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考鈴一響,全校學(xué)生魚貫而出,臉上都洋溢著考后喜悅與亢奮?紙霎惓灍,加上大腦不停歇的運轉(zhuǎn),走出來時個個額頭上冒著豆大的汗珠,像極了秋日花草上的晨露或是暴雨后荷葉上的水珠。
“回家了,回家咯!”我飛奔寢室。
住校一學(xué)期一直未曾回家,想著母親做的粉蒸肉和牛肉燉芋頭,味蕾就特敏感,這大至和“望梅”是同一原理的。此刻只恨不能一個筋斗翻回家,省去路途的勞頓。
收拾好東西,告別室友,提個小皮箱上路了。古人說:“富貴不歸故鄉(xiāng),如衣錦夜行。”我衣錦晝行卻了無成就不免愧疚。
我家在農(nóng)村,歸途也是有一番征程。先徒步去汽車站,這段路中我是頂著炎炎烈日,大踏步走,很有夸父追日的氣魄,抵達(dá)時自然是汗流浹背,氣喘吁吁。
走進(jìn)車站,一片寂靜!連黨員模范車上的司機(jī)也不知遛到哪乘涼去了。去我家楊林坳的車每天定時一趟,而我瞟下表,時間尚早,躲去乘涼的師傅自然也不會耽誤公務(wù)。
夏天的車開動了還涼爽,而如車停著人就上去呆著,那車廂就是個蒸蘢,不把人蒸成包子那就不是南方的夏日。
去我家的車停在烈日下,里面空蕩蕩的,F(xiàn)在上去自然可占個好座,只要你有悟空煉火爐的本領(lǐng)。我輩卻是自慚形穢,受不了那份煎熬,走出車站,去陰涼處小憩了。
休息之余放眼望到對面商店,男主人赤裸上身,挺著個將軍肚,似乎以此來證明他度量很大;下盤穿著短褲,光著臟兮兮的腳,腳指頭還不停摳著地面;手里捧著塊西瓜大肆啃著,洋洋自得,微笑拂面,似乎志在招徠生意。女店主扎著小辮,上身穿時髦吊袋,下身牛仔裙,左的執(zhí)扇,扇個不停,偶爾還拍下老公背上的蒼蠅,不過卻是屢試失敗,蒼蠅嗡地又落在女主人左手上,大概這就是美國捉恐怖分子的情形,怎么也逮不著,如此循環(huán),最后雙方俱累都作壁上觀,又歸于平靜。
看下表,離發(fā)車時間尚早,遠(yuǎn)遠(yuǎn)望去車廂里坐人了。我總覺于等的滋味不是愉快的,不如在遠(yuǎn)找樂子自娛自樂。左顧右盼,沒發(fā)現(xiàn)什么,最終目光只得聚焦到女店主身上。
細(xì)細(xì)端詳,女店主五官也端正、秀氣,時不時莞爾一笑還微露兩個酒窩。衣著是束身的襯出身材的不錯。不由地我思索這最適合咱寢室哪位的夢中情人了?大概B君。雖然B君肯定會說這女人上身布料多了點,下身裙子長了點。但我想如果那店主年輕十年自然會穿得更涼快的,那樣B君就認(rèn)為她是傾國傾城了。當(dāng)然這樣的標(biāo)準(zhǔn)大概只是B君來欣賞不可能屬于他的女人的。因為誰也不愿自己女人在公眾前暴露地像快“熟肉”,這一漫想不免過分。
思緒收回來看表,快發(fā)車了,提著小皮箱買了根冰棒朝車走去。其間當(dāng)然更清楚地窺視了店主,一妍一媸,兩方面走著極端,這讓我想起很多丑男配美女,一美一丑,后代自然不會走樣但卻是更不會突出,大合儒家所謂中庸之道,難怪人類社會多的是平庸之才了。
拐個彎,進(jìn)站了。車站里的人比先前多了,且多是步履匆匆猶如過江之鯽,紛紛上車占座位。相比他們我是不著急,走得腳踏實地。一來我不想早上遭罪;二來我不想占個座位光讓屁股受罪其它部位舒服,我的原則好似帝國主義國家奉行的主權(quán)平等、利益均占。
雖然我行步緩慢,但唐僧也有勝利到西天的時候。待我緩步到車門前,車上已是摩肩接踵了。見我過來售票員大呼:“擠一下!”于是“千辛萬苦”中擠出了塊立錐之地。很無奈我只得做戰(zhàn)略上的進(jìn)攻,大呼:“鄉(xiāng)親們,擠一下。”然后大腳邁上去了。空間太小,乘客們都皮肉相聯(lián),很是不爽,大家都相互避著接觸。這樣一番掙扎我就立穩(wěn)了腳,不由感概資源要充分利用可真是不易。
車很快發(fā)動了。窗戶大開著,干熱的風(fēng)從窗而入消了悶氣卻消不了暑氣,乘客都汗涔涔的,臉上都有股憤滿。售票員收錢時也盡量禮貌周到,大有講誠信的商人收了款子而沒交出好貨的歉意。
車開出十多分鐘后短途客都陸續(xù)下了,視野、空間都開闊了點。眼睛一瞟,后車廂一個年邁的老太手提塑料袋外加一個花盆——里面估計是益陽特產(chǎn)松花皮蛋。老太不堪重負(fù),汗水浸濕了后背,臉色也不大好。而乘客都熟視無睹,坐座位的都閉眼微酣了,車廂一片靜謐。我余心不忍卻也是倍感勞累,手又無余閑,只能默默感嘆。
此刻老太身邊站著個衣著時髦的少年,分頭留得額外長,大有和霆鋒一比的趨勢。這人不拍洗發(fā)水廣告真是廠家的不幸而是演員和消費者的大幸。一臉的不羈與傲氣。手中夾著芙蓉王時不時來一口并做藝術(shù)狀地吐出一個孤形煙圈;上身穿著純黑肩夾背心,下身是頗為流形的爛牛仔。整個給人的感覺是此人混社會的,我輩惹不起。
路是坑坑洼洼的,車顛簸著前進(jìn)著。常常是在意料之中振得形而外左搖右晃,形而內(nèi)五臟翻轉(zhuǎn),著實不爽。老太初時還手靠椅背,幾次“大躍進(jìn)”都挺過來(車子在坑中需加大馬力),而后也是體力不支,斗志消沉。后來車子一顛,老太身子就時不時靠到了時髦少年身上。
“老太婆,站穩(wěn)點,別靠上來,小心你的皮蛋打碎——弄臟我衣服!”少年睥睨著老太。此時原本沉寂的車廂有點騷動,“好事者”小心議論著。少年轉(zhuǎn)臉一望,“好事者”頭也跟著扭過去,但相互總不能抵面。這像是空氣可以傳遞神經(jīng)介質(zhì),“好事者”的神經(jīng)也被少年控制著,彼此脖子做著同向運動。
路途稍稍平緩了,這只是延續(xù)了車廂中的沉悶,一切人都回歸原態(tài)。
“咚咚”,車輪軋過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坐著的人都碰頭了,站著的人也幾乎摔倒,此刻乘客也不管售票員的溫情了,都破口大罵司機(jī):“開的什么車!”
“喂,老太婆,你弄臟我衣服了,操!”老太被車子一振,一籃子皮蛋都碎了,正好靠到了時髦少年身上。
少年的大罵使司機(jī)在淪為眾矢之的后解脫了出來。老太就像是少年的獨靶,可以隨便放冷箭來中傷。中國人向來崇拜特權(quán),大都扭頭大行注目禮,看少年是何等威風(fēng)。老太踉蹌著,掙扎幾下站穩(wěn)。望著一籃子的碎皮蛋,眼眶濕潤了。一切人都冷眼旁觀,熱鬧過后又是平靜。
一路上有人下了,有人上了。然而車總是越到終點人越少,好比能跑完馬拉松的參賽者。
“師傅,踩一腳!”老太旁一位乘客喊著。我雖未能施以幫助,但見老太可以有座了,心中的悶氣、慚愧稍稍釋然了。
“師傅,就這,剎車不靈嗎?”乘客打招呼后車還開出一段距離。其實這也不能責(zé)備司機(jī)的。一般乘客總怕車子開過頭都提早告誡司機(jī)當(dāng)心,就像是本來要懷胎十月的孩子,而孕婦為防意外總要在懷胎九月時進(jìn)醫(yī)院一樣,以圖保險。而當(dāng)正好懷夠10月的孕婦進(jìn)醫(yī)院,如不向醫(yī)務(wù)人員明示,那醫(yī)生大概以為一個月內(nèi)能高枕無憂而疏心,而當(dāng)真分娩時就不免慌亂。司機(jī)也認(rèn)同了醫(yī)務(wù)人員的職業(yè)習(xí)慣,難免有慣性,這乘客也只能以“剎車不靈嗎”來揶揄了。
車馬上停了,乘客下了,位子空出來,老太欲挪過去。然而人最痛苦的事莫過于希望落空。譬如在人滿為患的酒桌上,一尾鱸魚擺你面前,而正待你欲持筷品嘗時,對面的人卻動了轉(zhuǎn)盤,這樣煮熟的鱸魚一下就游到他面前。此刻你雖望魚興嘆,卻可期待下一個輪回,最難忍耐的是對面邊吃還對魚肉味道大加贊美。就在老太欲下座的一瞬間,時髦少年大跨過去,搶了先機(jī),一屁股結(jié)結(jié)實實坐上去了,神態(tài)自若著對視著望過來的人。
“太可惡了!”我憤憤地詛咒。
“碰咚、碰咚”,車子又碾過一個大坑,車身大副度的搖晃著,老太一個趔趄幾乎摔倒。時髦少年望著卻是無動于衷。又是一陣肅靜。
有人說:不在沉默中爆發(fā),就在沉默中滅亡。沉默良久,不知從哪來的勇氣我走過去拍下時髦少年肩:“喂,大哥,能不能給老奶奶讓個座?”
無言,時髦少年眼睛瞟到了窗外。
“喂,大哥!”
“你這人是哪根蔥,少管閑事,老子讓不讓關(guān)你屁事。”說話時少年擰緊的拳頭舉了起來。
我身單力薄體育不曾及格,手實在是無縛雞之力。望著那碩大的拳頭幾乎擺過來不免心寒。
時髦少年立起來了!
“成成,你坐下吧,別欺負(fù)學(xué)生!”說話人是老太。
我一征,時髦少年已是極不情愿坐了下去,兇煞的目光盯著我。
“小孩子,這是我孫子……”
我聽不下去,自己的好心落個這樣的結(jié)果,大有有誠意讓利于顧客的商家打超低折時聽來的言語卻是“打這么低的折,莫非是假貨!”或是“打折打得再低,獲利的還是商家。”這樣生意人只有憤概了。
“下車!就這,快停!”這樣的劇情顯然太猥鎖了。
司機(jī)有了前車之鑒立即停下了。
我跨步走下去,迎面一股涼風(fēng)吹來,望著天邊的夕陽,已是傍晚了。
到家還有五里中,我加快了腳步,心頭憧憬著家中的粉蒸肉,牛肉燉芋頭,洋洋自得。
遠(yuǎn)方一群燕子在金燦燦的稻田果捕食著著害蟲,然而在曬有谷子的水泥坪上有不少麻雀偷食著稻谷。我不免感慨,林子大了真是什么鳥都有,還好我自信我不是只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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