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我一定要讓他們痛下決心，槍斃我這個殺人兇手。
其實，我殺完人的第二天，就去投案自首了。這一點，那個專職記錄口供的女警，可以證明。但使人傷心欲絕的是，我碰上了拒絕。那天的主要情節(jié)，大致如下。我一瞧眼前的女人，長得挺好看的，于是立馬就上來了欣賞美女的欲望。也怪我沒見過什么世面，從未看過嘴臉如此靚麗的女警，所以我不假思索就接受了下體提供的性欲沖動，給自己塑造了一副色迷迷的人模狗樣，笑嘻嘻地盯著女警端正的五官說：“政府，我殺人了，你趕緊叫人把我送去槍斃吧。”接下去，我就得意洋洋地等待這個外表一身正義的女人，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槍，然后用對付殺人犯的兇神惡煞，來面對我。可惜我大錯特錯了，她接下來的所作所為，與我的預測背道而馳了。她是這樣應付我的，她說：“我要先和你談一談，才可以決定要不要槍殺你。”因此我們緊隨而至的花言巧語，就在劫難逃了。
“你殺了誰。”她說。
“我殺了一個女人。”我說。
“你把她強奸了。”她說。
“你說什么呢，”我說，“我不是畜生，我不會強暴孕婦的。”
“那你就不可能殺人，”她說，“你可以離開了。”
就這樣，我至今逍遙法外。我不知道為什么沒有人來抓我，這使我遭遇了迷惑不解的重重圍剿。我清晰地記得自己確實殺了人，而且殺的不只一個人，是一個即將懷胎十月的孕婦。本來我還要告訴女警自己作案的詳細過程，情節(jié)我都用想象力安排妥當了。我都打算好了，這樣向政府交代。昨天夜里凌晨十二點，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于是我就決定出門走到馬路上去，獨自游手好閑地進行走來走去的散步運動。不料在一個十字路口，我碰見了一個哭哭啼啼的女人。在好奇心的誘惑之下，我就來到了女人的身邊，對她說：“是你的爹死了，還是你死了娘�。�”
“你才死了爹娘呢，”女人說，“我爸媽他們活得好好的。”
“他們既然沒死，”我說，“那你深更半夜不在家里睡覺，坐在這兒哭什么喪呀。”
“我不是哭喪，”女人說，“我只是懷了一個男人的孩子。”
“把你的肚子拿出來，讓我瞧一瞧。”女人沒有欺騙我，我眼睛考察的結果是，她的肚子果然被人播了種，而且隆起的幅度，不僅能明目張膽地告知世人，她至少和一個男人舉辦過一次合體運動，而且還可以提醒所有見過她的人，幾個月之前，她就已痛失了躺到醫(yī)院的手術臺上干掉孽種的機會。我不明白的是，她為什么不繼續(xù)去跟男人睡覺，卻非要夜不歸宿，坐在一條危機四伏的街道上，從事淚流滿面的工作，所以我又對她說：“你的孩子，既然活該倒霉被你懷上了，那么你的屁股，就要履行把他產(chǎn)出來的義務。”
“可是我有苦衷。”女人暫停了哭得死去活來的活動，她擦干了眼淚望著我說。
“生孩子也能有苦衷？”我驚訝不已地看著女人說。
“我不好意思生。”女人有些羞怯地說。
“你說的這是人話嘛，”我說，“早知今日，當初你就不應該赤身裸體地躺到床上，抱著一個男人一絲不掛的身體睡覺，現(xiàn)在才想起來害羞，太遲了。”
如果我有先見之明的話，打死我，我也絕不會去惹這個孕婦的。但當我明白過來自己已經(jīng)惹禍上身的時候，女人對我的死纏爛打，早已成為我的心腹大患了。女人沒有在我對她的言語諷刺面前，進行一番言辭的辯解，而是爬到了我的腳跟處，死死地抱住我的小腿，逼我扮演她即將出世的孩子的父親。這使我大吃了一驚。我沒有做父親的經(jīng)驗，而且我也沒做好身為人父的相關準備。最關鍵的是，我現(xiàn)在才二十幾歲呢，我除了熱衷于養(yǎng)活自己之外，目前的我，毫無興趣去負責與自己無關的人命，所以我就對女人說：“你別癡人說夢了，我不愿意做你孩子的爸爸。”
“不，你就是孩子的爸爸，你別想逃脫責任。”女人堅決地說。
后悔不已，對此刻的我來說，顯然已為時晚矣了。我現(xiàn)在的唯一出路，就是要想盡一切辦法，達到使自己狼狽而逃的目的。很快，所有女人一個共同的人格特征，就被我的想象力輕而易舉地搬了出來。我是這樣想的，我想，大部分女人與男人睡過覺之后，便要開始日夜提心吊膽擔心自己會被男人拋棄，一旦男人背叛了她們，她們就會為自己被男人睡過了，而萌生吃虧的感覺，所以一般行為正派的女人，都不會草率地讓男人睡她的。于是我就以沒有睡過眼前的女人的裸體為由，再次拒絕了做她孩子的父親。我原本以為自己的無理要求，會使女人知難而退，誰知這個不要臉的女人，竟然這樣對我說，她說：“這個很簡單，我現(xiàn)在就跟你回家，和你睡覺去。”
女人的提議，讓我的內(nèi)心現(xiàn)身了遲疑不決，我在開始考慮要不要貪圖這種便宜。幸虧一個與我沒有血緣糾葛的男人的人生經(jīng)歷，及時趕來了干擾我的思維，我才堅定了之前的決定。我模擬了女人堅決的口氣，命令她，必須放棄對我的癡心妄想，自己去找孩子的親生父親。可出乎我意外的是，這個下賤的女人，居然動用了眼淚來乞求我，求我和她睡一覺，然后再做她孩子的父親。女人再次的哭泣，激發(fā)了我的惻隱之心，因為她現(xiàn)在的眼淚，與我此時表現(xiàn)的絕情無義緊密相連了。由此可推測，我是一個心地善良的男人。在此之前，從未出現(xiàn)過女人找我麻煩的現(xiàn)象，也從側面上證實了我的這項人文風貌。所以這個女人這晚對我的哭訴請求，未經(jīng)時間的考驗，就已使搖擺不定接管了我的思維決策。
差一點，我就迎合了女人的一廂情愿。若非一個男人的輕聲細語鉆進我的耳朵，警告我不要多管閑事的話，我一定會把持不住自己的欲望。我聽從了聲音的指導，正確地豁出了右手的巴掌，喂了女人的左臉五根手指印，然后又厲聲地威脅她，如果她不放開我，緊接著我一定會打她的右臉。不料這個女人，被我打了左臉之后，不但不知悔改，竟然還對我說，只要我高興，她還舍得把右臉送給我打。我從未遇上過如此不怕死的女人，所以我在女人面前的驚慌失措，就理所當然了。除了繼續(xù)使用武力對待女人之外，我找不到其他的可以用來對付她的手段。于是女人慘死的結局，就從這里啟動了它的長途跋涉。
我長久地維持著用拳頭捶打女人頭部的動作，右手累了，我就換左手，直到給女人的臉部表情打造了一個面目全非的形象，才肯罷休歇息。我原本以為當我把自己累得滿頭大汗的時候，女人就會因懼怕我的暴力，而對我的要求乖乖就范。然而我錯誤地估計了女人堅持自我的持久性，她飽食了我的一頓暴打之后，她在我小腿上的雙手，不僅沒有展示松動的跡象，反倒像摟抱許久不見的情人似的，越摟越親密無間。所以之后，我決定更換攻擊女人的工具，就可以歸納到迫不得已的情況之下了。
一塊石頭的出現(xiàn)，拯救了我。我拖著女人走到了它的身邊，用手撿起了它，讓它頂替了自己拳頭的作用。事實上，我并不想砸死女人，因為我與她沒有類似殺父奸母的血海深仇，可見我接下來的動作，就屬于情非得已了。我不清楚一向溫馴的自己，為何會突然跌入人性殘暴的陷阱，并且主動接受了它的馴化。我只知道自己舉起石塊，準備向女人的頭部砸去的剎那間，我就無法用眼睛看清自己的精神面貌了，等到我體驗了如夢初醒的感覺時，女人早已變成一具爛泥似的破爛不堪的死尸了。
以上就是我殺人的全部細節(jié)。我不想把這一切都隱瞞在自己的肚子里，我感覺那樣很不舒服，所以我行兇殺人的第二天，就忍不住走進了公安局投案自首�？墒悄莻�接待我的女警，卻死活不給我坦白的機會。在我被驅趕出公安局的前一刻，我都跪在了她的石榴裙下，像朝拜女皇一樣，對她三叩九拜，只求她給我一個一吐為快的機會，無奈她卻始終以一副鐵面無私的死樣，面對著我。我不是自愿離開的，我是被女警叫來的她的幾個工作伙伴，抬著扔出公安局的。然后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就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這是我第幾天坐在女人死去的街頭，我已經(jīng)數(shù)不上來了。自從我的投案自首，慘遭失敗的那天起，每天我至少都要過來一趟。一開始，我是這樣想的，我想，此地畢竟是我殺人的案發(fā)現(xiàn)場，一旦有人報了案，而兇手又未落網(wǎng)，那么警察就一定會把這里，列為重點監(jiān)控地區(qū)，因此我總是跑來曝光自己的形象，就能給自己制造更多的被逮捕的機會。不料我的這個想法沒有順利得逞，它實踐了幾天之后，就在時間上展露了一個致命的缺陷，使我親眼目睹了這樣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我每一次的到來，都錯過了最佳時機。
為了彌補之前的過錯，一天，我辭掉了工作，決心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守在女人慘死的街頭，一心一意地等著執(zhí)法人員趕來抓捕我。為此，我就過上了露宿街頭的生活。我?guī)淼氖澄�，已�?jīng)被我消耗得只夠飽餐一頓了。這一頓晚餐過后，明天起，我就要開始無食可進的生涯了。也就是說，如果明天依舊無人來抓我，我就必將餓死街頭。
其實我并不害怕死亡跑來結束自己的性命，打我懂得每個人都將無法避免必死無疑的人生結局起，我就壓根沒有打算活著回去。此時的我，無法忍受的，只是良心的譴責，它就像一條生長在我心頭上的蠕蟲，每天在上面爬來爬去，使我痛苦難耐。所以我不想背著一條人命，奔赴黃泉。嚴格地說，我殘殺的，是兩條人命。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應該是我的最后一頓晚餐了。由于我對自己這次設計的自尋死路的方案，信心十足，所以我十分清楚自己明天的結局，因此我就決定認真地對付這頓晚餐。我沒有像往常一樣，一邊欣賞著路邊的風景，一邊馬虎地進食，而是低著頭，細嚼慢咽地吃完了所有的食物。我已經(jīng)吃得很飽了，接著我就抬起了頭。眼前的風景，已被我看得滾瓜爛熟了，甚至于頭頂上的樹葉，以何種方式落到地上，我都一清二楚，這讓我想起自己好久都沒有以散步的方式，離開過此地了。
我熟悉腳下的這條步行街，這是很久之前，我經(jīng)常和一個女孩手牽著手，在它身上東奔西走的結果。在我前面走動的，是一對年輕男女，他們親密無間的背影，不斷勾起我對過往的美好回憶，所以我就把這次的散步，轉變成了對他們的跟蹤。我已經(jīng)興致勃勃地尾隨了他們許久，直到他們攔住一個迎面走來的高個男子，并與其攀談。我自作主張把他們和男子的言語交流，當成了他們對道路的詢問，所以男子夸張的七手八腳，立馬引發(fā)了我好管閑事的得性。于是我就疾步朝他們的身體靠了過去，然而讓我始料不及的是，正當我打算給他們?nèi)�綽號，呼喊他們，告訴他們，我比誰都要了解這條街道的結構時，一張慘不忍睹的情景出現(xiàn)了——高個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褲兜里掏出一塊錢，然后交到女人伸出的手掌上，說：“拿去，拿去。”
“我們不是討飯的。”女人接過錢笑瞇瞇地說。
顯而易見，這一塊錢，不僅是破壞我這晚良好興致的罪魁禍首，也是我掉頭離去的唯一緣由。與此同時，死亡的氣息，也因它等不及明天的到來，在我踏上另一條馬路的瞬間，就開始對我萌發(fā)了蠢蠢欲動的念頭。
一幫身壯如牛的城管圍在一起，群毆路攤小販的事跡，在我們的這個城市，甚至于整個國家的廣大人民的心中，早已是司空見慣的現(xiàn)象了。但是一伙手持荷槍實彈的武警也參與其中，卻是難得一見的情景，反正我是頭一遭碰上。
本來我毫無雅興觀賞如此習以為常的事情，因為平日里一旦出現(xiàn)這樣的公共事件，必然會有許多藐視畜生搶食的人，成群結隊地爭相涌上前去圍觀。問題就出在了這里，這一次，除了一幫身著制服的男人與一伙印有執(zhí)法標志的汽車抱在一起，我居然看不到擁來擠去的觀眾，所有人只是以個體存在的方式，散落在街頭各處，朝毆打地點賊頭鼠腦。這個時候的我，還沒有看到槍，我看到的只有制服和汽車，所以我奇怪這天的路人，為什么突然害怕起了手無寸鐵的斗毆現(xiàn)場，便正常不過了。我設想了許多借口，來辯解路人事不關己的表現(xiàn)，無奈沒有一個能使自己心滿意足，因此我就決定走上去，實地研究。
一切疑問，在我看到槍的那一刻，穿上了豁然開朗的外衣。
原本我手中的石頭，是企圖朝那個持刀挾制人質的男子丟去的，不料我突然被人從背后推了一把，于是它就砸到了人質的頭上，使人質當場血流滿面，并且迅速奄奄一息。由于我自作主張，排除了持槍人員與持刀男子之間的障礙，所以他們就因適應不良，而變得驚慌失措了起來。從雙方不知所措的手腳行為上來看，持刀男子顯然沒有殘殺人質的打算，持槍人員也毫無槍殺持刀男子的意圖。
對持的環(huán)境，被我破壞了平衡之后，我就看到持刀男子拋棄了人質的尸體，站立了起來，四處亂竄，然后一伙持槍人員用槍口圍住他，東奔西走。他們就這樣你追我趕，像玩貓抓老鼠的游戲一樣，運動了一會兒，直到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女子，突然朝持刀男子急奔而去。我不清楚女子瘋狂地朝持刀男子奔去的具體因由，我只知道她犯下了與我一樣的錯誤。正是因為她的一意孤行，持刀男子右邊的太陽穴，才有幸吃上了一顆子彈。
人群，是在現(xiàn)場即將打掃完畢之際，趕來湊熱鬧的。這個時候的我，早已喪失了思考他們的興致了。我在期待一件事情的發(fā)生，可是它卻效仿了孕婦難產(chǎn)時的表現(xiàn)，像孩子生不出來一樣，遲遲不肯發(fā)生。
我不能再這樣漫無目的地等下去了，于是我就這樣告誡自己：你的口腔，必須要主動向仍在現(xiàn)場的持槍人員提出抗議，否則他們是不會想知道，剛才用石頭砸死人質的人，是誰？同樣，他們也就更不可能會去了解，不久之前，你是否用石頭殘殺過一個孕婦。我是抱著寧愿被槍斃，也不想因沒飯吃而死于非命的心態(tài)，朝眼瞧準備離去的持槍人員，走去的。我走得步履匆匆，以至于被人從背后，用刀把我捅得斷了氣，都未發(fā)現(xiàn)，是誰與自己過意不去？我只是在把頭向后扭去的剎那間，目睹到了一張模糊不清的女人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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