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娃是蓮花村的一個奇人,一生充滿傳奇。
麻娃出生后,出了天花,滿臉水泡,因為家里貧窮,醫(yī)治不及時,后死里逃生,瞎了一雙眼睛,滿臉水泡落了滿臉麻子,于是人稱麻娃,加上他是個瞎子就順嘴叫成了瞎子麻娃。
父母對麻娃十分疼愛,憐惜他的不幸,盡全力照顧他的生活,但天不遂人愿,麻娃的父母早年相繼去世,麻娃就由哥嫂養(yǎng)活,哥嫂看他可憐,一直沒有拋棄他,沒有給他任何負擔,在他漆黑的世界里,他的人生沒有受到別人的影響,也成養(yǎng)就了他天馬行空、愛說愛逛的性格。
話說這麻娃自幼眼瞎,沒讀過一天書,但他眼瞎心不瞎,會說書、會拉二胡,喜歡走神逛廟,喜歡念佛,只要人家念過一遍,他就會記住,說書、念佛也是也是這樣,一個好記性成就了他傳奇的一生。
麻娃生來可憐,瞎了雙眼,看不見人世間的你爭我斗,現(xiàn)實中,人們爭權奪利,他不知道,也不參與,他的一切都是通過感知來獲得的,哪怕是別人告訴他的,都是表象的東西,他用心自己感受著這個世界,人生的冷暖都在一個瞎子的心里慢慢被感知,社會的變遷、生活的磨難,都在一個瞎子的世界里演繹成為殘酷的記憶,在一個黑暗的世界里,他一直在尋找屬于自己的光明。
農村人常說,人有一短,必有一長,老天爺在這里給你關上了一扇門,在那里就會給你開一扇窗。麻娃眼瞎心亮,他聽鄰家二叔吹笛,笛子的聲音純凈而優(yōu)美,在這個缺乏美,缺乏音樂的生活里,他找到了照亮自己心靈的陽光。
他拄著拐棍到了他二叔家,對二叔說,二叔,你教一下你瞎子侄兒吹笛吧,我也苦悶沒個啥事弄。他二叔說,你都看不見,你咋學呢?麻娃說,只要你教,我就能學會,我雖然眼睛瞎著呢,但是我心明著呢!他二叔說,只要你愿意學,我就教你,我過兩天給你買個笛去。麻娃說,笛是多錢,我把錢給你。他二叔說,你就甭管了,叔給你買去。麻娃說,我攢了五塊錢,你看夠不夠?他二叔說,叔不要你錢,你把你錢留著。麻娃說,那不行,讓你教我已經麻煩你咧,還叫你給我買笛,那成啥事咧!他二嬸過來說,你就甭犟了,還跟你二叔還外道啥呢,這兩天叫你二叔給你買笛去。麻娃說,那就太麻煩二叔、二嬸咧。
他二叔到縣上去給他買笛,試了半天,挑出了一支好笛,還買了一包笛膜,給麻娃拿回來了。麻娃要給他二叔錢,他二叔硬是不要,他二叔說,既然你想跟我學笛子,那就是我的學生,老師給學生送個笛子那是應該的。麻娃說,太感謝二叔咧。
他二叔就教麻娃吹笛,教他手指如何隨著節(jié)拍動彈,麻娃對音樂一竅不通,他二叔教得很費勁,麻娃就說,二叔,你把咋吹都跟我說了,我自己慢慢摸索去。他二叔說,說那么多,你能記住嗎?麻娃說,我能記住。他二叔就把吹笛子的要領跟他說了,最麻煩的就是他看不見譜子,即使看見了也看不懂,他二叔說,這可咋辦價,你識不了譜子笛就沒法吹了。麻娃說,不著急,我先把最基本的掌握了,你再慢慢教我。他二叔說,那也好。
平時沒事,麻娃就坐在院子里吹笛,一開始吹得五音不全,誰聽見了誰笑話。慢慢的,他找到了一點感覺,能把他二叔教給他的幾個簡單音調吹出來了,練著練著,也能吹出連貫音來,他的手指也靈活了,只要他心里記住的,他就能吹出來,他雖然看不見笛子,但他能感覺到手里的笛子慢慢聽話了,能心由所吹,笛子里吹出的優(yōu)美樂曲讓他的心為之雀躍。
他二叔在家里聽見麻娃吹出了連貫的樂曲,驚訝的跑過來問,是你吹的?麻娃說,是我吹的。他二叔說,好得很,你咋弄會的?麻娃說,慢慢吹就吹會咧。他二叔說,有長進,看來你能吹這個笛子。麻娃說,二叔,你就把曲子給我吹一遍,我自己就慢慢學著吹,等我學會了我就給你吹,看我吹的對不對。他二叔說,行,我看你記性還可以,我給你吹。他二叔給他把《東方紅》吹了一遍,麻娃說,這個曲子熟,喇叭里成天播呢。他二叔說,那你吹一下試試。麻娃試著吹了一下,大概能把曲子吹個差不多,雖然音調有些不準,但至少他已經吹了個七八成。他二叔說,行,你好好練,我看你能練成,你把這個曲子練好以后,咱再換另一個曲子。
從那以后,麻娃就成天坐在崖頭上吹笛子,把《東方紅》吹得很熟練了。一開始,沒有人理會他一個瞎子,都認為他在那胡成精呢,一個瞎子拐來拐去的跑到崖頭上,沒有掉下去已經不錯了,他一個瞎子還能吹出啥好笛子來,沒有人相信他會把笛子吹好。事實上,只要麻娃去過的地方,他就能記住路,去過二三次后,就絕對不會走錯,也不可能從崖上掉下去。誰也沒想到,瞎子麻娃能把笛子吹得那么好,他在崖上一吹,滿大隊的人還以為是大隊的喇叭在放《東方紅》呢,仔細一聽,才聽出是笛子的樂曲。
他二叔也很吃驚,他竟然聽一二遍就會自己練出來,他二叔對他說,《東方紅》你是練熟咧,二叔再教你個《學習雷鋒好榜樣》,你好好練。麻娃說,好。他二叔給他吹了兩遍,麻娃說,我記住咧。
崖上的笛子曲子換成了《學習雷鋒好榜樣》,滿河灘都飄蕩著笛子的曲子,地里做活的人都聽得很有勁,干活也有了干勁。崖上一會兒吹《學習雷鋒好榜樣》,一會兒吹《東方紅》,一會兒吹《紅軍不怕遠征難》,他二叔在地里干活呢,心里想,我還沒教他《紅軍不怕遠征難》,他居然會吹了,真是不容易。又一想,大喇叭上成天放這些歌曲呢,他聽上幾遍就記住咧,看來麻娃心還真靈著呢!
再往后,麻娃又學會了《大海航行靠舵手》《在北京的金山上》等歌曲,崖上的笛子一到下午就響了起來,回蕩在河灘之間,一個孤苦伶仃的人終于找到了自己的生活寄托。
“文化大革命”白天破四舊,又是拆廟又是燒家譜,村里的善人婆晚上卻聚在蓮花寺被拆得只剩下的一個窯洞里燒香念佛,蓮花寺在半坡,“文化大革命”一開始就把大殿拆了,就只剩下一孔窯洞,窯洞里簡單塑了幾座神,村里的善人婆們經常去嘰哩哇啦的念佛。他二嬸看麻娃閑得沒事,怕把他寂寞出毛病來,就叫了他去,務個心慌。一幫善人婆在窯洞里燒香、念佛,唔唔噥噥念了一晚上,麻娃坐在一邊靜靜地聽著,心里默默的記著,善人婆念完了,他也記得差不多了。
第二次善人婆念經的時候,他二嬸又把他叫去了,善人婆念經也只有其中的二三個所謂頂神的婆娘能念,其他人都跟著念,就這樣你一段我一段的念了半晚上,臨到結束的時候,一個個都人困馬乏的,一個個推讓著,都不愿再念了。麻娃說,教我給咱念上幾句,你價給咱看看行不行?他二嬸說,你咋能念個經呢,你連個字都認不得?麻娃說,你教我試一下么!他二嬸說,那你就試一下。麻娃一念就收不住了,把二三個善人婆念的經都能背出來,而且念的不比善人婆差。幾個善人婆吃驚的說,我的天神,麻娃還有這本事呢!他二嬸說,人不可貌相么,麻娃心明著呢。
從那以后,瞎子就跟著一幫善人婆麻娃到處趕廟會,燒香、念經,凡各類經書,只要他聽過一遍,就能記住八九成,聽過兩遍就能倒背如流。他也成了蓮花大隊乃至邰城公社有名的善人,各處講經念佛都邀請他去,好吃好喝招待他,比悶在家里自在多了,他也養(yǎng)成了抽煙喝茶的愛好,走到哪里人家都能招待他抽煙喝茶,他的經也就念得更歡實。
一次,他在廟會上拄著拐杖亂逛,偶然聽到有人說書呢,說的是《水滸傳》,說到《魯提轄拳打鎮(zhèn)關西》,他覺得好過癮,梁山英雄好漢路見不平,懲惡揚善,快煞人了!他就坐在一邊聽著,心里默默記著,聽到《武二郎怒殺潘金蓮》,他感到真是神了,世上還有這樣的好人,武藝高強、嫉惡如仇,這書說得如此膾炙人口,真是天下好書。
第二天,他沒有跟善人婆一起去,單獨拄著拐杖又去了廟會,找到說書的地方,盤腿坐在地上,聽了一天的書,把一本《水滸傳》聽了快一半,故事曲折、蕩氣回腸,說到梁山英雄好漢,叫人熱血沸騰,說到奸佞小人,叫人黑血往上翻,如此天下奇書,不學不足以聊平生,三天廟會,他連去三天,一本《水滸傳》大半被他記在心里。
沒過多久,東河灘大會連續(xù)十天,這個說書人在東河灘大會說了十天,麻娃也連續(xù)去了十天,聽了全本的《三國演義》和《說岳全傳》。說書人見他天天去,卻不掏分文,心里有些不高興,他去的次數(shù)多了,見他是個瞎子,拄著拐棍,也就不跟他計較了,見他天天來聽,是個忠實聽眾,心里倒有些高興了。他見瞎子麻娃聽一天書,中午就吃懷里揣的一個冷饃,就把自己帶的開水給他喝,兩個人一聊,他發(fā)現(xiàn)麻娃聲如洪鐘,中氣十足,說話口齒伶俐、抑揚頓挫,如果眼睛不瞎,倒是個說書的好材料,只可惜瞎了眼睛,這一輩子就算毀了。
麻娃問說書人,師傅,你還會說啥書?說書人說,還會說《隋唐演義》《封神榜》《三俠五義》《七俠五義》《呼家將》《楊家將》等等。麻娃說,你啥時到哪里說書你給我捎個話,我去聽。說書人問,你覺得好聽嗎?麻娃說,比吃肉還香。說書人說,好,我給你捎話,你住在哪個堡子?麻娃說,我住在蓮花大隊。說書人說,你家還有啥人呢?麻娃說,父母都不在咧,由哥嫂養(yǎng)活我呢。說書人心里沉了一下,你哥嫂對你咋向?麻娃說,老哥如父,老嫂如母,恩比海深,情比山高。說書人說,那就好。麻娃問,師傅,你收徒弟不?你要是收的話,就把我收個徒弟吧!說書人說,你一個字都認不得,恐怕想學說書難得很。麻娃說,師傅,我先給你學上一段,你看行了再收我,不行了就算咧!說書人說,好。
麻娃張嘴就說了一段《武二郎怒殺潘金蓮》,說得聲情并茂、情景交融、擲地有聲,不亞于說書人,說書人驚得眼睛睜得大大的,問他,你從哪里學的?麻娃說,就是跟你學的。說書人問,我只說了一遍你就記住咧?麻娃說,記住咧!說書人說,好,你這個徒弟我收咧!
以后,說書人說到哪里,麻娃就跟到哪里,說書人只要說一遍,麻娃基本就能記住,幾年下來,麻娃肚子里已經裝了十幾部書了。
從那以后,邰城公社的東河灘會、廟會、過年過節(jié),他常被人請去說書,說完書后晚上一幫村里的善人婆就請他帶著念佛。每次念佛前都會好吃好喝管帶他。
蓮花大隊近水樓臺先得月,農閑之時,村人就請楚麻娃來說書。
麻娃還沒到,村里的大人碎娃就端著板凳去占地方,人還沒到,地方早占下了。
麻娃一來,在村里最熱鬧的地方,早有人給他搬上一把太師椅,泡上一杯茶,放下一盒煙,麻娃說書說得口若懸河,嘴角白沫飛濺,聽者聽得如醉如癡、神游天外。麻娃一歇下來,馬上就有人給遞煙遞茶,他煙癮比較大,吸飽、喝足之后,又是唾沫亂濺,天上地下,英雄好漢,殺富濟貧,一說就是半天。
群眾運動高潮不斷掀起,縣里要舉辦背語錄大賽,大隊和公社要舉辦預賽,蓮花大隊的社員先比了一下,一般都能背十條左右,能背二十條已經很難了,而公社里最高的記錄是五十條,只有超過五十條,才能到公社去比,要不也是白搭,支書黑球命令大隊宣傳隊要想辦法背,無論如何也要背五十條以上。
大隊宣傳隊的高娃說,瞎子麻娃記性好,叫他參賽,肯定能拿第一。黑球說,他連一個字都不認識,他能背語錄?高娃說,他連全本的《水滸傳》《三國演義》《說岳全傳》都能背下來,背語錄自然不是啥問題。黑球說,那他不認識字,他咋看書呢?高娃說,叫一個人念給他聽,他煙癮大,茶癮大,給他買上一條好煙、一斤好茶,他就記住咧!黑球說,那就試試吧,你買上一條大前門去,再買上一斤茶葉,到大隊報銷了,然后給麻娃把語錄念上兩遍。高娃說,行。
高娃去買了一條大前門、一斤茶葉,麻娃高興得很,問有啥事?高娃說,你給咱參加背語錄大賽去,得了第一還要獎勵一條紙煙、一斤茶葉。麻娃說,行么,沒麻達。高娃拿了一本《毛主席語錄》念給麻娃聽,麻娃聽了兩遍,基本都能背下來,在蓮花大隊的背語錄大賽中,只有瞎子麻娃一個人能把《毛主席語錄》從頭背到尾,無論是青年組、中年組還是老年組,誰都背不過他,他背的條數(shù)始終是第一。大隊又獎勵了麻娃一條大前門、一斤茶葉,麻娃有煙抽了,也有茶喝了,心里更有勁了。
大隊把麻娃推薦到了公社,公社里有幾十個人參加比賽,最多的一個能背六十幾條,只有麻娃能從頭背到尾,就成了當之無愧的第一名。公社本來要獎勵一套《毛選》,看麻娃是個瞎子,發(fā)獎品還成了麻煩,黑球對公社書記說,他這個人愛抽煙喝茶,獎給他兩條煙、二斤茶葉就行。公社就給他獎了兩條煙、二斤茶葉,把麻娃高興的不知姓啥了,他和高娃一起研究了一種獨門武器,準備在縣上的背語錄大賽上露一手。
麻娃被公社推薦到縣上,縣革委會主任一看麻娃是個瞎子,很不高興,把邰城公社書記找去問,你們邰城公社就再沒有人了,咋弄了個瞎子來參賽呢?邰城公社書記說,我這個瞎子可是個寶,你可甭小看了瞎子,他是我們公社的第一名呢,我給你說,我還指望瞎子在縣上拿第一名呢!縣革委會主任說,你甭吹牛了,一個瞎子還有這本事?邰城公社書記說,你還不相信,咱能糊弄領導嗎?你要是不信,我都敢跟你賭個啥呢!縣革委會主任說,你說賭個啥?邰城公社書記說,咱是這,要是麻娃得了第一,他不要別的獎品,只要煙和茶,我們公社已經獎了兩條大前門和二斤茶葉了,縣上咋說也要比公社隆重一點吧,你給獎上三條過濾嘴大前門和三斤好茶葉,要是麻娃得了第一,你給我也買三條過濾嘴大前門和三斤茶葉,要是麻娃得不了第一,我給你買這些東西?h革委會主任說,行,就這么定下了。
邰城縣背語錄大賽能人輩出,有人已經背到八十幾條了,越往后難度越大,高娃給麻娃設計的是初賽背六七十條進入復賽,復賽背八九十條進入決賽,決賽再全背下來,如果有人能全背下來,就來個倒背,堅決拿下第一名。麻娃也就沒有在一開始就全背,而是采取了漸進的戰(zhàn)術,始終在前三名當中。
縣革委會主任見麻娃也沒有傳說的那樣厲害,心里也就沒當回事。進入決賽后,已經有人能背一百多條了,大賽壓力越來越大,輪到麻娃了,麻娃一口氣從頭到尾背了一遍,一個字都沒錯,全場鴉雀無聲,背完后,觀眾掌聲雷動,縣革委會主任心里想,完了,幾十塊錢沒有了!
邰城公社書記對縣革委會主任說,咋向,我沒說錯吧?h革委會主任說,愿賭服輸,輸多少給你賠多少。邰城公社書記說,我的秘密武器還沒動呢?h革委會主任問,你還有啥秘密武器呢?邰城公社書記說,倒背!縣革委會主任說,試一下。邰城公社書記說,試一下就試一下,不過你先宣布了第一,下面就是表演了,我先要把第一拿到手?h革委會主任說,行。
縣革委會主任宣布了前三名和獲得鼓勵獎的第四到第十名人員名單之后說,在頒獎之前,我們請麻娃給咱表演一下倒背語錄,大家歡迎!臺下掌聲雷動。麻娃將語錄倒背了一遍,臺下觀眾歡呼起來,巴掌都拍紅了。
邰城公社書記對縣革委會主任說,我還有一招呢?h革委會主任問,還有啥本事,都拿出來。邰城公社書記說,從中間往后背,按頁碼背,背語錄說頁碼都行?h革委會主任說,反正我已經輸了,我就把你的本事看完吧,隨機提問麻娃幾條語錄的頁碼,麻娃都說出來了,之后又問麻娃了幾個頁碼上的語錄,麻娃對答入流,縣革委會主任說,我服咧,我一會兒給你買煙去。
發(fā)獎的時候,前三名發(fā)了一臺收音機,鼓勵獎發(fā)了一套《毛選》,麻娃問高娃,不是說發(fā)幾條煙跟茶葉嗎?高娃說,給你的特殊獎品不能在發(fā)獎臺上發(fā),會后給你發(fā)。麻娃說,哦。
麻娃在邰城縣背語錄大賽中奪得第一名,全縣都轟動了,蓮花村可出了個能人,居然能把《毛主席語錄》倒背如流,乃至哪一條語錄在哪一頁都能記住,連哪一條語錄跨了頁都知道,從前背、從后背,從中間背,都沒問題,這個人居然是一個字都不識的瞎子,麻娃被驚為天人!他成了大隊、公社和縣上的學語錄、背語錄模范和標準,誰要學不到他那兒就是沒學好。
麻娃掙了三條過濾嘴紙煙,把滿大隊的煙民眼饞得直冒煙,見了麻娃就跟他要煙抽,麻娃來的容易,給大家也發(fā)的痛快,誰要就給誰,還說,我看不見啊,你價誰想抽就言傳,可甭說我這人摳,抽了煙的人說,你咋不摳呢,人家高娃給你幫那么大忙,你也沒說給人家高娃抽上一盒煙。這下把麻娃一下子給說靈醒了,說,就是,我應該感謝人家高娃呢。
麻娃回去以后叫他哥給他拿了一條過濾嘴大前門和一斤茶葉,帶著他去高娃家感謝高娃。高娃說,你甭聽堡子人胡說,你一個殘疾人,來個啥都不容易,你還給我煙抽干啥,我煙癮不大,抽不抽都無所謂。麻娃說,應該感謝你的,沒有你的幫助,我也得不了第一。高娃說,都是你的功勞,我沒做啥,我在村上搞宣傳呢,支持你是我的正常工作。麻娃說,不管咋說,這一條煙和茶葉你拿上,要不我心里過意不去。高娃說,你看我平時抽不抽都行,你愛抽煙你就拿上抽去。麻娃說,你就甭客氣了,我都拿來咧。高娃說,那行,那我就先收下咧。臨走的時候,高娃把煙和茶葉硬塞給麻娃他哥,他哥說啥都不要,高娃還是塞給他哥了。
村里來了鎮(zhèn)上的文藝宣傳隊,滿村子刷標語、畫宣傳畫,宣傳隊住在大隊部,由大隊指派一個廚子給他們做飯,隔幾天就吃一頓肉,吃的饃也是白饃。那時群眾每年過年時才能吃一頓肉,平時吃的是玉米面和小麥面和著的二混混面,吃的饃也是黑面和上玉米面,只有坐月子才能吃上一個月小米、白面。麻娃愛抽煙愛諞閑傳,沒事了就跑到宣傳隊的住地,給宣傳隊的人說半天書,吃飯了就掙一頓宣傳隊的白面饃和麥面吃,經常還能吃上肉,也算過了一下嘴癮。
高娃愛寫愛畫,也在宣傳隊里,他問麻娃,你想不想到宣傳隊里來?麻娃說,我一個瞎子到宣傳隊有啥用呢?高娃說,你給咱說書就行咧。麻娃說,你價宣傳革命呢,我說書都是說過去的事呢,能弄到一搭去嗎?高娃說,你說書能招來觀眾嘛,咱現(xiàn)在演的這些革命小戲、快板,說實話,老百姓都不是太愛看,最愛聽的還是你背語錄、說書。麻娃說,只要大隊沒意見我還有說的啥呢。
高娃把這個事跟黑球說了,黑球說,這個不好辦吧,他說書凈是些封建迷信、才子佳人、帝王將相這一類的,跟革命文藝宣傳搭不上界嘛!高娃說,他背語錄不是很厲害嗎,我再給他說上幾個快板,教他說些現(xiàn)代的。黑球說,那就試試吧,你先甭說叫他進來的話,叫他來幫忙,有事了才叫他,沒事了就由著他去,他要老說評書,咱也擔不起宣傳封建文化的罪名。高娃說,好。
高娃對麻娃說,大隊同意你來幫忙咧,你閑了就來,有事就走,我們有事就去叫你,我給你說上幾個快板,你回去背下來,你再把你的笛子練一下,到時候給咱上個節(jié)目,咱要演節(jié)目的時候,我就去叫你。麻娃說,好,好得很,這樣我也自由。高娃給麻娃說了幾個快板,麻娃回去背快板去了。
宣傳隊在村里演節(jié)目,觀眾最喜歡的就是麻娃的笛子獨奏、快板書,輪到麻娃表演的時候,群眾的掌聲明顯比其他節(jié)目的掌聲都大,喝彩聲也比其他人演節(jié)目要大,弄得宣傳隊有些人都有了意見,但是一想他是個瞎子,還是個幫忙的,也就沒人跟他計較了,演完戲,大家都到大隊部去吃一頓好的。
公社有個專業(yè)隊,住在蓮花村以北和崖上村中間的試驗場,隊員多半是些怕出力氣的人、搗蛋鬼和一些怕干活的知青,群眾中流傳著一個順口溜:專業(yè)隊,專業(yè)班,流氓二球給進鉆;嘴里咬個羊娃煙,哼著小曲把活干,拉個架車沒箱板,扛個䦆頭沒尖尖;……。在一次文藝宣傳隊的演出中,麻娃把這個順口溜說了一遍,群眾都齊鼓掌,文藝宣傳隊的一些人就給黑球反映了,黑球怕麻娃再說出啥麻達來,就不讓麻娃再演出了。麻娃不演出也落得個清閑,依然自由的過著自己的生活。
改革開放后,麻娃依然是說書、念佛,跟會逛廟,過得逍遙自在,無名利之爭,無銀錢之憂煩,吃好吃差都無所謂。農村的日子逐漸好起來了,日子越來越好,生活質量也逐步提高,廣播電視里的文藝節(jié)目逐漸多了,麻娃說書的市場也越來越小,最后幾乎都不說了。
麻娃一生未娶,哥嫂過世后,就由侄子養(yǎng)活著,終老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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