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深了,李老漢在床這頭翻來覆去的睡不著,那頭老伴也在翻騰。
突然那只老花貓從樓上跳到柜子上,“撲通”一聲把李老漢的睡意全部打散了,老漢索性披上衣服靠在床頭,點燃一支旱煙,“砸吧砸吧”地抽起煙來。
窗外已經(jīng)是三更天了,一彎冷月還在那棵老核桃樹上掛著,恍惚的月光冷冷地照在老漢家的屋梁上。今天是臘月初八,家家戶戶都在忙著開始準(zhǔn)備過年的東西,就老漢他家還是一如平日的安靜。
兩個老人從早到晚也沒有提一個過年的字眼,老婆婆早上起來就是去抱了點柴火燒了點熱水,開始洗衣服,老漢早上去地里走了一遭,回來就牽著兩頭羊去溝里放羊了,一直到太陽摸到山腰才回來。
“往年的這個時候,小鋒總是吵著讓我煮臘八粥吃,今年怎么沒人吵了……”胡大媽一邊洗衣服一邊喃喃地抹著眼淚。
“孩子他媽,你就別惹我了,快少說兩句!”老漢說。
“我偏要說,怎么就不讓我說,想我那命苦的小鋒,我就要說,真是黑了心的大舅和大舅娘,怎么就瞎了眼,這樣對待自己的外甥……遭雷劈的這樣造孽怎么還不讓我說……”看著老伴一邊抽泣一邊哭罵,老漢也沒再說什么,只得又點燃一支旱煙,默默地抽煙。
窗外隱隱的月光從窗子里照進(jìn)來,仿佛是小鋒像以前那樣從地里回來時拖著長長的影子。
“老漢,我睡不著,我想小鋒了……”老伴在那頭嘀咕。
“別說了,早點睡吧,明天就過年了……明早還要起來打揚塵呢……”李老漢又是一陣刀絞般的心痛。
往年的這個時候,每次打揚塵都有小鋒打下手,今年只有一個人忙活了。
窗外又是一陣?yán)滹L(fēng)吹過,打在門前的竹林里,發(fā)出嗚嗚的哭聲。
(二)
李老漢是住在古道溝的一位老實本分的農(nóng)民,家里有幾畝地,一個兒子一個女兒。李老漢他老兩口一年都在家里種地,有時候農(nóng)閑的時候就去山上打點野味挖點山藥什么的給家里改善點伙食,再送給鎮(zhèn)上娃他大舅一些。
本來日子就是這么如水般平靜地過著,可是眼見兒子長大了也快成家了,可是至今家里也沒有攢下一點錢給孩子辦婚事,李老漢就和老伴在家里著急上火的。
在村里,男孩子過了十八就是要成家,如果過了十八還遲遲不成家是被人家瞧不起的,李老漢的女兒今年才十七歲,可是早有幾戶人家來家里提過親,老漢一直以女兒年齡還小推辭著,其實老漢心里焦慮著,這兒子都十八了,可是至今還是無人問津啊。
老漢心里確實慌了,女兒都快辦親事了,兒子還是窮小子一個,蓋不起房子也說不起話,所以一直也沒有請過媒人,看兒子都比自己高了,老漢一天天地焦慮著。
一天,恰是五月端午,李老漢挖了一些山藥逮了一只土雞去縣上給娃他大舅送去,每年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李老漢都是要去娃他大舅家的。
人家常說,親戚是越走越親,李老漢住在山溝里,也沒有多少親戚可走,所以每次去縣上娃他大舅一趟都可是算的上是家里的大事了。
早上早早地起床收拾衣服,洗完澡換套干凈的衣服。李老漢知道娃他大舅是縣上的體面人家,自己不收拾干凈點,滿身的汗味和泥土氣息是進(jìn)不得人家的大門的。
李老漢背著挖好的幾十斤山藥和兩只土雞走了十幾里山路,坐了兩個小時的車到達(dá)娃大舅家。端陽節(jié),滿街的人山人;蝿又,李老漢去了大舅家,大舅娘接過袋子,叫他先坐下,過會一起吃飯,便出去了。
李老漢在娃他大舅家閑轉(zhuǎn)著,院子挺大,是那種典型的背山依水型建造,院子里一顆很大的桂花樹長在院子中央,把地面都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院子共兩層樓,一樓是大廳,大廳對門一條大河,打開門就可以看到一河的清水,李老漢雖是來過這幾次卻沒有細(xì)細(xì)轉(zhuǎn)過,今天這可是頭一次仔細(xì)打量這院子的布置,不時露出羨慕的神色。
中午吃午飯的時候,席間娃他大舅隨便寒顫了幾句,問候一下老漢家里怎樣,娃他媽最近好不,有時間的話叫妹妹下來玩……老漢一邊答應(yīng)著一邊吃飯,其實他也知道這只是幾句淡寒話,這樣的人家即使老伴來了也是住不慣的。
臨走時,娃他大舅站在門前問李老漢,“小鋒現(xiàn)在在家做啥?”
“沒啥做的,正閑著呢”老漢答到。
“哦,沒事,把娃帶來我看看,長這么大我還沒見過這個外甥……”
“恩,好的,就是娃沒本事,沒見過世面,怕來這里丟人現(xiàn)眼……”李老漢寒噓著。
“沒事,有時間帶來看看,我看能不能幫他找點事做,老是在家閑著也不是辦法,都快娶媳婦了,不找個事做,咋有錢娶媳婦……”
“恩,好好好,這可真是遇到娃的貴人了,我正為娃的事情煩著呢,今天大舅真是給了我一棵救命稻草!”李老漢興奮地連聲稱謝。
李老漢今天比平日似乎年輕了不少,一口氣走了十幾里的山路連氣也不喘,飛似地跑回家去了。
(三)
李老漢似乎又恢復(fù)到年輕時候的那股虎勁,剛一走到離家不遠(yuǎn)的地方就大聲喊老伴胡大媽。
“娃他媽,小鋒哪去了?”李老漢興沖沖地問。
“上山挖山藥去了,估計快回來了。”
“在哪里挖啊,我去接接他”李老漢喘著粗氣。
“今天是天上掉餡餅砸到你腦袋了,這么高興?”胡大媽看著站在門口的李老漢。
“哎,你還別說,我今天就真遇到了!快!快,給我倒杯水喝,走了這么遠(yuǎn)的路渴死了……”
“你呀,都活這么大的歲數(shù)了,還想那美事?”胡大媽笑盈盈地進(jìn)屋倒水去了。
“娃他媽,你知道今天娃他大舅根我說啥了不?”李老漢故意賣關(guān)子。
“說啥?說你鄉(xiāng)巴佬進(jìn)城,沒見過世面唄!”
“你才沒見過世面!”李老漢點燃一支旱煙,砸吧砸吧地吐起了煙圈。
“好,你見過世面,那你倒是說說,今天娃他大舅跟你說什么了?”
“娃他大舅有心幫襯咱,要給小鋒在城里謀個飯碗!”李老漢大口大口地吐著煙圈。
“。∧阏f真的?你別在那里癩蛤蟆打哈氣!”
“真的!今天娃他大舅親口對我說的……”李老漢把事情的經(jīng)過仔細(xì)地跟老伴說了一遍。李老漢歇了一會腳,就向屋后去了。
大約太陽剛到山腰的時候,胡大媽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見小鋒和李老漢背著背簍樂呵呵地往家走來,仿佛背著金燦燦的陽光。
晚上胡大媽吵了幾個拿手的家常菜,溫了一壺酒,一家三口邊拉家常邊吃晚飯,幾盅酒下肚后,李老漢就滿口酒氣問胡大媽。
“你說我今天是不是撿到餡餅了,小鋒以后不就有著落了么?”
“哎呀,爸,你喝多了,我還不著急呢,我這不還小么,等我賺錢了再考慮其它的事情……”小峰說。
“不急?爸都替你急,都是大小伙子了,也該娶媳婦了,別怪爸媽沒給你張羅,實在是有心無力啊……”李老漢似乎喝的有點多,臉色都開始發(fā)紅。
“爸,別說了,還是先想想去大舅那的事情……”
就這樣一家三口你一言我一語地吃晚飯,等到月亮剛升到山頂?shù)臅r候,晚飯吃結(jié)束了,一家三口坐在院子了趁著月光做零碎活。
彎彎的月亮,像一片鐮刀似地割著山頂那片麥子,滿山的麥子印著李老漢的額頭上的溝壑,仿佛一時間都填的滿滿的,小鋒也比往日高興,邊做零碎活邊吹著曲子。
(四)
太陽剛剛在東方露出一抹魚白的時候,李老漢一家就開始忙碌起來了。今天是李老漢帶兒子去大舅家的大日子,所以早早起床便開始收拾洗漱。
李老漢鉆進(jìn)雞籠折騰了半天,鬧的滿屋子的雞叫,最終把那兩只平日領(lǐng)頭的大公雞逮住了,胡大媽搭好樓梯,上樓取了兩塊看門肉裝進(jìn)前幾日陸陸續(xù)續(xù)準(zhǔn)備好的野味兩大口袋,李老漢和小鋒一人扛一袋,興沖沖地向山口走去。
“小鋒,第一次進(jìn)城可別不守規(guī)矩啊,什么都要聽我的啊……”老漢一邊走一邊叮囑。
“知道了,爸,我都記住了……”
李老漢一邊走一邊把自己這些年進(jìn)城見過的世面依依道來,不多久就走完十幾里山路,又坐了兩個小時的汽車來到大舅家。
“娃大舅,近來好?”李老漢老遠(yuǎn)地就給站在門口的娃大舅打招呼。
“恩,好,你們來了,快進(jìn)屋啊。”
“你們也真是的,來就來的,干嗎還帶著些東西?”小鋒見到一個有點微胖的女人從屋里聞聲走出來。
“娃沒什么孝敬大舅的,知道你們吃膩了城里的蔬菜,這不?帶了一些山里的野味給你們換換口味……”李老漢笑著放下肩旁上的袋子。
“小鋒,快叫大舅娘。≡趺瓷道阍谀抢锇。”李老漢催促著。
“大舅大舅娘好!”小鋒不知所措地站在李老漢手邊。
“噢,這就是小鋒啊!到底是山里長大的孩子,長得這么壯實,比我們家的那個壯實多了……”大舅娘拍著小鋒的肩膀。
“來這邊坐啊,日子混得真快啊,小鋒都這么大了,真是歲月不饒人啊……”大舅看著小鋒似乎也有些驚訝。
大舅娘和李老漢寒暄了一會就去做晚飯了,吃過晚飯又和小鋒拉了一會家常,便安排李老漢和小鋒睡下了。
次日清早,李老漢便起床收拾了一下東西打算回家,大舅送他去車站。
“妹夫,你就放心回去吧,小鋒這孩子看著挺老實的,我留下了會好好帶帶他,你放心回去忙吧……”
“這孩子從小沒有見過世面,不懂事的地方請大舅多多教導(dǎo),麻煩大舅舅娘多費心了……”李老漢囑咐著。
“小鋒,你要好好聽大舅的話,多學(xué)點本事啊……!”
“恩,知道了,爸,你放心回去吧,你和媽在家注意身體!”小鋒也叮囑李老漢。
送走李老漢,小鋒就跟著大舅進(jìn)屋去了。
(五)
這是小鋒第一次來大舅家,對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大舅就讓他兒子小東帶著小鋒熟悉一下家里周圍的環(huán)境,小鋒緊緊地跟著。
“小鋒,樓上是藥店,相信你基本都知道了,樓下我?guī)銋⒂^一下,”小東說。
“好的!”
小東帶著小鋒把樓下仔仔細(xì)細(xì)地瀏覽了一遍,并且吩咐他大舅大舅娘的臥室沒事時不要進(jìn)去的,大舅娘不喜歡別人進(jìn)她的房間,小鋒一一答應(yīng)。
緊接著小東帶著小鋒來到了給他安排的臥室。
這是一間不大的房子,里面放著一個儲衣柜和一張床,一個椅子和一張桌子。待小東走后,小鋒就把從家里帶來的衣服都取出來,折疊整齊后放在衣柜里,把床鋪好,仰在床上看著白白的天花板發(fā)呆。
這還是他第一次住這么華麗的房子,而且整個房間里只有他一個人。仿佛是做夢似地,小鋒長這么大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住進(jìn)這樣的臥室……欣喜過后,小鋒開始回憶小東表哥剛才給他吩咐的話語。
大舅和舅娘的房間自己是千萬不能進(jìn)去的,因為剛才小東表哥帶他參觀的時候也只是站在門口遠(yuǎn)遠(yuǎn)地看了一眼,隔著門縫小鋒清楚地看到里面地面上鋪的都是金色的地毯,是他想都沒有想過的大地毯。
還有剛才小東還帶他去看了一眼院子門邊拴著的大狼狗,那可是和自己家里的小牛仔差不多大小的,路過的時候千萬離它遠(yuǎn)點,要是被咬上一口,估計是要花上個月的功夫才能養(yǎng)好的。
一樓的院子總共有六間臥室,一間客廳,一個廁所……小鋒細(xì)細(xì)地數(shù)著,那個廁所真大,比得上小鋒家里的大廳大小,還有地面上鋪的都是一米見方的地板磚,他走在上面一個眨眼就摔了個屁股朝天……哈哈,小鋒還在回憶剛才的傻勁的時候,大舅娘敲門進(jìn)來了。
“小鋒,住這里還習(xí)慣嗎?”
“好,好,習(xí)慣。”
“那就好,我給你拿了幾件你小東表哥的衣服,你留著換洗,你從家里拿來的那些衣服我想基本都是不能穿出去見人的,都仍了吧。這是給你的鞋子,把你的布鞋也扔了吧,把地板磚弄臟了我難拖地,其他的什么小東西你問你小東表哥要,他找給你。”大舅娘說完轉(zhuǎn)身就出去了。
“恩,謝謝大舅娘,謝謝!”小鋒一邊接過衣服一邊連聲道謝。接過大舅娘手里的衣服,小鋒更是傻眼了,這些衣服全都是那些大專賣店里的名牌衣服,是他連看都不敢看一眼的衣服。
小鋒收拾好舅娘給的衣服,把自己從家里帶來的衣服又裝回蛇皮袋子,等什么時間回家的時候拿回去讓媽媽洗了做布鞋。剛剛忙結(jié)束,就聽到小東表哥在外面喊他吃飯,小鋒應(yīng)聲去了。
晚飯的豐富程度小鋒就更不用說了,全都是在家里過年的時候也不一定能吃上的,晚上大舅和他拉了一會家常后,小鋒就洗漱過后,大約月亮剛剛爬上山頂?shù)臅r候,小鋒就去自己的房間睡下了。
這就算落下腳了,小鋒躺在床上想。突然從地上飄到天上的感覺簡直不能形容他此刻的欣喜,真是做夢也沒有想到的好事一下子就落到小鋒頭上了,小鋒都不知道如何接著。
真是不知道怎么了,或許小鋒有點擇床,睡在這又軟又暖的床上,竟然一點睡意都沒有,小鋒開始想家里的事情,想爸媽這會在一邊做零碎活,一邊談自己在大舅家的情況,越想越睡不著,直到雞叫三更的時候,小鋒才迷迷糊糊地睡下了。
(六)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玻璃,照在小鋒的臉上,暖洋洋的睡意還在眼角游動,突然,小鋒一下子從床上蹦起來,糟糕!天這么大亮了還不起來幫爸干活,是要挨罵的!小鋒潛意識地利索地穿起衣服。
唉!正要下床時,小鋒拍了自己腦袋一巴掌,你說我怎么忘了,現(xiàn)在是住在大舅家,不用跟爸上坡做早活了,怎么就這么笨啊,小鋒在心里是又開始發(fā)笑了。
就算不用幫爸干活,那也應(yīng)該早點起來啊,何況這里是大舅家,一個不小心就會卷鋪蓋回老家的!想到這里,小鋒又利索地折疊好被子,出門洗臉去了。
“小鋒,怎么起這么早啊,怎么不多睡會?”小鋒剛一出門,就遇到正在洗菜的大舅娘。
“舅娘早,不早了,這不太陽都出來了。在家里早起來上坡干活去了。”
“你這不是剛來舅娘這里么,昨天也坐車勞累,多睡會沒事的。哦,對了,床睡的還習(xí)慣嗎?”
“習(xí)慣,好著,睡好了……”
小鋒洗漱好后,來到大廳,大舅正坐在餐廳吃早點。
“小鋒,快來吃早點啊……”大舅見小鋒進(jìn)來,招手示意他。
“恩,不餓,也沒做活的,肚子不餓,在家的時候,還在坡上干早活呢……”
“哎呀,快來快來,等會就涼了……”
小鋒吃完早餐,和大舅對面坐著。
“大舅,不知道我那活您給我怎么安排啊……”
“你剛來,先玩上幾天,過幾天我在給你說。”
“哦,那就勞煩大舅多費心了……”
小鋒是山里長大的孩子,從小就勤快,突然地閑下來實在有點不習(xí)慣,在大舅這也住了一個禮拜了,每天都是白吃白喝,心里總感覺怪怪的。
又是一天吃完早餐坐在茶幾邊喝茶。
“大舅,我這也玩了幾天了,對這也有些熟悉了,您看能不能早點給我安排個活做啊,我這一天也不能老在大舅家白吃白喝啊……”
“你看你這孩子,就是閑不下來,非要找點事做。好吧,我昨天已經(jīng)跟街上那家糧油店王老板談過了,你去給他當(dāng)個小伙計,一個月800元的工資,你看咋樣?”
“一個月800元?成,成,沒問題。”小舅連聲道謝。
“只是他那里的活有點苦,要經(jīng)常幫忙扛滿麻袋的糧食上車下車,你能行么?”
“沒問題,大舅,我們山里人別的沒有,就是滿身的力氣,何況是扛糧食,我打心里喜歡。”
“那就好,你明天就可以去他那里干活。”
“恩,好的,謝謝大舅。”
小鋒吃完早飯就迫不及待地去街上轉(zhuǎn)去了,回來的時候滿臉的興奮,那家糧店真大啊,小鋒在心里琢磨著。在這里干活比在家強很多啊,一個月800,要是在家里的話挖兩個月的山藥也掙不來這么多啊。
看來實在應(yīng)該早點來城里找點事情做啊,小鋒打心里的高興起來,期待著明天去糧店干活。
(七)
明媚的暖陽剛剛在東方露出魚肚白的時候,李小鋒就靜悄悄地起床了。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他心里暗暗告訴自己要好好干下去。
他換上舅娘拿給他的他的那件剛洗過兩水的襯衫后,把頭發(fā)也洗了一遍,整個人看起來都特別的精神。在院子里慢悠悠地轉(zhuǎn)著,等著大舅起床帶他去王老板那里做事。
大約是七點左右大舅收拾了一會就帶他去糧店那里。大舅一邊走一邊告訴他一些在糧店應(yīng)該注意的規(guī)矩,小鋒連連點頭,一一記下。其實小鋒昨天是偷偷來打探過情況的,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路口,打量了老板許久,人挺厚道的。
交接工作很順利,大舅拍拍小鋒的肩膀,“好好干,多做事,聽王老板的話!”大舅轉(zhuǎn)身就回藥店去打理事務(wù)了。王老板向小鋒簡單地介紹了一下糧店的規(guī)矩,就給小鋒安排好活,讓他去做事。
小鋒是山里長大的孩子,身體很強壯,干起活來一個頂兩,加上平日里早起晚歸,兢兢業(yè)業(yè),不怕勞苦,很是討老板喜歡,大舅那邊也給他鼓勁,小鋒干得更加賣力。
日子就像水一樣從眼前流過,一晃半年就過去了。小鋒每個月掙800元,除掉給舅娘的300元伙食費,可以凈攢500,小鋒心里暗暗地高興。
平日沒事的時候,小鋒也是會去街上轉(zhuǎn)轉(zhuǎn)的,但他向來都是湊熱鬧的,舍不得花錢買一點零碎。當(dāng)一陣陣秋風(fēng)吹來片片落葉時,小鋒想起家里的玉米熟了,他知道李老漢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就托人捎了300元回家,讓李老漢請一個短工,幫忙收幾天玉米。
糧店干的都是體力活,小鋒不怕吃苦,老實可靠,很討老板喜歡,年終結(jié)賬的時候,王老板給小鋒多發(fā)了500元工資,小鋒連連道謝。
臘月二十幾了,小鋒在街上買了一些山里沒有的新鮮蔬菜,收拾東西準(zhǔn)備回家過年。就在這時,大舅鄰居家出門去河南發(fā)財?shù)墓吠拮踊貋砹恕?/p>
按照鄉(xiāng)里的習(xí)俗,在外賺錢的打工仔不管掙沒有掙錢,過年時一定要回來的。狗娃子比小鋒大三歲,兩人挺談得來,經(jīng)常在一起閑聊。狗娃子給小鋒說了他在外面掙錢的事情,問小鋒現(xiàn)在每個月能掙多少錢,小鋒一一答復(fù)。狗娃子說,小鋒這么好的勞力在糧店實在太可惜了,一個月掙的錢還不夠他的零頭,問小鋒有沒有興趣跟他出去闖闖,小鋒連連說好。
小鋒答應(yīng)狗娃子來年給他答復(fù),現(xiàn)在要回家過年,好好考慮考慮,之后就迫不及待地趕上班車回家過年了。當(dāng)然,小鋒最迫不及待的就是趕快回家過完年就來城里,臨走時,還囑咐狗哥一定要等他。
(八)
這年的春節(jié)似乎格外漫長,小鋒正月初二吃完飯就開始收拾自己的衣服,李老漢耐不住性子,就問小鋒怎么這么急著就要離開家里回城里,小鋒也不噎著,就把大舅家鄰居二狗子的談話告訴李李老漢。
李老漢是個安分的莊稼人,一輩子守在地里做農(nóng)活。他很清楚,光靠種好著一畝三分地是攢不下錢給小鋒娶媳婦的,再說聽那二狗子說的有板有眼的,似乎外面的確比山里容易賺錢,小鋒去城里做事就是最好的證明。
李老漢“砸吧”了兩口旱煙袋,看小鋒的勁頭他知道兒子是打定主意去山外掙錢的,若是硬要留下小鋒怕是不行的。雖說小鋒在大舅那里找的活是可以賺些錢,但是畢竟是杯水車薪,不夠小鋒娶媳婦用啊,可是如果小鋒跟著二狗子出去了,只怕是一年也見不上一面的。心里定是很掛念的。
“小鋒,爸同意你跟二狗子出去掙錢,但是今天才初二啊,你在家里再多呆幾天么,你現(xiàn)在半年才回來一次,你媽盼你回來把月亮都盼出來了。就算要去也不在這一天兩天的吧,正月間,人家都在家里過年呢!”
“恩,好吧,我在家里再多呆幾天,過幾天再去城里。”小鋒回答道。
一連兩天,小鋒都是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不知道是在大舅家睡軟綿綿的大床把他睡的嬌慣了還是怎的,竟然睡在這個睡了十幾年的硬板床上睡不著了。小鋒時而看看窗外,透著窗花紙,紅紅的燈籠映的整個窗子都在發(fā)紅;時而想著二狗子給他講自己在外面是怎樣輕易地賺錢,想著想著,家里的大公雞都叫第三遍了。
在家呆了兩天,小鋒實在按耐不住了。這天是大年初四,小鋒抓了兩只大公雞,撿了幾斤雞蛋,裝上一袋子土豆給大舅拜年去了,李老漢也換上新衣服,坐上班車陪著小鋒去城里。
一路上,小鋒的心就像被幾匹馬在前面拉著似的,恨不得馬上飛到城里。二狗子啊,你可別急著走了啊,一定要把我也帶上,你說好的等著我的。小鋒越想越來勁,看著窗外的景物飛一般地后退。
李老漢知道小鋒這次是跟定二狗子去河南或者山西賺錢的,所以必須去大舅那里有個交代。小峰這孩子是個死心眼,萬一大舅不同意小鋒跟二狗子出去,小鋒肯定會急的,到時候可就為難了……他一邊想著怎么跟大舅解釋,一邊想著怎么跟二狗子囑咐。小鋒這可是頭一次出遠(yuǎn)門,長這么大,連城里都沒有來過幾次的,所以一定要請二狗子多幫襯小鋒一點。
李老漢和小鋒都望著窗外的物體飛快地從眼前流過,班車在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上熟練地穿梭著,宛如一條小魚從山里的小溪游向山外的湖澤,太陽照在窗玻璃上,暖暖的陽光淋浴著父子兩的雙眸,發(fā)出耀眼的金光。
(九)
大紅燈籠掛在高高的房梁上,厚厚的鞭炮紙給門前鋪上了一層地毯,李老漢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娃大舅門前的兩只石獅子上系著的兩條紅帶子迎風(fēng)飄舞,像極了早春的柳絮,格外的耀眼。剛一下車,父子兩就急急忙忙地向大舅家奔去。
先給大舅拜完年后,接著去了二狗子家。二狗子擺上了很多的茶水招待他們,一邊吃茶水的時候,一邊閑談起來。李老漢仔細(xì)地向二狗子打聽了在河南山西賺錢的情況,二狗子流利地給他講了一番。末了,李老漢叮囑二狗子帶小鋒出去后,一定要多多關(guān)照點,二狗子爽快地答應(yīng)了。
回到大舅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傍晚吃晚飯的時候。吃過晚飯,李老漢和娃大舅閑談起來。
“姐夫,有點事情想和你說。”
“說啊”
“我嘴笨得很,不知道怎么跟大舅說,其實,其實就是小鋒的事情……”
“小鋒的事情?”
“恩,是的。”
“小鋒在糧店干得很好啊,怎么了?”
“是啊,多虧大舅關(guān)照,干得很好。只是小鋒聽您隔壁的二狗子說外面地方大,今年想跟二狗子出去開開眼界,估計就不去糧店那里了。”
“出去?他沒有對我提起過啊。”
“他嘴笨得很,不敢說,所以我替他說。”
“哦,那好啊,外面賺錢是挺快的,但是卻很危險,苦的很,別的倒沒什么。二狗子是住在我隔壁,他是在外面發(fā)了財,這個先前我就知道。”
“大舅,我不怕苦,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小鋒搶答道。
“既然你們都想好了,我沒有問題啊。糧店那邊我去說,只是怪可惜的,王老板說他挺喜歡小鋒的!”
“那就勞煩大舅了,謝謝!”李老漢和小鋒連連道謝。
晚上李老漢和小鋒住一起。雖然下午喝了點酒,但是卻沒有絲毫的睡意。他沒有想到二狗子和大舅都這么爽快的答應(yīng)了,實在出乎他的意料。聽二狗子的語氣,山外的確比山里好賺錢,單是他們家里的那些家具,件件都是名牌,看來小鋒是真的遇到貴人了。李老漢不禁暗自高興,憧憬著小鋒去外面賺錢。
小鋒也睡不著,懸了這么久的心,終于是落地了。總算找到發(fā)財?shù)拈T路了,如果按照二狗子說的那樣,在外面干上兩三年就可以賺上七八萬,這可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墒强粗纷优闹乜谝桓毙赜谐芍竦臉幼,小鋒又不得不相信,況且二狗子的確是賺了錢回來的,他家里那三層高的小洋樓,沒個三十多萬是裝修不下來的,越想越睡不著。
第二天,李老漢再三叮囑二狗子出去以后多多帶著點小鋒后,二狗子又爽快地拍著胸口答應(yīng)了。吃過中午飯就趕上回去的班車走了。
小鋒望著遠(yuǎn)遠(yuǎn)離去的班車,心里充滿了期待。送走了李老漢后,就把在大舅家里的東西好好滴收拾了一番,安心地等著跟二狗子一起出去發(fā)財。
(十)
去河南挖金礦,或者去山西挖煤礦,是很多鄉(xiāng)下打工仔的最佳選擇,小鋒也不例外。在二狗子的帶領(lǐng)下,小鋒來到了河南的金礦。
和小鋒想象中差得很遠(yuǎn),并不是二狗子說的那么容易就可以賺到錢,可是回到鄉(xiāng)里的打工仔都會說在外面好掙錢,其實是不想自己臉上太沒有面子,直到現(xiàn)在小鋒才知道的確如此,單是上金礦的山路就走了整整一天的路程。傍晚時分,當(dāng)小鋒還在整理從家里的帶來的行李時,二狗子叫他一起出去吃飯。
“小鋒,這里的條件你也看到了,多余的話你狗哥也不想多說,我知道你覺得我在鄉(xiāng)里人面前時有些言過其實,不過這也沒辦法……但是有一點你應(yīng)該相信我,只要你踏踏實實在這里好好干,掙錢是絕對沒有問題的!”二狗子請小鋒喝接風(fēng)酒,一邊喝一邊說。
“恩,狗哥,我理解。謝謝你的抬愛,我一定會在這里好好干下去!”。
“那就好,只要你不怕苦,狗哥保準(zhǔn)你回去的時候,口袋里裝的都是滿滿的紅鈔,絕對吃香的,喝辣的!”
“謝謝,謝謝狗哥關(guān)照,我是山里人,沒那么矯情,別的沒有就是身體好,壯實的像牛一樣,我一定好好干。”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多了,我就怕你吃不了苦,到時候跑了,我也沒法向大爺交代啊。至于工錢問題你放心,每個月只要你按時上班,每個月最低毛收入就是5.6千。”
“這么多?!沒問題,我一定好好上班!”小鋒聽得眼睛都亮了,仿佛那座兩層高的水泥平房建好了。
“恩,那就好,你以后每天都跟著我一起上班,其它的事情我日后慢慢對你講?傊,你不要怕苦就好,這里的確是苦啊,你可要有個打算。”
“恩,好的,我能吃苦,只要能賺錢,讓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吃過晚飯,小鋒整理了一下自己帶來的衣物。便出去逛逛,看看周圍的環(huán)境。這里跟鄉(xiāng)下小村子沒兩樣,低矮的磚房,破舊的殘塬,長長的煙沖里還冒著黑煙,周圍也是一些稀疏的房子,就和自己那里的農(nóng)村沒有多少區(qū)別,只是這里有金礦,有金礦!
回到休息的地方時,很多的人都已經(jīng)睡下了。看著他們一排排的地鋪,不禁使小鋒想起了60年代農(nóng)村的公社,雖然他沒有經(jīng)歷過那些年代,但是李老漢還是經(jīng)常對小鋒提起自己小時候的經(jīng)歷,小鋒想著想著就開始有點睡意了。
雖然走了那么久的山路很累,小鋒畢竟是山里長大的孩子,走那點路還是沒有問題的!明天就要開始上班了,小鋒想。明天是正月初十,往年的這個時候他還在家里做點零碎活,搞點副業(yè)什么的,但是今年就要開始下洞子了。
一提到洞子小鋒是既有點興奮但又緊張。那幾十米深的洞子,一眼望下去什么也看不到,就像一個個窟窿,有的從地面斜著插進(jìn)山里,有的從地面直直地插進(jìn)地下,站在洞子旁邊,看著黑黑的空口一直延伸下去,直到什么也看不到了的時候,的確還是有些讓人后怕,萬一哪天洞子塌了怎么辦?小鋒還是有點擔(dān)心的。
但是人常說,富貴險中求。若是沒有一點風(fēng)險,不辛苦,也是賺不來錢的。要想掙錢就必須付出代價,這一點小鋒也是深有感慨的,翻了一個身,小鋒嘆了口氣。
不管怎樣,只要有錢賺,我什么都不怕!小鋒安慰自己。再不吃點苦,掙點錢那以后怎么辦?家里就那樣,沒錢沒房,怎么討老婆?對,討老婆,也該到年紀(jì)娶媳婦了,鄰村張家的那個牛娃子,比自己還小一歲,都娶媳婦了……小鋒想著想著,眼前就出現(xiàn)自己掙到錢,蓋起樓房,娶媳婦的樣子。
夜色有點晴朗,月亮像是一彎剛剛長出的毛丫丫,在天邊只是現(xiàn)著一個影子?捎惺窍褚粋剛剛出生的嬰兒,生長著。周圍一片蕭瑟,幾許早春的寒風(fēng)吹過,靜悄悄的,仿佛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十一)
第一天下洞子里干活的時候,小鋒實在是膽寒心顫。坐著一根長長的滑輪轉(zhuǎn)動的鐵匣子里,一直從地面下到地底幾十米深的地方,確是他生平第一次啊。
鐵匣子停下來的時候,小鋒的眼前還是一片漆黑。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緩過來。地洞下面又分好多斜著交叉進(jìn)去的洞子,每個洞子都似乎是那么幽深,看不到盡頭,只能看到黑黑的巖石壁向里面蔓延。小鋒緊緊地跟著二狗子向他要去的那個洞子里慢慢地摸索著。
雖然洞子里面有很多的一千瓦大的燈泡,可還是很黑,讓小鋒一下子習(xí)慣不過來。二狗子帶著小鋒參觀瀏覽了一下幾種活,問他做哪一種。小鋒說,就做炮工吧,炮工賺錢最多。二狗子答應(yīng)了他,并且告訴了做炮工應(yīng)該注意的事項,便開始工作去了。
當(dāng)小鋒再次坐著纜車回到地面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了。中午飯是在地下面吃的方便面,晚飯二狗子帶小鋒去附近的村子吃點油水飯,怕小鋒吃不消炮工的活。
吃過晚飯,小鋒和二狗子聊了一會,主要是二狗子怕小鋒受不了做炮工的苦,小鋒拍拍胸口說,不怕,撐得!二狗子放心地回去打牌了,小鋒在路上散會步。
對于這會的散步時間,實在是小鋒感覺最幸福的事情。想想自己在洞子底的時候,看不到一縷陽光,除了打炮,還是打炮,整整10小時的體力活,實在夠嗆,累倒是其次,早上進(jìn)去的時候是干干凈凈,等到下午出來的時候就是灰頭狗臉,連自己都不認(rèn)識自己了,這的確是小峰從來都沒有吃過的苦啊……可是,小鋒很清楚地知道,要賺錢,不吃苦是不行的,況且現(xiàn)在來都來了,不掙點錢回去,臉往哪里擱?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小鋒反復(fù)地揣摩著李老漢的話來鼓勵自己。是的,要想掙錢蓋房子,娶老婆,不吃點苦怎么行?何況這里是賺錢最快的地方,只要自己肯下苦,一個月可以掙幾千塊錢,是在家里的好幾十倍,這是怎么也不會有的,一定要咬緊牙骨撐下去,等到過年回去的時候可以揣著3.4萬元回去,那是多么令人振奮的事!
日子就這樣過著,小鋒每天按時上班,賣力干活,按時下班。從不抽煙喝酒,也不去采野花,把每個月的錢都全部攢下來,除了偶爾的買點肉食,其余時間都會出去散散步,看會月亮,想想家里的事情。五月的時候,就想起李老漢在家割麥子的情景,九月想起掰玉米,種麥子的忙碌,每每想到這些都可以給他力量,讓他堅持下去。有時,也會想想隔壁村子里的小芳,那時候,總會把晚霞的殘紅帶回寢室。
小鋒就像一臺機(jī)器一樣,在洞里洞外轉(zhuǎn)動著。眼看就要年終了,就可以回家過年了。一想到這里,他就格外的激動,想著李老漢看到他拿回去的那大踏大踏的鈔票時臉上的欣喜,想想母親望眼欲穿的眼神,小鋒真是恨不得馬上就坐火車飛回去,對!飛回去過年。
終于熬到年末了,老板給他們每人都發(fā)了十個月的工資,說剩下的兩個月工資來年再發(fā)。小鋒本想要老板把工資都發(fā)了,可是看大家都沒有說什么,也就噎回去了。二狗子領(lǐng)會他的不解,就拍拍小鋒的肩膀,說這是規(guī)矩,以后就知道了,還是早點收拾好行李,一起回家過年啦!
小鋒興沖沖地收拾好行李,跟著二狗子連夜下了山,去縣城買火車票回家。一路上小鋒又累又興奮,一想到回家所有的疲憊都拋到九霄云外去了,終于可以回家了,小鋒摸著褲襠里的那幾踏鈔票,心里美滋滋的。
一連趕了三天的車,終于回到縣城大舅家了。
(十二)
“哎,小鋒回來了!小鋒回來了!”老遠(yuǎn)地就看到站在大舅門口的表哥在向他打招呼,喊著跑回屋里去了。
剛到大舅家,放下行李,大舅娘也從廚房里出來了。也許是長時間沒有見道小鋒了,大舅一家對小鋒都格外的親熱,問長問短的問個沒完。一邊吃著晚飯一邊閑聊,一大家子人熱情地招呼著小鋒,聽小鋒講自己在河南的事情。
“小鋒,你這一走就是一年啊,可是讓我們掛念!”
“是啊,是啊,你不在這的時候我們都很不習(xí)慣了。”
“你怎么瘦了這么多。吭谀抢锍圆涣(xí)慣嗎?又黑又瘦的,我差點就沒有認(rèn)出來……”
大伙一番寒暄之后,小鋒和大舅談起來。
“小鋒,你這一去可是一年,掙到錢沒有?”
“恩,發(fā)了十個月的工錢,大舅。”
“哦,發(fā)了十個月的,多錢?”
“三萬多……”
“三萬多?”大舅有些驚愕。
“是啊,每個月四千多的工資,除掉我的伙食費和來回路費,我拿回來了三萬八……”
“這么好,小鋒你可是真出息。〔懦鋈チ艘荒昃蛼炅怂娜f來塊,比我們守得這個破藥店強多了,我們二年才掙一萬多塊!”大舅娘滿臉笑容地夸贊小鋒,臉上像是開滿了三月里的桃花,格外的紅。
“恩,還好,多虧二狗子哥照顧,一切都還順利!”
“小鋒,你可是不小的人了,要蓋房子娶媳婦的,這辛苦掙來的血汗錢你可不能亂花啊,要好好保管!”
“恩,大舅,知道了,我拿回家讓我爸收好!”
“讓你爸收好頂個屁,又不會生崽子!”
“生崽子?”
“恩,你放大舅這里,大舅替你好好保管,還能給你換些利錢,讓他生崽子!”
“有這么好的事?大舅莫不是在說笑?”
“看你這個傻娃啊,大舅還和你尋開心?你信不過大舅?”
“信得過,信得過”
“要是你信得過大舅,就把這些血汗錢讓大舅替你保管!”
“恩……”小鋒有些猶豫。
“信不過我算了,我不去擔(dān)那個風(fēng)險,你拿回去讓你爸替你收著去,看看能不能勝出半個崽子來!”
“大舅,我咋會信不過你呢。我知道你是為我好,那就有勞大舅幫我收好!”小鋒一邊說著,一邊解下纏在褲子內(nèi)層的腰帶,三四沓紅燦燦的票子就出來了,他把三萬五遞給大舅,請大舅收起來,自己留下三千打零花,要過年了的去買一些年貨。
大舅面帶喜色地接過錢,拿到臥房里去了,過了一會笑瞇瞇地出來了。
“小鋒,你放心,大舅替你把錢收好,每年還給你一千元的利錢,你可樂意?”
“一千的利錢?”小鋒驚道。
“是啊,你這孩子,大舅還能騙你不成?我?guī)湍闶掌饋恚給你生出個崽子,難道還不比你拿回家,放到那個鳥不生蛋的古道溝里發(fā)霉強?”
“謝謝大舅,謝謝大舅!”小鋒還是頭一回聽說替人保管錢財還倒給利錢!
“我再給你說個喜事,前些天我還在街上看到金家的小女兒了,模樣挺俏的,你也這么大了,我打算替你撮合撮合……”
“。〈缶,你這可是說著玩么?”小鋒有些靦腆,臉?biāo)⒌匾幌录t了。
“是啊!你都這么大了,也該成個家了!”
“可我是一個窮小子,人家哪里會看得上啊?”
“沒事,你只管出去掙錢,其余的事我替你操辦!”
“謝謝大舅,那就有勞大舅多多費心!……”小鋒真的感覺似乎是天官賜福般遇到貴人,天上掉餡餅砸到他腦袋上了!房子,媳婦?這些很快就有了,實在是夢寐以求的啊!小鋒反復(fù)地在心里念叨,怎么也睡不著。
窗外,又是一彎新月,有點迷蒙;谢秀便钡卣盏焦舛d禿的桂花樹上,有寒風(fēng)呼呼地刮到樹枝搖搖晃晃,有幾只淺淺的影子映到小鋒的床邊。小鋒看著那樹枝在床邊的窗戶上搖啊搖,搖著搖著就變成幾根又粗又大的木材,八個大漢抬著上到房頂去蓋房子……
(十三)
當(dāng)李小鋒背著兩大袋年貨出現(xiàn)古道溝李老漢家門口的時候,胡大媽“哇”地一聲哭起來。
“你個狗崽子,出門一年了也不給家里捎個信,報個平安,你要把我和你爹念叨死!”胡大媽一把抱住小鋒的肩膀一邊捶他后背。
“媽,你這是做啥?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么?”
“你個狗東西,你還犟嘴?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你不是不知道……!”
“媽,別哭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么……”小鋒一邊拍著她的后背,一邊寬慰她。
經(jīng)過一陣哭喊后,李老漢也回來了。一家三口坐在堂屋的火爐邊烤火。
“小鋒,你媽都快想死你了!你這娃,出去這么久也不知道給家里捎個信回來?可把我們害的苦!你媽做夢都在喊你的名字……”李老漢一邊砸吧砸吧旱煙,一邊抹眼角。
一家人在火爐邊坐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胡大媽就起身回灶屋做飯去了,李老漢坐在火爐邊和小鋒拉話。
“小鋒,你在外面咋整的,怎么瘦了這么多啊,吃不慣那里的飯嗎?”
“爸,沒事,好著呢,就是苦點,飯能吃得慣。”
“聽二狗子說,那邊的伙食不是很好么?”
“爸,出門掙錢,哪有那么多的好事……”
“可他不是說那邊掙錢很容易嗎?天天都吃香的喝辣的?”
“是可以開小灶,但是伙食費太貴,我吃的是大鍋飯。”
“哦,大鍋飯沒有油水,怪不得你瘦了這么多啊,黑了這么多!”看到以前那個壯實的小鋒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李老漢也禁不住心疼起來。
“爸,沒事,不吃點苦哪能賺到錢?”
“掙錢?你掙到了多少?”
“還好,掙回來了三萬多!”
“啊!三萬多?”李老漢的眼睛睜得比雞蛋還大!
“是的,爸,雖然挺苦的,不過錢倒也掙到了。二狗子是吹了牛,不過可以理解。下苦力掙血汗錢,不吃苦是根本掙不到錢的,跟我們一起過去的有兩個小伙子吃不了苦,半個月下來就走了,后來又找了幾個。”
“這可以想到,哪有那么多的錢等著你去撿?二狗子在鄉(xiāng)里人面前好面子,這一點我早就想到了。不過幸好你的苦沒有白吃,掙到錢回來!”李老漢狠狠地砸吧了一口旱煙。
“爸,再給你說一件喜事!”
“什么事?”
“大舅說在城里幫我找個媳婦,說給我做媒……”
“什么?這可是真的?你不會在說夢話吧?”李老漢再次把眼睛睜得跟雞蛋一樣大。
小鋒就把回到城里和大舅家的經(jīng)過跟李老漢細(xì)細(xì)地說了一遍。李老漢慢慢地吸著旱煙,慢慢地點頭。這可真是讓他懸著的心安穩(wěn)了很多,小鋒都這么大了,卻一直沒有娶上媳婦,為這可真的是讓他大費腦經(jīng),現(xiàn)在聽大舅這么說,立刻就喜上眉梢。
不過他還是有點猶豫和擔(dān)心,小鋒是山里長大的孩子,娶一個城里的媳婦,人家能看上他么?雖然大舅說只管出去好好掙錢,其他的事情大舅替他一手操辦,可李老漢心里還是沒底,就像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不過看到小鋒那高興的勁頭,他也就咽下去了,什么都沒說,只是一個勁的說好。
又是一個月色皎潔的夜晚,馬上就過年了。小鋒望著那半彎月亮,心里美滋滋的。對!就按大舅說的那樣,明年繼續(xù)好好掙錢,讓大舅替我把錢存起來,只要這樣好好地掙幾年錢,就可以在大舅那里蓋一座小樓房,娶一個媳婦……小鋒越想心里越甜,怎么也睡不著了。
窗外,月色如水。可是忽然之間飄來一朵殘云,把月亮慢慢地遮住了,只露出幾縷淡淡的月光照在窗子上,月色似乎變得很鬼魅,讓人揣摩不透那殘云之后的月亮是不是睡著了,整個夜晚都黯淡下來。
(十四)
又是一年春草綠,又是一春柳絮揚。
李小鋒過完年,在家里呆了兩天,正月初五就和李老漢像往年一樣扛著大包小包去給大舅拜年。
這年大舅一家都格外熱情地接待了他們,讓李老漢和小鋒都坐在靠近上席的位置,讓小鋒表哥和其他幾人依次坐下。席間,大舅接二連三地夸贊小鋒這娃踏實,又能下苦力掙錢,實在是個好娃,還把給小鋒蓋房娶媳婦的事情給李老漢透了個氣,聽得李老漢心花怒放地連連讓小鋒向大舅敬酒。
在大舅家呆了兩天,李老漢就乘車回家了。雖然大舅一家和小鋒都勸他玩幾天再回去,可他就是個莊稼人,怎么也閑不下來,婉言拜謝大舅和大舅娘就回去了。小鋒呢,則買上一份厚禮去給二狗子家拜年。
又到了正月初十的時候了,小鋒又和二狗子再次出去河南挖金子。只是這一次,小鋒更加的興奮和激動,他期待著上班,期待著賺錢回來……
日子似乎如水般飛逝,轉(zhuǎn)眼間就到了臘月。當(dāng)小鋒又一次出現(xiàn)在大舅家門口的時候,已經(jīng)是臘月二十六了。如同前年一樣,大舅一家盛情接待了小鋒和小鋒帶回來的幾萬塊錢。小鋒帶上留下的幾千元買了些年貨就急急忙忙地趕上了回古道溝的班車。
小鋒似乎真的越來越瘦,越來越黑。以前扛個兩百斤的麻袋走幾十里山路連氣也不喘一下的,可是現(xiàn)在他自己也感覺到不如以前那么壯實了,也矮了一些,回到古道溝的時候全家人都去溝口接他,幫他扛年貨。
日子一天天地流淌著,小鋒每年都是在家里過完年就去河南山上挖金礦,然后把錢存在大舅那里,小鋒是個山里長大的老實人,每月掙的錢從來都不亂花,吃得下苦,卻從不用錢吃喝嫖賭,故而每年都可以多帶回兩千元錢。
小鋒心里默默地高興著,他知道房子和媳婦都在一步步地向他走來,因為這已經(jīng)是第七個年頭了,他已經(jīng)在大舅那里足足存了二十五萬元了。他時常都會憧憬著自己蓋房子娶媳婦時的場景,想著離開古道溝那又黑又硬的火炕,帶上二老去城里享幾年清福,過上幸福的日子。所以每當(dāng)他在那個又黑又冷的洞子里累的喘不過氣來的時候,他都一次次地默默鼓勵自己,安慰自己!
是時候回家過年了,小鋒數(shù)著日子。今天是臘月二十二,都已經(jīng)在這里干了七年了!七年了!我也該回去啦,回去蓋個房子,娶個媳婦,衣錦還鄉(xiāng)!今后就再也不來這里了,在城里做點小生意,再也不來受這份苦,遭這份罪!
今年都二十五了!小鋒想媳婦也整整想了五年了,況且大舅也說等他回去就給蓋房子娶媳婦,為這小鋒不止一次高興的覺也睡不著。其實他在大舅家附近閑轉(zhuǎn)的時候,的確有一個像大舅說的那樣的姑娘,人長得挺水靈,他偷偷地瞧過幾次,是個居家過日子的好姑娘。
小鋒摸著懷里的六沓紅鈔票,心里越來越激動。終于熬到頭了,守得云開見月明,算上今年掙的六萬元,已經(jīng)整整三十一萬了。這些錢足夠小鋒在大舅那里蓋一座小樓,娶一個他早就心儀已久的姑娘。
小鋒披著滿天的夕陽連夜坐上了回大舅那里的火車,一路上他都興奮不已?赡苷娴氖墙l(xiāng)情更怯吧,小鋒不停地給二狗子講他要在城里蓋房子娶媳婦,以后和二狗子一樣都是城里人了,二狗子也連聲附和小鋒,馬上就會苦盡甘來!
(十五)
臘月的風(fēng)吹得小鋒的臉紅撲撲的,不禁打了個寒顫?伤是滿心的歡喜向大舅家奔去。這一路上他想了好多好多,想著該房子需要的木材從家里的哪一塊坡上砍,想著買多少磚,多少瓦……這些他都細(xì)細(xì)地估算過好多回了,這次終于可以跟大舅說了。
“大舅,大舅娘,我回來了!”小鋒興奮地出現(xiàn)在大舅娘的藥鋪時,大舅娘正在給一位病人抓藥。
“!小鋒回來了!可算是盼星星盼月亮般的把你盼回來了……”大舅娘滿臉的笑容。
“恩,回來了,大舅呢?”小鋒向藥鋪的內(nèi)堂張望。
“他有點事,出去了,晚上回來。你先去洗洗吧,趕了這么久的車肯定累了!”
“好,我這就去。”小鋒高興地下了樓。
小鋒來到自己以前住過的房間,里面還是和以前一樣。他很快地收拾好東西,就去洗澡了。
大舅娘像往日一樣,關(guān)了藥鋪門以后就下來做晚飯,小鋒也在一旁打下手洗菜。
“小鋒,今年在外可好?”
“恩,還好,謝謝大舅娘記掛,今年挺順利的!”
“噢,那今年掙了多少錢啊?”
“六萬整”
“?這么多?真是有出息啊,好樣的!”大舅娘聽得耳朵都開花了。
“還好,今年一切都順利,我請老板把以前幾年欠我的工資都結(jié)了,以后就不去了。”
“不去了?那你去哪里?”
“回來啊,回來蓋房子娶媳婦……我算過了,再加上今年掙的錢,差不多夠了……”小鋒有點自豪。
“你是說,明年就不去外面掙錢,就在這里蓋房子娶媳婦?”大舅娘似乎有些沒有聽明白,又問了一次,臉色變得有些發(fā)白。
“恩,是的。都在那里待了七年了。實在是苦啊,以后就在城里蓋個房子,做點小生意,再也不去那鬼地方受那份罪!”
“那你跟你大舅說沒有。”大舅娘的臉色似乎又蒙上了一層油煙似的,變得陰沉沉的。
“還沒有,等大舅晚上回來再說……”小鋒也感覺有些不自在,只是摸不著頭腦。按說自己苦盡甘來,終于攢足錢可以蓋房子娶媳婦了,大舅娘應(yīng)該為他高興啊,怎么會臉色變得這么難看?實在出乎小鋒的意料,所以他心里也有些陰森森的感覺。
“啊,那他晚上回來你跟他說吧。”大舅娘冷冷地說。
“恩”小鋒不知道情況,也只是答應(yīng)了一下。
灶房里頃刻間變得寂靜了。大舅娘在灶上把菜切得磳磳地響,仿佛老虎在磨牙似的,聽的小鋒心里莫名的恐慌。小鋒在水池里洗菜,一片片地洗著,水里有出現(xiàn)了自己想象中的房子,一圈圈漣漪不停地旋轉(zhuǎn)著,把房子也帶動起來。
晚上大舅回來了,大舅娘叫大舅去臥室里待了一會,出來時兩人臉上都有些不悅,小鋒心里毛毛的,可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慢慢地把飯吃完?粗缶四锖捅砀缧|他們幾個人去收拾碗筷,他也要去幫忙,但被大舅娘攔下了。
“小鋒,今年在外面怎么樣?”大舅問。
“還好,掙了六萬。”
“噢,聽大舅娘說你要蓋房子娶媳婦?”
“恩,今年都二十五了,過完年就二十六了,也是時候成家了。”
“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過年,過完年大舅再給你張羅這事。”
“好,那就勞煩大舅了。”小鋒見大舅臉色不悅便不再說什么,只是去睡覺了。
晚上,小鋒躺在床上又睡不著了。他不明白白天說錯了什么,惹得大舅娘不高興,晚上吃飯的時候大舅也挺冷漠的,不像以前那樣給他夾菜,問長問短的寒暄……小鋒翻到左邊,又翻到右邊,怎么也睡不著……
窗外,一輪彎月在烏云里安睡,灰蒙蒙的月色照在窗子上,有一點陰森森的朦朧……
(十六)
小鋒回到家了,把自己的想法跟李老漢說了,李老漢和胡大媽都同意小鋒的想法,他們早就心疼死兒子了,白白壯壯的小鋒自從去了河南山上挖金礦,整個人瘦的都不成樣子了,現(xiàn)在兒子攢的錢夠了,可以在城里安個家,娶個媳婦,這可是他們做夢都想的事情,所以又怎會不支持兒子呢?全家人都很高興小鋒以后不用去河南山下苦力,以后可以過上舒服日子。
這年的春節(jié),李老漢格外高興!買了很多年貨,很多新鮮蔬菜,宴請了村里的很多親朋好友,一來是兒子終于要在城里落腳成家,二來以后自己也在村里有臉了。熱熱鬧鬧地擺了三天的酒席,李老漢喝的大醉,胡大媽一個人忙不過來,還把鄰家的劉小紅請來幫忙。
小鋒也很開心。這么多年了,都沒有在家里好好過個年,現(xiàn)在終于可以不用早早地去城里跟二狗子去河南山挖金礦,可以在家里過個年,輕松一下,放松放松久違的心情。日子過得太苦太累,現(xiàn)在終于可以松口氣了,小鋒是不會喝酒的,但是還是喝了一些酒,迷迷糊糊地說起他在城里見的那個媳婦,聽得眾人連連稱好。
一直過了十五,李老漢家里才消停下來。收拾好以后,李老漢和小鋒一起去城里大舅家討論蓋房子的事情。
雖說這些事情大舅早就說過會一手操辦,可是李老漢心里還是有些不放心,這是大事,自己是做父親的不忙活,反而讓大舅去忙碌張羅,臉往哪放啊?他心里也暗暗地估摸過好幾回,需要多少材料,砍多少棵樹,這些他都算過。家里別的沒有,木材有的是,屋后面那一大塊杉樹林,他一直留著不賣,就是打算留著給小鋒蓋房子和給他們兩老伴做棺材板的,現(xiàn)在正好派上用場了。
至于買磚瓦的事情就只能在城里靠大舅照應(yīng)了,另外就是蓋房的人手,這些都可以在城里請到,況且蓋樓房不和鄉(xiāng)下蓋土房一樣,鄉(xiāng)下的人都幫不上什么忙,所以主要還是要多勞煩大舅大舅娘費心了……
過完春節(jié),小鋒就已經(jīng)想過好好停下來蓋房子。可是小鋒心里還是有些蹊蹺,他不知道大舅和大舅娘年前為什么聽到他說要蓋房子就那么不高興?實在讓他很費解,況且那天他看到表哥小東和小東的媳婦聽說他要蓋房子臉上也不高興,真的把小鋒弄得心里毛毛的。但是小鋒沒有把這些告訴李老漢,他想或許是他太多心了。
李老漢和小鋒是十六早上坐上班車去城里的。來到大舅家,李老漢趕快雙手成作揖狀給大舅大舅娘拜年,大舅他們也很高興地迎接了他們。在大舅家吃過午飯,李老漢就和大舅他們說了小鋒小蓋房子的事情,大舅娘笑著滿口答應(yīng)了,讓李老漢回去,這里他們一手張羅,李老漢暫且回家砍好木材送來就可以,其他的事情他們一手料理。小鋒和李老漢都感恩戴德地謝過大舅大舅娘回老家了。
小鋒很奇怪,年前說道蓋房子,大舅大舅娘似乎面露怒色,怎么現(xiàn)在這么豪爽的答應(yīng)了,實在讓他有點費解。不過答應(yīng)蓋房是好事,很快就可以在城里成家了,實在是他多少次都夢寐以求的,現(xiàn)在終于要成真了。
李老漢更是高興,他也沒有想到大舅大舅娘這么爽快地就答應(yīng)了,實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是這卻是好事,他懸著的心可以落地了,兒子很快就有家了,他就可以抱孫子啦!心里甭提有多高興了,懸了這么多年的心總算可以放下了,看來真是祖上積德,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兒子可以離開那祖宗三代都扎根的窮山溝,過上城里人的生活。
回到古道溝,李老漢就開始張羅人手砍樹,小鋒也跟著幫忙。城里那頭,大舅也請了一批建筑工人在打房基,兩邊都在如火如荼地進(jìn)行著。
快打春了,月光暖暖地照在小鋒的臉上,斜著月光,他看著那剛剛升起的月亮,十五的月亮,像個圓盤,掛在古道溝的李老漢家門前?粗铝,小鋒心里有種莫名酸楚,但又是那么的欣慰,一切都有序地進(jìn)行著,過不了多久就可以住進(jìn)新房,再過不了多久,就可以娶媳婦了。
(十七)
李老漢和小鋒把木材運到大舅家的時候,房子已經(jīng)壘了半墻高。房子就蓋在大舅家的路里面,中間隔著一條車路。大舅他們的房子蓋在路外邊,小鋒的蓋在路里面?粗,蓋了半墻高的房子,李老漢眼里流淌著喜人的神色。大舅讓李老漢回去,說蓋房子的事情他也幫不上忙,都承包給建筑隊了,李老漢狠狠地看了又看這蓋起的新房,樂滋滋地回古道溝去了。
房子蓋得很順利,這個建筑隊是城里很有名的一家建筑公司。小鋒在大舅家呆著,每天跟著大舅去工地上給那些工人發(fā)根煙,聽那些工人說一些吉祥話,然后高興地再給發(fā)上一根,樂滋滋地回家去。
大舅大舅娘這一段時間比較忙,除了每天要去藥店開門做生意,除此以外還要去城里的家具城逛,挑選家具,小東表哥和他的媳婦就跟著大舅娘每天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小鋒時不時地在大舅家給幫忙打些下手,偶爾也去給工地送些茶水水果之類的,開開心心地期待著房子蓋好。
時間過得很快,當(dāng)李老漢第四次下來看房子進(jìn)展的如何使,房子已經(jīng)蓋好了,胡大媽也跟著下來了。這么多年了,胡大媽都沒有進(jìn)過城,這還是第一次來,由于從來沒有坐過車,暈車的很。
胡開文也很驚訝,自從他這個妹子嫁到古道溝就再也沒有見過,都這么多年了,沒想到比自己還小兩歲的妹子竟然變得這么蒼老,頭上那么多的銀發(fā),看來真的是歲月不饒人啊,實在是讓他不得不感嘆當(dāng)年那個青發(fā)妹子,如今已經(jīng)變成了快要年過年過半百的老婆子。
大舅娘也沒有想到,以前那個和她看起來一樣年輕的小姑子,現(xiàn)在都成這樣了,看來是女的不經(jīng)老,老得比別人快,自己還是面色紅潤,青春不解當(dāng)年,可是……心里不禁有點不忍心,難受起來。
大舅娘做了晚飯,好好地招待了李老漢一家。吃過飯,他笑著拉著胡大媽的手,說要跟她商量個事請。
“妹妹,妹夫,小鋒,現(xiàn)在你們都到齊了,我們想跟你們商量個事?”胡開文突然說話,打破了正沉浸在電視節(jié)目的李老漢和胡大媽。
“?說個事情?什么事?”
“還是讓娃大舅娘跟你們說吧……”胡開文說。
“?我說……”
“恩,你說吧,我不太會說話。”
“妹,妹夫,你們看,這房子也蓋起了,所以有些事情不得不和你們說說啊。”
“是,房子是蓋好了,怎么了?”李老漢說。
“你們也都看到了,小東和他媳婦早定過親了,馬上就結(jié)婚了。結(jié)婚總得有個地方住,可是我們這一大家子,實在沒有地方給他們安排個新房,況且娃媳婦他們家也是城里有頭有臉的人家,總不可能讓人家住我們這破房子吧……所以,我們想讓小東和他媳婦在路里面的新房結(jié)了婚,我們兩老也搬過去住,把現(xiàn)在住的這套房子給小鋒住。”
“什么!”小鋒像被晴天里的滾雷打了一樣,震懵了。
“?。!這怎么可以?”李老漢也仿佛夢中驚醒,驚出個寒戰(zhàn)。
“不可能!這是用小鋒的錢蓋起來的,當(dāng)初你們都說好了的,給小鋒蓋的房,怎么現(xiàn)在變成給你們兒子!”胡大媽也驚了。
“妹,妹夫,你們別急,聽我說。你們也不想想在城里能隨便蓋起來房子?你們知道不,這房基還是小東他岳丈托人申請到的,否則,怎么會這么容易就批下來了?人家是城里的土管所的,要是沒有他的幫忙,房子怎么可能蓋的這么順利?”大舅娘說。
(十八)
“那也不能這樣。窟@可是用小鋒的錢蓋起來的房子,憑什么不讓娃住?”
“沒有不讓他住啊,我不是說了么,讓小鋒住我們現(xiàn)在住的房子。”
“不!我才不要,我要住我的新房!”小鋒像是一頭被驚醒的豹子,兩眼都發(fā)出綠光,大聲地朝大舅娘吼著!
“小鋒,你也看到了,小東他媳婦是城里土管局長的女兒,他們還有個親戚是工商管理局的局長,我們進(jìn)藥全依仗人家?guī)兔,現(xiàn)在人家點名要和小東住新房,才結(jié)婚,我們也很為難!”大舅娘似乎變得有點哀怨。
“可是,那是我的房子,是我的錢蓋的,我還要住的!”
“小鋒,你別這樣,我們也沒有辦法啊,所以才和你們商量商量啊,你委屈一下住我們現(xiàn)在住的房子也行。”
“不可能,那是用我的錢蓋起來的!我才是那房子的主人!”小鋒怒吼道。
“小鋒,你別嚷,有話好好說。”大舅娘哀求起來。
“不可能,沒商量!那房子是我的,我要住進(jìn)去!”
“好,好,再想辦法……”大舅看到場面如此尷尬,幾乎兩人到了白熱化的地步,就圓了一下場,緩和一下氣氛。
“娃大舅,這可是小鋒的錢蓋起來的房子,你們怎么能這樣?”李老漢也實在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咆哮起來!
“這不是在商量么,別發(fā)火!”大舅拍拍他肩膀。
談話在很難堪的氣氛下停住了,李老漢和小鋒都坐在沙發(fā)上一動不動,大舅和大舅娘也不知道說什么,就看著電視,胡大媽也不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娃大舅嘴里吐出的煙圈。
就這樣坐了大約個把小時,大舅娘發(fā)話了。
“今天不早了,你們先去睡吧,日后再說。”
李老漢和胡大媽,小鋒就來到臥室。
“真沒有想到,這樣的話他們都說的出來,這種不要臉的事他們都做得出來!”小鋒心中的怒火還在旺旺地燃燒。
“小鋒,別生氣了,我們明天就回去,去找你外公,讓他好好管管你這大舅,竟然坑自己的外甥!”胡大媽也氣得眼冒金星,只是剛才茶幾桌前氣得說不出來話。
“對,明天就去找你外公,讓他好好好管管這不肖的兒子!”李老漢也搭話。
“小鋒,別氣,這是你的錢蓋得房子,憑什么成他們的了,真是不要臉!別生氣,我們明天就去找你外公!”胡大媽一邊拍著兒子肩膀,一邊勸說他消消氣,免得氣壞了身子。
過了很久,小鋒才慢慢消了氣,躺在床上。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馬上蓋好的新房要送給別人?那可是自己七年的血汗錢啊……他不敢往下想了,越想越難受,淚水都把枕頭打濕了。他只期待天快點亮,去找外公,請外公給他主持公道。
李老漢睡不著,為了兒子的房子和婚事,他可是操碎了心,現(xiàn)在馬上就要美夢成真了,怎么就生出這么樣的一變故,兒子在外掙了七年錢,他也擔(dān)了七年的心,在那挖金礦可是把腦袋提在褲腰帶上干活,經(jīng)常都在電視上看到很多地方塌方,整個洞子的人都活埋了。現(xiàn)在兒子好不容易掙了錢回來,可以蓋房子娶媳婦了,他大舅真是喪盡天良,怎么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窗外,十六的月亮還是很圓很圓,比十五的月亮更亮,照的小鋒的窗子都是亮堂堂的。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可是十六的月亮竟然圓的讓人心疼。月亮啊月亮,缺了圓,圓了又缺,到底什么時候是頭。筐嵉脑鹿馊缢銥⑾蛐′h,小鋒感覺有熱熱的東西在臉上流淌。
(十九)
松子溝是距離古道溝四十里的一個山溝,群山環(huán)繞,清清的小溪九拐十八彎地流到山口的公路上,胡大媽就是出生在這個山清水秀的溝里。
胡大媽姊妹四個,她排行老二,縣上的胡開文(就是小鋒的大舅)是家里的老大,當(dāng)年父親送他上了幾年學(xué),后來在城里娶了媳婦,扎了根。胡大媽母親很早就去世了,是父親把他們姊妹幾個拉扯大的,父親和小兒子胡開武住在一起,三妹嫁給了村上離家不遠(yuǎn)的高家,只有她嫁的稍微遠(yuǎn)點的李老漢家。
胡老伯今年七十六歲了,身子骨還算硬朗,跟小兒子在一起生活。時常沒事的時候就幫家里放放牛呀,羊呀什么的,就當(dāng)作是日常工作的消遣。當(dāng)他看到二女子回來時,高興地從坡上牽回羊,上去迎著二女子。
胡大媽哭著向父親訴說了哥哥想要吞掉小鋒的房子的事情,胡老伯一聽,大發(fā)雷霆,老樹枝似的手指頭狠狠地拍著桌子磳磳地響,震的灰塵往下直飄。
“這個孽障,真是瞎了眼了,怎么連自己的外甥都坑!真是祖墳上長草了!,看我怎么收拾他!”胡大伯吼著。
“爸,你別生氣,你都這么大的年紀(jì)了,氣壞了身子我們這些晚輩可是擔(dān)待不起的,你回頭給他說說就好……”胡大媽一邊擦眼淚一邊哭。
“這個狗東西,娶了媳婦忘了爸不說,現(xiàn)在竟然成了白眼狼,自己的親外甥都不放過,人家說虎毒還不食子呢,他和老虎有什么區(qū)別?……”
“外公,你別氣壞了身子……”小鋒見外公這般氣憤,心里稍微寬慰了點。
“娃,別急,外公給你做主,別急……”
“恩,外公……”
胡老伯和胡大媽、小鋒稍微安靜下來點,拉起了家常來,胡大媽已經(jīng)好多年都沒有回過家看望父親了,現(xiàn)在回來了,看到父親這個樣子,嘴里的門牙都磨了個口子,只剩下兩顆看門墩,心里一陣酸楚涌上來。
胡老伯很年輕的時候就喪妻,大家都勸他再續(xù)上一個,可他硬是沒有答應(yīng)。以他當(dāng)年的條件,再娶上個是沒有問題的,他看到四個孩子都蠕蠕待哺要吃飯,那個年代,每逢鬧饑荒都會餓死很多人,可他硬是用自己的那雙長滿老繭的大手把四個孩子養(yǎng)活著,既當(dāng)父親又做母親地把他們攀扯大。
胡大媽沒有上過一年學(xué),當(dāng)時為了供應(yīng)大哥胡開文讀書,她被胡老伯送到離家一百多里遠(yuǎn)的火紙場做長工賺錢,而掙來的錢,她自己連一顆糖果都沒有舍得買,沒想到現(xiàn)在大哥出息了,不但不念及當(dāng)年的恩情,也不回家看望贍養(yǎng)父親,還這樣的坑自己的外甥,真是良心給狗吃了,喪盡天良的,這口氣她怎么能咽得下去?
胡老伯家里這些年也變了很多,小兒子雖然沒有大兒子胡開文出息,但也是勤勞正直,把家里收拾得干干靜靜,五間瓦房蓋得挺氣派,近年來還當(dāng)上了隊長,家里更是蒸蒸日上,越來越熱鬧。
李老漢一家在岳父家里住了兩天就起身回古道溝。胡大伯讓他們暫且回去等候消息,讓胡開武去城里傳話,叫胡開文回來說話。小鋒和李老漢沒有別的辦法,也只能先這樣依仗外公為他們主持公道,看著外公的表情,心里稍微寬松了些,姑且先回家去,在家等候小舅從城里回來的消息。
一路上,小鋒緊繃的心稍微地寬了點。幸好還有外公給自己主持公道,要不然他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大舅在城里安家這么多年了,而且大舅娘娘家是城里的大戶人家,當(dāng)初大舅在城里結(jié)婚的時候一無所有,他岳父不僅給他們蓋了房子,還出錢讓他們開了藥鋪,這些年的經(jīng)營,也已經(jīng)是城里的有勢力的人家,而小鋒只是一個窮小子怎么和大舅斗?最主要的是他當(dāng)初把錢存在大舅家里的時候也沒有開個憑據(jù)什么的,萬一……萬一……他不敢繼續(xù)往下想了。
(二十)
小鋒回到家里坐立不安起來,他很著急地等著外公派人傳來消息,可是他又有些害怕,大舅這么多年連自己的父親都不贍養(yǎng),過年的時候也不回去,除了清明回去一趟,也不知道外公的話他聽不聽。
小鋒正月的時候請鄉(xiāng)里人喝酒的時候就炫耀過,說自己在城里蓋了新房,還要娶個城里的媳婦,不知道當(dāng)時引起的多少人豎起大拇指嘖嘖稱贊,說他有出息,了不起,是村里發(fā)財致富的楷模,可是現(xiàn)在,大舅竟然給他這么一個措手不及,讓他幾乎掉到懸崖邊上。
而且那房子本來就是用小鋒的錢蓋起來的,他估算過,那套房子大約花去了二十萬元,那可是他五年的血汗錢。∥迥臧,他不知流過多少汗,吃了多少苦,累倒過多少次,可就是心中的那房子始終鼓勵著他堅持下來,現(xiàn)在房子終于蓋起來了,可是卻不讓他住,要眼睜睜地看著把房子拱手送人,他心中的酸楚一時間就涌上來……他雖是山里娃,可他也想過好日子啊,為了房子,他……唉,小鋒越想越不平衡。
小鋒回到家里就天天跑到家前的山梁山張望,看有沒有人給他送信,可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通往山口的那條小路上依舊空無一人,沒有人來他家報信,只有幾只烏鴉停在老核桃樹上,天天“呱呱”地叫個不停,一直到天黑,他才慢慢地往家里走去。
李老漢和胡大媽也是憂心忡忡的,無精打采地做不起事情來,可是他兩也只能干著急,沒有什么辦法。日子仿佛被拉得很長很長,轉(zhuǎn)眼之間已經(jīng)五天了,可山前的那條小路依舊看不到半個蹤影,小鋒越來越按耐不住了,心里就像有千萬只螞蟻在咬他,整日飯也不吃,覺也不睡,什么事都不做,天天跑到山梁上等,可每天陪伴他的還是那幾只烏鴉,有時候甚至天都黑下來了,他也不回家,就算回到家,也是往床上一倒,翻來覆去的怎么都睡不著,一會兒翻過來,一會兒又翻過去。
實在不行就去告他!小鋒估計外公的話對大舅是不起作用了,要不早就有人來報信了。去告他,小鋒眼睛突然一亮,可是很快又黯淡下來。
先前在城里的時候是看到過有人告狀的,法院門口還有穿著警服的人像松樹一般地站崗,看得小鋒腿都軟了。先前在電視上看到過很多警察抓捕罪犯的廝打場面和槍斃要犯的場面,個個都是那么的驚心動魄,他從小在山里長大,愛護(hù)山里的一草一木,就連門前的樹上的鳥蛋也不曾吃一個。
想到告狀,小鋒眼里的亮光很快地又搖晃起來。他從來就沒有上過學(xué),斗大的字都不認(rèn)識幾個,怎么寫狀紙?再說他也沒有憑據(jù)啊,打官司是要有證據(jù)的,他當(dāng)初把錢交給大舅的時候,大多數(shù)只有他們兩個人在場,沒有寫半個收據(jù)什么的,也沒有人證,法院怎會相信他?
二狗子,對!二狗子!小鋒的眼睛又是突然一亮。
二狗子知道我每年掙多少錢回來的,每次工資都是他給我領(lǐng)的,他知道我掙了多少錢,知道我把錢存在大舅家,這些都曾對他提過,可是,小鋒的眼睛又一次黯淡下來。
二狗子是大舅的鄰居,這么多年的鄰居早就是一家人一樣了,況且遠(yuǎn)親不如近鄰,二狗子會為了他這個山里的窮小子去得罪有錢有勢的鄰居么?雖然二狗子聽小鋒說過把錢存到大舅那里的事,可是畢竟沒有親眼所見,不能為他作證啊,只是口頭聽說,是起不到作用的啊。
小鋒剛剛閃出亮光的眼睛,又漸漸地灰暗下來。窗外的夜色很恍惚,晚風(fēng)吹過窗戶,把窗紙刮得呼呼作響,聽的小鋒陣陣地疼,這么多年的血汗錢,難道就這樣打水漂了?不,絕對不行!小鋒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
又是一輪彎月掛在窗子上,就像一把彎刀狠狠地割折小鋒的心,慘白的月色照到窗子上,又映到小鋒的臉上,像是一個打破了的白碗,空空的,卻勾留著深深的水痕,一直流到小鋒的心里。
(二十一)
小鋒已經(jīng)按耐不住了,轉(zhuǎn)眼間十天都過去了,看來外公那邊沒有希望了?墒且膊荒芫瓦@樣的坐以待斃啊,必須去城里,要是大舅不給房子就要錢,對,問他要錢,把存在他那里的錢都要回來。
小鋒天不亮就抹黑起來了,趕上第一趟早班車去城里。來到大舅家時,他直接傻了眼!
大舅一家竟然早就搬到新房里去了,門前有很多人在坐席,二樓的正房上掛著兩個大紅燈籠,上面貼著大大的喜字,一樓三間房子里擺的都是酒席,里里外外坐了上百人在吃酒,新房對面的舊房子里面也擠滿了人,滾滾的炊煙冒到天上。
小鋒傻傻地楞在那里,真沒有想到小東表哥竟然這塊地搬到新房結(jié)婚了。新房里面大批的酒客都在劃拳喝酒,根本沒有人留意到小鋒來了。
過了半天才有人認(rèn)出傻站在門口的是小鋒,斜著眼睛瞟了他一眼就急匆匆地跑到廚房里去了,不一會兒就看到大舅娘和兩個幫忙的伙計上來了。
“這不是小鋒嗎?快來喝喜酒啊,今天你表哥結(jié)婚,傻站在那里干什么啊?”大舅娘一邊笑著一邊拉小鋒去偏房坐席。
“放手!喝什么酒!誰叫你們住到我的房子里面去的?結(jié)什么婚啊,都給我滾蛋!”
“哎呀,你這娃,瞎嚷什么?不是都給你說了么,今天是你小東表哥結(jié)婚的大喜日子,有什么話日后再說,別在這里胡鬧!”大舅娘一邊笑著拉他一邊哀求似地安撫他。
“結(jié)婚?都他媽的給我滾!跑到我的房子里結(jié)什么鳥婚!”小鋒一把推開大舅娘的手,開始怒吼起來!
“小鋒,別在這里胡鬧,有話好好說!”大舅娘的語氣也變得強硬起來。
“說個屁,都給老子滾!憑什么在老子的房里結(jié)婚?”小鋒像是一頭發(fā)怒的豹子,大聲地咆哮起來。
“小鋒,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別在這里搗亂!”大舅娘也黑了臉,一掃臉上的笑容,支呼身旁的伙計拉小鋒去一樓的偏房。
“放開!”小鋒一把推開那兩個伙計。
此時旁邊已圍了很多人,都不知道發(fā)生什么事了,看著眼睛紅紅的小鋒和面色鐵青的大舅娘,像是一群伸長脖子的鴨子,等著啄食似地看著熱鬧。
“小鋒,別在這里胡鬧,有話到下面去說!”大舅娘的臉色更加陰沉了,像是嘿嘿的鍋底。
“下去干嘛?就在這里說!怕大家知道你們的丑事啦?哈哈,我偏不下去,我就要在這里說。”小鋒像是一頭紅著眼睛的公牛,蹭著腳要撞人!
“小鋒,別在這里亂吼!”突然從人群的后面?zhèn)鱽硪粋深沉而厚重的嗓音,像是一聲驚雷,把竊竊私語的人群都震住了,大家不約而同地回過頭去。
胡開文走過來了,他也鐵著臉,身后還有幾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和小東的岳父幾人都瞪著眼睛,像是一群被激怒的狼狗,鼻子里也噴發(fā)出要咬人的綠光。
“小鋒,你在這里胡鬧什么?”
“我沒鬧,這是我的房子,你們憑什么搬進(jìn)去住,還在里面結(jié)婚?”
“什么你的房子?這是我給我女兒的嫁妝,是我花錢蓋的!”小東的岳父吼道!
轟地一聲,小鋒像是被一陣滾雷打到后腦勺了,一下子就懵了,直愣愣至站在那里,人群再次寂靜下來,空氣死一般地凝固了。
(二十二)
小鋒眼睛瞪得像雞蛋一樣大,傻傻地楞在那里,不知道說什么好,一時間全身的神經(jīng)都崩潰了,人群也死一般沉寂,就像深深的水潭里突然掉進(jìn)一個石子后的寂靜,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還沒等大家反映過來,就有幾個小伙子夾著小鋒把他拉到一樓最里面的角房里去了?諝馑坪蹴暱涕g又恢復(fù)了活躍,胡開文招手讓大家回去繼續(xù)吃酒,大舅娘也笑著遣散圍觀的人,大家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開始劃拳喝酒,吆喝聲、嬉笑聲、碰杯聲,就像一條活蹦亂跳的小魚,在這人海里翻騰。
當(dāng)小鋒回過神來時,大舅娘進(jìn)來了,臉色比先前更加陰沉。
“小鋒,你今天累了,先在這里休息會,你的事我們暫且不說,日后再說。今天是你小東表哥大喜的日子,你就安分地在這里待著,別給我出來搗蛋,你們兩個人留下來陪陪小鋒!”大舅娘說完就“碰”地一聲關(guān)門出去了。
“真倒霉,不能出去喝喜酒了!”兩個看管小鋒的嘀咕著。
小鋒似乎被那一聲滾雷打暈了,坐在床邊一言不發(fā),兩只眼睛呆呆地,就像一只木雞,暗淡得沒有一點活氣。許久,他都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傻傻地發(fā)呆,那兩個看管他的人在旁邊的沙發(fā)上打撲克,外面的吵雜聲就像狂風(fēng)一般向他襲來。
小東結(jié)婚請了很多城里的達(dá)官顯貴,小東德岳父更是笑的露出兩顆圓圓的門牙,小東夫妻挨個地敬酒,認(rèn)親叫人,然后笑著接過一個又一個大紅包,其他的酒席上也鬧得翻江倒海般,酒氣沖天,就像一盆滾燙的開水在這棟新房子里面沸騰。大舅大舅娘笑著逢迎大家的金玉良言,一邊躬手致謝,一邊大碗地喝酒。直到下午時分大舅娘差人送來飯菜,兩個看管小鋒的人一頓狼吞虎咽之后,繼續(xù)去打撲克了,小鋒一口也沒有吃,他怎能吃得下去?
自己辛辛苦苦地扛著腦袋去河南山上掙錢,其間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汗水和淚水,好不容易熬到今天,本以為守得云開見月明了,誰知道這竟然是噩夢的開始。剛開始大舅娘說和他商量,現(xiàn)在直接搬進(jìn)去住了,根本沒有和他商量的余地,還有小東的岳父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上說,那是他給小東夫婦送的嫁妝,這對小鋒來說,無疑是一個晴天霹靂!
起初,小鋒也做過最壞打算,大不了讓大舅大舅娘他們都搬到新房住,自己住這套舊房子,可是今天直接把臉?biāo)浩屏,看來這個最壞的打算也是泡影了,現(xiàn)在只能寄希望于大舅身上,希望他良心未泯,把錢還給小鋒,好讓小鋒自己去再蓋一套新房子,可是這也是不太現(xiàn)實的了,估計大舅他們不會拿出錢的。
事情偏偏向著不好的方向發(fā)展,小東結(jié)婚的喜宴辦了三天,三天后,小鋒被從小角房放出來,大舅娘和大舅在主廳等他談事情。
“小鋒,事情已經(jīng)這樣了,現(xiàn)在小東他們都搬進(jìn)去住了,而且大家都知道是那是小東的岳父給他們蓋得房子,你最好不要再去破人家面子,他可是城里土管所的局長,他人子是公安局的副局長,搞不好就把你抓進(jìn)去關(guān)個十天半個月。我們也打算搬過去住,把這套舊房子留給,就抵你存在我那里的三十萬元,咋樣?”
“什么,就這住了十幾年的破房子也值三十萬?”這已經(jīng)是小鋒第N次把眼睛睜得跟雞蛋一樣大。
“恩,你不樂意?”
“不可能,這套破房子,頂多就值五萬!”
“五萬?你做夢去吧!”大舅娘調(diào)笑起來。
“我不要這房子,你把我存在你那里的錢都還給我,拿了錢我立刻走人,保證不在這里胡鬧!”
“什么錢?多少錢?”
“三十萬!”
“你想得真美,三十萬?別說沒有,有也不給你!”大舅娘哈哈大笑起來!
(二十三)
“小東的岳父不是說那房子是他花錢蓋得嗎,那你們把我存在你們這七年的錢一次給我!”
“小鋒,錢都用來蓋房子了,哪來的錢給你啊?”
“我不管,要么給錢,要么給房!”
“新房子是不可能給你的,要給就給你這套舊房子,錢是一個子都沒有的!”大舅娘說著,露出兩顆虎牙。
“這套舊房子也想抵我三十萬?你們可真會打如意算盤。”
“你愛要不要,反正錢是沒有了!”
“你……你們兩個喪盡天良的,斷子絕孫的東西!……”小鋒氣得全身都在發(fā)抖,抓起茶幾上的水杯向大舅娘砸過去。
“!哎喲,哎喲,快來人啊,殺人了!……”隨著大舅娘的一聲呼喊,外面就沖進(jìn)來幾個壯漢把小鋒按倒在地。
“放開我,你們這些黑心眼的狗東西,快點放開我!”小鋒喘著粗氣,拼命地掙扎著,可是骨瘦如柴的他一連幾天都沒有吃飯,哪里有力量推開幾個虎背熊腰的壯漢,被死死地壓在地上不得動彈。
“給我掌嘴,好好教訓(xùn)教訓(xùn)這個山蠻子!”大舅娘一手捂著頭頂一手指著小鋒怒吼。
“啪,啪!”兩記重重的耳光打在小鋒的嘴上,小鋒只覺得一陣劇痛,就有粘糊糊的東西從嘴里鼻孔里流出來。
“住手!這是干嘛?”突然門外傳來一聲深沉的中年男中音。大家不約而同地向外望去,小鋒也覺得仿佛是神仙下凡似地,有人在這個時候前來解救他,禁不住抬頭張望,可就是這稍微一抬頭,眼前的亮光很快地變暗,剛剛這突如其來的訓(xùn)斥聲并不是什么救命稻草,而是又迎來一頭豺狼。
來人身穿黑色警服,帶著圓圓的帽子,肩膀上還有警徽,他正是小東媳婦的大哥,城里公安局的副局長,他身后還跟著四個警察,個個都金剛怒目般瞪著小鋒,小鋒全身都軟了,沒有一點力氣反抗,幾個壯漢把他松開了。
“哎喲,哎喲,這不是王局長么,你來得正好,你可得為我做主啊,這里有人要謀殺我!”大舅娘一邊呻吟,一邊賠笑。
“謀殺你?誰啊,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動我妹子的婆婆,我看他是太歲頭上動土,活膩了!”
“你看啊,我的頭都流血了,人證物證俱在……”大舅娘一邊摸著頭上擦破皮的口子,一邊讓王局長看傷口,一手指著小鋒。
“是他,他想謀殺我,你可得給我做主啊!”
“來人,給我拿下,竟然有如此刁民,看我怎么收拾他!”隨著王局長一聲令下,那四個警察就把小鋒抓起來了,帶上了手銬,直接押上了警車。小鋒已經(jīng)沒有力氣反抗了,他隱約已經(jīng)知道這是大舅娘早就設(shè)計好的圈套,演的苦肉計,就等著他中計,等著他發(fā)怒,等著他發(fā)野。
大舅家門前圍了很多人,有的在嬉笑,有的在竊竊私語,有的面無表情,還有的就像死人一般木訥地站在那里發(fā)呆,伴隨一聲長長地警笛,大家都被驅(qū)散了,各自忙各自的去,就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沸騰的街道依舊人聲鼎沸,吵吵嚷嚷,都在忙著各自的事情。
小鋒被帶回警察局,沒過多久就草草地以故意傷害罪被判刑三年。李老漢和胡大媽聞訊趕到時,小鋒已經(jīng)穿著白色的勞改服,押解到城里的看守所進(jìn)行勞動改造。李老漢和胡大媽跑到胡開文家門口大鬧了幾次,每次都被幾個壯漢趕走了。后來,除了有很少的行人停下來張望幾眼,漸漸地就像沒有發(fā)生過什么事情一樣,若無其事地做著他們的生意,買來賣去的吆喝聲覆蓋了這對老人的哭喊。
短短幾天功夫,李老漢夫婦就經(jīng)歷了一次如此巨大的悲痛,兒子就這樣被關(guān)進(jìn)了監(jiān)獄,他們卻什么辦法都沒有,除了兩行老淚被這熱鬧的城市烘烤著,慢慢地干澀,慢慢地連眼淚都被城市的喧鬧蒸發(fā)掉了。
(二十四)
當(dāng)滿園的杏香撲到李老漢的鼻腔里時,他卻不像以前那樣掏出煙袋,點上一把旱煙,笑著說,啊,吃杏啊,F(xiàn)在的他真的老了,老了很多,頭上的白發(fā)就像春天的青草一樣肆意地瘋長著,深深的皺紋也爬滿額頭。
已經(jīng)三年過去了,他老得很快,人也木訥了很多,胡大媽的哭鬧和抱怨他也習(xí)慣了,日子就像老牛拉破車一般地拉著,拉著他漸漸地體力不支。
小鋒出獄的那天,天色很陰沉,李老漢在看守所門口看到小鋒的時候,幾乎驚呆了,僅僅是三年啊,小鋒竟然蒼老了這么多,真的是讓他難以想象,還不到三十歲的人,竟然頹廢到五十出頭般的樣子,真的讓他驚嘆。
小鋒和李老漢回到古道溝,一路上小鋒沒有說一句話。到家時,胡大媽抱著小鋒放聲大哭,可小鋒竟然什么都沒有說一句,徑直跑到自己以前住的房子里的炕上就睡下了。
這一睡就是一個月,只是隔三兩天的吃一點稀飯,別的什么也不說,李老漢和胡大媽天天都去床邊寬慰他,可小鋒還是什么都不說,像一個啞巴似地,木愣愣地躺在床上,看著滿是蜘蛛網(wǎng)的天花板發(fā)呆,面無表情,沒有一絲變化。
李老漢和胡大媽也像掉了魂似地,整日無精打采地耗日子,白天上坡打豬草喂豬,下午煮晚飯。日子就像白開水一般地過著,沒有半點沸騰的跡象,他兩每晚都睡不著,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辦,看到小鋒現(xiàn)在的樣子真的心如刀割,可是又沒辦法,埋怨胡開文和他那惡毒的媳婦又能怎樣,除了增加煩惱,別的什么都沒有用。
小鋒在床上睡了整整一個月,起來收拾好行李,說要去山西挖煤。李老漢和胡大媽都知道勸也沒有用,兒子的脾氣他們是知道的,就什么也沒有說給小鋒做了些好吃的,把兒子送走了。
轉(zhuǎn)眼之間,半年已經(jīng)過去了,都快要過年了,也不見小鋒回來,通向古道溝口的那條小路還是空無一人,怎么也盼不到小鋒背著背包回來的樣子。李老漢實在著急了,按耐不住心中的急切,跑了幾十里路去問和小鋒一起出去挖煤的張小鵬父母,張老漢哭著說外面回來的人說,小鋒和小鵬挖煤的那個洞口塌了,小鋒和小鵬都還在洞子里沒有挖出來。
回到家,李老漢抱著胡大媽痛哭了一晚,可是小鋒再也回不來了,永遠(yuǎn)地埋在了山西的黑煤窯里,深深地古道溝里再也看不到那個扛著兩大袋苞谷還跑得飛快的小鋒了,他們兩老人已經(jīng)不流淚了,淚都流干了,只有兩只空癟的眸子像是冬天里的紅辣椒,紅紅的眼圈,卻沒有半點晶體可以流出來。
又是到了過年的日子,空空的古道溝里,李老漢和胡大媽漫不經(jīng)心地打著揚塵,洗著衣服。死一般的古道溝里再也沒有半點可以聽到生機(jī)的響動,只有幾只烏鴉在高高的老核桃樹上不時地發(fā)出幾聲慘叫,估計冬天太冷了,沒有蓋好窩,凍得發(fā)抖。
空空的山林,沒有一片綠色的葉子,只有枯黃的老木和李老漢拿著大板斧敲打那些枯萎的樹樁,要過年了,打點老樹樁回去烤火。人老了怕冷,尤其是李老漢一個人在坡上干活的時候,更覺得寒冷,往日里還有小鋒跟他搭個話,現(xiàn)在只有幾只被凍的發(fā)抖的烏鴉偶爾傳來幾聲“呱呱”的慘叫,聽得他更覺得寒冷。
今天是臘月二十九了,李老漢又一次在床上翻騰起來,窗外幾乎看不到月亮的影子,只有一點毛毛的痕跡,發(fā)出幾點模模糊糊的冷光照在門前的老胡桃樹上,看不到若有若無的影子,朦朦朧朧的夜色慢慢黯淡下來,就像一塊發(fā)白的臘肉在空中搖曳。
古道溝老了,李老漢老了,月亮也老了,只剩下淺淺的一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