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逶迤,林海莽莽。高山對峙,峽谷悠長。橢圓形的谷底,橫七豎八地躺著數(shù)十間低矮的泥坯小屋,宛如一堆堆灰撲撲的土丘,掩映在一片蔥蔥郁郁的桃林之間,古樸而蒼涼。一條清澈的小溪從土丘間蜿蜒游過,叮當作響,猶如銀閃閃的大飄帶,輕輕地繞過山腳,飄向遠方。
這便是鮮為人知的桃花村,一座極偏僻的小山村,世外桃源一般。
盛夏七月,天亮得早,山里的太陽姍姍升起,懶洋洋的,猶如一只懸在山尖的火球,一露臉,就射出毒辣辣的萬道光芒。
山下炊煙裊裊,雞犬相聞,一片熱鬧。令人詫異的是,山上竟也慢慢悠悠地升騰起一股孤煙,裊裊娜娜地爬上藍天,與山下的煙霧在空中相擁相抱,融成朦朦朧朧的一大片,在烈日的透視下顯出烏烏黑黑的色彩。
孤煙是從村后的野豬坳冒出的。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山上竟幽靈般地冒出多頭野豬,不時糟蹋村民們的莊稼。盡管山下也曾組織狩獵隊,挖陷阱埋獸夾大肆捕殺,無奈野豬極狡猾,屢屢逃脫。因為長期廣種薄收,甚至顆粒無收,遠離桃花村的許多農田也就慢慢荒蕪了,后來人們干脆喚這片荒地為野豬坳。
人豈能向野豬妥協(xié)?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山下的張老漢是個有著二十多年狩獵經驗的犟老頭,不忍心就此荒蕪那么多良田,瞅準野豬坳的一大塊荒地硬是種瓜植豆。他倒是瞅瞅野豬是如何猖狂的,他不信自己這把老骨頭治不了這些畜牲。為便于管理莊稼和驅趕野獸,張老漢還在野豬坳的山腰上搭起一間小木屋。木屋很小,極簡陋,臥在一畦綠油油的瓜地上,宛如一頂被人遺棄的大帳蓬。
不知為何,在張老漢進山苦苦耕耘的日子里,野豬真的沒再光臨了。在青青豆苗的重重包圍下,偌大的瓜地,滿是圓滾滾的大西瓜,橫七豎八的,猶如擲滿一地的亂石。雖說西瓜值不了幾個錢,卻是張老漢一年的希望所在。山里人淳樸,不用守,沒人偷,摘個把西瓜解解渴不算偷。張老漢最怕山上的野豬下來糟蹋,夏天也就長住進了搖搖欲墜的小木屋。
張老漢有一把烏黑的獵槍(桃花村人都管叫它鳥銃),那是他的傳家之寶,更是他守瓜的防身武器。不到萬不得已,張老漢是斷然不開槍的,盡管他的槍法極準。
張老漢老伴死得早,十多年前就撇下他撒手人寰。真是禍不單行,七年前張老漢的獨子“鐵頭”因犯搶劫罪而鋃鐺入獄,不久媳婦也跑了,撇下一個嗷嗷待哺的小孫子狗蛋。
張老漢年過古稀,卻仍舊健壯。張老漢曾參加抗美援朝,多次榮立過二等功,腿上的槍傷至今清晰可辨。但張老漢的性格一向怪異,愛獨來獨往,村里很少有人與他合得來。張老漢沒什么收入,全靠地里的收成和國家撫恤金過日子。
自從那場大火將山下的泥坯老屋化為烏有之后,張老漢攜上孫兒狗蛋,干脆上山長住,過上了與世隔絕的隱居生活。為此,張老漢還特意將搖搖欲墜的小木屋極徹底地修葺過一番。過清心寡欲的隱居生活本無可非議,只是苦了年幼的孫兒狗蛋,九歲的孩子,早到了上學的年齡,卻天天蝸在人跡罕至的野豬坳,被鎖在小屋內,對著莽莽林海發(fā)呆發(fā)愣。
為讓狗蛋有個伴不過于孤寂,搬進山的張老漢很快從鎮(zhèn)上帶回一條彪悍的大黑狗。張老漢買狗的經歷極富傳奇色彩。那天趕集,張老漢幾乎轉遍了整個市場,挑選過數(shù)百條狗,都不中意。正當他垂頭喪氣地往回趕時,詫然聽見路邊一家餐館傳出凄厲的狗吠。一條高大威猛的獵犬,因為前爪受傷有點跛,竟被人販進了餐館,無人知曉它曾經的主人是誰。當老板持鐵棒猛擊狗頭時,那狗竟一口咬緊棒,和人展開了拉鋸戰(zhàn),累得那人冷汗嗖嗖直冒。那情那景,甭說多滑稽多壯烈了。老板惱羞成怒,張老漢站在一側卻拍手叫好。
面前的獵犬威風凜凜,張狂勇猛,不正是自己苦苦尋覓的?張老漢極意外,極驚喜,當即要將狗買走。好說歹說,張老漢花費近二百元才將跛狗買走。張老漢明知受了老板的訛詐,還是極爽快地買下。在張老漢的精心護理下,那狗果然不負眾望,傷很快痊愈了,勇猛非凡,極通人性。張老漢給它取名阿黑,阿黑很快成了張老漢忠心耿耿的衛(wèi)士,也成了狗蛋形影不離的好伙伴。
張老漢護瓜很特別,他不守,只是徹夜燃起一堆熊熊篝火嚇跑野獸罷了。深山巨谷間,柴火是現(xiàn)成的,漫山遍野有的是,一彎腰就能撿到一大捧。張老漢和狗蛋睡在小木屋里,阿黑徹夜蹲守在篝火邊,像一名忠誠的哨兵,一有風吹草動就汪汪大吠,氣壯山河,野獸們無不聞風喪膽,逃之夭夭。
不久,張老漢驚訝地發(fā)現(xiàn),每到凌晨時分,都有一只又丑又怪的老猿下來,圍著篝火蹦蹦跳跳,渾身堅硬的毛在熊熊火光的映照下閃出可怖的黑光。老猿天真得像個孩子,活蹦亂跳的只是玩,從不糟蹋地里的西瓜。老猿長得又丑又怪,連咧開大嘴的笑容也充滿著邪惡的力量,一如它高高鼓起的肌肉。阿黑似乎與老猿熟識,一見它,不僅不吠,還樂顛顛地撲將上去,搖尾乞憐,嗚嗚歡叫,仿佛見到了久別重逢的故友。
猿是人類的老祖先,它那么友善,誰忍心驅趕呢?面對這位不速之客,張老漢不免詫異和欣慰,并不驅趕。“哎,伙計!”有時張老漢也會忍不住招呼一聲,但只要一出聲一露臉,老猿準會一溜煙似的逃之夭夭。
夏去秋來,轉眼間,冬天到了。大豆早歸倉了,西瓜也賣完了,房前屋后滿是蕭瑟的枯枝爛葉,在凜冽的寒風中獵獵作響。每到夜晚,張老漢仍一如既往地在屋前堆起篝火,與其說是為了嚇跑野獸,倒不如說是為了自身安全,給自己壯膽。
一天深夜,寒風呼嘯,竟紛紛揚揚地下起了鵝毛大雪。火滅了,灰飛煙滅,烏黑的灰燼漸漸白了,白了。風雪中的小木屋吱吱嘎嘎地響,好像隨時都會坍塌。張老漢翻身坐起,緊張地盯著窗外白茫茫的世界。透過瘋狂的犬吠聲,張老漢聽出一種熟悉而又陌生的咆哮,在山林間久久回蕩,雄宏而高亢,十足的悲涼,十足的穿透力,益發(fā)渲染出白雪世界的滄涼與悲壯。
常年生活在深山老林里的張老漢知道,這回,聚在門外的不是野豬,而是一群饑餓的狼。張老漢很納悶,絕跡多年的狼咋又回來了呢?張老漢很驚懼,也很緊張。透過窗戶鐵柵欄上的玻璃往外一瞅,張老漢的心頓時涼了半截:白茫茫的雪地上,齊刷刷的一排,十幾雙饑餓的眼睛正射出藍幽幽的熒光。窗下的阿黑全身緊縮著,繃成一張弓,正汪汪汪地吠個不停,聲音特別凄厲,似乎在像張老漢求援。
張老漢趕緊蹦下床,攥緊冰冷的獵槍。老家伙,好久沒用了,開葷的時刻到了。張老漢彈了彈獵槍,迅速地裝上鐵砂和火藥;鹚幚飻v雜鐵砂,這是老獵手們的一貫做法,能增加火藥的威力和殺傷力,讓獵物一槍斃命,甚至一槍多斃。張老漢四下瞟了瞟,悄悄地挪動石臼將大門頂死。石臼極厚重,少說也有二百來斤,張老漢自己也感覺奇怪,此時竟能輕而易舉地將它從窗腳挪到門腳,足足一米遠啊。
阿黑發(fā)出了更為凄厲的哀嚎。一向嗜睡的狗蛋也醒了,迷惑地瞅了瞅鐵青著臉的爺爺,繼而驚恐地瞪著窗外,將被子緊緊地裹了又裹。此時狼群已四下散開,從四面八方撲向小木屋,木墻上旋即響起惡狼們狠狠的撞擊和搔扒,張老漢感覺到整座屋子都在微微顫抖。張老漢很緊張,卻不覺得怕,恍惚中,張老漢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半個多世紀前的戰(zhàn)場——
在那場慘絕人寰的戰(zhàn)斗中,張老漢所在連隊只剩下八名戰(zhàn)士,在彈盡糧絕之際,全端起白晃晃的刺刀沖向敵陣。張老漢當年還是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初生牛犢不怕虎,掄起大刀就劈,斬葫蘆瓜似的,只感覺眼前血光飛濺人頭咚咚咚地直往下掉……
“有爺爺在,甭怕!狗蛋!”張老漢迅速地點燃起松油棒,猩紅的火苗讓冰冷的小屋頓時顯得溫暖。張老漢麻利地插好火棒,將槍口死死地抵在了窗臺上,瞄準了那只最剽悍最勇猛的灰大狼,只要它一旦撞開圍墻的門,突破第一道防線,張老漢準會一槍崩出。
憑張老漢的直覺,那是一只領頭狼。不到萬不得意,張老漢是不會開槍的,因為他知道,只要一開槍,惹惱了狼群,它們立馬就變成一群亡命之徒,非拼個你死我活,只要沒斬盡殺絕,它們遲早會來復仇,無休無止的人獸大戰(zhàn)何時是個盡頭啊。
就在張老漢緊張得快要扣響板機的那一刻,驚心動魄的一幕出現(xiàn)了:久違的老猿飛一般地奔來,立馬掀翻了門前的頭狼。群狼咆哮著沖上前,將高大的老猿團團圍困。老猿呲著白森森的利牙,咧著兇暴的大嘴,咆哮著舞動修長的鐵臂,旋成一股風,將惡狼一只只拋出,遠遠的,狠狠的,咚咚直響,擂鼓一般,夾雜著惡狼的陣陣哀嚎。
狼群被打得落花流水,大敗而逃。張老漢做夢也沒想到,一向溫順的老猿竟有如此神力。張老漢屏氣凝神,驚呆了。老猿笑嘻嘻地繞著小木屋轉了幾圈,手舞足蹈起來,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益發(fā)猙獰恐怖。阿黑繞著老猿嗚嗚歡叫,感激涕零的樣子。
“哎,伙計!”感慨之余,張老漢忍不住將門拉開一條縫隙!像往常一樣,一聽見屋里的動靜,老猿一愣,旋即一溜煙似的逃了,可憐的阿黑窮追了一陣,悻悻而回,神情極沮喪。
“毛人!我看見毛人啦,爺爺!”狗蛋大叫,興奮不已。
爺孫倆輾轉反側,一夜未眠。
第二天,張老漢就聽見山下議論紛紛,說是昨晚有群惡狼想偷襲桃花村,被一只長得像人的怪獸打跑了,那毛人丑陋無比卻又力大無窮。大家感激那毛人的救命之恩,卻又嚇得不敢出門,甚至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生怕它傷害人。大家都說毛人是天神的化身,是玉帝派來保護世間凡人的。
張老漢聽罷,嘻嘻一笑,并不辯解。
以后的日子,只要阿黑一發(fā)出凄厲的咆哮,張老漢準知,野獸偷襲來了。每當張老漢捏緊獵槍作好戰(zhàn)斗準備時,老猿就會從山上飛奔而下,將野獸們打散,打遍山林無敵手。阿黑每次都會義無反顧地加入作戰(zhàn)的行列,與老猿并肩作戰(zhàn),就像豬八戒幫助猴哥降妖除魔一般。勝利之后,猿和狗竟會互相搔扒一番,共慶勝利。老猿手舞足蹈,嗷嗷怪叫,阿黑搖頭擺尾,嗚嗚直喚。
張老漢百思不得其解:猿和狗,風馬牛不相及,卻又情同手足!老猿不傷害人緣何不親近人?
多年以后,張老漢的兒子鐵頭終于刑滿釋放回來,父子相見,自是一番抱頭痛哭。鐵頭發(fā)誓要浪子回頭,重新做人。興奮之余,張老漢竟將有關老猿的傳奇故事和盤托出,正愁找不到謀生法子的鐵頭大喜過望。經過一個多月的暗中觀察,鐵頭有幸多次目睹到老猿英勇善戰(zhàn)的悲壯場面。在鐵頭涕淚交加的哀求下,張老漢終于同意了兒子所謂兩全其美的周密計劃。
木屋的四周悄悄地延伸出深深的陷阱,坑底布滿恢恢大網(wǎng)。一天深夜,當藏匿在屋外柴草堆里的雙卡收錄機里傳出狼群恐怖的咆哮時。像往常一樣,一陣嘎吱嘎吱的響,老猿迅速越過老槐樹撲向前,只聽見“撲通”一聲,還沒等老猿明白過來,腳下的泥土竟摧枯拉朽一般坍塌下去,勇猛無比的老猿猝不及防,一頭栽了下去,被密匝匝的網(wǎng)兜死死纏住。老猿大驚失色,使盡渾身的力氣拼命掙扎,堅實的繩索嘣嘣斷裂。老猿不曾料到,正當他全力以赴于滿身網(wǎng)繩時,一根長長的鐵棒已悄悄地伸向了它后腦勺,一陣猛擊,老猿懵了,頓時懵了,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阿黑悲嚎,狗蛋大啼,張老漢長嘆,陷阱邊上的鐵頭卻一臉獰笑。
當老猿昏昏沉沉地醒來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腳爪被堅實的鐵鏈牢牢鎖住,掙扎了幾下,除了叮叮當當?shù)仨懀磺卸际峭絼。不知為何,一看見張老漢和狗蛋,還有嗚嗚低吠的阿黑,老猿竟乖乖地停住了掙扎,一臉哀憐地梗著頭,溫順地笑了,丑陋不堪。
阿黑悲凄凄地吠著開道,狗蛋很不情愿地扯著老猿脖頸上的鐵鏈,喜笑顏開的鐵頭和愁眉苦臉的張老漢緊隨其后,一個闖蕩江湖的小雜戲團便宣告成立了。老猿的丑陋和怪異表演,總能博來看客們的陣陣掌聲和喝彩,鐵頭的腰包一天天鼓漲起來,臉上的笑容也日漸燦爛,張老漢卻整天唉聲嘆氣,悶悶不樂。狗蛋很為老猿打抱不平,但除了偷偷地給它添吃添喝,扯起它針樣的硬毛細細梳理外,他又能做些什么呢?老猿似乎并沒什么不快,天天都很賣力,賣力地吼,賣力地舞,賣力地賺錢。
半年后,一向健壯的張老漢竟一病不起,不久便撒手人寰。老猿竟像人一樣,不停地拍打著僵硬的張老漢,嗷嗷怪叫,一臉的悲愴與淚水。不知是怕耽誤演出,還是謹遵張老漢遺愿,鐵蛋第二天便將靈柩運回老家安葬,葬到了野豬坳頹敗的小屋邊,壘起一個拱拱的大土丘,饅頭一般。
在沒有張老漢的日子里,老猿開始暴躁不安起來,不時做出怪異的恐怖動作。為防老猿出手傷人,鐵頭忍無可忍,硬給老猿加了兩條粗鐵鏈。老猿渾身都是鐵鏈,天天帶著鐐銬奔跑跳舞,不少看客竟也善心大發(fā),憐憫起老猿來了。
狗蛋也說老猿太可憐,多次懇求父親鐵頭將它放了,但鐵頭一直不肯,說等賺夠了去鎮(zhèn)上建房的錢后,自然放它歸山。鐵頭還訓斥狗蛋說,沒錢住哪,喝西北風呀?每次聽罷,狗蛋總默不作聲,因為他知道:由于野獸的不斷騷擾,山下的人全搬走了,搬到了鎮(zhèn)上,昔日的桃花村早成了一片死氣沉沉的廢墟,野獸們出沒的天堂。
一天早上,狗蛋驚訝地發(fā)現(xiàn)老猿和阿黑都不見了。偌大的鐵鏈,攔腰斷裂,散落一地。是阿黑咬斷的呢,還是老猿自己掙斷的,抑或有人暗做手腳?瞪著滿地的尖石塊,懵懂的狗蛋似有所悟,臉上慢慢綻放出艷麗的光彩。沒了老猿,也就沒了飯碗,鐵頭免不了一陣唉聲嘆氣,卻也無可奈何。
鐵頭領著狗蛋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了鎮(zhèn)上。鐵頭天天都在為自己的生計發(fā)愁,幸運的是,狗蛋終于邁進了憧憬已久的學堂,開始了全新的校園生活。
又到春暖花開時。有一天,鐵頭突然想起要帶狗蛋去祭奠過世的父親。
桃花村,廢墟一片,萬籟俱寂,桃花仍舊美,寂寞開無主。上山的路早沒了,狗蛋和鐵頭幾乎是鉆在蒿草里浮上山的。小木屋早塌了,屋里長出不少雜草。令人費解的是,在這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里,偌大的墓地竟寸草不生,墳墓四周還壘著圈奇形怪狀的大石塊,排滿了山花花野果果。
那一夜,鐵頭和狗蛋竟冒著被野獸偷襲的危險,毅然留在了坍塌的小屋里。
狗蛋一挨上破枕頭就呼呼大睡,他還小,一路跋山涉水,太疲勞了。想起父親,想起老猿和阿黑,鐵頭眼前閃過的一幕幕一幅幅,都令他傷感和自責,更令他輾轉反側睡不著。
恍惚間,鐵頭隱約聽見一陣悲過一陣的哀嚎,在空曠的大山益發(fā)顯得凄婉。透過朦朧的月光,鐵頭分明看見墓穴前那兩團熟悉的身影,一高一矮,烏烏黑黑的,不正是出逃已久的老猿和阿黑?想不到半年不見,猿和狗都滄桑了許多。老猿久久地坐在墓穴前,搔爬著悲嚎著,阿黑繞著墓地不停地奔跑,一圈又一圈,似乎有使不完的勁,又好像在發(fā)泄著什么。
山濤陣陣,空谷傳響。鐵頭淚流滿面,“嘎”的一聲將破門推開,老猿和阿黑一驚,奇怪的是,老猿并沒像往日一樣掉頭就跑,只是憤怒地瞪著鐵頭,阿黑也兇巴巴地朝他狂吠不已,一如當年遇見惡狼一般。鐵頭驚訝地發(fā)現(xiàn),猿和狗的眼眶血紅血紅,全噴出野性的仇恨與鄙視。
“阿黑!老猿!我的老伙計啊!”鐵頭一顫,跌跌撞撞地往外跑,狗和猿卻一溜煙似的消失在叢林深處。一陣冷風襲過,鐵頭只感覺渾身又是一顫,好冰冷,好傷心。
月光如水,靜靜地瀉著,一切都顯得朦朦朧朧,美麗而縹緲。坍塌的小屋里,隱隱傳出狗蛋哭哭啼啼的夢囈,似乎在呼喊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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