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嫁到小崗村的時候，毛毛還是一個害羞的媳婦。給人印象是個靦腆不愛說話的女人，村里大人小孩都待見她。人們說，二狗娶了個好女人。毛毛聽了，只是笑，也不多說話，不像有的媳婦，受了人們的夸贊，就像山雞串了坡似的哈哈笑個沒完。毛毛只是抿著嘴，眼里含著笑，不露口齒的聽人們說著自己和二狗。
二狗在城里的煤礦上班，一個月能拿不少錢。也就是因為二狗是個工人，毛毛才決定嫁到小崗村的。兩個人的戀愛，并不像現(xiàn)在的年青人那樣自由戀愛，而是經(jīng)過媒人的介紹，然后才約定在鄉(xiāng)政府的大門口見面的。之所以選在這里，是因為這里是全鄉(xiāng)最體面光鮮的一個地方。大門兩邊墻上貼著白色瓷磚，街道也寬，是全鄉(xiāng)經(jīng)濟(jì)、娛樂活動時的一個主要干道。當(dāng)媒人說二狗訂在這里見面時，毛毛說，真是個不機(jī)明。媒人說，真會選地方，體面又安全。毛毛說，光天白日，難道還怕人搶了去不成？媒人就笑了起來，看看人家二狗對你有多好，沒見面就開始為你著想了。毛毛說話也不客氣，我看這個人腦子有點不夠用。老實說，毛毛當(dāng)時心里是有很多氣的。不就是在煤礦上上個班嘛，還挑三揀四的，看來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懷了一肚子的氣，毛毛和媒人騎著自行車，早早來到鄉(xiāng)政府的大門口。這天正是趕集的日子，四鄰八方的小販和趕集的人們?nèi)考搅诉@條街上。媒人說，你先在這里等等，我去買袋白面，家里沒有吃的了。毛毛知道媒人是故意走開的，說不定那個二狗已經(jīng)把自己看了個夠。毛毛就說，你可不能扔下我不管，你要是不管我，我一個人可回不了村里。媒人就說，我那能做下這不叫人的事情，再說這只是個鄉(xiāng)里，又不是到了天北京上海，巴掌大的地方你毛毛還能找不回去？毛毛說，我就是找不回去。媒人就趕緊陪了笑臉說，十分鐘就過來。
過了二個十分鐘，媒人還沒過來，毛毛就有些沉不住氣。她看見街上有許多男男女女成雙成對的在溜達(dá)，其中一對年青人像是念書的的學(xué)生，就在自己旁邊站立著抱在了一起。兩人還不時的親一下嘴，再迅即的離開，然后再親一下。毛毛都感到不好意思了，瞅了他們一眼，但這兩個人根本不害羞，跟電視里演的電視劇一樣，親的很大方，很投入，當(dāng)然，毛毛內(nèi)心確實感到他們很浪漫，也很幸福。她躲開了他們，剛走幾步，又趕緊返回來，而自己剛才站的那個地方已經(jīng)讓另外二個人占了，毛毛只好站到鄉(xiāng)政府大門的另一則，左右看了看，估計媒人過來能看到自己，自己也能看見他們，才安下心來等媒人和二狗。又過了半個小時，媒人過來了，還帶過來一個黑黑瘦瘦的后生，腦袋上的頭發(fā)像外國人一樣的卷曲著。毛毛心說咋長這樣啊。
媒人不好意思的對毛毛說，讓你等的不耐煩了。
毛毛沒吭聲。
媒人又說，這就是我給你說的那個二狗。人家是工人階級。然后又對二狗說，這就是我給你說得毛毛，好閨女哇。
二狗點點頭，有點拘謹(jǐn)?shù)男α诵�，兩只手不自然的來回搓了搓，說，去我姐姐家坐坐。毛毛沒說什么，就跟著二狗和媒人來到了二狗的姐姐家。一見毛毛，二狗的姐姐熱情的不得了，又是遞糖又是抓紅棗，媒人一只手拿著糖一只手夾著紙煙說，老天爺真不公平，應(yīng)該給人長二張嘴，一張嘴吃糖，另一張嘴吃紙煙。人們就一起笑了起來。毛毛卻沒有笑，她手里端著茶杯，靜靜聽人們說笑著。
晌午飯是在飯店吃的。二狗拿著三張一百的錢直晃，很像一位大款。毛毛看了就想笑。但她忍住笑。覺得這個二狗有好賣弄顯示自己的毛病。三個人邊吃，菜也慢慢端了上來，總共有八、九個菜，媒人說，行了行了，不能再要了，夠吃了。毛毛基本上沒說一句話，她在聽媒人和二狗在說，她發(fā)現(xiàn)二狗說到關(guān)鍵詞語的時候就要結(jié)巴，要是話說得不急就不結(jié)巴，然后毛毛心里就有點發(fā)酸，怪不得掙那么多錢也沒有人來跟呢。正思想著，就見二狗把一片油膩的蒸肉夾到了自己碗里。她瞪了一眼二狗，還是媒人眼尖，說，人家大姑娘那能吃得下這肥肉。二狗就順勢著說，現(xiàn)在城里凈減肥的，沒人吃這大，大魚大肉，粗糧館可多，多了。媒人說，減肥你還讓毛毛吃這肥肉。二狗說，我看毛毛得加肥，因為她長得不胖。
毛毛這才笑了起來。二狗嘴還算能說會道，那頓飯也不小氣，三個人吃了一百多塊錢，把媒人喝得臉紅得像猴子的屁股，出了門了還“呃呃”的直打飽嗝。然后媒人就借口先回村里了。
回了村，媒人沒回自己家，而是來到毛毛家，毛毛媽趕緊給泡上茶葉水，拿出好紙煙招待媒人。媒人一臉喜氣，說今天晌午這頓飯可吃好了，話音剛落，又是一個飽嗝。他伸出三個手指頭，比劃著說，三個人就吃了將近二百塊錢，這個二狗真大方，一看就是上班的人，跟在村里受苦的人不一樣。毛毛媽說，是有那有錢的人，有錢也舍不得人吃舍不得人花，看來這個二狗是個好后生。那當(dāng)然。媒人說，這事你沒意見吧。毛毛媽說，我有意見也是白的，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是自己做主，那有一個能聽自己爹媽話的。聽毛毛媽這么一說，媒人心里就更有底了，他知道今天這門婚事成了。然后就倒在毛毛家的炕上睡了起來，呼呼的鼾聲讓毛毛媽不得不拿著板凳到院里去坐。
毛毛是二狗半后晌騎著摩托送回來的。村里人看見毛毛讓一個后生帶著回到了村里。村里好多人都來到毛毛家看毛毛的對象。毛毛的媽說，八字還沒一撇。人們就說，沒一撇就不讓看了。有的還說，看一下又化不了。二狗倒大方，掏出紙煙給來的人打散著，人們普遍都對二狗有好感，說在城里上班的人就是不一樣，有錢。另一個說，有錢能咋，有錢他舍得花才行，可有那財迷精，一分錢也舍不得，還想掰開兩半花。媒人躺在炕上一直沒吭聲，他在閉著眼睛聽人們對二狗的評價，然后還想聽毛毛媽和毛毛在說些甚話。聽到人們這樣評價，他的心里也很高興，看來沒白跑腿，又成就一樁好姻緣。他就在家里故意睡醒了似的說，這么多人，吵得我覺也沒睡好，站起來走到院子里。眾人就說，從那蹦出來個這東西。媒人也不惱，笑著說，大家看看毛毛和二狗有成沒成。人們說，還用看，人家兩個站到一起，一看就是倆口子。毛毛有點害羞的躲到一邊，二狗趕緊給媒人搬了個凳子，遞上了紙煙。
只見了二次面，毛毛就決定嫁給二狗了。二狗，名字是不怎么樣，可人還行。毛毛呢，也是個不錯的好閨女。她的那些朋友們聽到毛毛要嫁到小崗村，都為毛毛的決定感到不解。說這年頭誰還不是往縣城集鎮(zhèn)那樣的大地方上走，你倒好，走出一條溝，又鉆進(jìn)一條溝。毛毛說，吃屎的命不要犟逞能。意思是自己就是這樣的命。其實毛毛心里亮堂的很呢，縣城集鎮(zhèn)好是好，可沒錢沒米的時候還不如這山溝溝。二狗家是在農(nóng)村，可二狗是工人，一年基本上都是在城里住著，一個月掙二千多塊錢呢。這就是毛毛要嫁給二狗的主要原因。
結(jié)婚的時候，二狗向礦上請了半個月的假，完了婚，就帶著毛毛去了煤礦。只住了一個月，毛毛就不想住了。毛毛說，你看我這衣裳，才穿一天，就黑的不成樣子了。回了家里，窗臺上也是一層煤灰。她對二狗說，我可怕把我的腸子給吃的黑了。二狗只好讓毛毛回了村。毛毛回來后，二狗的爹媽自然不敢怠慢，吃香喝辣由著毛毛，毛毛也不是那種撒嬌賣嘴的人，很勤快的照顧著二位老人，幫他們把五、六畝地照管的井井有條，收成也不錯，讓村里人羨慕的不得了，二狗在城里上班掙上工資，地里的莊稼也不耽誤，可以說，這樣的人家在小崗村，是沒有幾戶的。整個小崗村的人都知道毛毛是個好媳婦，能干的好女人。二狗不知那輩子積了大德，娶了這么個好老婆。
二狗家在村里種的地不多，但每年的種子、地膜卻和村里那些種地大戶一樣，都要張羅著買。一樣也少不了。春耕的時候就和其它人家合伙耕種。和二狗家合伙耕種的人叫紅小，憨厚實誠，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實人。見二狗家只有二個老人，地也種的不多，紅小二話不說過來就給二狗家耕種上了。五、六畝地，也就捎帶的把這營生給做了，二狗的爹媽卻感動的不行，過年時，總要給紅小買一條好煙，再請紅小喝一回酒。七、八年了一直都這樣。紅小看起來人有點傻，但有一身好力氣，是小崗村出了名的種地能手。每年收成在小崗村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嫁到小崗村后，毛毛見村里人經(jīng)常拿紅小耍笑，更可惡的是還有人叫上紅小打牌，幾個人合伙來捉哄紅小，紅小口袋里的錢總是讓他們幾個人騙光。毛毛當(dāng)面不好說，只好背地里對紅小說。毛毛說，以后不要和他們耍了，他們合伙捉哄你。紅小說，誰捉哄誰還不一定呢。
紅小好像對這些人的心思明白的很。毛毛有點不解，說，你知道，還要和他們耍？紅小說，不和他們耍能和誰耍，村里的年輕后生都到城里了，以后到街上怕是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了。毛毛有點生氣的說，你不能不耍。紅小說，不耍這，我能耍甚，你不知道，有時候?qū)嵲谑菬o聊的不想活了。毛毛想了想，覺得紅小說的話有道理，村里還能有甚好玩好耍的，要在城里，好玩好耍的多的很呢。村里就不同了，年輕人都到城里了，好像城里的錢扔得滿大街都是，等著人去揀。但毛毛心里清楚，城里的錢不是那么好掙的。也不是電視里看到的那樣美麗。她和二狗住在城里北山煤礦，雖說那里都是礦區(qū)，但六、七層的高樓多的是，那些低矮的平房里，住著的人都是從農(nóng)村來到城里的人，有一家河南的，一家三、四口人擠在狹窄潮濕的一間房里，既要吃喝拉撒又要睡覺，因為不想出那份攤位費，就跟著城管打起了游擊。有時候讓城管抓住，還得給城管好臉色說好話，說了一籮筐了，實在不行，就塞黑錢。那份艱難毛毛是知道的。所以對紅小的話，毛毛還是很認(rèn)同的。她就對紅小說，你怎么不到城里去。紅小說，我才不去，自己甚特長也沒有，給人家洗盤子也嫌我手笨哩。也去不了，留下老爹老媽誰來替我養(yǎng)活。毛毛說，有你姐和哥。
毛毛聽了這些閑話，心里很不是滋味，決定找紅小和他說一說這事，她就來到紅小家，見到紅小，她倒不知該說甚話好了。紅小看著毛毛，說你來做甚？毛毛說，不做甚就不能來你家看看你。紅小說，我不是那意思。毛毛說，你是甚意思。紅小就不說話了，臉也紅了起來。毛毛看著紅小為難的樣子，心里反倒平靜下來，她說，人們說的話你也聽見了，甚難聽的話也有，我問你，咱倆到底相好過沒有。紅小斜眼瞅了瞅毛毛，沒吭聲。我再問你，你和我相好過沒有。紅小抬頭看著毛毛，已是滿臉大汗。毛毛說，我知道你給我家種地，欠了你的人情，可我實在聽不下去那些閑言碎語，你聽了那些話你就不生氣？紅小說，有甚氣可生的，嘴長在人家的腦袋上，想說甚就去說。身正不怕影子斜。
毛毛看著紅小，看了一陣，才說，你的肚量真大。說完就走了。紅小不知道毛毛為甚要這樣問自己。
種子埋到土里，人們的心才踏踏實實的落到了肚里。才有機(jī)會悠閑起來。這應(yīng)該是一年中最好的時日了，天氣越來越暖和，但也不至于熱的人光著膀子。路邊崖畔上的楊柳樹已經(jīng)綠了起來，片片綠葉隨風(fēng)飄擺，整個村子從里到外透著一股子清爽氣息。
墑情也好，不到一個月，已經(jīng)能望得見壟眼了。綠綠的，讓人高興，讓人心里充滿了希望。毛毛和平時一樣，就在家里做些細(xì)碎營生，只有幾畝地，她就不用像其他的人一樣，時時要小心地里。比如苗不全，或者種的沒苗，還要再補(bǔ)種些蕎麥。她今年只種了黃豆和山藥，不怕沒苗不怕上不來。村里有些人家還真有苗不全的，只好以人代牲口，把犁拉在肩膀上，在地里補(bǔ)種起來。這是最麻煩的一件事。苗兒上的齊全的人家，也不敢怠慢，得注意覆蓋的地膜，哪個地方有了窟窿，就敢緊用土埋上。如果里面沒有了濕度，這地膜就沒有甚作用了。毛毛沒有操心這些，她就在家里看電視。以前只有一個臺，現(xiàn)在家家都買了衛(wèi)星地面接收器，能看五、六十個臺。她很少到街上和人們閑坐，聽人們說閑話了。就有人說，毛毛肯定不好意思到街上了，不好意思見人了。毛毛自然聽到了這些閑話，于是她就大大方方的來到街上，人們看了就都笑了起來，自然也不敢在毛毛面前說甚的閑話了，毛毛知道，自己是堵不住人們的嘴巴的，想想還是紅小說得對。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們想說就說吧。
吃夜飯的時候，毛毛的公公說，有媒人來給紅小說老婆了。公公邊吃邊說，紅小是個好后生，早該成家了。毛毛在旁沒吭聲。她想，紅小是該有個老婆了。都三十多歲的人了。再不娶，怕是真的要打光棍了。想著，她就想起了二狗。就想聽聽二狗的聲音。洗了碗收拾好，她來到小賣部，剛進(jìn)門，就見紅小也在里面坐著，看到了毛毛，紅小就憨憨的笑了起來。旁邊的二俊對毛毛說，說曹操曹操就到，紅小正想你，你就來了。本是一句耍笑話，毛毛卻不顧二俊的臉面，說，以后你不要沒大沒小的說話好不好。二俊就很尷尬的沒了言語。紅小說，說話真是沒水平，還在城里混，回村里跟上我放羊吧。二俊見紅小也敢這樣說自己，心理就有些不平衡，一把抓了紅小的衣領(lǐng)，要到外面練一練。毛毛說，兔子不吃窩邊草，你有本事到城里耍，回了村里逞威風(fēng)有甚本事。二俊就更抹不下自己的臉。只好給毛毛賠著笑臉，我和紅小是甚關(guān)系。自己給了自己一個臺階，就走出了小賣部。
海海說，紅小你要好好感謝一下毛毛。說完還特意看了一眼毛毛有甚反應(yīng)，又說，二俊是個賴小子，在外頭除了沒殺過人，甚事也干。毛毛沒說話，海海又對紅小說，人家毛毛等的你掏錢買東西感謝她哩。紅小說，我沒裝的錢，裝的，還用你說，我早就給買了。一旁的毛毛就笑了起來。海海說，今天我不要你的現(xiàn)錢，我這里的東西一律半價賒給你，隨便你賒。紅小說，你問毛毛喜歡甚，只要她說話，我傾家蕩產(chǎn)也要買。海海說，又不是我請毛毛，我憑甚問人家，該你來問，是你請。海海又對毛毛說，快說話，有人要給你買東西。毛毛說，我憑甚要人家的東西。然后就很正經(jīng)的對海海說起了紅小這幾年給她家種地的事，毛毛說，我應(yīng)該請紅小才對，紅小你說，你想要吃的還是喝的，我來給你買。紅小說，給你家種地我是自愿的，你要再說這樣的話，我就不和你親了。海海聽了就哈哈的笑了起來。對毛毛說，紅小親了你多少回。毛毛臉就緋紅起來。她狠狠瞪了眼紅小，對紅小說，你買不買東西，不買快回家睡覺，睡不著就看看電視。紅小十分尷尬，紅著臉對毛毛說，剛才我說錯了。海海說，親一親有甚對不起的，你看看電視上的外國人，一見面就要親，不分男女老少，親也是一種禮節(jié)，又不是脫褲子睡覺。
話剛說完，紅小突然黑了臉，對海海大叫起來，海海你是甚意思，我看你是唯恐天下不亂。毛毛忙示意海海不要再說了，再說，紅小就真的不高興了。然后推著紅小走出海海家，對紅小說，開個玩笑你也發(fā)火。紅小說，他那那是玩笑，是在逗我和你兩個二百五。毛毛說，讓人笑話，快回去睡覺。
剛睡下不久，就聽見街門當(dāng)當(dāng)?shù)捻懥似饋�。然后是此起彼伏的狗叫聲，毛毛趕緊穿衣下地，跑到院里才知道是海海。海海說，煤礦上的人叫你趕緊接個電話。毛毛小跑著來到小賣部。只見電話還扔在一邊，毛毛趕緊拿起來問是誰。電話里的人說，我是二狗的組長，二狗出事了。毛毛只覺腦袋嗡的響了一聲，就是一片空白。組長在電話里說，我已經(jīng)派車接你去了，你先準(zhǔn)備準(zhǔn)備，他們馬上到。說完就掛了電話。毛毛卻沒把電話放下，她像被孫悟空施了法術(shù)一樣，愣在了那里。
海海從毛毛的神情中已經(jīng)猜到了事情的嚴(yán)重性，就給毛毛端了一杯水。毛毛看了眼海海，眼淚就流了下來。她不知道自己該咋辦。二狗村里沒甚親人，只有老爹老媽，他們聽了不知道還能不能承受住這樣的打擊。然后她就急急往回走，海海說，煤礦是不是要來人。
回了家，毛毛收拾起自己的幾件衣服，還把家里的存折拿上。以防急用。這時，街上傳來了汽車的聲音，毛毛趕緊跑了出去。村里的狗又瘋叫起來，整個村子瞬間變得不安起來。海海到外面一看，從車上下來好幾個人。然后見這些人每個人手里都拿著手電，一起打著上了毛毛家，海海才熄燈睡覺。
二狗在煤礦出事的消息第二天就傳遍了小崗村。人們紛紛猜測二狗肯定傷得厲害，不然煤礦上的人也不會連夜來叫毛毛。
過了半個月后，一輛桑塔納轎車停在了二狗家，從車上下來了毛毛，還有拄著拐棍的二狗，人們看見二狗的一條腿少了半截，有幾個人扶著他回了家。
村里有人去看二狗。二狗坐在炕上，就跟沒事人一樣，毛毛給每個來的人遞上一根煙，倒上一杯白糖水。二狗的爹媽在一邊叨嘮著，埋怨當(dāng)初不該去煤礦。人們感覺二狗一條腿是殘了，可人家還是有錢，從給人吃的紙煙就能看出來。那糖，還是大白兔的呢。
紅小是黑夜來看二狗的。見二狗的腿成了這樣子，紅小說，該請個律師打打官司。紅小不知道二狗住院期間所有花銷都是煤礦上管的。更不知道，二狗回了村后，煤礦考慮到二狗還需要人照顧，就給毛毛一個月四百塊錢的補(bǔ)助，說工資也行，反正不白用人，就讓毛毛照顧二狗的日常生活。話反過來說，煤礦不給你錢，你毛毛不也得伺候自己的男人。二狗就把詳細(xì)情況向紅小說了說，紅小才明白。紅小羨慕的說，你們工人真好。
二狗回了村里，在家呆不住，一天到晚就在街上的樹蔭里跟那些上了年紀(jì)的老人坐著。說些自己在城里遇到過的故事，有時，他還講些城里的稀罕事，什么小姐啊，黑社會什么的。人們聽得十分有味道，二狗也說有十分帶勁。
毛毛聽了，心里竟有些不平靜，她悄悄問自己，這是咋了，人家有了女人管你甚事？但不知為什么總感覺自己心里就像藏了個見不得人的秘密。那幾天，毛毛總要在街上站一會兒，她想看看這個紅小的女人是不是比自己漂亮。從人們的嘴里，毛毛聽到這是一個長相很平常的女人，按村里人的說法，就是，能過日子就行了，一個人，不要丑得太出格就行了。咱娶的是老婆，又不是演員。
聽到這樣的話，毛毛心里就有了一種滿足，一種平衡。她看見紅小騎著摩托正從對面過來，后面坐著那個女人，那個女人懷里抱了一個女娃。紅小見了人，車也不停下來，摁了一聲喇叭就過去了。毛毛直直的看著紅小，發(fā)現(xiàn)他也看了自己一眼，更證明了以前他還是喜歡過自己的，因為自己比剛才摩托車后面坐著的那個女人好看多了。
毛毛一邊走一邊想著過去的那些事。她都不明白，以前沒想過的事，現(xiàn)在竟然想的非常厲害，這是咋了，她問自己。人家成家結(jié)婚，天經(jīng)地義，關(guān)你甚事。忽然一陣風(fēng)吹來，毛毛感到了風(fēng)里面有一種清涼的感覺，她才驚醒，秋天，是真的來了。
天上人間一片金黃。這是一個豐收年景，也是小崗村人心情最好的時節(jié)。有在城里打工的人也回到村里，所以村里就有了一種過年的熱鬧。村里人也不像前十幾年那陣子，舍不得吃舍不得喝，這會兒他們也懂得了活著的意義，那就是，沒有一個好身體，就是把天說得塌下來，也是不行的。所以，每到收秋天，家家戶戶都吃得好，都舍得吃，頓頓有豬肉，饃饃也懶得蒸了，到鎮(zhèn)上買下月餅、面包，愛喝酒的，還整捆整捆買回了啤酒。吃好，喝好，準(zhǔn)備好好收秋，只有這樣，這秋天才過的有滋味有勁道。這是屬于莊戶人的喜日子，也是屬于土地和土地上所有植物的喜日子。
這個秋天，最引人注目的，是紅小和他家的地。你看，往年是紅小一個人在收割，今年，多了一個人不說，地里還坐著一個小的呢。小東西也不閑著，這兒跑，那兒跳，于是人們老遠(yuǎn)就看見一個穿著大紅襯衫的女人，像一只蝴蝶一樣，在紅小的地里，翩翩的飛過來飛過去，在金黃燦燦的秋之背景下，十分搶眼和好看。人們說，這個秋天，就是紅小和他老婆的。
在多少人眼里，紅小是小崗村第七代光棍漢的代表�，F(xiàn)在，沒有人敢這樣想了，更不敢這樣說了�？磥硎遣荒茈S便把一個人看扁的，比如紅小，誰能想到他會有了自己的女人？人家還給帶過來一個閨女。說句不好聽的話，紅小褲子都沒脫，一搶都沒打，已經(jīng)是十環(huán)哩。
二狗彎腰割了幾把谷子后，腰就有點困，就地坐了下來。毛毛不顧臉上大把大把的汗水，在飛快的割著。二狗說，歇一歇，不要把你的身體也鬧下毛病。毛毛仍在不管不顧的割著，一不小心，手就被鐮刀割破了。血突突的往外冒著。二狗大聲叫喚起來，說你歇一歇，著甚的急，咱家不急，收秋收到過年才好哩。毛毛沒接二狗的話茬，用一片谷葉包住流血的手指，再用一根草纏住手指，就又割了起來。等她把最后一把谷子放倒在地，才長長出了口氣。然后入神的望著對面土梁上的紅小和他的女人，他們也像在割谷子，旁邊有個女娃坐在地邊上，吱吱呀呀的亂唱著。
二狗說，有甚看的，紅小娶了個丑八怪。
毛毛狠狠瞪了眼二狗，說，丑咋了，人家紅小看見待見。
二狗說，反正沒你長得好看。
毛毛冷冷哼了一聲。
二狗說，夸你也是這態(tài)度，我覺得自從我回來，你就變了個人似的，你說紅小那人，村里大人小孩誰不說他傻，我和他從小背著書包念了八、九年的書，他有幾根腸子我一清二楚。
毛毛說，他是傻，傻的給你家種了七、八年的地。
二狗不說話了。
莊稼割倒，地里就空曠起來。十幾天后，人們開始把割倒的莊稼往家里拉。二狗家一沒車，二沒牲口，毛毛只好慢慢用扁擔(dān)挑。二狗也拿個編織袋往回背，雖然不能多背，也算背一點就少一點。二狗一只手還拄著拐棍哩。
村里這時候，到處都是人，見了面，誰也顧不得和誰說一句話。趁著好天氣，大家都在急著往回拉，然后鋪排開盡力打。遇上下雨，打下的莊稼還要晾曬，曬不干，放到囤子里，就要發(fā)霉受潮，那一年就等于白受苦了。所以趁著好天氣，大家都拼了命的在抓緊干。
果然是怕甚就來甚，天就陰了起來，還響起一陣一陣的雷聲。人們更著急了，動作遲慢的，見地里莊稼實在拉不回來的，就趕緊拿了塑料布蓋，怕雨淋濕。
二狗看著這狗日的天氣，把手里的繩子和紡織袋一扔，坐在了地上，毛毛看著二狗，你是不是神經(jīng)不正常了，快下雨了，你倒坐下了。二狗說，不干了，老子上班一個月的工資頂二畝地糧食的錢。毛毛氣恨的說，你要真有本事，就不要讓你老婆受這罪。
二狗說，誰讓你要種地。
毛毛說，我不想和你說，不種地吃甚喝甚讓你爹媽都喝西北風(fēng)？
二個人吵起來的時候，他家的地邊，停下了一輛小四輪農(nóng)用車，二人只顧你來我往的斗嘴，根本沒在意車上下來的人正向他們走來。等他們聽出是紅小的聲音時，只見紅小和他的女人已經(jīng)把他們割倒的莊稼往車?yán)镅b，紅小邊裝邊向他們做手勢，意思是，趕緊往車?yán)镅b，雨要來了。
二狗很費力的把自己裝進(jìn)編織袋里的莊稼抱了起來，紅小的女人已經(jīng)小跑著來到他的跟前，從他手里把編織袋拽了過來，沒想到用力過猛，二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他忍著痛，咧著嘴說，力氣真大。
紅小哈哈大笑起來�？粗约旱呐吮е幙棿吡诉^來，只轉(zhuǎn)了一下身體，編織袋就輕快地飛進(jìn)了車廂里。見紅小看著自己，女人就對紅小說，快裝，不許偷賴。
毛毛也跟著笑，笑著笑著，眼里已含了淚，她忙轉(zhuǎn)過身，用手背抹了起來。在她心里，這個秋天有一種她說不出來的滋味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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