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問我:你見過紫云么?我說:見過,在夢中。
小時候,母親告訴我,如果看見天上出現(xiàn)紫云,那么你一定得迅速跪下祈求。因為紫云過后,南天門大開,主宰眾生疾苦的菩薩就在這個時候俯視人間……
又說,只要你碰上這個機(jī)緣,不管祈求什么,都會得到滿足。
于是,從那個時候起,我時不時在夢中見到紫云……
——作者手記
一
一朵美麗無比的絳紫色云團(tuán),象一只肥厚豐碩的蘑菇,罩在我頭頂上空。我想起母親的話,迅速跪了下去。頃刻,霞光萬道,滿天祥生瑞氣。我想,菩薩出南天門了,此刻正睜著那慈善的雙目俯視著人間的眾生相,于是,我頭也不敢抬起,頭如搗蒜一般地祈求起來。
忽然一聲炸雷,劈破夜空,劈破那絳紫色云團(tuán),隆隆臨近我的頭頂。我抬頭睜眼:只見兩把光芒四射的天劍直朝我的腦門插來,我大叫一聲,昏了過去……
二
“寶生,寶生”
我艱難地睜開眼,只見校長正拿著兩桿象牙筷子搗鼓我的腦門:“干嘛大喊大叫的?”我無力地?fù)u搖頭:“太可怕了,一個噩夢!”
“噩夢?這晴天白日的,怎會做噩夢?”
我于是把夢里的情形講給他。他哈哈笑上一陣:“見到紫云了,那好福氣嘛。你小子怕是有什么艷遇哩!”“這人模狗樣的,哪會有什么艷遇?只要不過早地被天收了去,就不錯了!”我仍心有余悸地說。
“小子,你還真夠迷信的。”他邊說邊用右手那雙象牙筷子猛地一敲左手時的洋瓷碗。“轟”,象一聲驚雷乍起。他又用右手那雙潔白的象牙筷子直搗我的腦門:“看,雷聲催魂,天劍收命來羅!”
他哈哈地笑了。我方有所悟,也只好隨他陪出幾聲干嘎的笑。
三
校長姓余,名敢,曰余敢。他身材高挑,單瘦。腦袋象一個剝?nèi)テさ臈椇。有人說他活脫脫的是一條“桿魚”。
“桿魚”是我高中的同學(xué)。他的數(shù)學(xué)成績很好,語文卻比我遜一籌。高考那年,數(shù)學(xué)使他出盡風(fēng)頭,被一家名牌師大錄取。而我卻在試場上突然發(fā)病,語文沒考完,就被送進(jìn)了小鎮(zhèn)上的那家醫(yī)院。
誰知機(jī)緣如此,幾年后,我們又在一個學(xué)校相逢了。
“桿魚”告訴我:“剛才教育局來電話,說新來的老師今天到位,我看,還是你辛苦一趟吧。”
我不置可否地望著他。
他一把將我從床上拉起來:“吃了飯快去,是個女的呢,我特地把這次機(jī)會給了你!”
我和“桿魚”都是光棍一個。平日里,兩人湊在一起時,總免不了感嘆一番。
“怎么樣?”“桿魚”見我有了些興致,抓住機(jī)會表現(xiàn)自己:“我這人還夠哥們兒的吧?”
“屁。”我冷冷地回了他一句。
我知道,他派我去,全是因為我有一輛他所沒有的熠熠生輝的“鳳凰”。
四
見到她時,我真正地吃了一驚:教育局真慷慨,怎么把這么個大美人分到我們這所山里中學(xué)來了呢?她真象意外送來的“味精”。
見我愣在那里,她的臉有些發(fā)紅,縮了兩下的手又伸過來:“我叫紫云——”
“紫云?”我條件反射地大叫起來。
“怎么,你知道?”她興奮地望著我。
“見過,夢里見過。”我說。
“哦,象我么?”紫云好高興,攏了攏散在肩上的長發(fā),笑盈盈地望定我。
她顯然誤會了我的意思,于是我只好補(bǔ)充說:“對不起,我說的是自然界中的紫云——”
紫云有些生氣了,背著一大包行李轉(zhuǎn)身就走,不一會兒就把我甩得遠(yuǎn)遠(yuǎn)的了。
我好懊喪。但又不愿屈尊男子漢的人格去陪笑顏。我們默默地走著那段九曲十八彎的山間公路。
到學(xué)校時,一大群老師把手伸出來,一一同她搖過幾下。直到她的臉緋紅起來,“桿魚”才碼著校長步子笑盈盈地走到她的面前,只看一眼,就對還在遠(yuǎn)處的我大喊大叫:“寶生你是怎么接的,掉得這么遠(yuǎn)?”他邊說邊得體地接過紫云的行李。
紫云聲音笑得十分響亮:“校長,來給你們添麻煩了。”
“哪里,哪里……”
我默默地從他們面前走過,進(jìn)我那宿舍時,把門搞得震天動地地響了一聲。
我聽見“桿魚”和“紫云”的笑聲打了一個頓。
一連幾天,紫云見了我,總是低頭走過去。吃飯的時候,她拿著那只小巧的花瓷碗,躊躇地走到我面前。我故意趴開雙肘,她只好到對面“桿魚”旁邊去了。“桿魚”連忙朝邊上讓。她穩(wěn)穩(wěn)地坐下去。趁人不注意時,拿那雙好看的眼睛朝我狠狠地“挖”了一下。
“咦,校長,你哪兒弄來一雙象牙筷子?”紫云問“桿魚”。
“這是姑父在非洲帶給我的,地道的非洲貨。”
“喲,這雙筷子來得還挺不容易哩!”
“嘿,你要是喜歡,就送給你好了。姑父一共帶我三雙,那兩雙,在學(xué)校讀書時就被兩哥們‘借了荊州’。”
我知道,“桿魚”又在編織美麗的謊言了。
“真的——?”紫云激動了。
“這還有假,只要你喜歡,你現(xiàn)在就是它的主人。”“桿魚”把那雙潔白的筷子伸到紫云面前。
我胸中一陣痙攣,趕忙起身離了飯桌。
“不,你只剩下這一雙了,還是留著自己用吧。”
紫云的聲音很小,但我卻聽得清楚明白。
我想,“桿魚”那雙小眼睛這會兒肯定在恨恨地瞪著我。
五
縣教育局不知哪位老爺發(fā)奇想,要在全縣學(xué)生中進(jìn)行一次摸底考試。以班級為單位,學(xué)生集體成績在前十名的,班主任是民辦教師的轉(zhuǎn)正轉(zhuǎn)戶口,是國家教師的晉升一級工資。
紫云最先得到這消息。她香汗涔涔地從教育局趕回時,就跑來告訴我。
“這是一次好機(jī)會呢!”見我默不作聲,她又一次提醒我。
“機(jī)會?機(jī)會與我無緣!”我說。
“你怎么這樣玩世不恭?”她有些氣憤地說。
“我就這德性!”我冷冰冰地說。
紫云的臉憋得緋紅,她想說什么,但終于沒有開口,只是氣呼呼地一哼,轉(zhuǎn)身走開了。
那一年,命運的無情捉弄,把我從考場上“請”進(jìn)了醫(yī)院。待我出院后再去考場時,這里已是人去樓空了。校園里顯出一派荒涼。
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下個學(xué)期,出現(xiàn)在這里的將是另一批面孔了。
由于家境不好,我連補(bǔ)習(xí)的機(jī)會也沒有了。
在農(nóng)村的幾年里,我除了幫父親種田掙些工分外,還發(fā)揮我的特長,讀讀寫寫,居然在一些報刊上發(fā)表了不少“豆腐塊”文章。漸漸鬧得有了些小名氣。區(qū)文教站長與我沾點親,見我有些才氣,就把我弄到這所中學(xué)里來代課。
由于在學(xué)校里干得不錯,曾有幾個托了媒人經(jīng)常去踩我家的門檻,我那愛子如命的老父經(jīng)不住人家的勸誘,便答應(yīng)了一個叫蘭蘭的姑娘。
盡管我沒表態(tài),但蘭蘭卻時不時地“走婆家”了。而且,在一個月黑風(fēng)高的夜里,自動坐上了我那吱嘎作響的木架子床。
這事,我跟“桿魚”講過。他很真誠地對我說:“你是有前途的,婚姻大事,你得慎重!”
我當(dāng)時喜歡得要死:這“桿魚”還真知心哩!
六
紫云今天穿得好漂亮,緋紅的羽絨襖里一件雪白的尼龍運動衣,襖子的拉鏈敞開了。尼龍運動衣裹緊了的雙乳高高挺挺地聳著。炭黑的晴綸褲子緊繃著那豐滿的臀部和兩條修長的腿。渾身上下,處處滲透著女性的嫵媚。
她踩著那雙綠白相間的爬山靴,走到我跟前:“鄭老師,把你的車子借我用用吧!”
我希望她天天來找我,親近我,但我又要氣她,疏遠(yuǎn)她。我不知道我怎么會是這么一個人!“怎么,舍不得?”她咄咄逼人的問。
我本想背過身去,給她一個難看,但鬼使神差,手卻早已把鑰匙掏出遞給她了。
“我騎不好呢,你能隨我一道去么?”她凝神地望著我。
我仍然站在那兒。
“今天是星期天呢!”她似乎怕我推辭,補(bǔ)著說了一句。
“去哪兒?”問這話時,主要是因為我發(fā)現(xiàn)“桿魚”在操場那邊探頭探腦地往這兒瞅。紫云立刻高興起來,忙不迭地說:“我想下縣去買架電子琴,三百多元的那種。”我早想進(jìn)城去買幾本文學(xué)書籍,于是便說:“好吧。”
“桿魚”在那邊干咳幾聲,然后裝模作樣地朝我們笑笑。
我?guī)е显粕下妨恕Kブ业囊路,上身緊緊地貼在我背上。我感覺腰眼上方有兩團(tuán)很有彈性的東西在隨自行車的顛簸,一伸一縮地在我身上刺探著。惹得我渾身一陣不自在,便把身子朝前伏去。靜了一會兒,忽然,紫云一把抱住我的腰,往后一拉:“我不吃人——”
車子在沙子路上一陣亂竄,我好不容易才穩(wěn)住車把,正欲訓(xùn)斥她幾句,不料她竟先我發(fā)火了:“你裝什么正人君子,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只不過想先在精神上擊敗我!”紫云一下子探到了我的心底,我一陣慌亂,自行車險些翻到公路邊的水溝里去了!
七
考試成績公布下來,我的學(xué)生總分名列全縣第六名。這得感謝紫云。盡管我當(dāng)時冷冰冰地回敬她,可事后,我還是抓緊時間給學(xué)生灌了不少東西。
正當(dāng)縣教育局準(zhǔn)備解決我的戶口及轉(zhuǎn)正問題時,不知誰在局長面前告我一狀,說我拋棄前妻,與一個女人關(guān)系不正常。縣教育局的一位股長下來調(diào)查了幾天,拋棄前妻的事自然不能成立,因我與蘭蘭還沒有結(jié)婚?墒桥c一個女人關(guān)系不正常卻無從定論了,紫云確實與我有交往,于是,我被“掛”了起來。
紫云很是替我不平,四處游說。教育局也不知去過多少趟,可是那事叫她這么一鬧騰,卻越來越不清楚了。“桿魚”這幾天很不好意思見我—— 他怕我懷疑到他的頭上。
他說:“這事兒絕對不是我干的,我缺德還沒到這份上!”
我說:“我倆誰不知道誰呀,還用得著你這么解釋?”
“桿魚”嘴都?xì)馔崃耍?ldquo;你小子,別狗咬呂洞賓!”
紫云這時走過來朝他笑笑:“校長,他這人刀子嘴,豆腐心,你莫跟他計較。”
“桿魚”氣哼哼地走了。
紫云轉(zhuǎn)過身,朝我狠狠地瞪一眼:“你這脾氣不改,將來是要吃虧的。”
我無言以對。
自從那次進(jìn)縣城時,被紫云一句話險些驚翻自云車后,我算是徹底地“栽”了。我發(fā)覺,我原本是很愛她的,只是感到自己有些配不上她,才對她獻(xiàn)上來的殷殷溫情不當(dāng)一回事。不能否認(rèn),這里面有自私、猜疑和妒恨。正如她所說:我是想先在精神上擊敗她,從而永遠(yuǎn)擁有她?墒,她的目光太厲害了,竟一下子刺穿了我那虛假的軀殼,把我那亂跳的心看了透明,打那后,我在她面前乖多了,再也充不起梆梆響的硬漢子了。
下午,我到紫云房里去取她為我洗的衣物,見她正坐在床沿上對著窗外發(fā)呆。
紫云遲疑了一下,旋即一絲喜悅掠上眉梢。她遞給我一摞衣物,說:“今兒你得請我的客呢,我可不愿義務(wù)勞動。”
“嗯,那好吧。”我把鼻子湊到那摞衣物上聞了聞:“就算是對你用這么香的香皂為我洗衣物的回報吧,你說怎么請?”
紫云頭一歪,顯出一臉?gòu)蓱B(tài):“大的吧,我諒你也舍不得,小的吧,幾塊糖是不能打發(fā)我的。嗯,不如這樣吧,就請我進(jìn)你們那個破禮堂看場電影,如何?”
紫云家不在這里,因此,她故意奚落我。
我說:“這樣也好,只是太委屈貴小姐了。”
紫云說:“你說這么多年的話,恐怕就這句還算句象樣的人話。”
我們都笑起來,笑得真開心。
夜里,我們就走進(jìn)了那個鋪滿石墩子的禮堂。那場《被愛情遺忘的角落》竟也看得有滋有味。散場時,紫云把頭緊緊靠在我肩上說:“我們隨便走走吧。”
那夜的月亮好圓好明亮。我與紫云信步走進(jìn)學(xué)校后面的那片杉樹林子,在一塊平坦的草坪上坐下。好久,我們相依無聲。直到一只鬧林的雀兒“吱”的叫一聲,把她嚇了一跳后,我們才會心地笑起來。笑過一陣,她把頭偎進(jìn)我的懷里:“寶生,愛我么?”
聲音好柔好軟,我聽了一怔。我知道我是很愛她的,但是我又想起了蘭蘭,想起了那個月黑風(fēng)高的夜晚木架子床低聲的呻吟。說實話,蘭蘭也是個不錯的姑娘,她勤快、善良。盡管我對她表現(xiàn)不出過多的熱情,可她照樣時不時到我家?guī)椭尚┘覄?wù),把我那一臉蒼霜的老父親熨貼得黃黃的臉上露出了紅潤。蘭蘭還經(jīng)常跑上十幾里山路到學(xué)校來看我,帶上些好吃的來。她一來,就手腳不停,這里掃掃,那里抹抹,把我那屋子收拾得干干凈凈,利利索索的?墒牵显苼砹酥,她就很少來這里了。
我知道是因為那次當(dāng)著紫云的面徹底地“刮”了她一頓的緣故。
紫云在我懷里一陣拱動:“你還沒回我的話呢?”
這時候,蘭蘭在我心中隱去了。四周的一切也似乎不存在的。我眼里只有紫云,只有這個溫順得如同綿羊般的紫云。于是,我一把扳過她的身子……
月亮偏西了,朗朗銀輝從樹桿和枝椏的縫隙間透過來,把綠茵茵的草坪弄得斑駁陸離。紫云站起身,理理衣服,攏攏頭發(fā),然后沖我燦爛地一笑:“夜深了,回去吧?”
我點點頭:“該回了。”
她忽然格格地笑起來,我莫名其妙地望著她。
“你這只饞狼!”
紫云指著我的鼻子說。
八
“桿魚”用異樣的目光盯了我好久,然后慢吞吞地說:“開夜車了?”
我說:“哪兒?”
“桿魚”說:“干嘛你的燈亮那么一夜?”
我說:“睡過頭了,忘了關(guān)了嘛。”
“嘿,怕是諸葛孔明玩空城計吧!”“桿魚”那死魚一樣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我。我恨不得一拳頭揍到他那扁平的鼻梁上去。
家里帶了口信來,說是父親病了。我連忙請假回家去照料。“桿魚”很爽快地應(yīng)允:“去吧,你父親病不見好,你就別急著回校。”
到家里,我人剛進(jìn)門,父親就劈頭蓋腦地把我一頓好訓(xùn):“你小子翅膀硬了是不是?蘭蘭哪點對不住你?告訴你,能討到這樣的媳婦是你的福氣。你莫叉襠里放扁擔(dān)—— 抬高自己,莫說你還是個吃谷的,就是吃上皇糧了,也得聽我這個老子的!”
發(fā)完火后,父親又轉(zhuǎn)向我:“你看你,要不是蘭蘭來照料我,我怕是早就餓死了哩。”過些日子,父親的病有了好轉(zhuǎn),我便回到了學(xué)校?墒牵l(fā)覺氣氛不對。老師們背著我在交頭接耳。學(xué)生們也一反平日恭謙的樣子,大大咧咧地從我面前穿來走去。我有些莫名其妙,就徑直去找紫云。
紫云坐在床沿上,兩眼紅腫著。見我進(jìn)來,她凄然地說:“寶生,我要走了。”
“走?”我這才發(fā)覺她的行囊也已準(zhǔn)備好了。
“是的,我要走了。”她的眼睛一閃,一顆晶瑩的淚珠悄然而下。
“為什么,告訴我為什么?”我高聲喊叫起來。
“我也說不清,可能是因為我們——”紫云頓了頓,接著說:“昨天教育局來了兩位股長,他們通知我——”
“去哪兒?”我急切地問。
“還沒定,他們叫我到縣里等候重新安排。”紫云喃喃地說著,表情很是凄惶。
吃過午飯,她就走了。我提出用自行車送送她,她卻重重地?fù)u了搖頭。
下午,我被“桿魚”叫到辦公室。他用對待叫化子樣的目光對我:“這事兒我是沒法幫忙了。”
“走了好啊!”我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說。
“桿魚”無可奈何地攤攤手:“寶生,我說的是你自己的事兒!”
“我——?”我有些莫名其妙了。
“昨天教育局通知,我們學(xué)校的代課指標(biāo)取消了。”
我哈哈笑上一陣:“媽的,炒魷魚了。哈——”
九
半年過去了。這半年,對別人來說也許只是一瞬間,可是對于我,卻如同一個漫長的世紀(jì)。我每天坐在家里寫寫畫畫,或是讀讀書、翻翻報。不過蘭蘭也時不時來家中住上些日子。她一來,許多事兒就在她輕松的哼歌聲中做完了。她很善跑路,常常要求到山下那家收購部里替我拿書報發(fā)信件。她對我對她的態(tài)度緩和感到欣慰。只是當(dāng)我問及有無紫云的消息時,她才顯出有一絲不快,但可以看出她是在極力壓制這種情緒的。
又過了許久,蘭蘭從山下返回,有些興奮也有些傷感地告訴我:“紫云在麻雀嶺小學(xué)哩。”我裝著若無其事地說:“是嗎?”
“真的,是山下那個在麻雀嶺教書的老師告訴我的。還說‘桿魚’也去了那里,他們——”
蘭蘭欲言又止。我說:“干嘛吞吞吐吐的?”
“你去看看她吧,據(jù)說紫云很傷心的。”
我故意不以為然:“有甚看頭,快一年了,她卻信也不給我來一封。”
蘭蘭說:“畢竟你們好過一場。”
十
麻雀嶺小學(xué)位于一個三省交界的偏僻山區(qū),這兒山高路遠(yuǎn),一般國家教師是不愿去那兒任教的。紫云被打發(fā)到那兒,可見她是吃了些苦頭。
見到紫云時,她沒有我想象中的那副忘情的樣子。倒是顯出了一股局促和略加掩飾的客套。我有些詫異,便打量起她的房間。這才發(fā)覺,它的布置和氛圍都標(biāo)明:這是一個少婦的房間。見我很是納悶。紫云苦笑了一下:“我調(diào)這里不久,他便主動要求調(diào)這兒來當(dāng)校長。”紫云停了一會兒,又說:“他對我很好,真的——我沒辦法拒絕他——”
我原本有一肚子話要說的,可現(xiàn)在,竟一句也說不出了。紫云又說:“我原打算寫信告訴你,可是他怕你受不住——”
我知道“桿魚”其實是怕我過早知道這事,他的夢便做不成了。于是我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狗東西!”
紫云嚇了跳,見我不是罵她,便說:“也許他這樣做是對的,”
我說:“紫云,你——”
紫云說:“我已經(jīng)作了這樣的選擇,再也……”
我說:“現(xiàn)在改變還來得及的。”
紫云說:“不——”她看了一下表:“他快回了。”
于是,我只得告辭。
紫云不再說話,也沒有起身送我。但當(dāng)我蹣跚地爬上小學(xué)后的那道山崗,忽地聽見學(xué)校那方傳來一陣悠悠的、低沉的電子琴聲:
太陽嘛下山它下山了
哥哥啊他一去不回不回了……
琴聲如泣如訴,千回百轉(zhuǎn)。令人凄然淚下。
我知道這是紫云在彈我為她寫的那支曲子。于是,我心里涌起陣陣酸楚。好久,我才抑制住內(nèi)心的激動。抹一把臉上的淚珠,抬頭向天……
就在這時候,我忽然發(fā)現(xiàn):遠(yuǎn)方的天際上有一塊絳紫色的云塊,孤零零地在那兒飄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