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叫二遍的時候,殷桂枝又披衣摸出門外,深秋的夜晚,萬籟寂靜,天河一片銀白。小姑子二鳳摸索著距離兩丈遠跟在身后,這幾天二鳳見嫂子精神恍惚,時常坐在凳子上發(fā)愣。大哥同爹一起到百里外給張保長他老娘做法事不曉得啥時候才能回來。嫂子有些不像在想大哥,他倆在一起從結(jié)婚到現(xiàn)在快一年了,沒見說幾句話。嫂子每月都見紅,肚子到這時候還沒鼓起來。這倒讓二鳳著起急來,姑嫂倆相處的很融洽,白天在一起做針線活兒,晚上大哥不在屋的時候常常姑嫂倆睡一床,吹滅桐油燈,黑燈瞎火的在床上一聊就是半夜,大部分時候是二鳳在說,殷桂枝很少說話的,連笑都用手唔住嘴,從沒見大笑,二鳳很賞識嫂子的文靜,不像自己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象個男子漢。二鳳還覺察到嫂子在睡嗑睡時聽到樓上老鼠跑動都嚇得直往被籠里鉆,這一向到深更半夜里到毛廁去不喊叫自己做伴兒,有兩次開門把自己驚醒了照燈伴嫂子一同去毛廁。爹也不知道咋把毛廁蓋恁遠。屋下首多少空地方不曉得蓋,偏要把毛廁蓋到屋上首竹園邊上,說蓋在那兒吉利,這還是爺手上蓋的呢。洪家在擇地上方圓百十里可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二鳳倒不覺得蓋那有啥好,那塊兒竹園里邊白天都黑古隆冬的,怪嚇人的。老里頭靠坡根下葬的還有兩座墳,更讓二鳳覺得陰森恐怖,沒事兒是絕少踏入里邊半步的,好在毛廁蓋在邊上離竹林還有二三尺遠。二鳳那兩次被嫂子開門聲驚醒時,沒見嫂子手上提燈籠,過去因嫂子上毛廁總是自己提著燈籠,出去時自己走在前頭,嫂子跟在后邊,解罷手往回走時嫂子走在前頭自己跟在后邊。這不得不引起二鳳的懷疑。為了弄清這里面的究竟,二鳳硬著頭皮跟蹤一回嫂子。
走出大門幾步,嫂子彎下腰,磨蹭了一會兒,向毛廁方向走去,才發(fā)出腳步聲,二鳳發(fā)現(xiàn)嫂子從屋里走出大門沒有聲響,是源于腳上只穿襪子沒有穿鞋。為了不被嫂子覺察,二鳳也學(xué)嫂子樣兒脫掉鞋子提在手中緊隨其后,果然沒驚動嫂子。
嫂子走進毛廁,聽到她撒尿的涮涮聲,她走出毛廁,對竹林咳嗽一聲,便走了一個人影,這個人高嫂子一個頭,相牽著走進竹林,二鳳覺得一股涼從腳心直沖頭頂,上下頦牙齒打的直嚇,二鳳怕驚動他們,站在原地沒有直跟上去,俟了一會兒情緒稍微穩(wěn)定,輕輕向竹林走近。聽到有沙沙的聲響,伴隨著咕咕噥噥的說話聲,再走近一點,聽嫂子說:“挨刀的,輕一點”。
一男人說:“唉喲,癢死我啦!……”
……
這幾天,二鳳只有一個念頭,祈禱爹和大哥早一刻到屋,她認(rèn)為洪家是個大戶 ,在地方很受人尊敬的大戶,這奇恥大辱咋可以發(fā)生在這個家族呢。
殷桂枝倒是挺會裝的,在二鳳跟前依舊文靜,沉默寡言,不同的是眼神有些呆滯,臉色沒過去紅潤了,這也難怪,不足的睡眠和心序不寧都會倒致面容憔悴的。
殷桂枝白里透紅的臉色確是好看,稍微出點力氣,更顯得粉紅粉紅的,把三月間開的桃花瓣摘一片擱在臉蛋兒上,已分不清哪兒是臉皮,哪兒是桃花。相書上說,面帶桃花,性好風(fēng)月,爹懂得地理,也翻過“麻衣相書”,但他認(rèn)為,這一帶沒有比自己家更富有的了。大兒子喜貴是個忠厚老實,知書達理的人,又一表人才,這兩個配個一對兒該是很完美的了。
大哥喜貴打心眼里不喜歡桂枝,他認(rèn)為好相貌不能當(dāng)飯吃,書上那些偷雞摸狗、男盜女娼那一樁不是因色而起。
爹和大哥終于回來了,可二鳳沒敢把這丑惡的一幕跟爹說,大哥本來就沒把嫂子放在眼里。把這檔子事跟大哥說怕也是白搭,說不定還會遭到大哥的訓(xùn)斥,大哥那倔脾氣自己是領(lǐng)教過了。啥事情不信道聽途說。只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就是眼見為實。
嫂子也真是的,大哥在屋里呆了幾天,有事今早出去了,到后天才能回來,天剛擦黑兒,她就騷托托把持不住,一會兒進一會兒出去,把桐油燈擱在門凳上,去了毛廁好幾趟,二鳳早看在眼里,心想今晚上讓爹好好指教指教這不守婦道的破爛貨。
雞叫三遍的時候,殷桂枝輕手輕腳走出門外,她哪里知道,二鳳和爹早藏在屋角,桂枝急匆匆走到竹園邊上,漢子已等在那里,把她手牽住走進竹林,二鳳和爹點燃火把,爹左手握住火把,右手握住做法事用的寶劍,二鳳也拿把糞杈緊隨其后助威。撲向竹林。桂枝已嚇得卷縮在苞谷殼堆里,直聽竹林深處呼啦啦跑動的聲音。那漢子已跑得無蹤無影。
一頓飽打之后,殷桂枝的臉上、背上已現(xiàn)出道道血痕,跪在地上只是抽泣,一言不發(fā),任憑爹喊破噪子她也一言不發(fā),看來從她嘴里掏出與她鬼混的野漢子是做不到了。一家人只有對她加強戒備,輕易是不會讓她一個人呆在家里的,夜間更是給她配備尿罐。每夜在桂枝的房門上還上了鎖,這是悄地里做的,沒讓桂枝知道,其實不這樣做這段時間桂枝也不敢再有妄想,那一頓毒打足可讓她一生警悟,還從別人家里牽一只大黃狗,每晚拴在門口。以防再有人打桂枝的的主意。
拴住了桂枝,可急壞了一個人,這就是與桂枝正在興頭上的麻子曹尚有。
二麻子靠打砸搶過日子,在三道砭林子里,用吹火筒后邊包半截稠子,連嘿帶嚇把一隊六個人組成的挑鹽隊嚇懵了,有一個年輕些的想反抗,被他一腳踹下萬丈深淵。其余的一溜煙跑了。他約了周大順、田寶朝、李隨山三個光棍漢弟兄,連夜把鹽挑到荊紫關(guān)張記商販給賣掉,換回三十二塊大洋。到“又一村”酒館要了五斤牛肉,兩副羊肝。劃拳行令,放開量喝將起來。
酒至半酣,田寶朝沖著酒勁對二麻子說:“大哥,我們哥兒幾個都隨你干吧,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強似在屋里蹴著沒著落。”
周大順說:“干就干,大哥,我們聽你的”。
李隨山也趕緊幫腔:“要干就干大的,手上得有家伙,大哥,你說是吧!”
二麻子見弟兄們都愿跟隨自己,心里不免得意,還是先抑制住了那份激動。拿個臺兒,慢條斯理地說:“明兒個到張鐵匠那里把他造得鳥槍一人買一支給你們配上,咋樣?”
李隨山說:“那槍中屌用,大哥,你弄牛小栓老婆時,臉上中的那一槍就是張鐵匠造得槍。離丈把遠打到臉上最多弄一臉麻子,威力太小啦 。要搞就搞幾支洋槍。背在身上也派場。”
二麻子見他揭了自己的短,心里有些不高興,可又覺得隨山說的有道理,在心里默默籌劃起來。勸大家喝酒,下來再商量。
三里砭是通往丹江河的必經(jīng)之路,山高路窄,最要命的是那段冬青樹林。大晴天中午走在里面都黑古隆咚咚,陰天里走在里邊更陰森。一般人行走都在寬暢處坐等行人,遇三五個人了才一起行走,當(dāng)?shù)卮跞搜b作行人坐在那里,見行囊鼓鼓的走在林中一刀結(jié)果,尸首拋到巖下,二麻子領(lǐng)著三個弟兄,該那幾個歹人背時,撞在他們手上。還沒等對方下手,二麻子早一尖刀插進那個領(lǐng)頭的心窩,其余跪下求撓。二麻子撿一個壯實的留下,其余一刀一個,棄尸巖下。占領(lǐng)了這個寶地,幾個月下來,連財帶物,也攢下三百多塊錢。打算八月到漢口買幾桿槍回來。
二麻子本姓曹,曹行老二,叫曹尚有,自從臉上挨槍子留下一臉黑點兒,便叫他二麻子了。
二麻子三十多歲還打著光棍。十幾歲的時候,倒是娶了婆娘,嫌其風(fēng)騷,經(jīng)常挨打,過了幾年,有天夜里睡的時候好好的,早上卻死在床上,娘家認(rèn)為八成是被那個跺八塊二麻子整死的。又怕二麻子那半吊子脾氣。不敢多問,草草安埋,甚是悲傷?蓴嗔硕樽舆@門親戚的路,心里還是覺的輕松舒坦的。
與殷桂枝勾搭上,還是去年殷桂枝在娘家閑住。二麻子趕路有些口渴,桂枝在屋檐下曬太陽?吭谝巫由纤。二麻子急火火走到眼前也沒驚醒她,二麻子看著那粉紅的臉蛋如天仙一般美麗,有些魂出了,他雖然是個粗人,是個好色之徒,可見了這般絕色女子還是不敢造次。叫聲“主東在家嗎,討口水喝。”
桂枝被驚醒,見一個大漢立在面前,趕緊起來讓坐,眼睛不住地在二麻子身上搜尋,這漢子雖臉上有些黑點,可腰板硬朗,手臂上的精肉鼓多高,最搶眼的是胸前和肢膊上黑黑的茸毛,充滿男人的野性,看著看著,桂枝有些按捺不住,臉蛋更加紅潤了。
二麻子見桂枝騷托托跑進跑出。屋里又不見其他人,壓低噪門問:“掌柜的在哪兒。”
“你不看我一個人在屋哇,我爹到坡上鎬草去了,娘死的早。我嫁在洪家大房,我是回來給爹送靴子的。他到晌午過才回來。到層里坐,在這兒吃晌午。”桂枝不住點嘮叨著,巴不得把祖上三代的身世都講給這個大漢聽。
二麻子聽桂枝一古腦說了這多,心里不禁暗喜,她一個人在家他有可乘之機,可聽說是洪家大房,心里就有些驚慌,洪家祖輩出地理先兒。門里師,洪大先兒可是有名的先生,入地眼、揭幡這些硬功夫是無人可及的,卜卦、算命、擇日、和八字、相面無所不精。這樣家境中的媳婦咋敢碰!說不定沒弄到手就被他識破了呢,唉!
二麻子骨子里有著一種霸氣、流氣,面對洪大先兒的法力名氣,他還是有些膽怯,不敢造次。
“大哥家住哪里,嫂子長得好看吧,給,喝茶。”一杯滾燙的熱茶遞了過來。
二麻子有些受寵若驚,接杯不穩(wěn),半碗茶潑在了衣襟上,桂枝趕緊過來掀起衣襟:“唉呀,快脫下,到里屋找爹衣裳先穿會兒,我在火上給你烤烤。”
二麻子是過來人,從話里早聽出了音兒,怎擋得住邀其換衣裳,還是里屋。不禁心旗搖動,一步步跟進來,也顧不得大師、先生,把一切拋到腦后,兩人如烈火遇見了干柴,一把欲火將兩個狗男女燒了起來。
自從這天二麻子嘗到了甜頭。如掉了魂似的,天天想著桂枝,把買槍的事也摔到一邊兒,周大順、田寶朝、李隨山三個弟兄輪流催促,答應(yīng)秋后一定去漢口。
為及時傳遞信息,二麻子與桂枝約定,凡洪喜貴不在家,白天里就在屋上首摳一堆麥糠,在山梁上是能望見的。每天二麻子就到后梁上望一遍是不是有白煙升起,若有,夜間就在竹林里守候,等待那短暫的銷魂的相聚。這段時間盼三個人死,洪喜貴、洪大仙兒、二鳳,這三個東西攪合了自己多少好事!
好景不長,喜貴他爹的那頓飽打,打破了桂枝的臉,也摔碎了二麻子的心,他的心上人自己心痛的如心肝兒,卻遭人毒打這口惡氣咋咽得下?更何況從此看得緊,哪有機會團圓。恨自己這段時間沒聽弟兄們的話把槍買回來,如果手頭上有槍,一定蹦了這個老雜毛。
恨歸恨,當(dāng)真的把槍從漢口弄了幾支回來。卻不敢貿(mào)然去殺洪家大房一家人,這一家的聲勢在這一帶可不敢低估,加上洪先兒給人看地手不狠,窮富人家都把他看得金貴,如就這樣把他給做了,說不定會招來殺身之禍。
二麻子還算眼里有水,就憑他那五條槍,是不敢跟洪大先兒斗的。
為了迅速擴充實力,憑借這幾條槍到洋淇、秦家漫、金家坪一帶搶奪還是聚了一些錢財,半年多時間里,又買了二十多條槍,拉起了一桿子隊伍。在更遠一些地方活動。好在不擾亂當(dāng)?shù)乩习傩。這支土匪頭目便是二麻子,副頭領(lǐng)周大順,田寶朝、參謀長李隨山。管帳仙兒胡新軍。不讓在本地方攪擾是李隨山的謀略。
當(dāng)土匪頭子二麻子十幾歲的時候就有這個念頭,它是窮人富身子,要吃香的喝辣的。不勞而獲的行當(dāng)除了財主就是土匪。他有自己的想法,當(dāng)了土匪弄到足夠的錢后,再去當(dāng)財主,要躋身于上流社會。
在外面滾打這半年多,心里始終沒有忘記桂枝,有桂枝在心中,見哪個女人都動不了情,桂枝無人可及。
轉(zhuǎn)眼到了1948年的冬天。土匪已感覺到末日快到了。就
思謀著弟兄們的新仇舊帳清算一算了。列了一張復(fù)仇名單。
聽說二麻子要帶人回鄉(xiāng)復(fù)仇,并列有黑名單,哪個也不敢保證沒跟這伙王八蛋斗過啥仇,半下午路上就沒了行人,都早早關(guān)門睡覺。自從在大槐樹上懸著張童印人頭起,這半個多月很少有人在屋里過夜,都是幾家人合伙躲在巖洞里,石嘴下,以防招來橫禍,洪大先兒每天早上要卜一卦,以探吉兇。
十月十五這一天,天氣陰沉,狂風(fēng)呼嘯,枝頭上的樹葉紛紛飄落,柿子樹上只留下紅紅的柿子,果子貍正偷吃著柿子。不時傳來幾聲烏鴉的鳴叫聲。好像要下雨了。
吃罷午飯,洪大先象往常一樣又在堂屋里用三枚銅錢卜了一卦,是個相生卦,平安,便對喜貴、二鳳說,今晚呆在家里住吧,從卦象上看沒事,喜貴心里明白。二麻子是不會放過他們一家人的,這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折騰得兩個月沒讓人睡過一個囫圇覺,加起來在屋里睡的有五個晚上,兄弟富貴、妹妹二鳳倒沒有啥,畢竟年輕,經(jīng)得起折騰,只是苦壞了爹,50多歲的人了,風(fēng)里來雨里去落下了風(fēng)濕腿,遇到天氣變化就發(fā)作,天冷了更是嚴(yán)重,這段時間在后梁潮濕的山洞里,已明顯地腿腳不靈便了。可為了活命,還是天擦黑一家人就來到后梁山洞里。
挨刀的殷桂枝才不跟他們一起上山上睡呢,她巴不得二麻子早一刻來他們屋里,他每天在山墻邊嘔一堆麥糠,示意自己一個人在屋,自從那晚爹、二鳳攪黃了好事,她再也沒見二麻子的面,也沒跟丈夫同一次房,知道丈夫看不起她,每天晚上孤燈獨眠咋不叫她想入非非呢。她喜歡二麻子的野勁,他也恨二麻子忘恩負義。二麻子對她說哪個都不怕,可他咋就隔了半年都不來看自己一眼呢。真是個薄情忘義的家伙。
其實她錯怪了二麻子,二麻子每天都在心里念叨桂枝,他在心里狠狠地說:弄死那一家眼中釘,圖個與桂枝長久相好,他無時不在謀劃著,他清楚地知道洪大先兒的名氣,不選準(zhǔn)時機貿(mào)然動手,會引起民憤招來殺身之禍的,他在伺機下手,這半年在老河口一帶活動,他們的惡行鄖陽府已有覺察。
這一天終于來了,探子來報,桂枝回娘家了。只有他們四個在屋里住。二麻子覺得這時來下手最好,桂枝不在場也許更好,這殺人放血的事不要讓心愛的女人看見,以免嚇著她。
喜貴不太信爹所卜的卦,他總有種預(yù)感,覺得今晚要出事。勸爹和妹不要屋里住,住到后山洞里要妥貼些,再三勸說不聽,只有一個人跑到離屋半杵遠的牛欄樓上的蒼谷殼里睡,一個人曾在這樓上睡過兩夜,可今晚心里還是有些異樣。烏鴉在屋脊上、門前屋后不停地叫,一更天里,貓頭鷹凄厲地叫喚幾聲,喜貴的心里不禁打了個寒顫。
三更的時候,沙沙的腳步聲把喜貴震醒,說震醒他不確切,他根本就沒有完全睡著。他總是心驚肉跳的,預(yù)想到要出大事。一直是迷迷糊糊的,似睡非睡,要醒不醒地。
又聽到低沉的說話聲,他屏住呼吸,寧神靜氣。
“李虎山、劉中發(fā)、吉世貴在東溝路口警戒,白青龍、胡結(jié)娃在西路口警戒,張群發(fā)、李三寶、付慶功、丁白順在四個墻角警戒,胡世順、陳鐵嘴把大門,李清三、周金水把后窗戶。大當(dāng)家的、大順、寶朝、和其余的弟兄都隨我進屋,讓這家?guī)讉雜毛受些折磨,然后殺死;顑阂陕槔,你們擔(dān)任警戒任務(wù)的要特別留神,那個他娘地出了差錯,格殺勿論。就這些,當(dāng)家的你看這樣擺布行吧!”一個人在調(diào)兵遣將。
洪喜貴的骨頭都嚇?biāo)至,日夜?dān)心的大禍終于降臨到頭上了,知道了這信息,卻無法通知爹、妹、小弟趕緊逃走,現(xiàn)在逃還來得及,他們在這兒布兵,離屋里還有半杵路呢,可自己不能跑出去通信,爹他們也許還在睡夢里呢,這咋得了哇!
這個調(diào)兵的是李隨山參謀長。安排的還算周密。
“弟兄們今晚來為我復(fù)仇,干完了每人賞兩塊大洋,洪大先兒是有名的地理先兒,屋里肯定有些好東西,收拾他們后,弟兄們要過細尋找東西,都得上交,交得東西多的有賞,如果活兒干得漂亮,明個把隊伍拉到荊關(guān)街,我出錢請大伙逛窯子。”二麻子在戰(zhàn)前鼓動。
“出發(fā)”隨著一聲令下,嘈雜的腳步聲又布滿了洪喜貴的耳鼓。他的心也提到了噪子眼,他知道他的爹、他的妹妹、他的剛滿12歲的兄弟在劫難逃了。
“砰”的一聲槍響,是洪富貴聽到撞門的聲音扒上樓梯準(zhǔn)備上樓逃命而被寶朝手起一槍給撩倒了,大家進屋先點起了六只火把,把屋子照得如同白晝,洪大先兒還在睡夢中,二鳳也一咕轆爬起來。他們倒是和衣而臥的。這段時間在山洞里太苦焦,沒睡成嗑睡,躺在舒坦的床上是很容易睡的很沉,平日里二鳳睡覺是最警覺的,稍有響動就醒了?山駜哼@需要警覺的時候咋就睡的那兒沉呢。睜開眼見富貴倒在血泊中一動不動,二鳳忍不住放聲大哭,接著是聲嘶力竭的慘叫。求救聲、毆打聲不絕入耳。半個時辰后,聽到了幾聲槍響,夜又恢復(fù)了平靜。這一切洪喜貴都聽得一清二楚,他沒有力量去救爹、妹和兄弟的命,他要隱忍著活下來,替他們報仇,他把袖子唔在嘴上,已將袖口咬爛,他忍住了沒吭出一聲,他知道樓下有兩個土匪在警戒。
不一會兒,嘈雜的腳步聲又集中在了牛圈門口,一個聲音說:“說不定藏在這樓上,不斬草除根弟兄們都無法安生。”
接著是劃火柴的聲音,一根、兩根、三根……有人報怨剛才不該把火把熄滅,現(xiàn)在火柴卻劃不著了,把一盒火柴劃完也沒有劃著一根,幾個人便將槍上的刺刀撐起來,在包谷殼里亂戳一氣。臨了摔了一句“媽啦個疤子,去球,撤!”
他們哪里知道,洪喜貴就在那個不起眼的背婁下面。也許是祖上積下了陰德,不該這一家絕后,而留下他這個種,沒有要了他的命。
強勉挨到天亮,估摸土匪已經(jīng)走遠,踉踉蹌蹌奔回家中,他被眼前的慘狀嚇暈過去。
在山上石巖洞中,大伙也聽到了昨晚那凄厲的呼救,聽到毛骨悚然的吆喝,聽到震耳的槍響但大伙赤手空拳,哪里有勇氣去以卵碰石,這些狗日的土匪,殺紅眼了連親娘老子都敢殺,何況他人!天蒙蒙亮都陸續(xù)來到洪家,可憐的富貴背上挨了三槍,頭朝下栽倒在木梯邊,洪大先兒雙手剪北吊在樓檁下,雙眼珠已不見蹤影,衣扣敞開,肚子上著了一刀,腸子掉下一大節(jié),血流干而死。頭上、身上中了好幾槍,好象是斷氣了以后才中的子彈。因為中槍的地方只有個小洞而沒見血流。最可憐的要數(shù)二鳳,十八九歲的女子,平日里高挺的胸部此時已完全平復(fù),兩個豐滿的乳房已不知去向,只留下兩塊兒血紅的疤,褲子堆在腳脖上,兩腿間被一根半截木棍插入……幾個婦女趕緊脫下衣裳將二鳳裸體蓋上。胃口軟聞不了這血腥味的便有唔住嘴跑向門外嘔吐,大家先救醒喜貴,商量著挪借三口棺槨。
堂屋中間依次擺了三個棺材,中間的是洪大先兒,左邊二鳳,右邊富貴。喜貴頭戴孝巾,跪在地上燒紙,來憑吊的無不為之落淚,喜貴在心里暗下決心,抓住這幫狗強盜定要血債血還,以自己畢生精力來為親人復(fù)仇。
二麻子殺了洪大先兒一家,便又把隊伍撤回鄖陽,這段時間他不敢輕舉妄動,他知道將洪喜貴漏網(wǎng)自己再也無法睡上安穩(wěn)覺。洪大先兒這樣有名的地理先兒把他害死一定會激起民憤,因為洪家一家人是有名的善人。再一點就是,在洪大先兒擇地中,不乏有當(dāng)官的,有權(quán)的,有錢的,這些鄉(xiāng)紳、貴人弄一幫子人把自己窩子端掉并不是一件難事,他叮囑大家:“這段時間要加強警戒,單獨不允許隨處走動,誰個去逛窯子,酗酒露出我們的行蹤,老子先要了他的命。”
二麻子原先是兩個貼身警衛(wèi),現(xiàn)在又精選了兩個充實進來。四個警衛(wèi)行走不離左右,夜間輪留值班,最要命的是他和殷桂枝在屋內(nèi)瘋狂親熱,讓這幾個光棍漢在門外守護,那嗲聲嗲氣的呼叫,那急促粗野的呼吸……他們聽得一清二楚,他們沒地方出火,常把牙齒咬的吱吱響。
這個殷桂枝是個騷貨。常用眼神瞟這幾個警衛(wèi),又總與他們隔一段距離,時常令他們心旗搖動,又相約無期,自從那一晚二麻子害死洪家一家人,就從娘家把她接到身邊,桂枝一直擔(dān)心洪大先兒他們來找人,二麻子騙他:“你躲在這湖北地界,相隔一個省,他們有啥神通能找到這兒來。”桂枝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公公、小姑子、小叔子已殘遭毒手,她只是覺得二麻子比喜貴更有男人味兒,她要她想要的。
二麻子今天要去拜會金家坪鄉(xiāng)鄉(xiāng)長,他們倆打過兩次交道,鄉(xiāng)長約他到家中作客,鄉(xiāng)長牛本水是黑山人,二麻子住扎的土匪窩離他家有四五里路,牛鄉(xiāng)長接收過幾次二麻子的饋贈,今兒是邀他到家喝酒的,二麻子受到邀請,受寵若驚,一早把桂枝也催起床,兩個打扮了半個時辰,二麻子要在鄉(xiāng)長眼前擺闊氣,今兒個要掛枝一同赴宴。除四個貼身警衛(wèi)外,其余沒多帶一個人,給參謀長一交待,攜桂枝一道向牛鄉(xiāng)長住處走來,牛鄉(xiāng)長見二麻子一身嶄新的大褂,甚是威武,按時赴約很是高興,又帶來個似花如玉的女子,便目不轉(zhuǎn)睛地直看桂枝,便立住腳不能動彈,當(dāng)鄉(xiāng)長這幾年金家坪這個鄉(xiāng)還沒見過這么絕色的女子,還是鄉(xiāng)長夫人打破了僵局,招呼大家到客廳里坐女傭趕緊端上龍井茶,鄉(xiāng)長與二麻子便海闊天空地閑聊起來,兩個夫人這間屋跑到那間屋是閑轉(zhuǎn)悠,說得十分投機。
還沒晌午,筵席已擺好,牛鄉(xiāng)長、鄉(xiāng)長夫人、二麻子、殷桂枝便圍坐在桌子旁,幾杯酒下肚話漸漸多起來,桂枝始終很矜持,笑的時候總是抿著嘴。鄉(xiāng)長示意夫人勸桂枝喝酒,桂枝用小杯還是喝了幾杯的,臉色更加紅潤了,牛鄉(xiāng)長越發(fā)愛憐,就示意夫人勸二麻子喝酒,二麻子是個粗人,他認(rèn)為這是鄉(xiāng)長看得起自己,不一會兒功夫,便有些醉意,鄉(xiāng)長為了拉近關(guān)系,提意與二麻子拜干弟兄。二麻子小鄉(xiāng)長五歲為弟,牛鄉(xiāng)長為兄。在堂屋香火前向祖人拜了幾拜,回到酒桌旁,牛鄉(xiāng)長叫廚師逮來一只白公雞,割斷喉管對著兩個酒碗滴了兩滴,相互碰碗一飲而盡,便以兄弟相稱了,兩個夫人高興地擁抱在一起,也以妯娌相稱了。
張夫人是假高興,他知道老牛葫蘆里賣得是啥藥,他又在打桂枝的主意了?刹坏貌蝗倘枧浜稀
二麻子把自己的小命看得很金貴,他從來不在外面過夜。再遠得往那個窩里回,寧可睡在樹林里,也不輕易投宿別家屋里,他知道這樣更安全一些。這可苦壞了幾個警衛(wèi),黑燈瞎火地不知陪他摸了多少夜路。
吃罷午飯,天氣尚早,二麻子幾次吵著要回,鄉(xiāng)長也不太挽留,只是說:“她妯娌倆說得恁投機,你忍心把他倆分開?你要回你先回吧,讓弟妹在這兒住一兩天。”
二麻子問桂枝:“你在這兒玩兩天也行,我后天來接你。”
桂枝道是巴望不得,在酒桌上與鄉(xiāng)長已眉來眼去的有些意思,可也不能表現(xiàn)出來想留這兒。就說:“我跟你回去!”
張夫人也假意說:“妹就在這兒住吧,晚上我倆同腿,跟你聊個通霄,你看咋樣。”
二麻子是個直杠人,一看這婆婆媽媽的就煩,“媽拉個疤子,嫂子叫您在這兒玩你就呆這兒,有啥犟的”。招呼一聲,幾個警衛(wèi)隨同向駐地回轉(zhuǎn),走在一個樹林里,二麻子酒勁發(fā)作。坐在石凳上就睡著了。
警衛(wèi)隊長張紅青把幾個弟兄叫到邊上說:“大當(dāng)家的也太輕狂,你看那雜種鄉(xiāng)長油頭粉面的,一看就不是好東西,把夫人撇那里怕是有去無回了,洪大先多好的一家人,他竟然為了這個臭婆娘把這家人害了。說好的給我們每人兩塊兒大洋到現(xiàn)在也沒見兌現(xiàn),他走哪兒吃香的喝辣的不把我們當(dāng)人看,他娘地一不做二不休弄死這個狗日的好回家種田去,跟到他不知啥時候是個頭兒,說不定哪天連我們的小命都替他搭上,現(xiàn)在全國都快解放了,我們這是秋后的螞蚱蹦噠不了幾天了,不敢把壞事做絕了,你們看行不。”
大家一致贊成,早就受夠了這個狗日的窩囊氣,簡單地商量了個方案,便開始行動了。
二麻子雖然醉酒,卻依然警覺,覺得身體有人在動,便睜開眼一看,張紅青他們幾個正在用綁腿的裹纏將自己的雙手抄到背后捆綁,急忙往起站,雙腳早已被繩子綁住。喝問:“你們干啥,啊?”
張紅青說:“我們在跟你游戲著玩。”
“哪兒有這種玩法?快松開我!”二麻子說。
張紅青說:“你綁朱大先兒的時候他求你松開他,你松了沒有,你這個沒有人性的東西,弟兄們要你的命,把那塊兒小石頭塞到他嘴里,不要讓他再說話,下來用石頭堆死這個雜種。”一個作惡多端的土匪頭子被石頭穿馬褂的酷型結(jié)束了36歲的生命。他沒有死在槍林彈雨里,沒有死在仇人的報復(fù)中,卻栽倒在貼身貼心弟兄們的手上。
張紅青對弟兄們說:“現(xiàn)在事已至此,我看不如挨到晚上把那個牛鄉(xiāng)長也給做了,殷桂枝這禍水讓她在偷情的時候,一把火送她上青天。
三更天里,四個摸到牛山水家門口,兩只狼狗在院內(nèi)叫個不休,他們先將門環(huán)用鐵棍別住,扛了十幾捆干柴在后檐下。一把火起,院內(nèi)的狗便叫得更兇了,醒夢中有婦女的呼救聲,半個時辰過后,一切又都陷入了平靜,他們四個躲在遠處注視著,沒有一個人能從大門口逃脫,他們哪里知道,他們燒死的只是鄉(xiāng)長夫人、女傭人、兩個長工、兩只狗,鄉(xiāng)長這一晚已同殷桂枝下榻在離他家十里開外的長虹街,哪兒是他買的另外一個宅子。家里起火的時候,正在與桂枝快活呢。
第二天上午,他讓桂枝在宅里住著,自己一個人回家待晚上再過來,他看到燒焦了的破墻殘垣,預(yù)感到大禍要臨頭,趕緊折回,顧了頂轎子,同桂枝到漢江河邊,招呼船家,順江而下,從荊州登岸,住幾天換個地方。半年后才來到古都長安,投奔在一個親戚家。
轉(zhuǎn)眼到了1952年,洪喜貴因有些文化,便在公社一個部門上班了,這兩年已打聽清那一晚參與殺死爹妹的兇手的情況,一紙狀子遞給政府。政府查清犯罪事實。將他們一一正法。
洪喜貴也打聽到殷桂枝在西安,可她一定是隱姓埋名了,他找到了那個牛山水鄉(xiāng)長的親戚,親戚說:“牛山水是帶了個婆娘來,在這里住了一年多。也沒見生孩子,牛山水再三逼問,才知道他曾跟一個土匪頭子有染,那土匪也損,讓她喝了點兒水銀,從此就不能生育了,可這婆娘不是過日子的人,牛山水半年前已得癆病死啦,也不知跟哪野男人鬼混去了,我侄子也真是的,好端端一個家,卻毀在了這個婆娘手上。唉!”
洪喜貴開始同情那個婆娘了。也許自己對她不夠體貼才倒致她想別的漢子。她為此也付出了太大的代價,為求一時之歡斷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人之不孝無后為大,她不能生兒育女晚年該是很孤獨的了。一家人慘遭不幸雖因她而起,她卻沒有參與,當(dāng)時還蒙在鼓里,她沒有想到會釀成如此大禍,他現(xiàn)在的處境該是很艱難的了,這也許是上蒼對她的報應(yīng)吧!
從古城回來,心里平靜了許多。吃罷早飯,背起掛包,向單位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