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失視覺后的一段時間,我反復陷入某種似乎逃不出的沉郁,不知道在無法用眼睛去感知生活后,還能依靠什么。沒有光感的日子里,黑夜與白天在我的眼中顯不出任何差別,那些或素雅或斑斕的色彩,那些或平淡或壯闊的畫面,最終都融入一片無垠的暗。失明后也有家人和朋友熱情地跟我說身邊出現(xiàn)的新事物,希望我能通過他們的言語彌補看不見的遺憾。然而,所有的描述并沒有從我的耳朵走進心里,就像朱自清先生寫道的那樣,“熱鬧是他們的,我什么都沒有”,現(xiàn)在想來,很對不住那些興致勃勃找我談天說地的人們。這樣的情況始終縈繞,直到我開始真正去傾聽。
即便是看不見周遭的熱鬧,盲人仍有一雙在失去光感后異常敏銳的耳朵。正是因為無法通過眼睛去觀察和了解身邊的一切,所以我們不得不把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耳朵上,用聽覺去認識周圍的人和事,漸漸地,我們會比常人更能注意到一些細微的聲音,因為那仿佛是無垠黑暗中的救命稻草,要緊緊地抓住每一根,才能繼續(xù)架起與外界相連的橋梁。通過聲音,有心的人仍然能描摹出整個世界的樣子,歡笑的聲音、啜泣的聲音、低吟的聲音,哪怕是無聲的靜謐,其中也有值得傾聽的部分。而我所了解的很多人,他們有的并沒有注意到身邊這些其實十分豐富多彩的聲音,有的則像從前的我一樣,只是聽見那些聲音,卻沒有去傾聽其中閃耀的光彩。大多數(shù)的話語,都因為喪失視覺帶來的失落和焦躁,被當作可有可無的風遺忘在耳后,無論這風吹來的時候是輕柔還是凜冽。隨著時間的流逝,失落與焦躁也沒有那么強烈了,取而代之的是長久的麻木,對朋友們的問候麻木、對家人的關懷麻木、對自己的情緒麻木,也不再有傾聽的心境,只剩下愈發(fā)敏感的聽覺。
曾有人說過,上天給你關上一扇門的同時,也會為你打開一扇窗。如果說被奪走的視覺是上天重重關上的一扇門,那么愈發(fā)敏感的聽覺則是上天打開的那扇窗。然而,能夠更好地聽見不代表真正的傾聽,就像窗子打開了,每個人透過它了解到的事物完全不同。記得我的孩子在上小學時,每次考完試取得不錯的成績,放學后回到家都會興高采烈地拿著考卷第一時間沖到我的面前,像打了勝仗的士兵一樣驕傲地匯報這一期的戰(zhàn)果,言辭間的喜悅完全代替了平日里對課后作業(yè)多的抱怨。而聽到孩子熱情的表達,我并非沒有做過積極地回應,也會像大多數(shù)家長都會做的那樣,先說一兩句夸獎鼓勵的話,然后就開始提醒孩子要繼續(xù)再接再厲,回房好好做作業(yè)。通常孩子聽完我說的話也就沒有了之前那樣高的興致,簡單的應答一聲便不再做聲,F(xiàn)在想來,我只是聽到了他的成績和喜悅并程序化地給予回答,以為這樣就算是標準答案,但孩子的低落表明,我并沒有認真傾聽他的聲音。其實當孩子們來到父母面前展示他們取得的成績時,他們需要的遠不僅是簡單的有時甚至語帶敷衍的夸獎式的囑咐,更多的是需要來自父母的認同,那種為他們的進步而高興并堅定地認為他們能夠取得更多成績的信心。
通過傾聽聲音背后的故事和情緒,再加上豐富的想象力,我們能夠在聽覺這扇窗打開后了解更多的生活。近幾年跟朋友們聊天,發(fā)現(xiàn)他們愈發(fā)為生活的復雜和壓力所累,各種聲音此起彼伏不絕于耳,可當夜幕降臨萬籟俱寂時,忽然間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知道為什么那些聲音會出現(xiàn),甚至已不記得它們的內容。話越說越多,可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卻越來越遠,本應由聽覺搭建的溝通橋梁轟然倒塌,而大多數(shù)人還在倒塌后的塵囂中失魂落魄、惶惶難得終日。說,主要是表達自己的思想情感和意識,每一個說話的人都希望別人能夠聽到自己的聲音。聽,則是接收他人描述內心想法,以達到溝通和交流的目的。而聽到只是接收,只有真正去傾聽,才能了解他人的內心想法。四目蒼茫之下,現(xiàn)代人更需要在聽到之余學會傾聽,傾聽窗外風雨里的春夏秋冬,傾聽歲月濾過的失敗與偉大,傾聽來自心底的真誠呼喚。從現(xiàn)在開始,噓……你聽見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