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第一次明目張膽,伸手觸摸不是每天陪自己上床睡覺的女人的身體。
本來他親手殺掉了打女人主意的企圖,誰知這個女人放棄羞恥,自始至終舉著一張不把他的欲望護送出來便誓不罷休的嘴臉,于是他內心那項與生殖器有關的本能,就不從一而終了,他決定摧毀這個女人在他面前逞的口舌之能,因此接下來他想象中的即將發(fā)生的一切,就可順理成章地歸納到女人咎由自取的名譽之下。他是這樣說服自己的,他在心中自言自語道,其實老子本不想干你這個婊子,可你卻非要送上門來讓老子干,那就別怪老子對你不客氣了,而且老子這次干了你,以后見一次干一次。不料他對自己的四肢上了年紀之后的應變能力估計失策,這導致了緊隨其后的情形與他的信心十足背道而馳。與此同時,他用才華橫溢的想象力虛構出來的圖景,也被女人的手抓得面目全非,一陣又一陣自下而上的肉體戰(zhàn)栗,不僅頃刻間洗劫了他在腦海中預先布置的精神快感,而且還成功地逼迫他模擬躺在地上無法翻身的烏龜的形象,一邊以四腳朝天的方式和地面親密無間,一邊運動放在褲襠上的雙手,像撫摸許久不見的情人一樣,在褲子的外表上搓來搓去。
“你說什么呢?”他指著女人的嘴巴靠了上去。
女人堅決否認了男人的質問,她揚言自己嚼舌的對象與他沒有關系。但這個名叫舒保財的中年男子,在第一時間內就拒絕了女人提供的上當受騙,他的右手食指在中途篡改進攻的對象與女人尖尖的鼻子發(fā)生不正當關系的現象,揭露了女人在他心底的為人。舒保財接下去說:“那你告訴我,你正在比較的人,是誰?”
“一定不是你兒子。”女人理直氣壯說。
“不是我兒子,難道會是你的兒子不成?”舒保財氣急敗壞地說,“還有,你什么時候生了一個兒子出來,我怎么不知道嘞。”
“我生沒生出兒子來,關你娘的屁事呀。”女人的話氣得舒保財啞口無言,于是他就用手替換了活動中的嘴巴。舒保財迅速切斷了他的右手食指與女人鼻子的緊密相連,這時他決定不放過那根手指所在的巴掌,他像平日里對付自己的床上伙伴一樣,咬牙切齒地揮動舉起的巴掌,在女人的臉上留下了5根手指印,使女人氣勢昂然的面目表情,像從高處掉落到水泥地上的玻璃一樣瞬間支離破碎,“操你娘的,老子讓你狡辯。”
舒保財的眼光,早就容不下這個姓吳名嬌玲的女人,他已經忍她幾十年了。
吳嬌玲嫁到村里的第一年開始,舒保財就上來了在光天化日之下扇她的耳光,讓她在眾目睽睽之下上演一次丟人現眼的欲望,但他一直找不到一個理直氣壯的借口,允許這個隱藏在自己內心多年的想法,披上行為動作的外衣,跑出來招搖過市。舒保財身強體壯的時候,選擇對吳嬌玲的言行忍氣吞聲,吃的是,他年輕的時候好吃懶做的苦——這個女人在人前笑談的貧窮,是他無法爭辯的事實;這幾年來,舒保財受盡屈辱也不與吳嬌玲斤斤計較,是被他的兒子所害,于是他心中的這個年輕的老男孩就必須承擔此刻的他,決心痛打一頓吳嬌玲的責任。
舒保財一共生了兩個兒子,長子已經大學畢業(yè)三年,次子來年參加高考。其實舒保財對他一家老小成為村里人茶余飯后的談資,早已習以為常,兩天前他都還在這樣打擊他那即將參加高考的兒子的積極性——你別考了,你就是考上北大也白費功夫,到頭來肯定和你哥一樣,窩囊廢一個。
舒保財的先見之明,并非信口雌黃,這是他在自己的長子未如其所愿實現知識改變命運的慘劇上總結出來的啟示——人家與他兒子處在同一年齡帶上的未上過大學的兒子出門打工,在外鍛煉了七八年的體力之后,不但都使他們昔日舉步維艱的家庭狀況脫胎換骨了,而且還讓自己的父母面臨了衣食不愁的生活。無奈舒保財的長子,大學畢業(yè)之后,回家做了幾年的民辦教師,連結婚生子的費用都能使他每日愁眉苦臉。但如今的情況昔非今比了,舒保財的長子馬上就要當上國家干部了,這是前一天晚上確定的板上釘釘的喜信。
這場爭斗的因由,還得從一個與舒保財長子一樣大的名叫舒根生的年輕人談起,舒保財對吳嬌玲大打出手的罪魁禍首,非他莫屬。
舒根生一直被村人的嘴巴呼之為廢物,理由如下:他十二歲手染雞鳴狗盜;十四歲讓一個未成年女子赤身裸體地和他躺在一片光溜溜的草地上,一覺睡到大天亮;十五歲以自己的性命為條件,成功地威脅了他的親生父親,與其斷絕了父子關系。舒根生成為孤家寡人之后就離家出走,并且一走,就是數年不知死活,直到半年前,村里突然出現一輛來路不明的豪華轎車,大家才如夢初醒,原來他仍在人世茍延殘喘。舒保財怎么也不會料到,一個人們曾經話不離口的豬狗不如的性別為“男”的少年,在外歷經短短數年的體力拼殺,就一舉戰(zhàn)勝了他的兒子,不僅用成年后的衣錦還鄉(xiāng),使他在村人心中昔日的精神面貌自縊身亡了,而且還借助一家打著造福父老鄉(xiāng)親的旗號的食品加工廠,給他自己塑造了一副知恩圖報的新形象。
舒根生的重新出現,對舒保財來說,實乃奇恥大辱,尤其當他看著一年前被村里人推舉為村委書記的舒文海,不去給學生上課,卻像一條狗似的跟在舒跟生的屁股后頭,為舒跟生籌辦工廠的事宜奔來跑去時,他就越發(fā)感覺無地自容。
七年前,舒保財的長子成為村里第一個考上重點大學的人的英雄事跡,讓舒保財風光無限了數個年頭。那段日子的舒保財經常把走路的自己,打扮成螃蟹爬行時的模樣,在村里的大街小巷肆無忌憚地橫沖直撞。舒保財的這種行為舉止,直到他的長子,拖著一件四年前從家中帶去大學的行李箱榮歸故里的那天,才在接來下的十二個小時之內戛然而止。
舒根生駕駛他的寶馬車在村里氣勢沖沖地爬來爬去的這幾天,舒保財一直躲在家中飽嘗無臉見人的感覺。這拜他兒子所賜。雖說他讓兒子攬下了自己這幾日來痛苦不堪的全部原因,但他依舊爭脫不了心有不甘對自己內心的死纏爛打。舒保財想不通為何他帶領自己的夫人拼命了十幾年才養(yǎng)出來的一個大學生,到頭來竟然還比不過人家初中都來不及畢業(yè)的兒子。一想到這,舒根生就徒剩唉聲嘆氣了。若非他長子及時趕回了家,用一個好消息剝奪了他的百思不其解,舒保財實在難以保證接下去的自己。
一開始舒保財以為他的耳朵聽錯了,因此他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詢問自己的兒子所說的內容真實與否,直至他兒子一遍又一遍地在他面前反復信誓旦旦地聲明,他這一次的筆試和面試都排名第一,過完春節(jié)就去醫(yī)院體檢,到時只要體檢一通過,他就可以人模狗樣地去鄉(xiāng)政府的辦公室當領導,舒保財才逐漸接受了兒子考上了副鄉(xiāng)長的這個事實。
這一天清晨陽光明媚,舒保財帶著散布他兒子當上鄉(xiāng)長的任務,來到了村中平日流言四起的所在地。舒保財花了一個失眠,才構思出今日的言辭。在開始口頭宣傳舒文海的事跡之前,舒保財肯定了自己融入人群之后,他耳朵聽到的第一句話,必然是與舒根生息息相關的現實,這是村里人一貫的作風,舒保財了然于心。
第二天清晨來臨不久之前,舒保財想到對策,他準備用一個比較,來區(qū)別舒文海與舒根生的不同之處——根生算個屁呀,他無非就是一個大字不識一斗卻走了狗屎運的暴發(fā)戶而已,他怎么能跟我那即將當上鄉(xiāng)長的重點大學畢業(yè)的文海相比。不料吳嬌玲卻百般阻擾舒保財履行宣揚舒文海的義務,當舒保財第二天興致勃勃地認為全村人將會為他宣布的消息驚心動魄時,他卻驚訝不已地發(fā)現舒文海本應在村人心中擁有的前程似錦,卻早已被吳嬌玲的花言巧語描繪成了漆黑一片——舒文海的未來無路可走。
在最初的時候,舒保財用目前尚無人知曉舒文海已經當上鄉(xiāng)長的借口,原諒了吳嬌玲的無知。可這個女人,在他現身之后卻不但不主動制止她嘴唇滔滔不絕的活動,讓舒保財張口一吐積壓了一夜的肺腑之言,而且還對他的嚴重警告之詞置若罔聞,于是這才有了接下來一對中年男女,用拳打腳踢為難彼此的斗毆現場。
舒保財一掌就把吳嬌玲的臉裝裱得紅光滿面,他這個輕率而粗暴的舉動破壞了吳嬌玲心目中對他幾十年如一日的整體印象,因此吳嬌玲緊跟而至的驚慌失措,就可以讓理所當然來解釋了。吳嬌玲氣急敗壞地說:“你有什么資格出手打老娘呀。”
“憑老子的兒子是鄉(xiāng)長。” 舒保財神氣十足地說。
“就你那孬種兒子能當上鄉(xiāng)長。” 吳嬌玲進攻之前還不忘表達她的不相信。
吳嬌玲的杰出表現,迎合了舒保財最初的構想,但舒保財沒有寬宏大量,他毫不猶豫地抬起了腳讓吳嬌玲的身體表演了人仰馬翻。吳嬌玲堅忍不拔的個性,此刻身陷淋漓盡致的境界,她刪除了清潔衣服上灰塵的這個步驟,從地上一爬起來,立即就對舒保財發(fā)動了第二次人身攻擊。這一次,舒保財突然想試一試手臂的力量,于是他就雙手抓住了吳嬌玲的披頭散發(fā)。結果與舒保財的預期如出一轍,吳嬌玲被他不費吹灰之力甩出幾米遠之外。
連續(xù)兩次的斗毆成功,使舒保財對第三次的吳嬌玲一點都不放在心上,也正是由于他對自己的盲目信任,吳嬌玲這才有機可乘。吳嬌玲吸取了前兩次一無所獲的教訓,這一次她沒有動用急功近利的性格缺陷,她笑瞇瞇地一步一步向舒保財接近,這讓舒保財遭遇了無從下手的驚慌失措。舒保財七手八腳了之后,用這樣一個理由撫摸了一下內心的亂七八糟:老子才不管你娘的耍什么花招,總有一個事實,你媽的死都不可改變——老子是一個帶把的男人,而你只是一個天生讓男人用來睡覺的女人,所以老子的力氣一定比你的大。
吳嬌玲的陰謀順利得逞,她在舒保財摸清她的目的之前,不但成功地迷惑了他,而且一把抱住了他的一條大腿,把他掀翻在了地。但舒保財也毫不示弱,他用一下從地上挺身而起的動作,證明了自己之前的所思所想完美無缺——男人四肢的力量在任何情況下都強過女人的。為此他就誤會了吳嬌玲的真實目的,他以為吳嬌玲圍困他的腿不放手,只是企圖確保他始終維持臥躺在地的姿勢,所以他就未安排自己的雙手去從事其他的勾當,它們一直在不要臉地為扒開吳嬌玲的身體服務,于是當舒保財覺察到吳嬌玲的一只手在他的褲襠上掐了一下,然后就死死地咬住他褲子背后那根在幾十年前弄出兩條人命的作案工具不松手時,他就只得暫時借用沒飯吃的嘴巴,啟動它的嚎叫聲,來表達他此刻的不幸遭遇。
為了解除不必要的內心憂慮,舒保財決定自掏腰包遞給舒文海一筆錢,并且像強迫一個產期已至但又無法確定具體的生產日期的孕婦一樣,逼舒文海提前去醫(yī)院考察了一遍身體狀況。舒文海由內到外、從上到下的安然無恙,讓舒保財享受了長達二個月之久的安枕無憂的日子。在這段時間的第三個黎明姍姍來遲之際,舒保財站在晨陽的微風中,再次對舒文海舊事重提——他的年紀早就超過了抱孫子的限制。
這幾年以來,舒保財一直都在為他尚未出生的孫子四處奔波,無奈每一次都是由于那些可以當他孫子母親的女人自我標價太高——他一下付不出幾萬塊錢的禮金,而一無所獲。但這一次的舒保財胸有成竹,他準備用舒文海為官之后的前程似錦,來激發(fā)一些年輕女子學會放長線釣大魚的眼光。果然不出舒保財所料,他的豪言一出,舒文海就從曾經的被動走上了今日的主動,他從舒保財送到他面前的眾多美女之中,選定了一個他第一眼看起來感覺才貌雙全的女子,作為了自己從今以后的固定的床上合作伙伴。
按照舒保財所說,他是出于雙喜臨門的考慮,才決定在年前只給舒文海舉行訂婚儀式而不操辦婚禮的,他聲稱要在年后舒文海手握就職公文的慶祝酒上,來個一舉兩得。其實舒保財真正的意圖,是想一箭三雕——他計劃先讓準兒媳陪舒文海睡上一個月,至于他們的婚事,他覺得不必操之過急,他想等這個與自己毫無血緣關系的女人,懷上了他的孫子再考慮也不遲,而且他相信自己的兒子在一個月的時間之內一定可以滿足他的愿望。
舒文海和他人生中的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女人,趴在床上從事兩廂情愿的合體運動的時候,舒根生早已與他的第二任妻子交配成功,并且在給這個年輕女子戴上合法的帽子之前,就已在她的肚子里射出了一條人命。舒根生前一天成功離婚,第二天就另結新歡的系列動作,在村里引發(fā)了一場曠日持久的男女大戰(zhàn)。一方是以吳嬌玲為首的譴責派,她作為正方代表,站在維護女人利益的角度上,全盤否定了舒文海喜新厭舊的愛好。
這一次,吳嬌玲對舒文海的主觀評價,贏得了舒保財對她的默默贊許,可是這并非就代表舒保財在不顧自己的死活,為吳嬌玲的觀點賣命,這是由他們不可合二為一的分歧所決定的。其實舒保財暗地里表揚吳嬌玲,只是看在她替自己出了一口惡氣的面子上——舒根生總算又一次當上了眾人口中的畜生不如的對象。但舒保財最終表達的,卻并未起到使他內心越加寬廣無比的作用,他屈服了對年輕女人的極度渴望,主動與其他男子站到了同一條戰(zhàn)線上,肯定了舒根生的行為合情合理。雖然他話語的中心思想不突出,但他首次從心眼里對舒根生佩服得五體投地的那段話的段落大意——不管怎樣,那也算人家身為男人的一項真才實學,依舊未逃脫被男方這派當成每次辯論大賽結束之前的總結詞的命運。
舒保財對舒根生拋棄糟糠之妻迎娶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的行為,找到了一個動態(tài)的形容詞——“崇拜”,并且在不久之后的一天,在光天化日之下,用一個因自己的無能而被他壓抑在了內心長達將近半個世紀之久的欲望,揭穿了它。
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小伙子娶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這對舒保財來說,簡直就是對男人身份的侮辱,他自作主張把這種侮辱延伸到了自己的身上。雖然這個女人的財產足已勾起任何人萌生謀財害命的想法,但舒保財還是一時無法適應一個剛成年不久的男子與一個人老珠黃且已獨身多年的二婚女人成親的這個現實。
一直以來,在舒保財的印象之中,只有年輕貌美的甚至不滿結婚年齡的女孩,興致勃勃地爬到一幫有錢的老男人的床上去睡覺的情節(jié),他從未耳聞目睹過一個成年不久的年輕男孩與一個年紀可以做自己母親的年老色衰的女人一起躺在床上風花雪月的故事。
于是當這一年除夕的那個下午尚在年輕的時候,電視機播出來的這則新聞便激起了舒保財前所未有的興趣。但第一個發(fā)出驚嘆的人卻并非舒保財,而是與他相依為命似的坐在一起看電視的兒子——舒文華,這個年僅十七歲的男孩,在一個素不相識的年輕男子的選擇上窺見了改變貧窮命運的捷徑。舒文華的大意是這樣的,如若他有幸被這樣一個富婆的眼光相中,即便女人的年齡比他媽媽還要大上一截,只要女人可以保證她一定不是一個男人自我閹割而來的產物,他就會見錢眼開,并且立馬把自己的身體脫得一絲不掛,然后鉆進女人溫暖的被窩里去與她開始同床異夢的生涯。
舒文華在舒保財看來不可理喻的胡言亂語,使他沖動的巴掌編織了一套朝舒文華的后腦勺重重拍去的動作——你這個畜生,你一輩子也不會有根生的那種出息。舒保財否決了舒文華的想法,他表達的態(tài)度與舒文華的有天壤之別,他是這樣說的,他說,如果現在有人給我一千萬和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讓我二者擇其一的話,我肯定放棄一千萬,而選擇擁有一個年輕漂亮的老婆。
舒文華不想與舒保財爭論在金錢與女人之間,男人是否更應該鐘情于女人,他也未對自己只關注命運的價值觀廢話連篇,他毫不猶豫地跑進了廚房用實話實說把父親內心的邪惡想法,交給了正在滿頭大汗地做年夜飯的母親的耳朵,于是接下來他就親眼目睹了母親提著灼熱的鍋鏟跑去找父親麻煩的全過程。
妻子對他生命長度的恐嚇,導致舒保財的節(jié)日心情蕩然無存,他不得不時刻警惕著被妻子英年早逝的可能。這個時候的舒保財,開始不對舒文華有任何的癡心妄想,他認為即便這個兒子的將來會時來運轉,但他充其量無非就是個守財奴的角色,于是他所有的心思都長到了長子舒文海年后的身上。無奈他的希望未能暢通無阻,一個自稱為縣長的親生兒子的年輕男子,讓他夢想的前途,出現了變幻莫測。
舒文海用肩膀把他的副鄉(xiāng)長職務被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強行霸占了的消息,扛到舒保財的面前時,舒保財死活堅持自己聽說的,是一個天荒夜談。為了以防萬一,舒保財在懷里藏了一把菜刀跑進鄉(xiāng)政府辦公室尋求理由,他揚言討不到說法就豁出去。其實舒保財并不打算讓菜刀去威脅他人的性命,他準備用它來對付自己。接下來的情景,印證了舒保財的先見之明,當他被人阻擋在真相的門口時,他一把拔出了菜刀架到自己的脖子上說,如果他不能立馬見識到新任副鄉(xiāng)長的模樣,他一定舍得使自己血濺當場。
這是舒保財人生中第一次心想事成,但他卻未表現出激動不已的樣子,憤怒掌握了他此刻的心情。事實與舒文海描述的一字不差,當一個年輕男子走過來不屑一顧地對他說出了這樣一句——“有本事你就去告去,老子爹是縣長,我不怕你告”的話之后,舒保財就決定心甘情愿地接受偃旗息鼓對他情緒的盛情邀請,他收起了菜刀,然后垂頭喪氣地打道回府。在回家的途中,舒保財突然良心發(fā)現,他感覺這幾年來的自己錯怪了舒文海,因為人家不與他這個兒子在才華上一比高下,而是跟他拼爹的實力大小。
舒根生的工廠在年后不久的一天順利投入生產,縣長的大駕光臨,使他在人前的臉皮仿佛鍍了一層金子似的激情四射。這個時候的舒文海正在重操舊業(yè),他站在一間教室的講臺上滔滔不絕地向他的學生傳授那些一定會改變他們命運的真理,學生們的聚精會神顯示了他白天的精神飽滿,所以沒一個人能覺察出隱藏在他內心深處的憂慮。
原本舒文海曾打算對一個女人講述一個來自影子的恐懼,誰知這個唯一一個可以聽他告白的女人,卻在一個清晨像死了一樣不知去向。對于舒保財這個人,舒文海早已不抱任何期望了,這個男人自打從鄉(xiāng)政府回來之后,便長久地陷入了雷打不動的沉思,雖說他偶爾為之的話音,可以證明他的存在,但他此刻的模樣與死人的長相毫無差別,他除了時刻提醒自己的妻子站到村口,去關注一下他重視的輿論風向,抑或就是搖頭晃腦地這樣自言自語——他媽的,老子的孫子居然被幾萬塊錢給活活地逼死了。舒保財像主動承擔舒文海未能如愿當上鄉(xiāng)長的責任一樣,也把他孫子的胎死腹中歸咎于了自己的無能為力。
這一天,舒保財的妻子跑來向他通風報信的時候,舒保財正在與一段木已成舟的往事過意不去。事情還得從舒保財尚未出世就被人謀殺了的孫子的母親說起,這個年輕的外貌不會使人一看就立馬會喪失食欲的女人,在知道舒文海沒有當上鄉(xiāng)長的第一時間內,就把她的父親喊到舒保財家,為她重新訂立一份與舒文海結婚的條件協(xié)議書。
舒保財原以為這個女人已經被他兒子睡了幾十次,而且還為此懷上了他的孫子,就一定會顧及自己喪失了貞操的處境,而不敢為非作歹。誰知這個女人滅絕人性,她不僅當即去醫(yī)院墮胎,殺掉了自己的親生骨肉,并且在離開舒文海的幾天之后,迅速與一個有錢的二婚男子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婚禮,讓舒保財為自己當初不答應去借錢的行為后悔不已。
妻子敘述的語氣,擺脫了往昔的平淡無奇,同樣她也未效仿往常的懶惰,把這天的眼睛的所見所聞,以泛泛而談的方式,全部交由舒保財親自處理,她精挑細選了一種在她看來可能會對舒保財意義非凡的情況,所以她只對舒保財,坦白了舒根生被縣長大人親自任命為縣人大代表及縣政協(xié)委員的事情。不料舒保財卻未表現出他妻子想象的他應該出現的憤怒不已,他聽后反而嬉皮笑臉地仰頭長吐一口大氣——老子總算搞得一清二楚了。
顯而易見,舒保財找到了推卸自身罪孽的證據。他在心中這樣為自己開脫——舒根生的功成名就,說明了一個事實,那就是一個一窮二白的男人,他一輩子能否完成一家老小交代他的一定要實現光宗耀祖的任務,與這個男人所擁有的知識量的多寡以及其親生父親的能力大小毫無瓜葛。因此舒文海的悲劇,在舒保財看來,顯然與他這個父親的無能處于八輩子打不著的關系之中。
就這樣,舒文華原先的人生道路,再次闖入舒保財的心目之中。舒保財通過偽造妻子病危的身體處境,把舒文華騙回到家里。舒保財對舒文華的為人處世了如指掌,于是當他站在舒文華正在上課的教室的門口時,他沒有把頭探進去東張西望,他直接把講臺上眉飛色舞的老師喚至自己的身邊并且這樣對他說,老師,你幫我告訴舒文華,你說,他媽媽不知何故突犯急病,現在正躺在床上說不見到他最后一面,就不會去氣絕身亡。
舒文華的行為舉止與舒保財提前設計的軌跡嚴絲合縫。舒文華沒去打聽是誰把消息送過來的,他一口氣跑回了家。但接踵而至的是,舒文華卻并未看見他的母親,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情形,當他身處母親平日里,用來打發(fā)睡眠的所在地之后,他面對的,除了一張床和床上折疊整齊的被窩之外,他的眼中一無所有。舒文華的第一種想法是,母親已經下葬抑或尚在去入土為安的旅途之中,無奈家中毫無一絲悲涼的氛圍,又使他的這種想法不攻自破了。舒文華沒來得及萌生出第二種合理的解釋,當他正打算讓困惑不解接管自己的思維時,一把一路尾隨其后的鐵鎖,使他喪失了反省自己輕信他人的機會。
吳嬌玲的再次冷嘲熱諷,禍害了舒文華。舒保財想通之后,對在“知識能否改變人的命運”的主題上與吳嬌玲一決高下的興趣撒手不管,他坦然接受了現實的安排,并且還主動拋棄了對舒文海的絕望,他打算仿照舒根生的成長模式,不讓自己的第二個兒子進大學的門,從而培養(yǎng)出舒根生這樣的一個兒子來?墒嫖娜A接下來的表現,卻給了舒保財的心頭沉重一擊。舒文華不但未模擬舒根生昔日的行為,像他當年威脅他的父親一樣,以性命要挾舒保財不把他放出來,就要與舒保財斷絕父子關系,并且還會去自殺身亡,而是坐在房間的地上舉辦了一場淚流滿面的盛典,這讓舒保財恥于一廂情愿,他在舒文華幾日來忠心耿耿的哭聲里,被迫宣布他對舒文華的監(jiān)禁計劃,沒有一絲成功的可能性。
舒文海在發(fā)現自己的影子長出了一根骨頭的一個月后的一天,手握一把菜刀,在一片燦爛的陽光下走來走去。這個時候的舒文海,已不再局限于砍斷自己的影子的骨頭,他還試圖幫助別人滅掉他們的影子的骨頭,可他的多管閑事卻遭人斷然拒絕,一伙年輕力壯的男子合伙把他抓進了用來控制罪犯的人身自由的監(jiān)獄,無奈監(jiān)獄看不上他,他在里面只享受了幾日游手好閑的生活,就被舒保財用一根鐵鏈鎖回了家,并且關進了一間暗無天日的房子里。舒文海出獄的那天,舒根生走了進去,他的工廠生產的假酒制造出幾具人尸的事情曝光之后,縣長立即與他這個奸商斷絕了一切私人往來。緊隨其后,縣長的兒子因揭發(fā)舒根生事發(fā)之后的藏身之地功不可沒,把屁股下的名稱,精簡到了二個字——鄉(xiāng)長。
舒根生的最終結局,使平常熱衷于七嘴八舌的吳嬌玲迷戀上沉默不語,她不再像小雞面臨饑餓時那樣能言善辯了,她忽然感覺思想家比演說家的前途光明,于是她就決定自掘墳墓,讓自己陷入沉思的圍困無法自拔。
數個月之后,舒文華如愿以償,他擁有了去一個城市學習知識的機會。他在離家出走的前一夜,拿著一封即將改變他命運的大學錄取通知書,來到那間囚禁舒文海的黑屋,看望自己的親生哥哥。舒文華是第一個答應舒文海要求的人,讓舒文?车袅怂挠白由鰜淼墓穷^。像許多年前一樣,舒保財也送了舒文華一只用來出門遠行的牛皮箱,但他沒有重復當年的眷戀不舍與千叮呤萬囑咐,在把舒文華送上車之后,他好似一位獵人牽著自己忠實的狗走向森林中的獵物,滿懷希望地朝一棟呼之欲出的高樓大夏昂首闊步,并且時不時回頭呼喚身后那條他圈養(yǎng)多年的“狗”——永遠不會背叛他的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