓住珍珠了,抓住珍珠了。”兩人就這樣瘋鬧著。

  晚上,友志找來一塊布,用剪刀挖了一個細眼。再用針線縫緊,縫密,縫得只容得下半個扣兒,再找個扣兒練。開始覺得不可能,力用得越大越不能扣進,反而蹦出來了。但他不死心,一遍遍的練,一直練到下半夜,也沒結(jié)果。友志肚子餓了,身體乏了,力氣也用盡了,順手將扣子輕柔的側(cè)著一扭,扣子居然解開了。

  再和桂花在麥地休息的時侯,友志又要解桂花的扣兒。桂花說:“你解不開的。”友志說:“我試試。”然后就將手伸向扣兒,屏住呼吸,極輕柔的左轉(zhuǎn)右轉(zhuǎn)。但激動和緊張讓他一次次失敗。

  桂花說:“算了,算了,你笨手笨腳的是解不開的。”友志執(zhí)拗的再試,一只手在扣子上摩挲、撫摩,再往左側(cè)轉(zhuǎn),右轉(zhuǎn),竟將扣兒解開了。

  友志興奮不已,帶動得桂花也驚奇喜悅起來。友志想趁熱打鐵,桂花堅決的將他的手按住了,說:“夠了,夠了。”

  余下的日子,友志就象攻克碉堡一樣頑強不屈的向扣子發(fā)起總攻,屢攻屢敗,屢敗屢攻。那段時間里,友志白天黑夜一腔熱血全在扣子上,一雙大手越練越發(fā)達,越練越敏捷,越練越輕柔。

  桂花則快樂的享受著,享受著友志的急不可耐,享受著友志的驚慌失措。

  友志的一雙大手在她胸前盤旋,隔著衣服,她仍然感到了友志手的溫熱和柔軟,感到手的柔情似水。友志的手并沒在她皮膚上觸摸,她的心卻在嘣嘣跳,她的胸波濤一樣起伏,身上象有無數(shù)毛毛蟲在蠕動,癢癢的受不了。桂花感覺自己象是得了重感冒發(fā)燒,渾身燙得不行。她有時真想替友志將扣兒解開,但她堅定的忍住了,她要練好友志的一雙手。

  終于,在友志百折不撓的努力下,桂花衣服上的扣兒終于一個個繳械投降,從扣眼里一粒粒撤退。友志最終完成勝利是在夕陽下的金色麥地里。夕陽高照,金色麥穗顯得晶瑩剔透。太陽散了熱,露出緋紅。

  解開了扣兒的桂花露出更耀眼的粉紅,和陽光麥穗相互輝映,相互烘染。粉紅色內(nèi)衣灼熱了友志的眼睛,激蕩了他的心跳。粉紅色內(nèi)衣將桂花細長的脖頸勾勒得更加修長。在夕陽的照射下,在麥穗的烘托下,在粉紅色內(nèi)衣的渲染下,桂花顯得嬌羞迷人。那波瀾起伏的胸挾著粉紅的世界,瘋狂撞擊著友志的眼,撞擊著友志的心。

  友志受不住,他只想抱緊桂花,褪去她的粉紅,他要這盒子里裝的,粉紅絨布包的珍珠。

  桂花也迷醉了,不能自控。她好象是飄蕩在大海上,一個波浪接一個波浪的蕩漾著,波浪把她蕩向頂峰,再垂直的落下,以極快的速度下降下降。她呢喃著,呻吟著,兩只眼睛瞇成了一條線,嘴唇松軟的迎合著。她感到一只顫栗的手伸進了她粉紅色內(nèi)衣。那是一只多大的手啊,將她的胸一下子就覆蓋住了。手是那么溫熱,那么貼近。她感到自己象只小鳥終于找到了溫暖的窩巢。

  半年后,友志和桂花牽手進入了洞房。

6

  友志是陳家垸最后一個出去打工的男人。陳家垸男人外出打工兩三年了,友志還在家里偎著桂花舍不得出去。友志是被陳家垸樓房逼出去的,更準確的說,是被桂花的嘮叨逼出去的。

  友志和桂花正年青,年青夫妻希望長久粘在一起。陳家垸的男人一個一個出去打工,陳家垸樓房一幢一幢豎起。豎起的樓房就是一座座沉重的山,壓得桂花和友志喘不過氣來,壓得桂花和友志伸不起腰來。

  友志有泥工手藝,除了農(nóng)忙,每天都找事做。但有什么用?陳家垸工價低得可憐,掙的錢只能顧家里開支。桂花也玩命的做。種田、養(yǎng)雞、養(yǎng)豬,但又有什么用?谷子不值錢,上交那么多,種田越多越虧本呢。頭兩年,桂花和友志豎挺著,小夫妻自得其樂,互相說:“只要夫妻在一起,住寒窯也心歡喜。”

  桂花不忘用成語作比喻:人好比是珍珠,房子頂多是盒子,盒子最好也比不上珍珠好。

  桂花說:“我家盒子舊,我家盒子破,但我家珍珠亮,珍珠大,珍珠值錢。”

  友志聽得笑呵呵,聽得美滋滋。做起泥工活來更賣力氣,更有勁。他巴不得一天能做兩天的活兒,好多賺點錢,不出去打工也能將樓房砌起來。但不行,陳家垸的工價永遠一成不變,低得可憐,一年辛辛苦苦攢不了幾個錢。

  桂花緊縮銀根,想著法兒增收節(jié)支;楹鬀]買一件衣服,小孩也不嬌慣,不讓他亂花錢。她還添了兩頭豬,多喂了十幾只雞,可存來存去還是沒幾個錢。

  陳家垸的樓房越來越多,在外打工的男人,通過郵遞員的手將大把大把鈔票送回陳家垸,灌滿女人們的腰包,再變成一幢一幢樓房。

  陳家垸人看桂花家的瓦屋有了異樣眼光。他們嘴一撇說:“這是屋嗎?這是人住的屋嗎?”陳家垸女人看桂花的眼里有了深刻內(nèi)容。充滿了同情,充滿了不值,充滿了憐憫。嘴快的就對桂花說:“桂花,男人頂天立地,不能總關(guān)在家里啊。得讓他到外面去,才能掙大錢。”

  慢慢的,桂花走到別人家樓房前,不敢看,不愿看,目不斜視,步子加快,遠遠的看到別人家的樓房,眼里就放火,心里就煩燥。

  友志也急,急也沒用。友權(quán)沒出去,卻在全垸第一個將樓房蓋起來,到現(xiàn)還是全垸最漂亮的樓房。他命好,當著村書記,拿著高工資。友全沒出去,第二家豎起樓房,鬼日的友全就是精,男人們在外面賺血汗錢,他在家里賺女人們的錢,賺細伢的錢。除了他倆,垸里再沒人能不出去打工,在家老實種田蓋樓房的。友志也不行,不怕他的手大。

  夫妻倆的信念強撐到三年前的正月初一,堅強的信念轟然坍塌了。初一晚上,友志象往常一樣拉亮滿屋的粉紅。他感到桂花與往日不一樣,那晚桂花表現(xiàn)得特別強烈,特別的熱情高漲,特別的溫柔纏綿。她將友志抱得緊緊的,緊得友志喘不過氣來,緊得友志心發(fā)毛。

  桂花抱著友志呢喃:“友志,友志,我要樓房。”聲音模糊不清,似有似無。友志感到她在嘀咕什么,將耳朵貼到她嘴唇上想聽清楚。桂花加大聲音說:“友志,我要你,不要樓房。”這次友志聽清楚了,聽明白了。

  友志決定出去打工。他說:“我今年到天津去,天津城市大,泥工活兒多,工價肯定高。”他說:“我初八就出去,我不相信恁我的手藝,三年掙不回樓房。”他還說:“我這雙大手留在陳家垸真是浪費了。”桂花怯怯的問:“不能遲兩天嗎?”友志堅決的搖搖頭說:“初八是好日子,出門肯定能大發(fā)。”

  桂花有點心酸,又有點無奈。思想上幾番掙扎,幾番斗爭后,還是堅定的支持丈夫出去。她說:“只要你掙幢樓房,哪怕最簡單的樓房,就再也不準出去了,再多的錢也不出去,在家好好過日子。”

  到了初七,友志早早將行李收拾好,預備第二天早上下山搭汽車轉(zhuǎn)火車到天津。晚上,桂花又心疼了,心軟了。心軟的桂花哽咽著抱住友志,不要他走,說:“我不要你出去,不準你出去。”友志就摟住桂花勸,摟住桂花做工作。做來做去,兩人總算達成了一致。友志出門的日期推遲,在家過完十五,正月十六的一準出門。

  接下來的幾天,友志就是桂花的影子,兩人時時刻刻粘在一起。白天,桂花到菜園去摘菜,友志也象孩子似的跟著。桂花做飯,他就賴在灶下,不顧煙熏火燎。天一黑,兩人就草草的吃飯,急急的上床,早早的把孩子哄睡。窗簾遮得嚴嚴的,粉紅燈光下一遍又一遍的上演著解扣子。

  轉(zhuǎn)眼到了正月十五,十五晚上,天上的月亮圓圓,屋內(nèi)的粉紅浪漫。兩人好象回到了新婚之夜,一切顯得急迫而又陌生,兩人有點茫然不知所措,粉紅的窗簾飄蕩著,粉紅的燈光蕩漾著。

  友志爆發(fā)了。他野性十足,一點也不溫柔,就象一只發(fā)情的公狗,猛的往床上一跳,一把按住桂花,不顧桂花的反應,也不望桂花的表情,只管自己撒歡快活。他用嘴咬,用手扯,象狗啃骨頭一樣撕扯桂花的扣兒。

  友志說:“我今晚要把這一年的用完用盡,出去就再也不想了。”一句話把桂花傷心得將友志緊緊抱住,覺得他就是一幢即將拔地而起的樓房壓在她身上,壓得她心痛,壓得她心跳,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友志到底走了。上車時,桂花頸都伸酸了,友志卻不回頭,一下也沒回頭。桂花知道友志怨自己,恨自己,知道友志更怕一回頭就沒了走的勇氣。

7

  現(xiàn)在好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這東風也是很容易吹來的,不過是書記友權(quán)的一句話,空白紙上蓋個章。

  想到友志在電話里心擔得這么細,婆婆媽媽的交待。桂花不禁笑了:這個苕人,這么點事還值得在電話里千叮萬囑的浪費錢。為見比我將整車整車的紅磚一口一口的挑上山還累人,比我養(yǎng)這些肥豬還辛苦還麻煩。

  桂花想得不錯。新宅基地幾年前就選好了,現(xiàn)在只不過是要友權(quán)書記點個頭,蓋個章。新宅基地是桂花家承包的責任地。那可是一塊風水寶地,處在進垸口,地勢平坦,象極了聚寶盆的盆底。那塊地不但風水好,面積也大,不象舊瓦屋兩邊是巨石,前后沒空場。陳家垸曾有人高價買這塊地,桂花都沒舍得賣。

  桂花知道友權(quán)好說話。不僅是她,全垸人都說友權(quán)是好干部。友權(quán)見人一臉笑,對三歲伢兒都親切隨和。人又熱心快腸,喜幫人喜,憂幫人憂,深受陳家垸人愛戴。

  每次選舉,他都差不多是滿票當選。前年瘸腿友全仗著自己賺了幾個錢,仗著和垸里幾個女人成天在店里嘻嘻哈哈。居然和友權(quán)竟選村長。他見人就說好話,讓別人投他的票。對桂花也是哆里哆嗦的說了半天。桂花表面上答應,可在投票時,卻毫不猶豫的在友權(quán)名字上打上對號。

  友權(quán)真沉得住氣,竟選前不活動,不串門,見人也不說什么,只是笑。陳家垸人心里明鏡似的,選舉結(jié)果一公布,友全只有可憐的十票,友權(quán)又是高票當選。氣得友全在會上當場就罵,罵陳家垸女人是瞎子,看不到問題,罵陳家垸女人沒心沒肺,不識好人歹人。

  友權(quán)和桂花住在一個垸,和友志還是沒出五褔的叔伯弟兄,要說也算自家人。不過桂花覺得人家是書記,是干部。自己是平民老百姓,不愿多走動,兩家關(guān)系也平常,并不比別人家親熱。內(nèi)心里桂花還是對友權(quán)充滿了親近,充滿了信任。

  雖然容易辦,但既然友志在電話里再三叮囑,桂花還是想早日找書記把章蓋了,了卻一件事。桂花想好了,第二天上午就去,辦了心里就踏實了。桂花還想到了要友權(quán)幫忙,總不能空著手去,友權(quán)雖然隨和好說話,但人家畢竟是書記兼村長,總不能空手拍巴掌。

  在拿點什么到友權(quán)家去的問題上,桂花頗費了腦子。拿錢她沒有,有也舍不得,更怕友權(quán)不肯要。

  友志寄回的錢早就被她變成了一垛一垛的紅磚。拿得出手的只有裝在壇子里的雞蛋。這些雞蛋桂花沒舍得打給兒子小志吃,準備多聚點拿到山下賣點零用錢。

  眼下顧不得了,桂花用塑料袋裝了三十個雞蛋,每裝一個雞蛋她的心就疼一下。裝完了,又掂掂袋里的重量,看看袋子里的體積,忍不住又拿了兩個雞蛋下來。

  到友權(quán)家要經(jīng)過友全的小店,桂花還沒走攏來就被眼尖的友全看見了?吹焦鸹ㄊ种刑醾袋兒,他就喊:“媳婦兒,你這是何苦呢?不如把雞蛋送給我吃,還落個謝字。書記不罵你才怪呢,書記才不會要你的蛋呢。”

  桂花很是驚異,驚異友全知道自己是到友權(quán)家去。更驚異友全么知道自己提的是雞蛋。要知道自己用一層又一層塑料袋早就將雞蛋掩飾得面目全非。

  桂花又很氣惱,友全沒遮沒攔的亂嚷,嚷得自己臉發(fā)紅,心發(fā)慌,好象做了什么壞事。氣惱的桂花望都不望友全店一眼,就扭著頭往友權(quán)家走。小店里的笑聲從后面追來,桂花咀嚼不出這笑聲的味兒。

  友權(quán)的樓房在陳家垸鶴立雞群,其它樓房在它面前是小巫見大巫,差檔次。他家樓房門和窗找不到一根木頭,窗子也不是簡單的窗子,而是空著的一面墻。鋁合金門窗锃光發(fā)亮,藍玻璃照得出人影,窗外還罩著防盜網(wǎng)。屋里不開店,廳卻也是很大,地面貼著瓷磚,亮堂得桂花不知是脫鞋好,還是不脫鞋好。

  桂花有些怯,在書記家金碧輝煌的樓房前,她顯得瘦弱而渺小。她朝廳里看了看,友權(quán)和書記娘子菊容都在家。她壯著膽喊門,菊容快步來到門前,幾乎一把將她扯進屋來,笑容堆在臉上,親熱得不得了,一直抓著桂花的手,進了屋也舍不得放下。直把桂花拉到大廳靠里面沙發(fā)上坐下,生怕一不小心桂花就會跑了。

  菊容說:“桂花,你可是稀客呀!嫁到陳家垸這多年還冇到我家來過幾回。”不等桂花接話,菊容又接著說:“桂花,無論如何要多坐一會兒,咱姐倆好好說說話。”

  桂花輕松了。輕松后她鼓氣勇氣將藏在身后的一袋雞蛋放在桌子上,說:“多時想到嫂子家來坐,可一直窮忙。幾個雞蛋實在拿不出手,就煮給侄子吃吧。”

  菊容握著桂花的手一直沒松開,還是那樣親熱。說話的語氣卻變重了,變嚴肅了,說:“桂花,你拿雞蛋來做啥?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友權(quán)哥從不要別人家一分錢的東西。你友權(quán)哥的脾氣你是知道的,雞蛋你等會拿回去。”

  高大魁梧的友權(quán)在大廳里面書房里學報紙。一樓除了大廳只有這間友權(quán)的書房。桂花進來時,友權(quán)沖她笑了笑,點頭打了招呼。這時他聽到菊容說的話出來了。

  友權(quán)的笑臉變嚴肅了,臉上沒了瞇瞇笑容。他走到桂花跟前,聲音不大但很有力的說:“桂花,你這是做么事?自家人還拿什么雞蛋。家里的雞蛋多得吃不完是不是?就是吃不了,還可以賣點錢。你送幾個雞蛋不要緊,垸里有些人指不準背后戳我脊梁說我。”

  桂花后悔得要命,羞愧得無地自容。書記友權(quán)的清廉在陳家垸是有口皆碑。陳家垸人都說友權(quán)從沒要過群眾的一針一線。

  桂花相信這是事實。垸里女人愛傳話,東家長,西家短,卻沒誰嚼過友權(quán)的舌頭。她真后悔不該拿這幾個雞蛋來。幾個雞蛋事小,書記清譽事大,她不能讓自己毀了友權(quán)的名聲。

  在進門時她心里其實疑惑了一下。友權(quán)這么清廉,他家這漂亮豪華樓房是怎么來的?但這個疑惑只在大腦里涌起了一秒,她就強行將它按捺下去。桂花甚至不能容忍自己懷疑友權(quán)。她只隱隱約約的感覺書記的工資一定很高,比外出打工人工資高多了。

  桂花又內(nèi)疚又羞愧,來的目的都不敢提了。與友權(quán)名聲相比,自己那點事情不值一提。就是涌在嘴邊,她也要強行將它咽回去。她沒進屋就被友權(quán)家樓房的富麗堂皇震懾住了,書記娘子的過份熱情又讓她無所適從,友權(quán)的婉言批評更讓她無地自容。

  桂花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友權(quán)家大廳地面磚平整光滑,沒有縫隙可鉆。她只有止住這個念頭,一把拿起袋子,顧不得蛋會碰破,好象那是燙手的山芋,早扔早安全。桂花囁嚅著說:“友權(quán)哥,對不起,不好意思,我不是成心這樣的。”不顧菊容的強留,逃也似的走了。

8

  友全早就伸頸在店里等著桂花。臨近中午,女人們忙著回家做飯,店里沒了閑人。桂花剛從友權(quán)家紅著臉低著著頭逃出,友全這邊就拼命的招手。

  桂花這時羞得沒了主張,看見友全招手就象看到救命繩一樣不由自主的走過來。一進來,友全就笑她:“苕堂客,挨罵了吧?也不問問我的見識,就瞎闖瞎闖的,你以為幾個雞蛋就能換到書記的印章,想得美。”

  桂花知道友全和友權(quán)之間有恩怨,內(nèi)心里她是站在友權(quán)這邊的。她知道友全總是無時無刻想向陳家垸人灌輸友權(quán)的壞話,這些話陳家垸人根本不信,桂花更不相信。因此她的回答就有些硬邦邦:“挨了罵我也高興。其碼知道書記不貪財。”她還想說:“不象你。”但話到嘴邊又吞回去了。

  “不貪財?shù)娜耍?rdquo;友全的眼睛在冒火:“你們都以為他是大好人,大清官,大正直人是吧?其實他根本就不是人。”

  友全說的桂花一點也不相信,友權(quán)的口碑在陳家垸婦孺皆知。陳家垸的人容不得別人對友權(quán)有半點誣蔑。尤其是婦女,說起友權(quán)來,總是眉飛色舞,滔滔不絕,贊不絕口。

  桂花相信自己的判斷,相信自己的感覺。她在陳家垸生活七八年了,友權(quán)沒和她開過一次玩笑。更不用說動手動腳,言語曖昧。桂花也沒看見他對別的女人動手動腳。

  友權(quán)總那么和藹可親,對陳家垸三歲的細伢都是笑瞇瞇的。鄉(xiāng)里布置的收上交,計劃生育這天下兩大難事。友權(quán)干起來那么得心應手,收放自如。陳家垸沒有人和他爭吵過,他也沒和別人紅過臉。

  就是友全這樣背后說他壞話,千方百計想奪去他的村長職務(wù),友權(quán)硬是沒和他發(fā)生正面沖突。友權(quán)也批評人,但他的批評讓你感覺是為你好。他的批評象山澗小溪,清澈甘甜,緩緩而來,讓你自然而然的接受。

  挨他批評的人不僅不記恨,反而和他關(guān)系更走近了,更親熱了。象他今天批評了桂花,桂花心里不僅不怪他,反而更敬重他。不象友全,貪財又好色,不是男人比男人還急相?吹介L頭發(fā)的眼珠就放光,嘴不干不凈,手逮住機會就想占便宜。

  “你們這些女人就是蠢,不曉得想問題。看人不能光看外表,要看他的內(nèi)在。我是貪財,是愛錢,但我是光明正大的賺錢。我是愛女人,但我敢愛也敢說。”友全嘆了一口氣又說:“其實我愛也是白愛。”

  望著友全這么憤憤不平,對友權(quán)意見這么大。桂花覺得友全是在嫉妒友權(quán)的書記職務(wù)。想起上次他不擇手段的竟選,桂花更不相信友全的話。她覺得友全的話七分是泄憤,三分是對友權(quán)有成見。她堅定的對友全說:“你不要說了,我不會相信你的話。”

  “不相信,我只是給你提個醒,你馬上就會嘗到滋味。你以為你家樓房地基能輕而易舉批下來嗎?”友全越說越有勁。桂花這時已大步往家去了,她一點也聽不進友全的話。

  地基手續(xù)是橫在桂花面前的小溝,這條小溝一天沒跨過去,桂花心一天不踏實。接連幾天,桂花心亂如麻,對友志不遠千里打來的電話也產(chǎn)生了恐懼。

  友志說到做到,隔十天就打電話到友全店里,友全不辭辛苦屁顛屁顛的來喊桂花。桂花心就一陣慌,一陣煩燥。她不是煩友志的聲音,友志的聲音她最愛聽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新地基手續(xù)卻象一根魚刺哽在她的喉嚨里,桂花害怕友志在電話里追問地基手續(xù)辦了沒有。

  桂花恨自己這么膽小,這么臉皮薄。還說手續(xù)是小事一樁,只是書記點個頭,蓋個章的事?赡氵B和友權(quán)說的勇氣都沒有。

  你就這么怕友權(quán)嗎?每次選舉你不都是堅定的投了他一票嗎?友權(quán)不是還沒出五福的自家人嗎?只要你跟友權(quán)說,友權(quán)是沒有理由不給你辦的。

  桂花鼓足了勇氣,決定再去找友權(quán)。這次什么也不帶,就空著手去找。反正她的要求堂堂正正,理所當然。書記就是給老百姓辦事的,要不,村里選干部做啥?

  桂花想好了,第二天白天空手去,讓瘸腿友全看看,書記到底是不是好書記。也讓友志看看,他娶的老婆還是能干的。

  沒想到友權(quán)下午到家來了。友權(quán)是酒醉飯飽后一邊用牙簽剔著牙縫里的碎肉屑一邊踏進桂花家大門的。

  桂花家低矮的大門將他的頭碰了一下,碰出的陣陣酒氣快速彌漫在桂花房子里。友權(quán)的頭稍稍低了一下,踏進門來。

  他的臉通紅,眼珠都紅了,但酒喝到這種程度,還看不出醉樣。他的步子是穩(wěn)健的,眼珠雖紅了,目光還是那樣溫和親切,看不到輕薄之光。

  友權(quán)不好色,友權(quán)不撩拔招惹那些新媳婦嫩嫂子,連玩笑都不開,總是一臉端正和氣。

  陳家垸女人內(nèi)心是喜歡友權(quán)的。友權(quán)長得高高大大,五官端正,又正值中年,渾身散發(fā)著男人活力,正是女人們喜歡的那種。何況友權(quán)還管著全村疊,上面寫著每家每戶應交的稅費。他嚴格的埃

  友權(quán)人緣好,威信高。他收農(nóng)業(yè)費,只要進誰家的門,這家人二話不說,爽快給錢,沒錢也千方百計想辦法。

  陳家垸人信任他,不看帳,也不扯皮,友權(quán)說是多少就給多少。友權(quán)也光明磊落,他拿著鄉(xiāng)政府的紅頭文件,上面寫著每家每戶應交的稅費。他嚴格的按上面收,從不多收一分錢,因而每年的財政任務(wù),陳家垸總是第一個完成,誰叫書記是友權(quán)呢?

  桂花看見友權(quán)到家來,內(nèi)心一陣激動。她預感到友權(quán)是為自家新地基手續(xù)而來。書記就是書記,心里還是裝著群眾的,想到友全所說的話,她心里不禁覺得好笑,那純粹是誣蔑,是造謠。

  果然,友權(quán)進來就問:“桂花,你家是不是準備建樓房,要辦土地審批?”友權(quán)不稱手續(xù),稱審批。

  “是啊,友志在電話里催命似的,想早點辦下來。他也不想想,友權(quán)哥當書記,這事還不容易嗎?”桂花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變得伶牙俐齒起來,竟然在友權(quán)面前能撒小嬌說乖話。

  “你要是早辦就好了,現(xiàn)在麻煩了,麻煩了。”友權(quán)深深的“唉”了一下,“昨天我到鄉(xiāng)里參加了土地管理會,鄉(xiāng)里將土地審批一律凍結(jié)了,各村再也不準批了。”

  桂花剛落定的心提到嗓子上,她感到自己站都站不穩(wěn)。掉進水里的人總想拚命抓住點什么,哪怕是一根稻草。她說:“友權(quán)哥,我家這破屋你也看到了,說不定什么時侯就會垮,你可要幫忙。”

  友權(quán)熱心的說:“我肯定要幫著說話,昨天開會時,我就提出了你家問題,說如果哪天垮了可能會出人命?舌l(xiāng)長說只能在原地拆了重建,不準另占土地。鄉(xiāng)里這次規(guī)定很嚴,不準開綠燈,態(tài)度堅決得很。還說誰家占了新土地就要拆誰家屋。”

  總要給絕望人一點希望,讓她有點盼頭。友權(quán)又說:“拆屋做屋鄉(xiāng)里是允許的,我看你就在瓦屋這里做樓房也可以。風水之說是假話,不要信那些話。”

  桂花說:“友權(quán)哥,風水不風水先不說,瓦屋這地方你也看到了,沒前沒后,左右都是大石。說是兩間瓦屋,只有一間多寬,這里么樣做樓房?”

  友權(quán)瞅了瞅瓦屋說:“地方是太小了點,也怪友志家當時太窮,想就著左右兩邊石巖,F(xiàn)在正風頭上不好辦,還是等一陣我再跑鄉(xiāng)里爭取一下吧。”

  希望的火焰慢慢升起,那么微弱,那么飄忽不定。這火焰似有似無,不可捉摸。桂花恍恍惚惚,無所適從。

9

  桂花性子急,心里裝不得事。這一陣她吃不香,睡不安。想想丈夫為了樓房,遠在天津日曬雨淋,干著危險高空作業(yè)活兒;想想自已為了樓房,在家勤扒苦做,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想著法兒掙錢;想想為了樓房,小夫妻年齡青青的,卻相隔千里忍受相思之苦。這一切努力就要成功時,卻要被鄉(xiāng)里一個土地會化為烏有。這還讓不讓人活了,要不要人過日子。

  不,樓房必須做,土地手續(xù)一定要拿下來。不然,丈夫在天津辛辛苦苦打工有什么意義呢?自己勤扒苦做又有什么用呢?

  可怎么拿下來,桂花心里一點底都沒有。眼瞅著友志下午要打電話來,怎么跟友志說呢?想了一陣,桂花想開了。管它呢,車到山前必有路,只不過多費周折,多求友權(quán)幫忙就是了。

  下午桂花到友全店里接電話。她想好了,如果友志問起來,就先拖著。說還沒跟友權(quán)說,估計問題不大。

  進了店,友志電話還沒來。桂花不得不先對付友全的瘋話。他一雙色迷迷的眼睛在桂花臉上穿梭。這還無關(guān)緊要,關(guān)鍵是他的嘴巴不干不凈,店里坐著人,他還開著桂花的玩笑,說:“媳婦兒,土地手續(xù)批不下來吧?事情不是那好辦的。”

  “誰是你媳婦兒?”桂花板著通紅的臉惱道:“想媳婦就找一個,別這樣亂叫亂叫的。”桂花心里煩,話比以往說得重,店里玩的蓮花等人“嘻嘻”笑著看熱鬧。

  “我有一個好辦法,負責管用。但我舍不得告訴你。除非你跟我好,讓我親一下。”友全的臉竟這樣厚,什么酸話都敢說,惹得蓮花幾個笑。

  桂花臉氣成豬肝色,羞惱的說:“你象個什么樣子?男人都不是,嘴不說就癢是唄!也不怕人笑話你。”

  店里人哄笑著,友全逼急了,跳起來說:“我不怕!我怕么事?我又算不上男人,光明正大摸一下、親一下有個么事。我是真有辦法能幫你,但這個辦法我不想說,不愿說。老實說,我是舍不得讓你去試這個辦法。”

  桂花臉羞得緋紅,一句話也不回。友志打來電話時,桂花心情還很糟,盡管友志在電話那頭情緒高漲,桂花這邊卻提不起精神。友志在電話里問土地手續(xù)批了沒有?桂花胡亂應付著,沒說辦也沒說沒辦。心虛時,臉上就顯露出來。這一切被友全看在眼里,桂花不想在電話里多說,草草掛了電話走了。

  傍晚,桂花悶悶不樂在灶下燒火,友全悄無聲息摸上來。友全進門就喊:“桂花”。桂花一驚,但進門是客,桂花并不想將事情做得太難堪,掇了張椅子讓友全坐了。

  友全坐在椅子上,開始不說話。他不說,桂花也不說,只埋頭往灶里添火。灶里的火將桂花臉映紅了,友全呆呆的望了一陣,開始說話。

  友全說:“桂花,你肯定認為我是壞透的人。其實我就是個殘廢,連老婆都用不上,還能有什么骯臟的想法和念頭。不錯,我是愛說流話,那只不過過嘴癮。我是摸過女人的奶,捏過女人的屁股,那也是女人愿意我才摸啊。你嫁到陳家垸這多年,我摸過你沒有?”

  桂花沒回答。

  友全又說:“我承認我是喜歡你,我覺得你和陳家垸其他女人不一樣,我心里對你有一種說不出的投緣。我喜歡,我就光明正大的說出來。我不會偷偷摸摸,將心思藏得深深的。其實我又能把你么樣?不錯,我這些年開店是賺了幾個小錢,有錢又么樣?我還不是瘸著腿,做不了男人。”

  桂花開腔了,說:“友全哥,我知道你也不是那壞,但我不喜歡別人開我玩笑。”

  友全說:“我知道,我就是嘴癢忍不住?晌沂钦骊P(guān)心你!我曉得你的為人和脾氣,你不開竅,認死理。友權(quán)是什么樣人我最清楚,我知道你們都把他當好人,認為他是好村干部,陳家垸怕只有我在說他壞話。我敢說,我不是男人,友權(quán)根本不是人。”

  桂花心里對友全說這些話有抵觸,有所提防。她很不愿意友全這么貶損友權(quán)。她不相信陳家垸眾口稱贊的好干部能壞到什么程度。她嫁到陳家垸這多年,感覺友權(quán)是個好干部,也是個好人。她寧愿相信友全是因為嫉妒友權(quán),是眼紅友權(quán)書記兼村長的位子。

  友全接著說:“我承認我是想搶他書記的位子,那位子要權(quán)有權(quán),要錢有錢,真是個聚寶盆,這多年為友權(quán)聚了多少錢。〉腋床粦T他太卑鄙太虛偽。明明壞透了,還想讓陳家垸的人都覺得他是多好的官,多好的人。你說氣人不氣人?”

  “我這人遇事愛琢磨,愛尋根。所以看友權(quán)比你們要真,比你們要透。你以為他不收你幾個雞蛋就是清正廉潔,不是這樣的!”

  “單說收上交提留這一項吧,我們村年年完成了上交任務(wù),你知道鄉(xiāng)里給書記兼村長完成任務(wù)獎是多少嗎?一萬多元。∏皟蓚月我問過一個鄉(xiāng)干部,他和我關(guān)系不錯,才告訴我的。千真萬確是一萬多元,這錢是誰出的?還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不錯,友權(quán)是按鄉(xiāng)政府紅頭文件上的規(guī)定收錢?舌l(xiāng)政府紅頭文件里攤派到各家各戶的錢數(shù),每個人早就多加了幾十元。錢加在紅頭文件里,誰敢說‘不’字?每年光為這一萬多元獎金,友權(quán)也得在陳家垸人面前裝活佛,裝孝順,裝公正。他哪是孝順你們啊,他是在孝順錢呢。”

  友全越說越激動。他滔滔不絕,手舞足蹈,全然不顧自己一條跛腿能否站穩(wěn)。

  他說:“不錯,友權(quán)看上去是不好色,從沒和垸里女人開玩笑,更不對女人動手動腳,一副正人君子模樣。但你不知道,垸里的大堂客、嫩嫂子、新媳婦他誰沒玩過,就剩下你這苕了吧嘰的桂花。”

  “他從不主動出擊,而是姜太公釣魚一樣,張網(wǎng)以待,等著愿者上釣。陳家垸有誰能不上釣呢?有誰能逃脫他的網(wǎng)呢?沒幾個幸免得了,只剩下你桂花呢。他還要你主動和他好,求著和他好。”

  桂花不相信,打死她也不相信。垸里的桂容、二芬、茶花等絕大多數(shù)女人都那么正派,那么老實厚道。怎么會背著自己丈夫做這樣的事呢?陳家垸垸風淳樸,男女間只是嘴巴開開玩笑,并不動真的。

  友全看出桂花的懷疑和不相信,說:“我和他家隔壁,他家什么事我不知道?什么事瞞得過我?當著村書記,誰家沒點大事小事求他,象鄉(xiāng)里照顧,村里補貼,都是他說了算。友權(quán)也真夠廉潔,不收東西不收錢,只收女人。”

  “狗日的友權(quán)就是精,他知道女人和他上了床會把嘴巴閉得緊緊的,不會向外透露半個字。旁人誰敢嚼舌頭,千管萬管,莫管別人尿眼,誰也不會多這個嘴,惹這個禍。有的女人為了錢,哪怕只是幾十元的照顧;有的女人為了一紙審批,不得不求他。有的心甘情愿,有的被逼無奈,反正一個個都得向他主動獻身。他還要裝出一副心不甘情不愿,一副無辜被迫的樣子。他說他還算人嗎?桂花,現(xiàn)在就剩下你了。你可要提防著他,千萬別把他當好人,別向他就范。友權(quán)不批土地,你就找鄉(xiāng)里縣上,天下總有個說理的地方。”

  桂花頭腦一片空白,不會思考,她完全驚呆了。友全還說了些什么她一點沒聽進去。她想不到陳家垸這么復雜,這么亂七八糟。慈祥和藹、見人一臉笑的友權(quán)竟然包著一肚子壞,這多年滴水不漏的壞。居心叵測卻一副正人君子模樣。

10

  桂花再找友權(quán),心情變得復雜,既有忐忑不安,又有悲壯凄涼。好象友權(quán)是一座碉堡,自己是手托炸藥包的董存瑞,粉身碎骨也要將他拿下。對友權(quán)有了新認識后,桂花往日對他的尊重敬畏不再有了,有的只是一種無奈和鄙視。

  桂花在友權(quán)面前脾氣長了,說話語氣急了。在友權(quán)面前敢大聲鬧,高聲吵,據(jù)理力爭,和友權(quán)糾纏不清的要他解決土地手續(xù)。桂花一面吵一面留心觀察,看友權(quán)是不是象友全說的那樣淫邪、無恥、包藏禍心、暗伏心機。

  友權(quán)呢,每次桂花找他,他都客客氣氣,熱情實在。也幫桂花急,也幫桂花憂,但在原則問題上就是不讓步。

  友權(quán)說:“我到鄉(xiāng)里跑了好多趟,鄉(xiāng)里都說有解凍。我膽子最大,也不敢去碰這高壓線。”

  桂花多了個心眼,她要友權(quán)帶她一起去鄉(xiāng)里找鄉(xiāng)長,友權(quán)二話沒說就同意了。兩人一起去找了鄉(xiāng)長,鄉(xiāng)長說話很原則,桂花聽出了兩重意思,一是建房新占土地審批一律凍結(jié),二是村里土地歸村里審批,但原則不能違反。

  從鄉(xiāng)里回來路上,友權(quán)主動對桂花說:“鄉(xiāng)里既想當婊子又要立牌坊,原則定得這么死,要求提得這么高,卻又把燙手的山芋踢到村里。桂花你不知道,如果我批了,受個處分事小,關(guān)鍵是你家樓房砌起來了,鄉(xiāng)里也敢跟你拆了。到時你怕更要怪我。”

  桂花又害怕起來,這些年鄉(xiāng)干部做事雷厲風行,什么事都敢做桂花是知道的。萬一他們認起真來,將樓房拆掉也是很有可能的。

  手續(xù)辦不下來,桂花心煩意亂,感到自己那么渺小,那么無助。她不停的對自己說:“你真沒用,你枉為女人,連這點事都辦不下來。”

  桂花將事情梳理了一下,覺得關(guān)鍵還是要靠友權(quán)。萬丈高樓從地起,無論村里也好,鄉(xiāng)里也罷,都必須友權(quán)真心出力。村里要他點頭,鄉(xiāng)里要他出面。要想友權(quán)真心實意的幫忙,只有攫取他的心,捏住他的把柄。桂花懂了陳家垸女人為什么會跟友權(quán)睡,也明白了友全說的不全是假話。自己還奇怪垸里女人這么下賤,現(xiàn)在自己不也是想走這條路嗎?

  友全說的不錯,友權(quán)是在張網(wǎng)以待,等著自己投懷送抱。桂花似乎慢慢懂了友全的話,友權(quán)不是人,更不是男人,愛女人都不光明正大。桂花明白除非樓房不建,不然自己是無論如何過不了這個坎。

  桂花內(nèi)心斗爭過,矛盾過。依她的德性,叫她去和友志以外的男人行茍且之事,她做不到,也不愿做。雖然友志不在家,她也孤獨寂寞;雖然友權(quán)高高大大,很有男人味,她也不愿意。不錯,她骨子里是有強烈欲望的,但那種欲望是伴著友志生,伴著友志滅的。不是這樣,不求感情,不論羞恥,只有目的,不擇手段。

  不這樣又能怎樣呢?

  女人除了身體什么也沒有,只有獻出自己的青春肉體。這個念頭一閃現(xiàn),桂花羞得不敢往下想。她知道這個念頭只要閃現(xiàn)了,內(nèi)心就再也平靜不了,會洶涌澎湃。她一遍遍的對自己說:“你是個壞女人,是個賤女人,你么對得起友志?”

  一連幾天,桂花精神恍惚,她覺得自己快要瘋了,樓房在她腦里的份量越來越重,霸占了整個思想。她覺得樓房是泰山,自己是鵝毛。樓房是珍珠,自己不過是盒子。她得豁出去自己的肉體,豁出自己的清白。她對自己說:“我不是為了我自己,我是為了友志,我是為了這個家。”

  決心下了,桂花既悲壯又悲涼。她選擇了最漆黑的夜晚。天空被烏云密布了,看不到一絲亮光。陳家垸黑得凄涼,恐怖。這是桂花內(nèi)心發(fā)痛的夜,也是她渴盼企望的夜。

  她早早的將小志哄睡,打開嫁箱,從箱子底下翻出一件壓箱的粉紅褂兒。這是她的嫁衣,只在新婚時穿了幾次,一直深藏箱底。粉紅的嫁衣穿上身,桂花一下子變了樣,鏡子里的桂花輕佻嫵媚,一點也不象平日的她。

  桂花盯著自己問自己:“這是你嗎?這是你桂花嗎?這是平日開不得半句玩笑的桂花嗎?”

  桂花不敢望鏡子第二眼,她覺得紅嫁衣襯出了赤裸骯臟的自己。她今晚就要將這個自己奉送給友權(quán)。

  桂花悄悄把門打開,看了看漆黑的夜,望了望垸里的燈光。是時侯了,陳家垸人都節(jié)儉,家家燈光都朦朧,緊緊關(guān)在屋子里。門外伸手不見五指。對于桂花來說,這正是好時侯。她也不拿燈,摸黑前進。對于忐忑不安的桂花來說,夜是那樣難熬;對于心事重重的桂花來說,路是那樣難行。

  總算摸到了友權(quán)家,桂花輕輕敲門,生怕隔壁的友全聽見。還好,一路上沒碰到人,也沒人看到她。

  她敲門時,發(fā)覺門沒關(guān),只虛掩著。她輕輕將大門推開,幽魂一樣鉆進去。友權(quán)家客廳里只亮了一盞臺燈,臺燈光集中在沙發(fā)上,友權(quán)坐在那兒學報紙。

  桂花的腳象灌了鉛,重得很,每邁出一步都要費好大的勁,而且不敢發(fā)出聲音。她幾乎是將自己搬到友權(quán)面前,友權(quán)似乎看見了桂花,又好象沒看見。直到桂花走到他面前,他才抬了抬眼皮。

  桂花勾著頭,紅著臉,眼睛看自己的腳尖,小聲問:“菊容嫂子呢?”她心里盼望菊容在家,又害怕菊容在家。

  友權(quán)眼睛沒離開報紙,他不望桂花一眼,桂花粉紅嫁衣也吸引不了他的目光,引起他的注意。好象報紙里有磁石,一直吸著他。

  桂花的問話友權(quán)還是聽到了,他一邊看報一邊有意無意的隨口說:“她呀,早上樓睡覺去了。她這人天黑就上床,上床就打鼾,敲鑼打鼓都吵不醒她。”

  是暗示還是提醒,桂花能嚼出這話的味兒。

  桂花豁出去了。她說:“友權(quán)哥,到房里去一下,我跟你說個事。”桂花的心蹦蹦跳,是屈辱還是悲壯,她自己也不知道。

  友權(quán)眼皮撩了一下,他看到了桂花的粉紅嫁衣。友權(quán)眼里騰起了一股火光,這股火還沒燒就被他壓熄了,別人看不到。友權(quán)慢慢疊報紙,疊得極齊整,再慢吞吞的進房,將房門拴了,燈拉亮了。

  桂花嬌羞迷人,臉紅得發(fā)燙,和友權(quán)面對面站著。

  桂花咬著牙說:“友權(quán)哥,我家土地手續(xù)你得辦。”友權(quán)說:“你放心,肯定幫你辦好。”進了房的友權(quán)不再穩(wěn)重端莊,象變了個人,眼里的淫邪、輕薄之光洶涌澎湃,不遮不掩,全都涌向桂花,奔向桂花。桂花害怕起來,這是書記友權(quán)嗎?

  桂花松懈下來,開弓沒有回頭箭。她不能有羞澀,不能有羞恥。她橫了心,閉上眼睛等友權(quán)汪洋恣肆的侵占。友權(quán)并沒按桂花設(shè)想的那樣,沒伸手抱她,也沒撫摸她,更沒用手在她胸前扣子上翻飛。友權(quán)立在原地沒動,他對桂花努了努嘴,象是在招呼一條訓熟的母狗,友權(quán)聲音平淡的對桂花說:“上床去,把褲子脫了。”

  淚水浸潤了桂花的眼睛,她心里一片悲涼。友權(quán)竟然這樣,齷齪的話,直白的命令。桂花無法接受這動物的方式。友全說的不錯,友權(quán)不是人,他把自己當牲口,也把女人當牲口,沒有序曲,沒有前奏,沒有鋪墊,只知找尋目標,直奔實質(zhì),直赴主題。

  桂花瞬間想起友志,友志不是這樣的。友志會“噗”的一聲放下外層的黑窗簾,“呲”的一聲放下內(nèi)層的粉紅窗簾,友志還會讓屋里蕩漾著粉紅,在粉紅燈光下抱起自己,將自己放在床上,輕輕的按,重重的揉。

  書房里的白熾燈耀眼刺人,桂花想閉著眼都不能;覔鋼涞拇昂熉唤(jīng)心的飄在鋁合金玻璃窗上,兩扇窗簾間留下了很大縫隙,房里找不到一點柔軟溫暖的東西。

  友權(quán)不滿起來,說:“怎么了?哭什么?是你主動來的,我又沒強迫你。”

  桂花無言以對,她進友權(quán)家時抱了最大決心,把樓房當泰山,視自己為鴻毛,為了樓房心甘情愿奉獻自己的青春肉體?梢惶傻酱采,她就知道自己不行,自己做不到。決心最大也無法完成,她強迫不了自己。樓房象朵白云突然飄遠,桂花意識里只剩下對自己的高聲吶喊:你不能,你做不到。

  友權(quán)將燈拉熄了,開始脫衣服。友權(quán)脫了褲子,卻不脫外套,友權(quán)在漆黑房間里暴露著丑陋下體往床上爬。友權(quán)多年養(yǎng)成了習慣,和女人上床不脫上衣,只脫褲子,上衣穿得最多最厚也不脫。友權(quán)倒很實際,和女人上床起作用的是下身,上身作用不大。友權(quán)自己休息時,倒脫得一絲不掛,赤條條的橫在床上。

  房內(nèi)沒有亮光,桂花沒看到友權(quán)丑陋的下身,她只感覺到友權(quán)光脫了下身,沒脫上身。桂花胃里一陣翻涌,想嘔吐。她拚命忍住,透過窗簾縫隙向窗外望。窗外黑得很,窗簾漫不經(jīng)心留下一條很大縫隙,夜色將這縫隙填滿。桂花在縫隙處居然看到兩顆星星,室內(nèi)越暗,夜色越黑,兩顆星星越顯得晶瑩透亮。

  桂花覺得兩顆星星好熟悉,好親切,自己好象經(jīng)常看到過。她覺得兩顆星星是友志的一雙眼睛,友志在空中看著她,看著她笑,親切的笑,鼓勵的笑。桂花一下子鼓舞起了信心,下定了決心,有了力量。

  桂花清醒了,如果自己成了臟女人,今后還能坦然的讓友志給自己泡腳嗎?還能心安理得的叫友志給自己輕輕按,重重揉嗎?友志肯這樣做,自己也會覺得是一種別扭,一種難受。到那時,自己怕是連友志的眼睛都不敢對視。那樣的日子有什么意思,就算住在皇宮里也是一種折磨,一種煎熬,一種受罪。樓房建起來了,自己敢在里面住嗎?

  友權(quán)上了床,不滿的說:“桂花,你咋了?快脫啊,光脫褲子就成。”

  桂花清楚自己該么樣做,如果友權(quán)開始有些鋪墊來些渲染,桂花也許會糊涂下去了。

  桂花跳下床,她一下子將燈拉亮。雪白燈光下,桂花臉上沒一絲血色,她虛脫得快要站不住。她喃喃的對自己也是對友權(quán)說:“不行,我不能,也做不到……”

  友權(quán)發(fā)起脾氣。他的情緒,他的情欲都調(diào)動起來了,桂花突然說不行,友權(quán)有點懊惱。他說:“你搞什么鬼?褲子都脫了,么又不行?難道你不想做樓房?”友權(quán)赤裸著下身直把桂花往床上拉,桂花胃里又一陣翻涌。

  桂花堅定的說:“別碰我,我說了不行。不錯,我是想樓房,做夢都想。我今晚本來是想用自己身體來換建房手續(xù)?晌椰F(xiàn)在知道自己做不到,我不能……”

  友權(quán)的冷靜來得快。他穿上了褲子,說:“我不勉強你,我是當書記的人,是講事理的人,是有理智的人。你放心,建房手續(xù)我會想辦法,不過批不批得下來沒把握。”

  友權(quán)停了一下悠悠對桂花說:“其實你就是個脫下褲子再穿上褲子的事,又損失不了什么。你不就是害臊嗎?我不怕告訴你,垸里的女人我睡得多了,比你漂亮的比你年青的多的是,她們都沒你忸忸怩怩,也沒你害臊,你一個人何必裝圣人呢。”

  桂花激動起來,說:“我不是圣人,也不裝圣人,我只是覺得惡心。覺得你惡心,覺得我自己惡心,你叫我怎么和你睡?至于建房手續(xù),我想通了,辦不辦隨你。你不可能一輩子當書記,今年選舉,說不定會有人出來和你竟選。退一萬步說,就算還是你當,建房手續(xù)還不批,我在瓦屋地基上建樓房總行吧。”

  桂花滔滔不絕:“我原來把樓房當寶,當珍珠,現(xiàn)在知道錯了。樓房不是珍珠,樓房頂多是裝珍珠的盒子,自己把自己當人,不當牲口,不惡心自己,才是珍珠。夫妻感情才是珍珠,家庭和睦才是珍珠。”

  友權(quán)都聽糊涂了,他想表白一下自己,卻突然聽到鋁合金窗玻璃的破裂聲。友權(quán)嚇了一跳,快速打開窗子看,窗外沒人,窗玻璃卻裂了一條大縫。友權(quán)心驚膽顫,這條縫是么樣裂的呢?

  友權(quán)聲音軟弱的說:“桂花,你走吧,建房手續(xù)我會盡量幫忙的。”

  桂花出來時心情特別舒暢。她看了看天空,烏黑的云已散了,天空閃著許多星星,亮晶晶的象友志的眼睛。桂花再也不怕接到友志的電話了,她會在電話里和友志高聲說自己好愛他、好想他、要他早點回,沒有樓房不重要,重要的是兩人的心融在一起。

11

  第二天是友志來電話的日子,桂花卻忘了來接電話。友全來喊桂花接電話,喊桂花接電話友全不感到煩,覺得是一種快樂一種幸福。友全盼著友志多來電話,他就可以多喊幾次桂花接電話,桂花也可以多來幾次小賣店接電話。

  還沒到桂花家,友全右手的拇指就豎起了。到了桂花面前,他的拇指高過了頭頂,象一面小旗高揚。桂花奇怪的問友全怎么了,友全說:“桂花媳婦兒,你是好樣的。我沒錯看你,你和她們不一樣。”

  桂花正要責怪友全又喊自己媳婦兒,突然一下子明白過來,羞紅著臉問:“怎么,昨晚你在友權(quán)家窗外啊,玻璃是你打的?”

  友全面無愧色,也不隱瞞自己的所作所為。他說:“是啊,我說過,我不想讓你上友權(quán)的圈套,這些晚我一直注意友權(quán)家。昨晚我看到你進了友權(quán)家,我就躲到他家窗外。我只是想保護你,不讓你受到侵害,沒其它意思。昨晚看得清清楚楚,聽得明明白白。我沒錯看你,你和別人不一樣。后來,我怕友權(quán)繼續(xù)糾纏你,就用棍子打了他家窗玻璃。一是想讓你早點脫身,二是敲打一下友權(quán),讓他知道陳家垸不是沒人長眼睛。”

  桂花真心的道謝。友全說:“謝什么?誰叫我喊你媳婦,誰叫我喜歡你呢,幫你是應當?shù)。如果你真想謝的話,把昨晚穿的粉紅衣服再穿一次,讓我飽飽眼福,那是最好的謝喲。”桂花臉上瞬間染了早霞,發(fā)嗔道:“友全哥,你么還這樣啊,凈說這樣話。”

  友全笑著說:“你看我這張嘴,叫別說又說了。桂花妹子,你別見怪,我是真管不住這張嘴。”

  說著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紙,遞給桂花。桂花問:“這是么事?”友全不答,只是笑著等桂花看。桂花看到竟是自家建房的土地手續(xù)。已蓋上鮮紅的村委會公章,審批日期還是去年的。

  桂花驚叫起來,她不停的問友全:“這是真的嗎?你是么樣批的?你是么時侯批的?”

  友全講了經(jīng)過。昨晚他躲在窗外,友權(quán)書房內(nèi)發(fā)生的一切他都看清楚了。友全開始對桂花主動上門有些惱火、失望。后來看了桂花所做,聽了桂花所說,又很欣慰,甚至感動。他聽到桂花對友權(quán)說馬上要選舉時,友全腦里靈光一閃,他知道他能幫桂花了,他要幫桂花拿到土地手續(xù)。

  桂花前腳剛走,友權(quán)準備關(guān)門,友全就在這時侯擠進友權(quán)家的門。友權(quán)看到友全這個時侯進來,友權(quán)是聰明人,一下子明白打窗玻璃的就是友全。知道友全來者不善,友權(quán)卻沒有責問的勇氣,只是叫友全有話坐著說。

  友全不客氣的坐下,說:“我是來和你說兩件事。一、今晚你家玻璃是我打的,損失我賠。二、你現(xiàn)在把友志家的審批手續(xù)辦了,我就不參加選舉,不和你爭村長位子。只要我不爭,陳家垸就沒人和你爭。”

  友權(quán)輕蔑的一笑,說:“你以為你有這實力?不要忘了,上次你只有可憐的十票,就這還包括你自己的一票。”

  友全硬梆梆的頂?shù)溃?ldquo;以前是以前,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你以為再選舉你就有絕對把握嗎?”友全的話虛虛實實,友權(quán)摸不準友全都知道些什么。友權(quán)心虛,嘴卻硬著:“你不會是把今晚的事錄音了吧?”

  友全說他還沒卑鄙到如此,就是想錄音,也不肯傷害到桂花,桂花是那好的女人。友全說他的武器比這厲害多了,因為他現(xiàn)在知道友權(quán)每年從鄉(xiāng)里得的獎金是多少,他還知道這些獎金其實就是收上交的回扣,錢還是陳家垸人出的。友全說他到選舉時會把這事抖出來。友全還說自已會向陳家垸人承諾,只要他當選,鄉(xiāng)里給的所有獎金回扣他都不要,退給村民或者給村里辦點實事。

  友權(quán)熱得很,全身出老汗,汗很快涼了,在皮膚上流出一道道冰涼。不過友權(quán)很鎮(zhèn)定,面不改色,他甚至“呵呵”笑起來。友權(quán)對友全說:“我當然給桂花家批土地手續(xù),我本來早就想給批了。因為知道你對她有心,一直在動她的心思,所以拖著沒辦,想成全一下你,讓你在她面前做回好人,也好讓她對你知恩圖報。我今晚把土地審批手續(xù)給你,你就有機會了。”

  友權(quán)說:“不過你要先寫一份保證書,保證不參加選舉,也不破壞選舉。”友全毫不猶豫叫友權(quán)拿來紙筆,當著友權(quán)面一揮而就。

  友權(quán)把寫好的土地審批手續(xù)給了友全。友權(quán)說:“我把審批日期寫到了去年,無論誰問,叫桂花都說是去年批的。這樣就合情合理合法,不怕鄉(xiāng)里檢查了。”

  友全告訴桂花,他從友權(quán)家出門時,友權(quán)還跟在他身后說:“你答應的可不準變,你的保證書白紙黑字在我手里捏著呢。”

  聽完友全的講述,桂花有些感動。她對友全一直沒好臉色,友全卻幫她拿到土地手續(xù),還為此放棄竟選村長。桂花盯著友全看,這是她第一次認認真真的看友全,原來對友全沒好印象,桂花從來沒認真看過他一眼。這次她想好好看個夠。

  友全說:“別這么看我,好象我有多偉大。我就是我,一個開小賣店的跛子。虧本的事我不會干,我為你做這些是有條件的。”

  桂花心往下一沉,說:“友全哥,對不起友志的事我是不會做的。其他條件都好說,要錢也行,我盡最大能力湊錢你。”

  友全哈哈大笑起來,說:“媳婦兒,你知道我不是男人啊,就是想讓你做對不起友志的事也有心無力。我也不要錢,我的條件很簡單,今年選舉時你要支持我,不光是你一人,你還要發(fā)動陳家垸人支持我。”

  桂花疑惑的問:“你不是在友權(quán)面前寫了保證書,答應不參選嗎?”

  友全嬉笑著說:“寫了保證就不參選啊,我才不會那么傻。保證書只是一張廢紙,屁用沒有。我就是要參選,還非把友權(quán)選下去不可。”

  桂花不知說什么好,她對友全看不透。友權(quán)、友全,她都看不透,他們太深奧太難懂。她只懂得友志,她也只要懂得友志,其他人她不想懂。

  桂花在友全店里接電話時,心里喜滋滋。友志在電話那頭說:“老婆,我聽到你在笑。”桂花說:“沒有啊,我沒笑。”友志說:“還說沒有,你的笑都傳到我這來了。”桂花說:“我就是想笑也沒出聲啊。”友志說:“你是沒笑出聲,但你心里在笑,你心里在笑時,就傳到我心里來了。老婆,你笑得這甜,是建房手續(xù)辦下來了吧?”

  桂花在電話里真的笑出了聲,說:“是啊,辦下來了。你老婆還是有點本事吧。”友志電話里突然不作聲了,半天才說:“你是么辦下來的?沒做對不起我的事吧?別瞞我,我是有第三感覺的。”桂花發(fā)火了,說:“我說沒就沒,自家老婆你都不放心,還有什么能讓你放心的!你愛信不信。”說完就準備撂電話,電話卻傳來友志大笑聲,笑聲把電話線都震晃了。友志笑著說:“老婆,我是跟你開玩笑,我么會不相信你,不相信你我也不可能出來啊。這世上所有男人都戴了綠帽子,我也不擔心。因為我知道你,了解你。你肯定不會,絕對不會。”

  友全在旁邊聽著電話里熱熱鬧鬧,恨不得鉆到電話里去,把電話里的話全聽到耳朵里。桂花大聲說:“友全哥,你來和他說兩句,免得我說話他不相信。”友全拚命搖手,趕緊離遠一點。接下來桂花和友志在電話里聊天時,桂花把小賣部當成了大城市,旁若無人的將熱辣辣情話,原來不敢說的心里話,一古腦兒都說了。友全聽得涎水都流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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