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當兵那年，我還上小學。穿了一身軍綠衣服的四叔，從公社換衣服回來，說第二天就要上部隊成為一名解放軍了。那些天，全家老少滿腦子都是關于四叔的話題。奶奶淚眼模糊的照應著為四叔送行的村里人。
那年，我剛好十三歲，對于四叔的了解很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四叔上高中那年，因為偷喝了爺爺的半瓶白酒，讓爺爺氣得胡子直打顫，脫下布底鞋右臂舉得高高的追的四叔滿院子跑。
上了部隊的四叔不怎么往家里寫信，爺爺表面上不以為然，奶奶卻一天到晚嘮叨個沒完�？偹闩蔚洁彺逵袀�四叔的戰(zhàn)友回家探親，奶奶親熱地抓著人家的手不松開，叫他趕緊說說四叔在部隊上的情況。一聽說四叔是給首長開小車，奶奶就一臉的不高興。要說給首長開小車，是一件風光無限的事情，可奶奶又總在娘面前念叨：“他四叔愛喝酒，我老做嚇人的夢。”
我上初中那年，四叔復員了。不久就在公社里上了班，吃上了公糧。那時候四叔上下班，總騎一輛大金鹿牌自行車，村里人很少知道他在公社具體干什么。后來關于四叔愛喝酒的相關消息就在村子里傳播開來。很快，村里人都知道四叔在公社給當官的開車。經常出門的四叔應酬的場合特別多。酒場上左右逢源的四叔常常會喝的酒氣熏天。喝多了的四叔臉色雞冠一樣紅，眼睛瞇成一條縫，讓人看不清他那搖擺不定的目光。起初，公社書記不好意思當面批評他。終于有一天，公社書記讓他秘書把四叔叫到辦公桌前，旁敲側擊地說四叔：“再出門喝酒留點量，別本末倒置了。要多關心書記的安全才行啊。”本末倒置的意思四叔聽不懂，他便莞爾一笑，或給個鬼臉趁機溜之大吉。
后來，聽說公社里有人給書記建言，要把四叔換掉，可書記把公社的所有人在腦子里過了一遍電影，還是對建言的人搖著頭：“別總把一個人一棍子打死嘛，他這個人優(yōu)點還是大于缺點的。”
其實，四叔是有很多機會順便把公車開回家的，但四叔從來不。他為人耿直，原則性極強，公私一向分明，從不沾個人或者公家的便宜。四叔騎自行車回家可以瞞著奶奶，因為奶奶向來反對他開車。奶奶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使車玩船，命在眼前。爺爺不愿聽奶奶嘮叨，只管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后張一下嘴哈一下再往嘴里不停地夾著花生米，回味無窮地說：“老四大了，由他去吧。”
爺爺說這話的意思，奶奶聽著不入耳。于是，兩個人就你一言我一語的頂牛，爺爺常常為了堅持自己的觀點沖著奶奶大發(fā)雷霆，氣得奶奶低語著邁著碎步走遠。
爺爺一輩子嗜酒如命。曾有人給他開玩笑說爺爺一輩子喝的酒可以以噸為單位計算都不為過。這話爺爺聽得很順耳，臉上綻放著笑容從不反駁。然而，他哪里知道，從不顯山露水的四叔更是后來者居上。
四叔的酒量在當地是出了名的。喝大了的四叔嘴里的話像開了閘門的洪水一樣滔滔不絕，句句入理，但從不帶臟字。凡是有四叔參與的酒局，公社書記非但不阻止四叔喝酒，而且還常常為四叔能替他端杯碰盞，感激涕零。即使四叔酩酊大醉，公社書記也會叫人把四腳八叉的四叔，抬上車坐，手一觸及方向盤的四叔，離合油門各部位掌管的準確無誤，多年來吉普車從未有過絲毫劃痕。長此以往，四叔成了公社書記難舍難離的既貼身又貼心的親密戰(zhàn)友。
四叔對酒有講究，久經沙場體味最深的學問就是，當第一杯酒入喉就能品出這酒的價值有幾何，度數有多少，屬哪一類型白酒。這一點真沒人比得上他。
四叔真正喝上我給他送的酒，是我考上大學第一年的春節(jié)。老公社書記當上了縣長，那時候的四叔在公社里已經主持工作了。我把兩瓶簡裝的白酒放在他家的八仙桌上，這個牌子的酒在全國已經有些名氣了。四叔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酒。我哪里明白四叔的意思，難道已經有些身份的四叔責怪起我給他買的這酒還不好？正在詫異的我終于看到了四叔的笑臉。他竟然快慰地拍打著我的肩膀，說：“侄子，你咋知道四叔愛喝這酒？”這個巧合迎合了四叔的喜好，讓我臉上頓時神采飛揚。四叔把我領進了他的臥室，可令我大開了眼界。四叔的書柜上，除了兩檔毛選和干部叢書之外，其余的兩檔全是有酒史以來的各式酒瓶。原來他對酒文化的喜好頗有歷史了。墻壁上的相框里還鑲嵌著他參觀某酒廠的巨幅照片，還有在酒會上和品酒師以及縣領導們親近的合影。
十年后，四叔退休了。和四叔退下來的同一個年頭，我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有幸終于變成了鉛字。我知道退休的四叔又鬼使神差般的喜歡上了寫作。為此，我也寄了一本給四叔。有一天，我驅車幾百里去故鄉(xiāng)看望病中的母親，回來時，我娘提著那些酒說：“別忘了拿著你四叔給你的東西。”我詫異地打開盒子一看，三瓶名酒，都是包裝精美的名酒。當時忙于趕路，也沒太在意，就胡亂地塞進了車子的后備箱。
過了許多天，我終于想起了四叔送給我的那幾瓶酒�？晌掖蜷_外包裝時，卻驚奇地發(fā)現那幾瓶酒全是空的，那么里面的酒呢？我展開四叔親筆寫的一張字條：“愛酒，品酒，好酒；好酒瓶值得收藏，酒文化值得傳揚，酒內容已被我潤喉穿腸。”
我恍然醒悟，笑道：“這個四叔！”
作者：李國明，男，1964年生于山東夏津縣。德州作協會員 作品散見各報端刊物。電話：13225340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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