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坎村劉老趕兩口子一輩子老實巴交、嘴笨手拙,生了個女兒翠花卻是心靈手巧、干活麻溜,說起話來小嘴叭叭、能言善辯,村里人給起了個外號:快嘴劉翠花。
翠花打小就和村上的李小栓好,兩人一起上的小學、中學,一晃兒,二人到了婚嫁年齡。小栓是個帥小伙,和翠花倒也般配,可有一樣:小栓人老實,是個悶嘴葫蘆;小栓媽卻是牙尖嘴利。這也難怪,小栓媽二十五歲上死了丈夫,一個人拉扯兒子,有道是:寡婦門前是非多,二十多年風風雨雨,練得快嘴如刀,得理不饒人,是個厲害腳色。雖說不久前得了一場病,落了后遺癥:嘴歪了,功能依然不減。是個有名的“刀子嘴”。翠花媽擔心女兒過了門,快嘴碰上刀子嘴,婆媳之間有仗打。
這一天,眼瞅到了女兒出嫁的日子,翠花媽把女兒叫到身邊叮囑:“翠花呀,到了小栓家你要收收口,你的婆婆可不像媽,凡事要多讓著她。”翠花答得干巴溜脆:“媽,您老放心吧。女兒馬上和小栓成一家人了,您老還有啥操心的?您老常說小栓人好,知冷知熱懂體貼,女兒過去就是寶!再說了,您的女兒也是小能人兒,出門種得田、割得地;回家煮得飯、擇得菜;喂雞喂鴨喂小豬;女兒樣樣都能干。到了晚上鋪床被,到了早上敬婆婆,就是有事要說道,女兒也要讓三分,您老咋還不放心?”翠花媽一聽,氣得罵道:“翠花呀,你咋讓媽這么不省心噢!媽才說一句你回了十句,你跟小栓媽也這樣,你倆誰聽誰的呀?”翠花安慰媽媽:“媽,您老放寬心吧,您的女兒打小嘴能說,不是一日就能改。心靈手又巧,吃苦受累算個啥?婆婆說我不頂嘴,丈夫罵我不生氣。家里外頭女兒全做好,不信人心不是肉長的?”翠花媽聽了女兒的話,覺得也有道理。深嘆口氣,知道再說也沒用,女兒生成的性情,也只好隨她去了。
說著話,翠花和小栓的婚期到了,兩家人擺了桌,給二人辦了喜事。一日下來,洞房之中,翠花和小栓你恩我愛自不必說,一鬧就到了下半夜,兩人都很疲乏了,有心睡個懶覺,誰知,天剛亮,翠花就給小栓媽喊醒了。
小栓媽有個多年養(yǎng)成的習慣,早睡早起,最看不得別人睡懶覺,這不,天才麻麻亮,她就在窗外喊上了,新房里倆新人兒誰也睡不了了。
翠花心里有話存不住,接了婆婆的話茬說:“媽,您老別急也別慌,我和小栓才新婚,難得懶上一回床。家里活計不愁干,媳婦說話就干完。大小事情有翠花哪!您老不用費心思。就是下田把地弄,媳婦也能干頭里!”小栓媽窗外一聽,噻得半天說不出話,歪嘴哆嗦著,有心還回幾句,又怕真吵吵起來給人聽了笑話,壓了口氣回屋去了。
卻說翠花起來,梳洗了打扮了,真的是手腳麻利,不一會,喂完雞鴨豬崽,做得飯菜端上了桌,到婆婆屋里說:“媽,翠花凡事都做了,請您老過來品廚藝。有啥不對的盡管說,翠花保證不挑理。”小栓媽過屋一看,翠花果然好手藝,做的飯菜色香味俱全,再看屋里院外打掃得干干凈凈。該喂的喂了,該做的做了,一時沒了話,按說,有這樣的巧手媳婦是婆婆的福氣,可不知怎的,她就是覺得心里堵得慌嘴上又說不出來。
日子一過就是半個多月,媳婦和婆婆相安無事。這倒大大出乎村里人的意料:劉翠花的快嘴和李寡婦的利刀碰在一起竟然沒事?這倒是件怪事!
這一天,翠花和小栓在院里收拾菜園。倆人邊干著活,邊聊著閑篇兒。翠花人嘴快心眼卻好,說著說著想起婆婆守寡的事,就跟丈夫說:“小栓,翠花有句話過去不能說,現(xiàn)在咱倆成一家人了,這話得說了。翠花想:咱媽守寡廿幾年,辛苦半輩子不容易,如今人老了還是孤單一人,不如咱倆給媽找個好老伴,咱媽從此有了依靠,幸幸福福過晚年。”
小栓聽完翠花的話,嚇得心里直打冷戰(zhàn)。媽是啥樣人兒子最清楚了,可他嘴笨說不出來。這些年,不是沒人提過這事,哪回提了不給她罵個狗血噴頭?那回,為了村里“李大腚”上門保了吳老三的媒,媽拎著菜刀直追出二里地,嚇得“李大腚”躲在親戚家半個月不敢回來。
小栓想著要捂住翠花的嘴不讓她說,手上臟也來不及,這時就見媽媽怒火沖天地從廁所里走了出來,原來,翠花說的話她在廁所里全聽到了。
小栓媽把事想歪了:好你個劉翠花呀!進門才幾天呀?就躥叨我兒子鬧分家,這事我可不能再讓了!
小栓媽沖到翠花跟前罵道:“劉翠花,你安的是什么心,老娘守不守寡關(guān)你屁事?你進門就想拆散這個家,辦不到!老娘是啥樣人,你也不去村里訪一訪,你想把我娘倆分開,老娘跟你拼了!”說著罵著,小栓媽就要抓撓劉翠花,好歹給小栓攔住了。小栓說:“媽,您老別生氣,翠花也是好意,她是看您一個人不容易才那樣想的。”
小栓媽火氣更大了,連兒子一塊捎著罵:“好啊,你個小沒良心的,真是娶了媳婦忘了娘?老娘拉扯你這么大,老了老了,你還和媳婦合起來讓老娘丟人現(xiàn)眼?”小栓媽是個老腦筋,她認為寡婦再嫁是不光彩的事。
這會兒,劉翠花一時沒了話。她萬沒想到自己的話給婆婆聽了去,更沒想到自己的好心給婆婆當成了驢肝肺。眼淚止不住滴滴嗒嗒往下掉。想想自己和小栓結(jié)婚后,家里外頭沒用婆婆、丈夫操一點心,倒落了個鬧分家的話把。有心想跑回娘家訴訴苦,又對不住自己要強的性格,這當口,說話怕婆婆再多心,不說話心里又憋得慌,扭身跑進屋里“嗚嗚”地哭了個昏天黑地,中午、晚上都沒有吃飯。小栓媽也是半天水米沒進,躺在炕上生悶氣。這下可苦了李小栓,媽媽、媳婦兩頭跑著,又遞水又倒茶,可兩人誰都不理他,弄得他抱著腦袋蹲在院里沒了轍。
天黑了,翠花哭得累了、乏了,慢慢順過氣來,正想起來做飯,小栓氣喘噓噓跑進來,大叫:“翠花,快看看吧,媽病了,心口痛,說不出話,咋辦哪?”翠花一聽從炕上爬起來,跟著小栓跑到婆婆屋里,全忘了出口成句,急著說:“快!送醫(yī)院!”
小倆口一路星火把媽媽送到鄉(xiāng)醫(yī)院,大夫一診斷:小栓媽是多年勞累落下的病根,心肺功能都不好外加哮喘,需要住院治療。
小栓媽在醫(yī)院一住就是一個多月,這一個多月,翠花日夜伺候她像親媽,把旁邊的人羨慕得都夸小栓媽生了個好閨女,小栓媽冰涼的心也給翠花慢慢捂熱呼了,看翠花也順眼了,最大的變化是:翠花說話再也不四六分句,一句還十句了。可是,小栓媽還有一件事堵在心里說不出來,她還沒弄清真相沒法說。
這一天,小栓媽的病情穩(wěn)定了,婆媳倆坐在一起嘮起了家常。小栓媽看著翠花累瘦了一圈的臉,也有些心疼,就說:“翠花,這些日子真苦了你了。”翠花說:“媽,您說哪的話?照顧媽媽是女兒的本份,以后不許您再這樣說了。”小栓媽看著看著,發(fā)現(xiàn)兒媳原本光溜溜的臉上有了變化,又想起剛住院那天,兒媳跟那個年輕的男醫(yī)生又是拉手、又是說笑的。還有,好多天了,兒媳每到晚上自己睡下了,就要出去一、二個小時,也不知道干啥去,心里更是疑惑重重,但這事她一直沒法跟小栓說。
婆媳倆嘮了一會又一會,翠花想起惹婆婆住院的根由,說:“媽,那天我真的不是想分家……”小栓媽攔住翠花不讓她說下去,說:“傻孩子,那事媽早就明白了。”翠花說:“媽,那您咋不……”小栓媽沒說話,眼里盈滿了淚水,長嘆一聲說:“孩子,媽難哪!小栓爸剛沒那會,媽還年輕,找人吧,怕小栓給人欺負,不找吧,又怕村里人欺負媽。沒法子,媽是得理不讓人,誰惹著媽就跟誰打。其實,媽不是那樣人……如今,媽老了,嘴也歪了,還想這事干啥?倒是你們年青人可得好好過日子,走正道啊……”小栓媽說到這,聽得翠花眼淚止不住往下掉,抱住婆婆說,“媽,您不老,您才五十剛出頭,好日子還在后頭呢!翠花一定親手把您的嘴治好……”
婆媳倆抱在一起流淚水,小栓媽忍不住問:“翠花,你剛才說要親手把媽的嘴治好,你又不是醫(yī)生,你怎么治?”翠花沖著婆婆神秘地一笑,說:“媽,這事您就別管了……”
婆媳二人說著話,不知不覺又到了睡覺的時間,小栓媽眼見翠花又要出去,前幾回沒看準,這回小栓媽存心想弄明白:兒媳深更半夜的出去和那男醫(yī)生到底干啥,就閉上眼睛又打起了呼嚕,其實她壓根沒睡。
翠花以為婆婆睡著了,輕輕給婆婆把被子蓋好,囁手囁腳走出了病房。小栓媽見媳婦出去了,也悄悄爬起來跟了上去。就見翠花來到醫(yī)生辦公室,和那個男醫(yī)生有說有笑的,還拿個小鏡子照著,讓那男醫(yī)生在她臉上摸來摸去。小栓媽實在看不下去了,正要闖進去制止二人,身后有人拉住了她。
小栓媽心里一驚,回頭一看是兒子小栓,是小栓來打替班了。誰知,到病房一看,兩人都不在,找到這里,見媽媽扒著窗玻璃偷看覺得不好,就伸手拉住了媽媽。
小栓媽見兒子來了,正要聲張,小栓卻把她的嘴捂上了。小栓媽再往屋里一看,一時張口結(jié)舌竟說不出話來。
這時,屋里大概是光線不對,翠花把身子挪了挪,不再是背對著門口,小栓媽這回看清了:在翠花俏麗的臉蛋上扎了許多根亮晶晶的銀針。就在這時,可能是翠花扎錯了地方,只聽她“哎喲”叫了一聲,臉上出了血。那個男醫(yī)生說:“老同學,你這是何苦呢?叫你婆婆到我這來治不一樣么,何必非得把自己的臉扎出那么多眼兒,讓姐夫看了多心痛啊!”翠花說:“不這樣我怎知針扎在臉上疼不疼,再說,我也答應(yīng)婆婆了,一定要親手把她的嘴治好,婆婆上半生不容易,下半生我要讓她幸福美滿!”
小栓媽在門外看著聽著,一切全明白了,止不住淚水流下來,心想:翠花啊翠花,多好的孩子呀!婆婆險些又誤會你啦!眼看著翠花拿著針又要住臉上扎,她再也忍不住了,推開門闖了進去,抱住翠花說:“翠花,媽錯怪你了!……”
后來,小栓媽出院回到家里,翠花也學會了針灸。經(jīng)過翠花一段時間的針灸,小栓媽的歪嘴終于治好了。聽說,現(xiàn)在翠花肚里懷了孩子,給婆婆找老伴兒的事也有了眉目。
可是,小栓媽又鬧起來,鬧著一定要和小栓分開過,原來,她怕老了拖累兒子,你說:這事小栓和翠花能答應(yīng)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