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里只有張主任和打字員小李兩個人。朝外的窗戶半開著，斜射進的秋陽給整個屋子抹上了一層輕紗，擺放在窗沿上的幾盆菊花，正開得怒放，像一位位裹著羽衣的少女在輕風(fēng)中搖擺著身姿。辦公室里發(fā)出打印機輕微的“嗡嗡”聲和主任老張來回走動的腳步聲，顯得格外的清靜。
老張在這個房間里呆了快二十年了，從打字員到副主任，再到今天的主任，是靠爬“田字格”一步步走上來的。他手里握著一個玻璃杯，奇怪的是杯中的茶葉立直直的豎立在淡黃色的水中，沒有丁點的雜亂。老張從一上班杯子就沒有離手，來回踱著步子。時不時用手將額前掉落的散發(fā)，向后梳理一下。老張是一個歇頂，本來頭發(fā)濃密的如一片叢林，二十年來他的地位是升了，可頭發(fā)卻掉了不少。撅起嘴，將漂浮在杯中的茶葉吹向兩邊，抿上一小口，發(fā)出“嘖嘖’聲響。幾盆菊花都是老張親手栽的，平日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給它們澆水，堅持了好些年�？粗@幾盆花正開的惹人，他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拿起噴壺“哧哧哧”，頓時一滴滴晶瑩的水珠從卷曲的花瓣上往下滾落。在陽光的照耀下猶如一個一個奪目的珍珠，滴入土中破碎的那一刻讓人看了都有些心疼。老張放下噴壺，靜立在那兒，撫摸著葉子，欣賞著自己美麗的杰作，嘴里不由哼出了快樂的小調(diào)。對老張來說，養(yǎng)花、品茶、弄文潑墨是他平生最大的嗜好。也經(jīng)常教導(dǎo)辦公室里的小青年，人切勿心高求遠，但求自然坦蕩。養(yǎng)花、品茶、弄文潑墨可提高人的悟性和境界，養(yǎng)成純良的心境。辦公室墻上所掛的“心境純良”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就出自他的墨跡。在大家的心目中，有時覺得他像一位文人，有時又覺得他更像一位高僧，總之他骨子里所透漏出的那種不染塵世、淡然自得的氣息，讓人很是敬佩。
爬在一旁趕印文件的小李，對眼前主任老張今天所表現(xiàn)的一切，感到有些納悶。小李是剛調(diào)入辦公室不久的青年小伙子，原來一直呆在車間工作。閑暇時愛寫一些文章，偶爾在一些小報上可以看到他的名字。去年，由于一篇文章在當(dāng)?shù)氐娜請笊习l(fā)表了，為廠子贏得了不少的好譽。廠長拍板調(diào)入了辦公室，后來他聽說老張從旁助了他不少力。一直以來他為這件事情很感激老張，有一次他當(dāng)面向老張道謝，老張沒有多說，只說了一句：“好好干吧!”臉撐得平平的，沒有笑也沒有多說。但感激之情讓小李從來沒有忘記過，埋下頭努力工作，像老張那樣憑著自己的本事在這個廠里占一席之地。不過，老張平日是一個不茍言笑的人，很少發(fā)現(xiàn)他笑，像今天這樣整天樂滋滋的確實讓小李感到很是意外。估計是遇到什么高興的事情了，小李在心里這樣琢磨著。升遷吧？不可能，聽別人說，老張可是廠子的“一支筆”本來至少可以干個副廠長，就因經(jīng)常擺著一副清高的樣子，不愿奉承領(lǐng)導(dǎo)，所以就在辦公室呆了二十年。現(xiàn)在那個廠長，就是辦公室主任起家的。“主任，什么事？今天這么高興啊？”小李實在想不到什么，決定問問。“是有件高興事！小李啊，在咱們廠干了多少年了？”老張眼睛笑成了一條縫。“七、八年了吧！”主任不是知道嗎？小李心頭的疑慮更重了。老張走了過來，拍了拍小李的肩膀，“好好干！”小李“嗯！”了一聲。“叮鈴鈴！”電話鈴響了，小李抓起電話：“喂！”“主任，廠長叫你到他那去一趟！”老張又拍了怕小李肩膀，重復(fù)了一句：“好好干！”整理了一下額前的頭發(fā)，大步朝廠長辦公室走去。
一個多小時后，主任老張回來了，面目鐵青，沒有先前一絲的笑容。走進門，擰開水杯，“咕咚咕咚”一口將杯中的水灌了個精光，從嘴角兩旁溜下的茶水浸濕了胸前的衣襟�？匆娦±钸�在打印文件，埋怨道：“能不能把那個聲音弄小點！”使勁摔了一下門走了，只聽門發(fā)出“砰！”的一聲。老張一連串的舉動，將小李深深地陷進了霧里，更加搞不清主任今天怎么這樣的反常！對于主任的發(fā)火，他沒有生氣，他知道主任平日里再怎么表現(xiàn)的坦蕩，也是人，不是神。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就會高興，就會悲傷。他一直以來把主任當(dāng)做老師，甚至看成父親，對他很尊敬，這尊敬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所以不會生氣，只是不知道在老張的身上發(fā)生了什么？
中午在食堂吃飯時，發(fā)現(xiàn)很多人聚在一起低頭接耳，讓小李感到今天不僅主任有些反常，整個廠子的人都有些反常了。剛坐下來，臨科室的一個同事湊了過來，“你們主任可是看不出來�。�”神色有些詭秘。“怎么了？”小李有些出驚。但他很快的將同事這句深含著什么意思的話語跟他今天所看到了一切聯(lián)系了起來。他一中午都呆在辦公室，雖說是覺察到了主任老張的一些，但也沒有過多的在意，而是把它當(dāng)成了一個人情緒的正常波動而已罷了�？磥硎前l(fā)生了什么事情？終于從這位同事的嘴里得知了發(fā)生的一切。
原來，老張這么多年看著比自己年齡小、資歷淺、能力低的人一個個靠走后門從自己的身邊竄上去了，眼看自己的年齡也近50了，心里也有些不平。自己老想著靠自己的努力干，可總是提不上。最近聽說有個副廠長快到線了，決定競爭。這次有可能是他最后的機會了，不然就會在辦公室里鉆到退休。家人的催促，老婆子的勸說，讓他有些招架不住。但回想一下，覺得老婆子的話也不無道理。昨晚，他懷里揣著一個裝有不少現(xiàn)金的信封袋朝廠長的家里去了。這對于他來說是平生第一次，一直以來他覺得自己活得很光明很磊落。雖然平庸了這么多年，但他的背后沒有沾一丁點的唾沫星�？伤贿@樣，又能怎么樣呢？與其說是家人逼著他，還不如說是周圍的社會將他逼到了這條路上。思想雖是戰(zhàn)勝了自己，腿卻軟了，又揣著錢回來了。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任憑老婆怎么問也不啃聲，一味的舔舐著放在茶幾上的半杯涼茶。老婆見他那樣，抽過信封袋子，“你說在什么地方，我去！”“東苑小區(qū)，14棟2單元3層?xùn)|戶。”老張將地址告訴了老婆。他沒有阻止，因為他想去，又不想去，很矛盾，或許誰能代勞這件事情恐怕是最好的辦法。老天給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老婆子將地址記成了“東園小區(qū)”，任憑她使勁敲廠長家的門，也沒有接應(yīng)，估計家里沒人。畢竟老婆是當(dāng)老師的隨身都帶著筆，就在信封背上寫了個留言：“王廠長，望在副廠長提拔上予以關(guān)照。廠辦公室張儒！”誰也沒有料想到，她這個紙條直接寄到了市紀(jì)委常務(wù)副書記家里。幸好那書記跟廠長是老同學(xué)還沒有釀成大禍。老婆回來，從她的表情老張也同樣預(yù)料到了事情的結(jié)果。心里還是有一絲快意在上升，但內(nèi)心深處又不得不把自己和那些拉條客的人聯(lián)系到一塊。但很快的得意的欲望還是占據(jù)了整個內(nèi)心�？释诙鞆S長叫他談話。
小李像聽小說一樣聽了這一段，讓他有驚訝又有些發(fā)笑。從吃完飯到回到辦公室，小李沒有說一句，他覺得他的心里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難受過，有一種想吐卻吐不出來的感覺�？傆X得眼前的一切讓他不舒服，就連那幾盆美麗的菊花，也包括墻上的那幾個大字。他放下手中的飯盒，一個疾步走上前，想把它撕得粉碎。但他的手又突然停了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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