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快到家了,車卻被堵上了。
緊挨著公交車前的,是一輛鐵灰色的小車,后窗玻璃上貼著一個滑稽的卡通男孩,手里晃著一塊“新手上路”的牌子,牌子底下那一行歪歪扭扭的字直讓人忍俊不禁“俺排量小,俺慢;你快?你飛過去呀!”
老何搖了搖頭,笑了。還好,車門開了,老何便下了車。
飛,不行,走總可以吧?老何漫不經(jīng)心地在馬路邊走著,就當是看風景吧。
車龍很長,步行的人流也很長,人聲鼎沸,煞是熱鬧。
路邊的扶桑花正開得熱鬧,抹了胭脂的紅唇一般;夾竹桃花被春雨濯洗過幾回,有些泛白;榕樹剛剛褪去舊衣,換上新裝,那一身翠綠,抖擻得很,招搖得很;就是那不起眼的草兒,這時也濕濕的,油油的,綠著正歡。
春天來了,燕子也該來了吧。麻雀在草地上啄食,銅雀在綠葉間細語,白頭翁在枝頭歡快地招朋引伴,翠鳥在旁若無人地梳理著自己的艷麗的羽毛。燕子呢?那“飛倦了的”“停在電線上,藍藍的天空中,幾痕細線連在電桿之間,這多么像正待演奏的曲譜啊”的“活潑可愛”的燕子呢?
好幾撥人在議論著鹽。鹽?在車上的時候,老何也聽到一個小伙子在電話里大聲嚷嚷:“鹽,你早點說呀。多少?兩包?沒問題,應(yīng)該沒問題。我說,哥們,不要到處說呀!”
幾個身材壯實的中年男女走在老何的前面,嚴嚴實實地擋住了老何的去路,他們興奮地比劃著,交談著。一個男子拎著一個白色的塑料袋子,沉沉實實的,估計是鹽,他的笑聲很爽朗,笑的時候,全身都在動,肩膀一聳一聳的。
老何聽不太明白本地話,只能聽懂幾個不斷重復(fù)的音節(jié):日本,福島核電站,輻射,鹽,污染,葉子菜,洋流 ……
老何將這些零散的音節(jié)和這段時間的新聞聯(lián)系起來后,也就猜出了八九成了。
福島,好祥和溫馨的名字!也許官方給核電站選址時,就在冥冥之中企求上蒼賜福給這里的人們吧?
鹽果真能防輻射?也許吧。
老何想起了他老母親的獨門絕技:蚊子咬了,鹽水浸;皮膚瘙癢,鹽水泡;牙齒疼,鹽水漱口;脫發(fā),鹽水洗;咳嗽,蘸鹽放在喉結(jié)處;打嗝,喝鹽水;骨頭痛,細鹽搓;SARS那年,老母親硬是要求家庭成員每人清早起來喝一碗鹽水,概莫能外……
可別小看這一塊三毛錢一包的鹽呀!漲價了?十快?轉(zhuǎn)眼間的事呀!這年頭什么都漲價,而且事先也不和人招呼一聲。
也不一定吧?也是SARS那年,據(jù)說白醋和板藍根可以預(yù)防,一時價格瘋長,還現(xiàn)貨難求。
但老何畢竟有點慌張,在某些節(jié)骨眼上,與其信其無,不如信其有,這是老輩的經(jīng)驗,管用。不知道家里是否還有鹽,鹽就放在廚房的壁柜里。他想給老婆打個電話,核實一下,也趕緊囤上幾包,反正鹽也不容易壞的。可是周邊都是人,他不好意思開口。處亂不驚,是男人的本色,干脆點說,是社會對男人的期待。他覺得在關(guān)鍵時刻,自己做得要像一個男人,一個真正的男人。
老何加快了腳步。
原來是進城的橋面在維修,好些個頭戴黃色安全帽的工人在熱火朝天地忙著,地上一片狼籍;幾位戴著鋼盔的交警和光著腦袋的協(xié)警舞著小旗,吹著口哨,在從容不迫地疏導(dǎo)著交通。這段時間,也不知道是為了迎接什么,路面常常挖了建,建了挖。老何聽人調(diào)侃,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世界上某些有代表性的國家或地區(qū),結(jié)果大致會是這樣:日本,木頭;美國,水泥;法國,鋼鐵;香港,玻璃;臺灣,石頭;中國大陸,黃土。君不見,我們所到之處,有哪幾處見不到新翻的黃土?
老何擠上一輛大巴,來到菜市場,他想買幾包鹽,小超市沒有,攤點上沒有,周邊的幾家南雜店也沒有。老何有點沉不住氣了。
燕子呢?一直沒有看到燕子。
老何一路小跑著回到家里。
他老婆看到大汗淋漓的老何,很是不解。老何不動聲色地打開廚房的壁柜門,還有好幾包鹽哩,他心中的石頭才落了地。他老婆說:“你是找鹽嗎?”老何有點不好意思,嘿嘿了兩聲,說:“你怎么知道?”他老婆頗為自得地說;“我哪會不知道?全城的人都在找鹽,小區(qū)前那家店里早就脫銷了。”
中午的菜比平常的菜咸了不少,孩子有點蹙眉,夫妻倆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他倆心照不宣。
電視里,《新聞30分》的主持人正神情凝重地重播著上午的新聞“奧德賽黎明”——
以法國為代表的美英法等西方國家,開始空襲利比亞。據(jù)空襲方稱,此次行動目標之一是旨在保護利比亞人民。可惜他們的“戰(zhàn)斧式巡航導(dǎo)彈”卻沒有長眼睛,空襲不久,就造成大量平民傷亡,其中大部分是婦女、兒童和老人。卡扎菲也毫不示弱,他聲嘶力竭地揚言要打開武器庫武裝民眾。
奧德賽黎明?是想說自己是“憤怒的阿喀琉斯”嗎?老何不知道。他只知道,這個世界確實是“憤怒”了,每每是為了一己之私。老百姓不太懂政治,他們只想過幾天太平的安逸日子,寧為太平犬,不做亂離人。
“你上次買的鴨蛋是壞的,”老何老婆拿著兩個蛋輪番在白熾燈下照著,“你來看,都變黑了。”
“不會吧?我都用手搖了,沒有聲音呀!”
“經(jīng)驗主義了吧?要仔細看蛋殼是否光澤,最好放在燈下照,如果是紅的就是好的。”
“照有什么用?你沒注意賣蘋果的那些燈管上都裹著紅紙嗎?”
“兩碼事呀!現(xiàn)在的人。”
“沒事,我下午去找他換,我總是在他那里買。慈眉善目的樣子,不像奸商。”
老何在陽臺上抽著煙,愜意地看著眼前的風景。淡淡的陽光從薄薄的云層里照射過來,懶洋洋地灑在陽臺對面的別墅區(qū)。別墅區(qū)是仿法國的哥特式建筑,大大小小的尖塔和尖頂,似乎就少了鐘樓了。樓下馬路旁那兩排榕樹,枝葉繁茂,那深深淺淺的綠色,一叢叢,一簇簇,波浪似的起伏開去,一片春意盎然。無數(shù)的小麻雀往來其間,自由自在的,總有三五只在一起湊趣,追逐,打鬧,它們在越來越擠的世界里學(xué)會了與人和諧相處,琉璃瓦間的縫隙,墻上的透氣孔都成了它們棲息的好去處。幾只麻雀,嘴里銜著兩根雜草,機警地左右瞅著。是昨天的風雨吹落了你的巢兒,還是要為你即將降生的雛兒搭建新房?勤奮,你就能擁有房子,不象人。自然,也聽說有鳩占鵲巢的說法,但那畢竟是極小數(shù)鳥類中的敗類罷。
燕子呢?一直沒有看到燕子。
《今日說法》是老何夫婦每天必看的節(jié)目,那天播的是《被推下樓的母愛》。
故事很讓人戰(zhàn)栗。說的是安徽泗縣一個15歲的少年在出租屋里,用電飯煲的電線勒死自己的媽媽,然后從容地搜走床鋪下面的2700元塊連同媽媽身上的20多塊錢,去網(wǎng)吧網(wǎng)玩了一天。第二天回到出租屋里,“發(fā)現(xiàn)媽媽已經(jīng)死了”,“怕媽媽找”,少年說,“感覺靈魂什么的”,于是趁同屋的同學(xué)在學(xué)校上晚自習(xí),把母親的尸體從樓上推了下去,然后再回到網(wǎng)吧吃住玩,直到警方找到了他。
少年是離泗縣40里開外的農(nóng)村的,家里很苦,媽媽是文盲,父親小學(xué)畢業(yè),但夫妻倆,因為有了孩子,覺得有奔頭。他倆從不讓孩子做事,哪怕是洗衣煮飯,少年也爭氣,獎狀一大摞,初中還考上縣里的勵志班,三年全免學(xué)費?墒浅跞龝r,學(xué)校反映孩子喜歡上網(wǎng),擔心出了問題,學(xué)校負責不起,讓他母親來縣城管著。母親采用貼身盯人的辦法,早上送孩子到學(xué)校,下午接孩子回宿舍。雖然嚴防死守,但高一時,少年網(wǎng)癮更厲害了。夫妻倆節(jié)衣縮食,花了更多的錢租了新的地方讓母親繼續(xù)陪讀,連孩子上課時,母親也在走廊上轉(zhuǎn),孩子覺得“煩”,“丟人”,因怨成恨,終于釀成慘劇。
當記者尋訪少年的家長時,邂逅少年72歲的老奶奶,奶奶老淚縱橫,說,“想他,思念他”,擔心孫子刑拘后在拘留所“受罪”,因為從來沒有受過罪。
這少年怎么啦?老何聯(lián)想到尚未結(jié)案的撞人后不但不報警不施救,反而捅人八刀致人死亡的堂堂藝術(shù)學(xué)院的一向講究的大學(xué)生藥家鑫。老何開始懷疑老祖宗說的話,“惻隱之心,人皆有之”,這是真的嗎?老何想不通,究竟是什么讓這些個小年輕喪失了心底里的最后一點人性。
“網(wǎng)絡(luò)害人唄!”老婆感慨道。
“是網(wǎng)絡(luò)嗎?是人殺人,還是刀殺人?”老何有些激動。
“事情總是多因的,網(wǎng)絡(luò)至少是一個誘因吧?”
“現(xiàn)在一些人動不動就跳樓,能說高樓是誘因嗎?”
“對孩子來說,我總認為,網(wǎng)絡(luò)不是一個好東西。我們單位有一個同事,孩子愛上網(wǎng),媽媽又不好干預(yù),怕傷了兒子的自尊心,影響學(xué)習(xí)情緒。一看到孩子上網(wǎng)久了,就說‘孩子,讓媽媽來上上網(wǎng)’,其實她不喜歡上網(wǎng)的,趴在電腦前睡著了。”
“有個小說叫《紙鴿子》,說的也是一對母子的故事。母親是中學(xué)老師,離異。離婚的的時候,什么都不要,只要孩子。孩子開始還好,后來也愛上網(wǎng),拒絕和老娘做任何交流,壁壘森嚴的。作者還給這孩子起了一個直白的名字,叫‘吳所謂’……”
“哎呀,這個網(wǎng)絡(luò)呀。哦,對了,房東說要退房,不租了。”
“為什么?早幾天還和我通了電話,說要續(xù)租的。”
“誰知道呢?下午去看看吧。”
老何心里隱隱地有些擔憂,孩子讀初中,正是處在所謂的成長叛逆期,在這個關(guān)鍵點,該如何教育和引導(dǎo)?
天空中布滿了鉛灰色的薄云,只在南面留著一個不規(guī)則的大口子,看上去像一個天然隧洞的出口,耀眼的白光便從其間直逼下來。
沒有風,很悶,仿佛要下雨。
老何開著他的電動車,和老婆先到菜市場前。老何老婆去了中國移動的營業(yè)廳。老何徑直來到那家熟悉的檔口,胖胖的憨憨的老板一如往常,笑臉相迎:
“老板,買點什么?”
“你看,上次在你這里買的蛋是壞的。”
“壞的?”老板滿臉狐疑,翻出蛋看著,嘀咕道,“我都是直接供貨的呀,怎么會?”
“我還會騙你這幾個蛋嗎?我可常在你這里買的哦。”老何生怕老板抵賴,紛紛把早已打好的腹稿往外倒。
老板倒也好,說:“不是這個意思。這個老板不會吃我吧?”
老板盡管不太樂意,但還是給老何挑選了幾個蛋,換了。末了,還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不好意思,下次不會了。”
老何還想買點菜,但不知道該買些什么,吃來吃去就那幾個菜,單調(diào)得讓人乏味。他本來想買點鹵菜調(diào)節(jié)一下,玻璃柜子里那羅列著的泛著透亮的介于紅黃之間的色澤的鹵肉很是吊人胃口,可是老何懷疑會不會是用什么化工原料浸泡的,這讓他在熱情的老板的招呼聲里有了些猶豫和提防。這段時間雙匯火腿腸的“瘦肉精”的問題一時被推向輿論的風口浪尖,加之以前曝光的蘇丹紅、三聚氰胺、地溝油等等事件的渲染,食品安全已經(jīng)讓人談虎色變。如雷貫耳的知名品牌尚且如此,小商小販的東西如何讓人放心?難怪一些來頭不小的企業(yè)或單位,紛紛建立自己的肉類或蔬菜基地,大有“我不和你玩了”的意思?墒前硞兤胀ɡ习傩照k?總不至于在陽臺上搭一個豬圈整兩塊菜地吧?老何想起一句廣告詞,“做藥就是做良心”,在洶涌的利益面前,一些人的良心尚存幾斤幾兩?
“充值了?”老何拿著換來的蛋遞給老婆,頗有點得意。
“不是充值,是取消一個套餐。”老婆接過蛋,說,“沒說什么吧?”
“沒有,老板還挺好的。什么套餐?”
“我又沒有申請,平白無故地就多了一個什么音樂套餐,每月多交了20多塊錢。真是的。”
“欺詐消費嘛,霸王條款嘛。”
老何老婆給房東打了一個電話,約好他在房子里等著。
房東姓裴,長沙人,五十出頭,頭發(fā)薄薄地貼在頭皮上。他在附近的航空公司工作,還是一個小頭目。去年剛租給他的時候,他說是一個細節(jié)打動了他:浴室的玻璃上還貼了膜。那些膜本來是老何預(yù)備不裝百葉窗才貼上去的,后來看到別的房子都裝了,從眾,也就裝了,F(xiàn)在,這膜卻成了吸引租戶的“細節(jié)”,讓老何始料未及。房子的墻面上本來掛了一面鏡子,半身的,裴先生特地買來一個落地式穿衣鏡,他說“半身鏡看不出整體效果”。老何從心里有點鄙視他,一個半老頭子了,還這么窮講究,總給人有點女性化的感覺,轉(zhuǎn)眼一想,現(xiàn)在像高倉健、史泰龍、施瓦辛格之類的硬漢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君不見,熒屏上走馬燈似的多是些娘娘腔的男明星。
老何如是想著,就到了小區(qū)。
小區(qū)叫“威尼斯國際公寓”,名字很洋氣,但周邊沒有縱橫交錯的小河道,沒有“剛朵拉”,有的倒是縱橫交錯的大路和不盡的車流。敲門,裴先生笑吟吟地開了門。老何剛要邁步進屋,裴先生說:“不好意思,脫鞋子,我剛剛拖了地板。”老何把已經(jīng)提到半空中的右腳又給收了回來。
房子有點小,就50幾個平方,裴先生東西有點多。茶幾上一盆翠綠的山茶格外醒目,隔柜的方框里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小物件,毛茸茸的玩具狗,璀璨的菊花石,寬口的棗紅色陶罐,北京鳥巢造型的石英鐘,仿青銅的北洋水師火炮,柜子上面還有一架锃亮的飛機模型,茶幾與壁掛的電視機之間的過道上,鋪著一條兩三米長一尺多寬的綠色的人造草皮,草皮的一端微微翹著,上面有一個小圓洞。房子雖小,東西雖多,但被裴先生拾掇得有條不紊。
“喝什么茶?”坐定后,裴先生問。
“隨便。”老何的妻子說。
“隨便就沒有。紅茶綠茶灰茶我就有,還是來點信陽毛尖,今年剛剛出的哩!”
裴先生會聊,一會說毛茸茸的玩具狗是他女兒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他屬狗;一會兒說飛機模型是單位獎的;一會兒又說自己這段時間很忙,因為單位新增了好多架次飛機從日本接人。
“嘿,我以前就住在仙臺,有兩年,后來去了首爾。哪里想到會出這樣的事呀!”裴先生頗為感慨頗為慶幸。
他見老何兩口子對那條鋪就在茶幾與電視機之間的人造草皮感興趣,一下來了興致,他說那是練習(xí)打高爾夫球的玩意兒,然后演示著他的最新“發(fā)明”——
他從一個掛在一個鋼架子上的帆布袋里取出一個桿子,看了看,又從另一個小布袋子里翻出一大包飲料瓶蓋,然后把瓶蓋放在人造草皮靠門這邊的較底的一端,挺直身子雙手握竿,臀部一提,腰桿一轉(zhuǎn),雙手一揮,瓶蓋“啪”的一聲飛了出了,重重地擊在掛在墻上的空調(diào)盒蓋上。
老何心里有點緊張,不經(jīng)意地查看著,墻上、立柜、空調(diào)盒上多有碰擊的擦痕。瓶蓋不像是擊在空調(diào)上,像是擊在老何的心里,他心疼:這套房子現(xiàn)在還欠著銀行20幾萬貸款,每月被按著揭一層皮呀。
“你看,這是我的發(fā)明。它目標小,又有一定的重量,還不花錢。以前我是用買的那種塑料球,太輕,不好控制,又目標大,又花錢。現(xiàn)在我的朋友都向我學(xué)習(xí)……”他熱情地拉過老何,“來來,體驗一下,感覺很美妙的。”
裴先生從帆布袋里取出另一個桿子,手把手地教老何如何站立如何握竿后,說:“來,你試試!”老何一桿揮空,裴先生哈哈大笑,連忙從老何手中接過球桿。“你看,雙腳、雙膝、腰部和肩膀,都要與目標線平行,”他一邊做著示范,一邊不厭其詳?shù)卣f,“上桿時,重心要右移;下桿時,重心要左移。擊球時,兩腳站穩(wěn),重量稍微偏左腳。就這樣,看到?jīng)]有?來來,再試試。”他儼然成了一個高爾夫球的教練了。
老何老婆不斷地向老何遞眼色,老何也心不在焉地附和著裴先生,看他興致正高漲著又不好打斷他,——裴先生似乎都把他倆的來意給忘了。老何終于忍不住說了:
“裴先生,你看這房子?”
“你看你看,我差點忘記了!”裴先生打著哈哈,“你們都是當老師的,我們合作得挺好,挺愉快,是的吧?我也不是有意要為難你們,曉得不?……”
“沒關(guān)系的,也不為難。只是有點奇怪,因為你說好續(xù)租的,怎么說變就變了。”
“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裴先生面帶赧色,“我非常愛護你的房子,你看,一年了,這下完璧歸趙。”
“完璧歸趙,要遠行了?是去哥本哈根,還是圣彼得堡?”老何妻子打趣道。
“是這樣,真不好意思講的,”裴先生仍然打著哈哈,說,“隔壁養(yǎng)了只雞?”
“雞?”老何兩口子一時犯糊涂了。
“每天晚上,放肆叫!放肆叫!打雷樣的呢,煩得要命!”裴先生說。
裴先生領(lǐng)著老何兩口子走到帷幕隔開的“臥室”,他揭開墻上用透明膠粘著的一塊厚紙片,指著上面的三個深陷進去的凹痕說:“不好意思,到時候喊一聲小區(qū)的服務(wù)部修一下子,錢,我出。”
裴先生憤憤地說,隔壁住著一個女孩,難得不隔三差五不帶個不同的男人來,夜深人靜之際,正是隔壁激情澎湃之時,讓人不得安寧。交涉過幾次,女孩子羞得臉通紅,一言不發(fā);和保安也講過,保安說,人家的閨中秘事,不好插手。一天晚上,裴先生睡得正酣,突然雷聲乍起。裴先生先用棉花抵住耳朵,沒用。裴先生說,人的進化真的有缺陷呢,為什么耳朵不能像眼睛一樣,一閉上就什么都看不見了?眼不見,心不煩。耳朵就沒辦法,你不想聽它也要聽。裴先生先是大聲敬告,沒用;情急之下,拿起高爾夫球桿就往墻上掄,于是便有了這三個深深的凹痕。這一掄,自然也把隔壁的女孩給得罪了:以前在中通的過道上見面,女孩還會沖他粲然一笑,喊他一聲“大哥”;現(xiàn)在呢?板著臉低著頭就過去了,不認得一樣的。這樣讓裴先生心里很不是滋味,煞是別扭。
“我真的奇怪呢,會臉紅的女孩子,怎么會這樣子?”裴先生感慨道。
“不是風動,不是幡動,是你的心在動吧!”老何開玩笑說。
“你莫笑我了,我都老人家的呢。”裴先生也笑了。
從裴先生那里出來,穿過過道,兩個挺著大肚子的女子叉著腰,在來回踱著步,有說有笑的。老何眄了她們一眼,蠻年輕的,蠻漂亮的。
到了樓下的大廳,老何卻發(fā)現(xiàn)天上下起了雨來。小雨,淅淅瀝瀝的。
一個衣著時髦長發(fā)飄飄的女孩用雙手捂著頭貓著腰慌忙地跑進了進來,差點和老何撞了個滿懷。公寓門口停滿了車,奧迪別克大眾豐田現(xiàn)代都有,好像就沒見國產(chǎn)的,似乎在印證著這里是“國際公寓”。老何披上雨衣,駕著他的電動車,載著他的老婆,穿過車前車尾,闖進了雨幕中。
老何的電話突然響了,執(zhí)拗地響了很久。
老何只好將車停在一棵垂著汽根的榕樹下,掏出手機:
“喂,請問哪位?”
“你好,我們是深圳君利投資有限公司的,你最近在炒股嗎?我們……”
“投資你個頭!我靠!”老何吼道,便掛了。自從去年看房時將電話號碼留個路邊那個派發(fā)樓盤傳單的男人之后,老何就一直收到這樣的電話,基金呀,股票呀,有時連午睡時分都攪得人不得安寢。老何本來想換個號碼的,可是他的朋友曾說好幾次打以前那個被他廢棄的號碼,現(xiàn)在都還有人接……
“亂套了,簡直!”老何說。
“你小心點,前面是紅燈了。”老何老婆說。
穿過十字路口,幾只小鳥在老何面前倏然掠過,矯健,輕盈,極伶極俐的。哎呀,是燕子吧?
“燕子!”老何禁不住喊了句。
“你呀,怎么孩子似的?”老何老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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