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親愛的聽眾朋友,今晚的情感熱線到此結(jié)束,歡迎大家明晚接著收聽。”
林可兒抑揚(yáng)頓挫地說完最后一個字,長吁了一口氣。她是江城電臺情感熱線的美女主持人,深受廣大聽眾喜愛。但是長時間的熬夜工作,她卻是有些吃不消,還只有22歲的她,眼角和鬢角之間已經(jīng)爬著幾條細(xì)細(xì)的魚尾紋,F(xiàn)在已經(jīng)是子夜,雖然累得夠嗆,她還不能回家睡覺。為了自己的美麗,她必須趕去“麗人美容院”做半個小時的臉部按摩。
走進(jìn)樓下的停車場,黑咕隆冬的停車場,林可兒從來沒有感到恐懼,但她竟然忽然間有了寒意。是不是因?yàn)楝F(xiàn)在已經(jīng)是深秋,而她穿著極為單薄呢?她走至自己的粉紅轎車旁,開了車門,鉆進(jìn)去。
“喵!”一聲凄厲的貓叫打破了夜的沉靜,林可兒向來膽大,可貓叫卻響在身邊,她猝不及防,頓時嚇得幾乎魂飛天外。定定神,借著車內(nèi)的燈光,她看見一只黑貓蹲坐在后座上,眼睛里閃爍著綠幽幽的寒光。
“小家伙,你知道你嚇壞我了嗎?”林可兒笑道。她有寵物情結(jié),雖然因?yàn)楣ぷ鞯年P(guān)系,她沒時間養(yǎng)寵物,但只要有時間,她都會去流浪寵物收容所做義工。
看著這只黑貓,林可兒不禁大有好感,她伸出手去,想要撫摸黑貓的頭。
“哎喲!”
林可兒手一疼,卻是這只黑貓咬了她一口。她責(zé)備地說:“你怎么可以咬人呢?我像壞人嗎?”
黑貓“喵喵喵”地尖聲叫著,好像在說:“我管你好人壞人,就是不許碰我!”
林可兒拿出手機(jī),撥打了“麗人美容院”的電話:“我有事情,不能去了,你們不要等我了。”
然后,林可兒發(fā)動車子,駕著車,來到了“江城第一人民醫(yī)院”。
外科副主任醫(yī)師蕭玉寒正趴在桌子上打盹。
“篤篤篤!”林可兒敲了三下桌子。
蕭玉寒睜著朦朧睡眼看了眼前的人,頓時驚喜地說:“可兒,你怎么來了?”
林可兒取笑道:“你這個優(yōu)秀醫(yī)生就是這么敬業(yè)的?”
蕭玉寒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今天太累了。上午送來了個重傷員,一直忙到剛才才歇手。”
“這么說,你蕭大醫(yī)生又救死扶傷了一回,失敬、失敬呀!哎喲——”
林可兒這一抱拳,被黑貓咬到的部位又疼了。
“怎么了?”蕭玉寒關(guān)心地問。
“被貓咬了一口。”
“走,趕快打狂犬疫苗!”
蕭玉寒拉著林可兒正要走,一個護(hù)士跑過來,邊跑邊喊道:“蕭醫(yī)生,你快來!”
“可兒我不能陪你了!”蕭玉寒立即扔下林可兒,就跟著護(hù)士跑走了。
林可兒一跺腳,追了去,她倒要看看蕭玉寒有什么事情比自己還要重要。
02
江城第一人民醫(yī)院重癥監(jiān)護(hù)室。一張病床前圍著幾個驚惶失措的護(hù)士。
病床上,躺著一個年紀(jì)十八九歲的女孩,黑黑的,但一張好看的瓜子臉上,眼睛、鼻子都生得極為秀氣。此時,女孩雙手雙腳不住地?fù)潋v,若不是兩個護(hù)士拼命壓住她的雙臂,塞在她鼻子里的輸氧管幾乎要給她扯落。她頭頂懸掛著點(diǎn)滴瓶,輸液的針頭卻是已經(jīng)給她弄掉了,滴著透明的藥液。
“快,注射鎮(zhèn)靜劑!”
蕭玉寒吩咐著,拿起針頭,消毒后,重新插入女孩的靜脈血管。這時,護(hù)士也已經(jīng)完成了鎮(zhèn)靜劑注射,女孩的躁狂漸漸平復(fù),但她嘴唇里卻是喃喃地念著什么。
蕭玉寒皺了皺眉:“她說什么?”
幾個護(hù)士你看我,我看你,都搖了搖頭。
“重點(diǎn)監(jiān)護(hù),寸步不離!”
蕭玉寒回身去找林可兒,卻見林可兒倚在門口,微笑著注視他。
陪林可兒打完狂犬疫苗,蕭玉寒叮囑道:“記住了,三天后還要來,總共要打五針!”
“還來呀,你知道我最怕打針了!”林可兒撒嬌道。
“怕也要打,誰叫你這么不小心了。”蕭玉寒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說。
“好吧,打就打吧,但我一定要你打!”
蕭玉寒臉上露出為難的神情:“剛才是因?yàn)槲彝悼詹沤o你打了針,三天后我不一定有空。剛才我也和你說了,那個女孩的情況非常糟糕,她中了歹徒一槍,子彈還在心臟里拿不出來。”
林可兒沉默片刻,說:“想不到,她真是勇敢,明明知道歹徒手中有槍,她還能不管不顧地站出來。她叫什么名字?”
“還不清楚,那輛大巴上沒有她的熟人,但她的行李被公安局拿走了,相信可以找到證明她身份的東西。”
“看她不像本地人,也不知道她來江城干什么?居然碰上了這種事情!”
“你就別胡思亂想了,還是好好休息吧。”
送林可兒到樓下,蕭玉寒殷勤地開了車門,用手遮住上面又說:“可兒,能不能開車?”
“如果我說不能開車,你會送我回去嗎?”
“會,我會叫了計程車送你回去。”
林可兒和蕭玉寒都笑了。林可兒仿佛記起了什么,回頭看了看后座,那只黑貓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走掉了。
途中,林可兒接了一個電話,是臺長打來的:“小林,你明天不用上班了,有一個聽眾點(diǎn)名要見你!”
“臺長,你知道的,接待聽眾一直是安排別人的。”自從林可兒出名后,聽眾經(jīng)常打電話要求見她,但她哪能隨便見人,所以臺里都會幫她推掉。她實(shí)在不明白,臺長為什么會給自己打這樣一個電話?
“小林,這個聽眾很特別,推不掉,你幫幫我!”林可兒是臺柱,臺長在她面前也不好拿架子。
“他究竟是什么厲害人物?”
“你就不要問了,問了我也不知道。”
03
林可兒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從冰箱里切了半條黃瓜敷在臉上,算是彌補(bǔ)昨夜落下的美容功課。
然后,開始洗臉漱口,沖了一杯牛奶喝下。她坐在落地窗前看了一會兒書,很快就到中午了。本來蕭玉寒一定會和她一起吃午餐的,現(xiàn)在電話也不打一個,顯然是真忙,林可兒也就不去打攪他。
她自己煮了點(diǎn)面條吃,又坐在窗前看書?磿吹醚劬μ哿,她就揉揉眼睛接著看。這個沒有工作、沒有愛情的下午是異常沉悶的,她終于忍不住給蕭玉寒打了電話。
手機(jī)里傳出浪漫唯美的歌聲,是她喜歡的《老鼠愛大米》,可是等到這首歌唱完了,蕭玉寒也沒有接電話。卻是傳來電信小姐清脆悅耳的聲音:“你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聽,請稍后再撥!”
林可兒惱了,將手機(jī)狠狠地扔到地上,走過去開了電視機(jī)。沒想到,蕭玉寒的臉卻出現(xiàn)在電視機(jī)里。一個記者舉著話筒問蕭玉寒:“請問英雄什么時候脫離危險期?”蕭玉寒面有難色說:“就醫(yī)院目前的醫(yī)療條件,還無法保證她脫離危險期,不過,我們一定會想辦法,采取一切措施保住英雄的生命!”一個圍觀的群眾激憤地說:“說廢話有什么用!我們要的是實(shí)際效果!歹徒還沒有抓住,我們絕對不可以讓英雄白白犧牲!”
看著聽著,林可兒忽然間站了起來,她分明看見一只渾身黑得發(fā)亮的黑貓像幽靈似的從人群中穿過,進(jìn)了醫(yī)院。
如果不是因?yàn)榧s定的時間到了,她真的想返回醫(yī)院看看是不是咬自己的那只黑貓。
林可兒沒有開車,她覺得自己的神情有些恍惚,那只黑貓本來是她歡喜的,現(xiàn)在卻像一個揮之不去的夢魘纏繞在她的腦海。
位于江城城東的這家上島咖啡店并不知名,林可兒想那個聽眾約在這里見面,怕是就是因?yàn)樗土魃伲瑢庫o吧。
進(jìn)了店門,早有侍者走過來說:“你是林小姐吧。”
林可兒點(diǎn)了點(diǎn)頭。侍者便引著她上了樓,開了一個包房。
林可兒一走進(jìn)去,包房的門就在身后哐的一聲鎖上了,嚇了林可兒一跳。
“請坐!”
林可兒又嚇了一跳,她想不到這包房居然掛了一張珠簾,珠簾后居然坐著一個人,寬肩厚背,背向著她。
一切都顯得那樣神秘。但林可兒并不慌亂,多年的職業(yè)生涯,見過許許多多奇奇怪怪的人,她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處變不驚的本領(lǐng)。
“你約我到這里來,一定是有什么想要告訴我吧,現(xiàn)在你可以說了。”雖然對方并不能看見自己,林可兒還是做出一個職業(yè)的、善解人意的笑容。
短暫的沉默后,那人說:“我是你的忠實(shí)聽眾,我的確有些事情想要找你傾訴,它憋在我心里很多年了,我?guī)缀蹩煲l(fā)瘋。”
他沉穩(wěn)地敘說著,但林可兒能感覺到他心情的狂躁,他只有極力壓抑自己才會表現(xiàn)得如此沉穩(wěn)。他的聲音顯然是經(jīng)過偽裝的,說話時,他的頭就往下勾著,林可兒知道他衣領(lǐng)上一定別著聲音改變器之類的玩意。
本來,林可兒對這個人并不抱有好感,可是她忽然間覺得這個也許極有地位的人,其實(shí)是個可憐人。
對于弱者,林可兒一直有著悲天憫人的心腸,這也是她能在江城電臺成為臺柱屹立不倒的原因所在。她的隨和親切,即使對她沒有好感的人,最后也不得不承認(rèn),她實(shí)在是一個值得交往的朋友。
“你放心,我現(xiàn)在只是你的忠實(shí)聽眾,你說過的一切,我都只是靜靜地放在心里,如果你不愿意,我絕對不會向除我們之外的第三人透露半句……”林可兒輕柔地表態(tài)。
04
林可兒耐心地注視著那人的背影。她看到他點(diǎn)了一根煙,狠勁地吸了一口,繚繞的煙霧從簾子里透過來,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墒撬宦暡豢,就連一個細(xì)微的不適的動作也沒有。她怕自己的任何一個不良反應(yīng)都有可能影響他的情緒。
抽完了一根煙,掐滅了,他終于說:“那時候,我在云南當(dāng)兵。駐地附近有一個美麗的湖泊,湖泊周圍散布著幾個村莊。經(jīng)常,我們操練時,或遠(yuǎn)或近,總有一些女孩盯著我們瞧。也許是母親湖的養(yǎng)育,她們個個美麗健壯。正是血?dú)夥絼偟哪挲g,雖然在長官面前,誰也不敢惹事,可是長官不在,我們就會跑過去和她們聊天,甚至接受她們贈送的小禮物。漸漸地,我知道這里竟然實(shí)行走婚的習(xí)俗。”
頓了頓,他問:“走婚你知道吧?”
“知道。”林可兒說。她知道瀘沽湖摩梭人的婚姻形式就是走婚。前兩年紅得發(fā)紫的娛樂明星楊二車娜姆就是瀘沽湖摩梭人。
“當(dāng)知道這里竟然實(shí)行走婚時,我的幾個戰(zhàn)友心里都打起了小九九,都想到可以尋一夜刺激,而完全不用負(fù)責(zé)任。那時,我還恥笑他們。但世界上并沒有這樣的美事,部隊的紀(jì)律非常嚴(yán)厲,一旦發(fā)現(xiàn)這種行為,立即開除,絕不姑息。是以,走婚雖然誘人,但為了個人前程著想,卻是沒有人敢拼死吃河豚。
事情總有個例外,那時是1991年2月,海灣戰(zhàn)爭爆發(fā)了。我們這些當(dāng)兵的自然格外關(guān)心,然而我卻終日意志消沉。就在不久前,我收到了女友的來信,說她不能和我在一起了,一個頗有背景的人喜歡她。為了她的家庭,為了她待業(yè)的哥哥,她只有離開我。
恰好這一天的練兵我出了點(diǎn)狀況,被連長狠狠罵了一頓。晚上,我翻墻爬出營區(qū),在一個小商店買了一瓶高度酒。一邊喝酒,一邊踉踉蹌蹌往前走。我不知道自己將要去哪里。但是,我陡然間對自己現(xiàn)在的身份無比憎恨,雖然它曾經(jīng)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夢幻。我將軍裝的排扣一個個拉扯開,敞開喉嚨喝酒,喝一口酒,罵一句娘。
像我這樣的醉鬼,又是當(dāng)兵的,自然吸引了很多人的眼球。幸而是深夜,他們瞟了我一眼也沒有太注意。我不管不顧地往前走,走過一個村莊又進(jìn)入一個村莊。終于,我走累了,倚著一面墻坐下了。
‘海上水草花,風(fēng)吹陣陣香。難忘那一夜篝火旁,靚影深深扎根我心房……’
唱歌的是一個當(dāng)?shù)啬凶樱龑χ粋窗口深情款款地唱。我知道,這就是當(dāng)?shù)氐淖呋,只要男子的歌聲打動了樓上的女子,窗戶就會打開。然后,男子就可以從窗戶爬進(jìn)去,享受一個美妙的夜晚。
可是樓上的窗戶始終沒有打開,男子唱得喉嚨沙啞,終于戀戀不舍地離去。我站起來,望著那個窗口,忽然間產(chǎn)生了強(qiáng)烈的恨意,我恨天下的女子為何都是如此薄情寡幸。于是,一種強(qiáng)烈的沖動,使得我對著那個窗口破口大罵起來:‘你有什么了不起!枉人家唱了幾個時辰,水也不送一口。我要是他,才管你同意不同意,先沖上樓去,把你抓出來,看看是怎樣一個丑八怪……’”
05
說到這里,他停了停,似乎在回味那個晚上。一會兒,他接著說:“這時,窗戶突然打開了,一個清脆悅耳卻又頗為惱怒的聲音喊道:‘哪來的野男人,敢在這里撒野!’但這個聲音霎時又停了停,變得極婉轉(zhuǎn),極不可思議,‘你是當(dāng)兵的?’
我知道像我這樣的大兵在當(dāng)?shù)仡H受歡迎,便倨傲地說:‘是又怎樣?’
天太黑,根本就看不見她的臉,只是看見一個輪廓,但可以想象,她無疑極美。她的聲音來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折,說:‘兵哥哥,你能上來嗎?’
熱血直往腦門沖,幻覺中她就是我那美麗的女朋友,什么戒律、前途,我都忘到腦后去了。窗口很低,要爬進(jìn)去并不難。
房間里很暗,即使對面亦看不清人的臉,但她似乎絲毫不懷疑我的身份,像只小鳥似的偎依過來。一切自然水到渠成。當(dāng)激情平復(fù)后,我才想到現(xiàn)實(shí)的殘酷,拿起衣服就要溜走。
‘你就要走了嗎?’女孩溫柔地問。她并不覺得奇怪,走婚都是這樣的。
我什么也不說,只想快點(diǎn)離開這里。她卻撲了過來,抱住我,一口咬在我的肩膀上。
‘哇!’我痛得大叫了一聲。
‘我給你揉揉。’她一邊說,一邊真的給我揉了起來,‘我這么做,只是想要你記住我。’
‘你是一個瘋子!’我狠狠地將她摜在床上,逃出了她的屋子。
回到軍營,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右肩上居然有一個清晰的牙印,怎么也擦不去。為此,我終日提心吊膽。雖然我可以肯定她沒有看見我的臉,可是憑著這一個牙印,她卻是可以找到我。畢竟,附近就我們這一個軍營,官兵加起來還不到三百人。
正好,附近的一個縣決堤,我主動請纓加入了抗洪突擊隊。那些日子,我顧不得喘一口氣,拼命地扛沙袋。我用右肩扛,絕不換肩,在我變態(tài)般地折磨下,右肩化膿潰爛。有一個女記者拍到了我右肩膿血橫流的一幕,經(jīng)她的攝像機(jī)一報道,我成了英雄。
救災(zāi)結(jié)束,我回到部隊,右肩漸漸地好了,和我期待的一樣,那排細(xì)細(xì)密密的牙印完全被傷疤覆蓋了。并且因?yàn)槲业耐怀霰憩F(xiàn),我邂逅了新的愛情,是那個報道我的女記者。”
他又點(diǎn)了一根煙說:“如果事情就到這里結(jié)束,那是多么美好啊。可現(xiàn)實(shí),往往很殘酷。
一年后,就在我即將離開那里時,一個當(dāng)?shù)嘏⒈е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找到軍營。她要為孩子找到父親。
我們這些人全部集中在練兵場上,營長吼一聲,說:‘是哪個做的,給我站出來!’
我害怕得全身發(fā)抖,直覺告訴我這件事和我有關(guān),可是我不敢站出來。我不想失去重新得來的愛情,更不想自己的前途受到影響。
女孩抱著襁褓中的嬰兒,圍著我們走了一圈,我們都是嶄新的綠軍裝,乍看之下,樣子都差不多,她自然認(rèn)不出來。我并不敢掉以輕心,我知道她還有殺手锏,所以我不自然地看向自己的右肩,盡管那里已經(jīng)沒有那個細(xì)細(xì)密密的牙印了,可我心里有。
也許我這個舉動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抱著嬰兒走到我身邊,忽然間伸出手來,解開了我的衣領(lǐng),看了我的右肩。我額頭上的汗珠滾滾而下,可是我一句話也不敢說,一動也不敢動,以她的狠,我真怕自己稍有差池,就引發(fā)她的竭斯底里。
‘怎么回事?’看著那個觸目驚心的疤痕,她睜大眼睛問我。
營長走了過來,搶在我面前說:‘這是我們的抗洪英雄,他三晝夜不眠不休,扛了幾千個沙袋,把肩膀磨破了。’
有一滴淚珠順著她的眼角悄無聲息地滑下來,她沉默了一下,忽然轉(zhuǎn)身對營長說:‘我都看過了,這里沒有那個人,也許是我弄錯了。’
她離去的背影顯得那樣傷感而沉重,嬰兒哇哇啼哭著,似乎潛意識里知道什么。我嘴巴張了張,幾次想要喊住她,卻是開不了口。我知道,她一定認(rèn)出了我,她的淚珠就是證明。”
06
他狠勁吸了一口煙,似乎已經(jīng)流淚,不住地抽著鼻子。
林可兒的心情也是傷感不已。當(dāng)聽到那個女孩說“這里沒有那個人,也許是我弄錯了”時,有滾熱的雨從她臉上滴下來。
“林小姐,謝謝你聽我傾訴,你現(xiàn)在可以走了。至于你的報酬,我會打到你的銀行卡上。”
林可兒緩緩地退了出來,她并沒有拒絕他的報酬,她知道像他這樣的人,自己只有聽從?墒,他究竟是個什么人呢?強(qiáng)烈的好奇心深深地攫住了她。
走出門,林可兒上了一輛計程車,卻在拐彎處下來了。她跑上附近的一個商場的二樓,從這里正好可以俯視上島咖啡店的后門。
一輛黑色轎車靜靜地開過來,?吭谀抢,與此同時,從后門走出一個寬肩厚背的男子。那間包房的珠簾卻是遮不住那人的身形,是以林可兒一見之下就斷定他是向自己傾訴的那個人?上,因?yàn)樗哪樎裨谝骂I(lǐng)里,林可兒一點(diǎn)也看不清他長什么樣子。
忽然間,林可兒眼睛一亮,她的目光落在那輛黑色轎車的車牌上,這樣的車牌號碼可是市政府特有的呀。
知道了這一點(diǎn),憑林可兒的性格真要沖到那個人面前,質(zhì)問他就算他當(dāng)時錯了,現(xiàn)在他混得這樣好,有沒有為那對可憐的母子做點(diǎn)什么?可是職業(yè)操守,卻是令她只有將這一口惡氣忍下來。
“可兒,怎么會在這里遇見你?”
林可兒正在發(fā)怔,驀地身后有人招呼她。她回頭一看,是江城電臺的副臺長梁秀梅,不由得笑道:“梅姐,真是巧,我今天休假,就來這里逛逛。”
“那么一起吧。”梁秀梅熱情地招呼道。
雖然林可兒現(xiàn)在很想趕去“江城第一人民醫(yī)院”,看看那只黑貓還在不在那里,但自己謊已經(jīng)撒出去了,她只好陪梁秀梅逛商場。
走到專賣香水的柜臺,梁秀梅說:“可兒,你平時用什么香水?”
“香奈兒。她獨(dú)特迷人的魅力是女性朋友的最愛。”
梁秀梅看了一下標(biāo)價說:“太貴了,也只有你這樣的臺柱才能消費(fèi)得起。”
“梅姐,物有所值嘛,你要是嫌貴,我送你一瓶。”林可兒一邊說,一邊就打開一瓶香奈兒,噴了一點(diǎn)在梁秀梅身上,“你聞聞,獨(dú)特的風(fēng)格,正是香奈兒的創(chuàng)始人香奈兒女士一生的精神追求。”
逛完商場,林可兒買了一大堆用得著或用不著的東西,叫了輛車送回家。晚上,她還要上節(jié)目,得早點(diǎn)到臺里準(zhǔn)備一下。
蕭玉寒卻打來電話,說:“楊小兵失蹤了。”
“哪個楊小兵?”
“就是那個心臟里有一顆子彈的女孩。”
“怎么會這樣?”林可兒感覺到了事情的嚴(yán)重,楊小兵是蕭玉寒負(fù)責(zé)的,楊小兵失蹤,蕭玉寒難辭其咎。
“可兒,你可不可以發(fā)動你的關(guān)系,秘密幫我找一下。明天,市委書記程東要來醫(yī)院看望楊小兵,現(xiàn)在楊小兵失蹤了,我都快急死了。”
“你別急,急也沒用。你倒是說說,我怎么樣幫你。你總得告訴我,她有可能去的幾個地方吧,不然江城這么大,大海撈針?biāo)频恼,什么時候才能找到?”
“她去哪里,我怎么知道。不過,她迷迷糊糊時一直念叨著兩個字——牙印。”
林可兒的心里一緊,忙說:“你確定嗎?是牙印?”
“是牙!幾個護(hù)士圍在她身邊聽了幾個小時,絕對不會錯。”
07
林可兒打電話請了假。然后,她開著自己的粉紅轎車出了門。
她的目的地很明確。市政府。雖然她不知道那個傾訴者和這個神秘的楊小兵有無聯(lián)系,但這可能是自己能夠找到她的惟一線索了。
林可兒將車子停在旁邊,就要走進(jìn)市政府,驀地聽見一聲凄厲的貓叫聲。她循聲找過去,在靠近市政府的一個墻角里,一個臉色黑黑的女孩倒在那里,正是楊小兵。
一只黑貓趴伏在她身邊,不時地舔著她的臉,舔一口,就“喵喵喵”地凄慘地叫著。林可兒發(fā)現(xiàn),它就是咬自己一口的那只黑貓。但現(xiàn)在救人要緊,她也不怕它再咬自己一口了,趕忙將楊小兵搬上車。
黑貓這次卻沒有咬她,而是跟著她上了車,守護(hù)在楊小兵身邊。
粉紅轎車嘶叫著,以極限速度在大街上奔馳著,弄得前面的車輛紛紛靠邊。
趕到江城第一人民醫(yī)院,林可兒背著楊小兵就沖上樓,看到蕭玉寒,她什么也說不出來,就倒在地上。
等她醒來時,蕭玉寒就守在她身邊,感激地說:“可兒,辛苦你了!你是在哪兒找到楊小兵的?”
林可兒沒有回答,而是問道:“她怎樣了?要不要緊?”
蕭玉寒皺眉道:“只是暫時性的休克,已經(jīng)緩過來了。不過,子彈留在她的心臟里,得盡快拿出來。”
林可兒從床上爬起來,蕭玉寒扶住她說:“你去哪兒?”
“我想要看看她。”
蕭玉寒?dāng)v扶著林可兒走進(jìn)重癥監(jiān)護(hù)室,有四個護(hù)士輪流守護(hù)著楊小兵,再也不用擔(dān)心她偷跑了。楊小兵氣鼓鼓地坐在床上,懷里抱著黑貓。黑貓似乎頗能懂得她的情緒,也是氣鼓鼓地盯著兩名站在床邊的護(hù)士。
“蕭大哥,你來了!”楊小兵從床上一躍而起,委屈地說,“她們不讓我出去。”
蕭玉寒安慰道:“你現(xiàn)在還是病人,應(yīng)該配合治療。像剛才那樣不聲不響地離開太不應(yīng)該了,你知道嗎?明天市委書記也要來看你!”
意識到自己做得不對,楊小兵勾著頭,撫摸著懷中黑貓的頂皮。
“這黑貓是你的?”林可兒不由得問道。
“是呀,小黑它可乖巧了。本來我是讓它留在老家陪母親的,沒想到它居然追著我到這里來了。”
林可兒說:“它叫小黑么?你老家是哪兒,你一個人出門在外,父母放心嗎?”
楊小兵哽咽了一下,半晌說:“我出來就是尋父親的,我母親快要死了,我想要她能在臨死前見我父親一面。”
“你父親叫什么名字?”
楊小兵搖搖頭:“我不知道。我母親也不知道。”停頓了一下,她有些赧然地說,“我們那個地方是走婚的。我惟一可能找到我父親的方法,就是看他右肩膀的牙印。”
轟!
林可兒幾乎跌倒,事情就是這么湊巧,她幾乎忍不住將今天自己的遭遇告訴這個可憐的女孩。但是,她嘴張了張,卻是什么也沒有說。
該死的職業(yè)操守就像一根繩子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捆住了她,她幾乎要窒息,頭一扭,跑了出去。
08
江城市委書記程東是在上午九點(diǎn)走進(jìn)“江城第一人民醫(yī)院”的大門的,眾多院領(lǐng)導(dǎo)陪同著,他仔細(xì)傾聽了蕭玉寒的診斷報告,當(dāng)即下命令道:“盡一切可能,也要保住英雄的命!這里的條件不夠,就聯(lián)系北京、上海的大醫(yī)院。”
然后,程東來到了重癥監(jiān)護(hù)室,看望了英雄。他親切地拉著楊小兵的手,交談著。楊小兵卻是緊緊地盯著他,一刻也沒有離開他的面孔。
楊小兵奇怪的動作頓時引起了眾人的注意,程東也注意到了,她微笑著說:“小楊,你怎么了?”
楊小兵咬著嘴唇,卻是依然注視著程東說:“程書記,我覺得你很像我的父親。”
程東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凝,說:“你父親叫什么名字?”
楊小兵搖搖頭:“我不知道。”
程東臉上又露出招牌似的笑容:“怎么會不知道呢?”
“我——”楊小兵看了看周圍,當(dāng)著這么多人,她實(shí)在不好意思說出“走婚”。畢竟,這種婚姻形式有些另類。
蕭玉寒走過去,附在程東耳朵說了幾句。
程東的瞳孔漸漸放大,他驚訝地看了楊小兵幾眼,臉上的笑容忽然間變得不自然起來:“小楊,我還有事情,改天再來看你。”
程東像害怕什么似的匆匆走掉了。而隨他前來的電視臺記者的攝像機(jī)完整地記錄了這一幕,但播出時怕有損領(lǐng)導(dǎo)形象,又剪輯掉了。本來安排的特別報道,也改成在晚間新聞欄目里輕輕帶過了。
沒人知道程東走掉的真正原因。當(dāng)蕭玉寒告訴他楊小兵的家鄉(xiāng)實(shí)行走婚,楊小兵是出來找他父親的,他父親的右肩膀有牙印,他心中的驚駭比19年前,那個美麗的女孩抱著嬰兒尋到軍營還要大。
那時,匆匆的一瞥,他并不知道她生的是一個女兒,F(xiàn)在女兒長這么大了,就像她娘一樣漂亮。黝黑的膚色,那是常常在地里勞作,被紫外線射的。
“阿東,你回來了!”
當(dāng)年的那個女記者已經(jīng)成了中年婦人,她赫然正是江城電臺的副臺長梁秀梅。
程東調(diào)整一下情緒,走到梁秀梅身邊,梁秀梅揚(yáng)起臉,他就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阿東,你不是說你去看望那個女英雄楊小兵,電視臺還要做特別報道嗎?”
“哦,取消了,是我的主意。這幾年,老百姓已經(jīng)看慣了這些粉飾性的報道,已經(jīng)沒有多大意義了。”
“你說,她一個女孩子怎么取一個男孩的名字呢?楊小兵,叫楊小冰還差不多!”
“親愛的老婆,這就要去問她的娘了。”程東用甜得發(fā)膩的聲音說。他自從和梁秀梅結(jié)婚后,靠著老丈人的提攜,官運(yùn)亨通,一直坐到市委書記的寶座。雖然他現(xiàn)在的官職已經(jīng)和老丈人退休前的官職平級,但他卻不敢得罪梁秀梅。官場多年,他深諳朝中無人莫做官的道理。而老丈人雖然退休,他的好些個門人部下卻是身居高位,有人甚至是中央級領(lǐng)導(dǎo)。
09
“!”
程東從噩夢中驚醒。
“阿東,你怎么了?我感覺到你這幾天魂不守舍似的。是不是太累了,要不我陪你出去玩幾天。”梁秀梅體貼地說。
“不用。”程東摟住梁秀梅說,“身為市委書記,日理萬機(jī),我哪能閑得下來?”
梁秀梅將頭埋在程東的胸膛上,自戀地說:“我當(dāng)初真的沒有看錯人,你是一個英雄,什么時候都是一個英雄。”
程東撫摸著梁秀梅的頭發(fā),心里卻是翻江倒海似的想著,直到天亮,他才終于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這幾天,林可兒都是全身心撲在工作上,她怕自己一靜下來,就會想起楊小兵那張楚楚可憐的臉。是以,她雖然想著蕭玉寒,卻不敢往江城第一人民醫(yī)院跑。
“可兒,你能不能出來一下,我們見一個面。”蕭玉寒打來電話。
“好啊。”
“那你到醫(yī)院來吧,你知道我走不開的。”
“不行,醫(yī)院不行,我聞不慣那種氣味。”
“可兒,你就委屈一下吧,你今天要是不見我,你就不知道哪天能見到我了。”
“說什么呢?烏鴉嘴!”
“我說的是真的。前幾天程書記下了命令,讓我們聯(lián)系上海、北京的大醫(yī)院,為楊小兵做心臟手術(shù),取出子彈,F(xiàn)在已經(jīng)聯(lián)系上了,身為楊小兵的主治醫(yī)生,院里派我護(hù)送楊小兵。”
“哦……”
蕭玉寒說出這樣的理由,林可兒真的不能拒絕,半晌,她說:“我這就去。”
江城第一人民醫(yī)院樓道的長廊上,蕭玉寒久久地凝視著林可兒。
“怎么這樣看我?”林可兒臉上露出一絲紅暈,更加顯得可愛。
蕭玉寒竟似看得癡了,良久說:“我要把你的樣子記在腦海里。這樣,往后的日子我雖然看不到你,可是我可以好好想你。”
“貧嘴!”林可兒作勢要打。
蕭玉寒卻是捉住她的手,猛然拉到身邊,在她粉臉上親了一口。
“找死。”林可兒笑罵道。她看了看周圍,卻見楊小兵站在重癥監(jiān)護(hù)室門口,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己。
林可兒沖著她笑了笑,她卻是面無表情地走了過來,拉起蕭玉寒的手說:“蕭大哥,我們來談一談我們的手術(shù)吧。”
蕭玉寒為難地看了看林可兒,林可兒挺大度地說:“你們?nèi)グ伞?rdquo;
林可兒轉(zhuǎn)身下樓時,心里卻酸得不行。她覺得只有趕到電臺,拼命工作,才能將心里的諸多煩惱都忘卻。
次日,蕭玉寒陪著楊小兵走了,是北京的一家大醫(yī)院。
開始,他都會每天打電話來,漸漸地,電話就少了。最近的一次,離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七天了。以前,他可不敢七天不搭理林可兒。
林可兒氣得不行。正好有假,她買了飛機(jī)票,決定去當(dāng)面質(zhì)問蕭玉寒,是不是有了美人相伴,樂不思蜀了。
10
“蕭大哥,明天就要做手術(shù)了,你帶我出去玩玩好嗎?整天呆在這醫(yī)院里,都快悶死了。”楊小兵拉著蕭玉寒的手,巴望著說。
蕭玉寒伸出手,想要刮一下楊小兵的鼻子,半空中又住了手。他嘆了口氣說:“好吧。”
吧唧!
楊小兵當(dāng)即在蕭玉寒臉上親了一口。
蕭玉寒搖搖頭,追著楊小兵出了醫(yī)院。
11
從公安局做完筆錄出來,蕭玉寒嘟囔道:“小兵,以后你叫我做這事,最好告訴我好不好?”
楊小兵做了個鬼臉說:“你羞不羞,如果告訴你,你還敢上前打架嗎?他身上可是有手槍的。”
“你竟看扁我?”蕭玉寒伸手去擰楊小兵的耳朵。
“不敢了!不敢了!蕭大俠饒命!”楊小兵護(hù)著耳朵,向前跑去。
倆人一個追,一個逃,瘋跑著返回醫(yī)院。
驀地,楊小兵撞到一個人的肚皮上,楊小兵還未抬起頭來,身后的蕭玉寒站住了,驚喜地說:“可兒,你怎么來了!”
本來,林可兒還準(zhǔn)備原諒蕭玉寒這么久不給自己打電話,可看到他和楊小兵玩得這么瘋,完全把自己忘到了九霄云外,所有的委屈都化成淚水滴落下來。她一扭頭,就要離開這個傷心的地方。
蕭玉寒?dāng)r住她說:“可兒,你聽我說。”
他將林可兒拉到一邊,看了看楊小兵,低聲說:“我出發(fā)時,程書記再三交代,一定要照顧楊小兵的情緒,我討好她也是沒辦法!”
“真的?”
“真的。小寒寒怎么會欺騙小可可呢?”蕭玉寒涎著臉,捏著嗓子,做著怪相說。
林可兒不由得破涕為笑。蕭玉寒拉著她的手,走到楊小兵身前說:“小兵,我們進(jìn)去吧,好好休息,明天上午做手術(shù)。”
“嗯,蕭大哥,我會乖乖聽話,不讓你操心的。”楊小兵挽住蕭玉寒的另一條胳膊,一起走了進(jìn)去。
手術(shù)是在次日上午八點(diǎn)鐘開始的,但是直到下午三點(diǎn)鐘還沒有完成。蕭玉寒焦急地在手術(shù)室門外踱來踱去,雖然天氣很冷,但他臉上卻滲出細(xì)密的汗珠。
“阿寒,你不要急,楊小兵不會有事的。”
林可兒遞一塊手帕給蕭玉寒,卻被蕭玉寒粗暴地推開了:“我能不急嗎?程書記把一個大活人交托給我,要是她有什么事,我真的不知如何向程書記交代,向江城人民交代。”
又過了幾個時辰,就在他們焦急地等待中,手術(shù)室的門終于打開了。
蕭玉寒撲過去,拉住主刀醫(yī)生說:“許醫(yī)生,病人怎么樣?”
許醫(yī)生看著蕭玉寒說:“很成功!”
哇!
蕭玉寒激動地和許醫(yī)生來了個擁抱,然后他就看到楊小兵被推了出來,她安靜地躺著,顯然麻醉藥的效力還沒有過去。他接過護(hù)士手中的車子,親自推著楊小兵進(jìn)入病房。
林可兒一直跟在他身后,看他無微不致地照顧楊小兵,她臉上有一種淡淡的傷感。但她知道,自己絕對不可以和一個病人計較,是以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楊小兵在當(dāng)天晚上就醒了過來,一醒來就嚷著肚子餓了,吃了一大碗肉餅湯。
林可兒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一切都過去了,楊小兵沒事,她和蕭玉寒回到江城,又可以過回屬于自己的生活了。
12
三天后,林可兒能下床走路了。她的身體健壯,看她又蹦又跳,誰也不會想到她做過那么大一個手術(shù)。蕭玉寒追在她身后,一再叮囑她小心點(diǎn),跑慢點(diǎn)。
可以說,她這條命是從閻王爺手中搶過來的。目前,這樣的高危手術(shù)在國內(nèi)還是絕無僅有,填補(bǔ)了一項(xiàng)空白。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江城市委書記程東居然也忙里偷閑,飛過來看望楊小兵。而且,他竟然帶給楊小兵一個驚人的消息,他找到了楊小兵的親生父親。
程東離去后,楊小兵撲進(jìn)蕭玉寒懷里啜泣起來。她千里迢迢離開家鄉(xiāng)來到江城,就是為了找自己的父親,為此她還差點(diǎn)送了命。如今,已然知道父親的確切消息,她怎么能夠不激動。剛才,是因?yàn)槌號|在,她有些控制自己的情緒。
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fù),楊小兵就嚷嚷著回江城。蕭玉寒咨詢了許醫(yī)生,知道楊小兵已經(jīng)完全脫離了生命危險,往后只需要回家靜養(yǎng)了,就給楊小兵辦了出院手術(shù)。
回到江城,楊小兵暫時沒有住處,林可兒主動要求楊小兵住在自己家里。那只黑貓亦是住了進(jìn)來,不管林可兒對它如何討好,它就是不太搭理林可兒。
有一次,楊小兵看林可兒拿一條鮮魚喂黑貓,就說:“沒用的,小黑只聽我的話。”
果然,任憑林可兒怎樣親近小黑,小黑就是不吃她拿的食物?蓷钚”f一句:“小黑,你吃吧。”它就吃起來,竟然像是聽得懂楊不兵說話似的。楊小兵得意地直笑。
這天,蕭玉寒有空,楊小兵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得差不多了,就纏著他和自己去找父親。
正好,林可兒也有空,三個人就一起去了。小黑也跟在他們屁股后。
程東帶給楊小兵的消息是,她父親叫江大鵬,住在江城蛤蟆街13號。他甚至將江大鵬的照片帶了來,交到楊小兵手里。
蛤蟆街其實(shí)是一條小胡同。找到13號,屋門緊閉,三個人從窗戶里往里瞅,只見屋子里堆滿了破爛,散發(fā)著一陣難聞的惡臭。
楊小兵鼻子一酸說:“想不到我父親竟然是一個撿破爛的。”
蕭玉寒安慰她說:“勞動沒有貴賤,任何自食其力的人都值得我們尊重。你父親現(xiàn)在不在家,也許是撿破爛去了,與其漫無目的地找,我們還是坐在這里等他回來吧。”
三個人就坐在屋子門口,一會兒工夫,江大鵬就回來了。他看見楊小兵就拉過來說:“你就是小兵吧,都長這么大了。前些天有一個大官模樣的人過來,說你會過來找我,還真是來了。你娘她還好吧?”
楊小兵看著江大鵬,眼淚奪眶而出:“她不好。她得了胃癌,就快死了。”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找個地方說話。”說著江大鵬就招呼一聲蕭玉寒和林可兒,拉著楊小兵,來到附近的一家茶樓。
初冬的北京,到處彌漫著寒冷,楊小兵卻是不覺得。她跑呀、跳呀,盡情揮灑著自己的青春與歡樂。
終于,她玩累了,找了一個路口大排檔坐下來。
“豬肉燉粉條,兩碗!”
“你沒聽醫(yī)生吩咐嗎?這幾天少進(jìn)食,多喝水……”蕭玉寒虎著臉說。
楊小兵噘著嘴說:“不嘛,難得有人買單,我定要吃得飽飽的,這樣才不虧待自己的肚子。”那神情看上去,活潑可愛極了。
“我真是拿你沒辦法,吃就吃吧,但是晚飯絕對不能吃,不能你做手術(shù)時,食物嘔出來會出大問題的。”
楊小兵沒有辨駁,晚上的事情,晚上再說吧。她拿起筷子,正要往嘴里扒粉條,動作卻定格了。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鄰桌,一個壯碩的大漢。
“怎么了?”蕭玉寒順著楊小兵的目光看了一眼。
楊小兵湊到他身邊,附耳如此這般說了幾句。
蕭玉寒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楊小兵催促道:“你快去,不然我就不做明天的手術(shù)。”
蕭玉寒只好走過去,拍了一下那個大漢的肩膀,在他身邊坐下來說:“曹哥,真是巧,在這里遇見你。”
大漢嗡聲嗡氣地說:“小白臉,你認(rèn)錯人了,我不姓曹。”
“不會呀,我怎么可能認(rèn)錯呢,我們從小一塊兒長大的。”
大漢懶得說話,將十元錢丟在桌子上正要走。蕭玉寒一把拽住他說:“曹哥,你怎么能就走呢?你也太不仗義了吧。當(dāng)年你需要錢,我二話不說就借給你三萬塊,找你還錢你卻躲了起來,現(xiàn)在我堵住了你,你卻又要溜走,世界上有這樣的道理嗎?”蕭玉寒一邊說一邊向楊小兵那兒看了一眼,她正埋著頭,拿著手機(jī)講著什么。
“你說什么?你不放手,我打人了!”大漢被蕭玉寒拽著,終于惱了。
“喲嗬!你竟然還要打人?姓曹的,你打我一拳試試!你欠我的錢不還,你還神氣了!”
轟!
大漢說打就打,當(dāng)胸一拳將蕭玉寒擊倒在地,他拔腿要走,不提防腳下一緊,栽倒在地。蕭玉寒抱住他的腿,倆人翻滾在一起。
“這兩個人為什么打架?”這個世界上永遠(yuǎn)不會缺看熱鬧的人。
有人唾沫飛濺地說:“好像那個大漢借了這小白臉三萬塊錢,沒有還。”
這年頭欠錢的是爺爺,追債的是孫子,眾人嘆息著,卻是沒有人上前把這二人拉開。
蕭玉寒畢竟打不過那大漢,一會兒大漢便站起來,將他狠狠地甩出去。大漢分開人群,拔腿正要走人,人群里忽然間沖出兩個漢子來,一左一右按住大漢的膀子。
“你們?yōu)槭裁醋ノ遥?rdquo;
“抓的就是你!”楊小兵攙著蕭玉寒站在大漢跟前說,“你還認(rèn)得我嗎?這個世界真是小呀,居然又讓我撞上了你這個搶劫犯!”
13
久別重逢,父女自然有說不完的話。蕭玉寒和林可兒完全插不上嘴。
好容易,楊小兵把母女這些年的經(jīng)歷和江大鵬說完了,她央求道:“爹,你在這里生活得也不好,不如就和我一起回老家吧。”
江大鵬想了想說:“也好,我也想要看看你娘。”
這天,江大鵬沒有回他的破爛屋,他跟著楊小兵也住到了林可兒家。他上看下看,不住地嘖嘖贊嘆說:“有錢真是好啊,可以住這么漂亮的房子。”
林可兒笑著說:“江大叔,你不是軍人出身嗎?怎么會淪落成撿破爛的呢?”
江大鵬嘆口氣說:“林小姐,一言難盡!”他似有無限傷心的往事,林可兒也就不好再問。
次日,楊小兵就要回老家,雖萬分不舍蕭玉寒,她還是準(zhǔn)備和江大鵬回老家看望母親。她出來這么久,母親一定擔(dān)心死了吧。不過,自己能把父親帶回去,她一定很高興吧。
車站,楊小兵楚楚可憐地拉著蕭玉寒說:“蕭大哥,你會來看我嗎?”
蕭玉寒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說:“一定會。”
這時,林可兒就站在他們不遠(yuǎn),看見蕭玉寒刮楊小兵的鼻子,林可兒的鼻子也是一癢。這曾經(jīng)是他們之間最為親密的動作,可是蕭玉寒現(xiàn)在卻是刮了另一個女孩的鼻子。
楊小兵灑淚上了列車。列車開動時,她還不住地?fù)]著手說:“蕭大哥,你一定要來看我!”
“小兵,我會去的,一定會去的!”蕭玉寒追著火車跑了一程,終于無奈地走回來。
出車站時,林可兒忽然冷不丁地說了一句:“阿寒,你說奇怪嗎?”
“哪里奇怪?”
“楊小兵從小就沒有見過自己的親生父親,她離開家鄉(xiāng)來到江城,怎么這么湊巧就在江城找到了她父親。”
“哦,這個小兵和我說過。她所以來到江城,是因?yàn)楦惺艿礁赣H就在這里。這雖然沒有多少科學(xué)根據(jù),但是醫(yī)學(xué)上卻是有證明,有些人確實(shí)存在著奇妙的心靈感應(yīng)。”
林可兒沉默半晌,忽然間站住說:“阿寒,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雖然這有違我的職業(yè)操守,可我真的怕因?yàn)樽约旱碾[瞞,使得楊小兵被人蒙蔽了。”
接著,林可兒就把那天下午,有神秘人向她傾訴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蕭玉寒。
蕭玉寒眉毛擰成了個“川”字,說:“你覺得江大鵬和那個神秘人相像嗎?”
“從外形上來說,很像,都是寬肩厚背。但是我能感覺到他們不是同一個人,那神秘人尊貴的氣質(zhì)不是江大鵬一個撿破爛的可以比擬的。”
蛤蟆街。江大鵬的那間破爛屋子門口,蕭玉寒拉住一個人問道:“知道這屋子的主人江大鵬哪去了嗎?”
“不知道。前些天他逢人就說他找到失散多年的女兒了,要和女兒享福去。”
蕭玉寒回頭和林可兒說:“我們已經(jīng)問過十個人了,都是這么說,看來江大鵬并無可疑之處。”
“保險起見,我們還是要到當(dāng)?shù)嘏沙鏊橐徊,這個任務(wù)就交給我了。”
14
查詢的結(jié)果,江大鵬的確在云南當(dāng)過兵,因?yàn)閬y搞男女關(guān)系被開除了。這也許就是他淪落成破爛王的原因吧。
如果江大鵬真的是楊小兵的父親,那么約自己去上島咖啡店的那個神秘男子又是誰呢?林可兒甚至懷疑自己的感覺錯了,他們本就是同一個人。
可是一個撿破爛的能夠令臺長都給自己打電話嗎?一個撿破爛的又怎么可能坐上市政府的車?
林可兒想到了問題的關(guān)鍵。她忽然感覺到背后有一只看不見的黑手,在拉著自己朝一條設(shè)計好的圈套里鉆。
約了蕭玉寒見面,林可兒剛要把自己的疑惑說出來。蕭玉寒的手機(jī)響了。
“什么?小兵,你一定不要慌,要冷靜!為了自己的安全,你一定要忍辱含垢,裝著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
“怎么回事?”看見蕭玉寒滿臉仇恨的神情,林可兒好奇地問。
“該死的江大鵬,他不是小兵的父親!”蕭玉寒惡狠狠地說。
原來,剛才楊小兵偷偷打電話給蕭玉寒,在火車上,江大鵬竟然趁她睡著了,猥褻她。
一個父親怎么可能猥褻自己的女兒呢?這個江大鵬一定不是楊小兵的父親!
想到楊小兵遭受的屈辱,蕭玉寒恨不得插翅飛到楊小兵身邊。
送別楊小兵的這個車站,蕭玉寒拖著一個行李箱走了進(jìn)來。林可兒正笑盈盈地注視著他。
“說起來,楊小兵的事情,我難辭其咎。我跟你一塊去,一定要幫助楊小兵找到自己真正的父親。”
這時,楊小兵已經(jīng)下了列車,坐上汽車,雖然要和人面獸心的江大鵬虛與委蛇,但想到蕭玉寒一定會來救自己,她就覺得自己什么都能夠忍受。
“小兵,還有多久才到呢?”
“你不知道嗎?”
“哦,這么多年了,具體位置我真是記不起來了。”
楊小兵指點(diǎn)著說:“過了這座山,就離母親湖不遠(yuǎn)了。我們家就座落在母親湖旁邊,我們都是喝母親湖的水長大的。”
楊小兵隱藏得極好,江大鵬絲毫也沒有想到自己的惡劣行徑已經(jīng)敗露。
汽車開了三個時辰,翻過了眼前的大山,又開了一個時,終于看見了一個方圓幾十里的湖泊。湖泊沒有名字,當(dāng)?shù)氐木用穸加H切地稱它為母親湖。
走過一個又一個村莊,楊小兵領(lǐng)著江大鵬,終于在一幢破敗的屋子前停住了。小黑喵的一聲尖叫著,躥進(jìn)了屋子。屋子里立即響起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小黑,你回來了,小兵呢?”
“娘,我在這里呢。”楊小兵撲進(jìn)門,沖著一個跑過來的女人跪下了,“娘,女兒不孝!”
女人攙起了楊小兵,忽然間她注意到了站在屋外的江大鵬:“你是——”
江大鵬撂下行李,沖進(jìn)門說:“我是江大鵬,當(dāng)年的事情,對不住你娘兒倆了!”他也撲通一聲跪下了。
15
這個晚上,江大鵬本來是要和楊小兵的娘楊麗睡一個房間的,但楊小兵說娘有病,向來都是她照顧的。
楊小兵和楊麗睡在一起,將房門栓得死死的。她用筆寫在紙上,把自己這段時間的遭遇一五一十和楊麗說了,楊麗心疼得直抹眼淚。然后,楊小兵也把自己對江大鵬的懷疑說了。
楊麗一怔,半晌,也是寫在紙上說:“其實(shí)我一看他肩膀上的疤痕,就知道他不是你爹。你爹當(dāng)時為了消除肩膀上的牙印,把肩膀弄傷了,那個傷疤已經(jīng)深深地烙印在我心里。江大鵬肩膀上的傷疤雖然和當(dāng)年那個一模一樣,可是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卻是對你爹的樣子記憶猶深。那天,他雖然站在幾百名大兵當(dāng)中,但他臉上獨(dú)有的英氣卻是這個江大鵬不能具備的。”
“娘,你說我們怎么辦?”
“孩子,雖然不知道江大鵬有何目的,但是當(dāng)年的事情我就做出了決定,你就不要找你爹,打攪他的正常生活了,我們娘兒倆相依為命吧。”
“娘……”
楊小兵動情地?fù)溥M(jìn)楊麗懷里。
次日傍晚,蕭玉寒和林可兒風(fēng)塵仆仆地趕到了楊家。家里有了一個男人,楊麗母女膽氣也壯了。
吃飯時,還是楊小兵先把話說開了:“江大鵬,我知道你不是我爹,你快說,是誰指使你干的?”
江大鵬一愣,隨即笑道:“小兵,你一定還在生爹的氣對吧?爹這些年沒有照顧你,確實(shí)有愧。”他假惺惺地掉了幾滴眼淚。
“哼,別裝蒜了!江大鵬,你一個撿破爛的竟敢冒充英雄的爹,若是程書記知道了,你吃不了兜著走!”蕭玉寒冷哼一聲說。
江大鵬臉轉(zhuǎn)向楊麗說:“阿麗,別人不相信我,你總要相信我。”
楊麗嘆了口氣,說:“江大鵬,你不要演戲了,我想你這么做一定是受人之托吧。你回去告訴那個人,我楊麗母女絕不會再去打攪他,叫他也不要來打攪我們。”
江大鵬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說:“既然你們不相信,我走就是了。”
他的身影正要出門,林可兒忽然說:“托付你的那個人是不是江城市委書記程東?”
江大鵬的身子一震,回過身來,詫異地說:“你怎么知道?”但他隨即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轉(zhuǎn)身匆忙走了。
蕭玉寒詫異地盯著林可兒說:“可兒,你說是程書記策劃的,不可能吧。”
林可兒說:“由剛才江大鵬的反應(yīng)看,千真萬確。你想想,程東的外形和江大鵬差不多,也只有程東才可能坐上市政府的專用車。”
蕭玉寒說:“我還是不能相信。程書記在江城做了三年市委書記,是個有口皆碑的好市委書記,他怎么可能做出這種事。”
“不,可兒姐說的沒錯,程東就是我父親。我第一次見他,就有這種感覺?墒呛髞硭业浇簌i,說江大鵬是我父親。我的心在知道父親的消息時的那一刻就亂了。”楊小兵氣憤地說。
江大鵬一直向著黑暗深處走去,直到確定身后沒有人跟蹤,他才走到僻靜處,忽然間從身上掏出一個手機(jī),打了一個電話。
當(dāng)他將這里的情況匯報后,一個極度威嚴(yán)的聲音傳過來,喝道:“你是怎么辦事的?”
“是是是,程書記,我把事情辦砸了,罪蓋萬死!”
“我不要你死,你就留在那里,監(jiān)視他們的一舉一動。如果楊麗母女再次回到江城,你一定要在第一時間通知我。
16
這一次,回到江城的總共有四個人和一只黑貓。
楊麗是被楊小兵硬拽來的,楊小兵一定要當(dāng)著程東的面質(zhì)問他為什么要如此做?
他們出了江城火車站。一輛小客車嘎地停在他們身邊,從車上下來幾個西裝革履的大漢說:“我們老板請你們?nèi)ヒ惶恕?rdquo;
幾人意識到情況不妙,立即要走,可是幾個大漢不由分說,就把他們強(qiáng)行推上了車,拉上了窗簾。
小客車在江城的大街上急速地穿行著,向著郊區(qū)急駛而去。
很快,車子在一個廢棄的倉庫停下了,幾個大漢押著他們進(jìn)去了。
大漢將他們身上的手機(jī)搜下了,喝道:“別想逃跑,不然有你們好看!”
倉庫的大門哐當(dāng)一聲關(guān)上了。
再次打開時,已經(jīng)夜幕降臨了,走在前面的正是江城市委書記程東,身后還跟著屁顛屁顛的江大鵬。
性急的楊小兵當(dāng)先就沖了出去,吼道:“程東,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楊小兵直呼其名,程東卻是沒有生氣,而是滿懷慈愛地說:“小兵,對不起,為父有不得已的苦衷。”
“哼,你有苦衷?你就沒有想過我們娘倆這些年過的是什么日子?”
“小兵,你不要再說了,你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見到了你父親了,該說的也已經(jīng)說了,我們走!”楊麗淚濕眼眶地拉楊小兵走,卻是滿含深情地看著程東。
“程東,你身為江城市委書記,既然做錯了,就要勇于認(rèn)錯,我想江城人民能夠諒解你的,你就接受他們母女吧。”林可兒用抑揚(yáng)頓挫卻不失嚴(yán)肅的語氣說。
“不,太遲了!”程東搖著頭說,“當(dāng)年我沒有在第一時間站出來,現(xiàn)在更加不能站出來,我不想我辛苦打拼多年得來的一切,最后變成鏡花水月。”
轉(zhuǎn)頭,他又對著楊小兵說:“孩子,原諒我,只要你跟你娘回去,我可以給你10萬元錢。”
他話音剛落,楊大鵬就將一個箱子打開,箱子里是一疊一疊嶄新的百元大鈔。
楊小兵的怒火更盛:“收起你的臭錢,你以為有錢就了不起了,我就是九頭牛也拉不回頭的主,只要讓我出去,我一定將你的所作所為告訴江城百姓!”
程東本來慈愛的眼神突然閃射出一道厲芒,惡狠狠地說:“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出去了,我關(guān)你一輩子。”
程東轉(zhuǎn)身就走,林可兒卻忽然間追上前,拉住他,用甜得發(fā)膩的聲音說:“程書記,有話好好說,小兵她不懂事,我卻沒有得罪你是吧。我不想在這里呆一輩子,你就讓我出去吧。”
程東看了林可兒一眼說:“林小姐,不是我不讓你出去,實(shí)在是我不能相信你。正是因?yàn)橄嘈拍愕穆殬I(yè)操守,我才會忍不住向你傾訴,可是你呢,你居然這么快就將我賣了。”
林可兒無語。
蕭玉寒過來拉林可兒說:“可兒,別跟他廢話,他就是一條披著人皮的狼。我們是要出去,但絕不是向他卑躬屈勢。”
程東卻是也沒辯駁,一甩袖子走了出去。
楊小兵看到蕭玉寒拉著林可兒回來,譏笑道:“熱臉貼了人家的冷屁股吧。”
“小兵,你說什么呢?林小姐是在幫你!”楊麗訓(xùn)斥道。
“娘,你就是太心善了,要是我,當(dāng)年一定將這個人面獸心的家伙揭露出來,看他還能不能囂張。”
林可兒低聲對蕭玉寒說:“剛才我的表現(xiàn)是不是很糟糕,你一定以為我是貪生怕死的人了。”
蕭玉寒沒有說話,他的沉默就等于是默認(rèn)了。
林可兒嘆口氣說:“阿寒,不知為什么,我感覺到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yuǎn)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我為什么要用自己的熱臉去貼程東的冷屁股。”她手心里緊緊攥著一個香水瓶子。
蕭玉寒似乎并未聽到她說這些話,他走過去勸阻楊小兵不要跟她母親爭吵。
17
現(xiàn)在,程東的心情很不爽。他的工作的確很繁忙,這也是他能夠成為一個有口皆碑的好市委書記的重要原因,但是楊小兵的出現(xiàn),完全顛覆了他正常的工作和生活。
這一天,他見過楊小兵回來,還趕到辦公室批了幾份文件,然后才讓司機(jī)送他回家。
已經(jīng)深夜了,梁秀梅卻是沒有就睡。只要程東沒說過自己不回家睡覺,她都會一直等下去,這是她多年的習(xí)慣。但她也從來不打電話問程東在哪里,她知道做為一個賢惠的妻子,一定要相信自己的丈夫。
可是就在程東進(jìn)門的那一刻,她迎上去,給她脫外套時,她的鼻子不由得吸了幾下,臉上閃現(xiàn)出一絲狐疑的表情,然而她也是沒有表現(xiàn)出來,殷勤地侍候程東睡覺。
待程東睡著了,梁秀梅爬起來,拿起程東的外套。他的外套上有著淡淡的香水味。雖然只是淡淡的,她卻太熟悉了。就在不久前,她在商場里遇見林可兒,林可兒給她推薦了香奈兒香水。因?yàn)樘F了,即使林可兒要為她付錢,她都沒有買。
程東的行事作風(fēng)向來嚴(yán)謹(jǐn),即使應(yīng)酬多,也從來不出入色情場所。她身上怎么會有香奈兒香水的味道。
林可兒已經(jīng)請假好幾天了,程東一直是她的FANS,他們之間不會有什么吧?
想到這里,梁秀梅不由得拍了一下自己的臉,自己就是不相信丈夫,也應(yīng)該相信林可兒呀?她和林可兒情同姐妹,自然知道林可兒冰清玉潔,心里只有一個蕭玉寒。
“!”
程東又從噩夢中驚醒,看見梁秀梅拿著自己的外套,疑惑地說:“阿梅,你怎么不睡?”
“哦,我起來打老鼠,老鼠沒打著,把你的衣服弄到地上了。”梁秀梅掩飾著,在外套上拍了拍,掛回原處。
她走到程東身邊,關(guān)切地說:“阿東,你怎么又做噩夢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呀?”
程東一驚,趕緊說:“哪能呢?你向來都是我肚子里的蛔蟲,我有什么事情能夠瞞住你?”
梁秀梅溫柔地一笑,咬著程東的耳朵說:“沒有就好,否則我一定不饒你!”
“第七天了。”楊小兵掰著指頭數(shù)日子,自從七天前程東來過一次,就再也沒有來了。
大門口有人看守,這個倉庫存又是密封的,他們是怎么也跑不出去。
一日三餐,江大鵬都會送進(jìn)來,伙食還很豐盛,顯然是程東的特別交代。
開始楊小兵堅決不吃,蕭玉寒就勸她,吃飽了才好有力氣逃跑。他一口一口地喂楊小兵吃飯,林可兒看在眼里,臉上流露出一種惘然的神情。
哐當(dāng)!
倉庫的大門又打開了,江大鵬走進(jìn)來說:“起來吧,又到吃飯的時間了!”他將一個飯盒放在地上,將另一個裝著碗筷的飯盒拿走了。
楊小兵看著江大鵬就有氣:“不吃!不吃!你給我叫程東來!”
江大鵬嘿嘿笑道:“程書記日理萬機(jī),哪里是你想見就見的,乖乖吃飯!”
18
楊小兵爬起來,走向飯盒。
江大鵬瞇縫著眼,笑著說:“這就對了嘛,識時務(wù)者為俊杰。”
不料,楊小兵抓起飯盒就狠狠地?fù)ピ谒砩,吼道?ldquo;江大鵬,你不把程東找來,我就天天鬧,叫你這狗腿子笑不起來!”
飯菜濺了江大鵬一身。
江大鵬頓時惱了,他本來就不是撿破爛的,而是江城黑道上的一個狠角色,是程東將原來的江大鵬轉(zhuǎn)移到了別處,用他來代替江大鵬,至于他的資料,也是那個江大鵬的,只是換了照片而已。
刷!
江大鵬從褲腿里掏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怒視著楊小兵,一步一步逼近。
“你想干什么?”
楊麗沖了上來,她身子本就有病,江大鵬伸手一推,她就趴下了。
蕭玉寒撲了上來,死死地抱住江大鵬,大喊道:“小兵,你快跑!”
楊小兵哪里能夠丟下蕭玉寒,本就巾幗不讓須眉的她不管不顧地?fù)渖蟻恚簌i陰陰一笑,身子一掙,就掙脫了蕭玉寒,轉(zhuǎn)身大步奔向撲過來的楊小兵。
林可兒見勢不妙,也是悍不畏死地沖過來。她離江大鵬近,是以后發(fā)先至。江大鵬顯然是個練家子,一個橫肘狠狠地頂在林可兒胸部,將她頂飛了出去。
江大鵬幾步就來到楊小兵身前,一把揪住楊小兵的頭發(fā),刀子拍在她臉上,說:“不要以為你是程書記的女兒,我就不敢動你。你要讓我做你的奴才,等程書記認(rèn)了你再說吧。”
“喵!”
小黑凄厲地一聲大叫,咬向了江大鵬持刀的手腕。
“嗷!”
江大鵬痛得一聲大叫,松開楊小兵,抓住了小黑,狠狠地摔在墻上。這一下,勁道實(shí)在太大,小黑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就沿著墻壁落下來,墻上、地上血肉模糊。
“小黑!”楊小兵沖過去抱起了小黑,小黑哪里還有半點(diǎn)氣息。
江大鵬得意地獰笑著:“小畜生,也敢咬我,還不是死翹翹了。”
“江大鵬,你敢殺死小黑!”楊小兵傷痛愛貓的慘死,瘋狂地?fù)湎蛄私簌i。
蕭玉寒忙把她截住了,抱住她說:“小兵,你冷靜點(diǎn),他手上有刀子。”
可是從小勞作的楊小兵卻是體力驚人,竟然從他的懷抱里掙脫,沖向了江大鵬。
江大鵬手中的匕首依然散發(fā)著寒光,看到楊小兵沖向了自己,他手一轉(zhuǎn),竟然將刀尖對著楊小兵。此時,他也有些竭斯底里了,竟然忘了程東的再三交代,要好好對待他們幾人,只是不要讓他們離開這個倉庫就行。
“住手!”
楊小兵眼看就要撲在刀尖上,千鈞一發(fā)之際,程東趕了過來。楊小兵也生生地剎住了腳。
“怎么回事?”程東怒視著江大鵬。
“我、我……”江大鵬發(fā)現(xiàn)自己手里還拿著匕首,趕緊丟在地上說,“她鬧事!”
啪!
程東狠狠地給了江大鵬一耳光,吼道:“不管怎樣,她都是我女兒,你怎么可以對她動刀子?”
“程書記,對不起!”江大鵬捂著發(fā)疼的臉,誠惶誠恐。若非程東上下周旋,他就要在監(jiān)牢里度過一生,是以絕不敢在程東面前放肆。
“滾!”程東怒斥道。
19
待江大鵬走后,程東歉疚地走到楊小兵身邊說:“小兵,是我不好,我再也不會讓這個人在你眼前出現(xiàn)了。”
楊小兵狠狠瞪著程東說:“你知道嗎?你比江大鵬更讓人討厭!江大鵬討厭,只是因?yàn)樗莻真小人,而你卻是個地地道道的偽君子。”
程東沉默一下,說:“不管你怎么說,我都接受,我確實(shí)虧欠了你們娘倆太多。只要你們答應(yīng)離開江城,再不回來,我可以給你們很多錢,多到你們這一輩子也用不完。”
楊小兵陡然間縱聲狂笑起來:“你以為錢能買到一切嗎?我巴巴地從千里之外的老家來到江城,就是為了尋找我的親生父親。想不到我的父親如此出息,竟然是江城的太上皇。可是我依然看不起你,你是個人渣,我不會要你一分錢。你放心,我會和母親離開江城,永不回來,但是前提條件是,我一定要把這件事捅出去,我要讓全江城的老百姓都戳你的脊梁骨……”
“夠了!”程東臉上的肌肉狠狠地抽搐著,拍著自己的胸脯說,“你以為我這些年好過嗎?我程東也是爹生娘養(yǎng)吃五谷長大的,我是人不是畜生,這些年來,我無時無刻不想到去看你們娘倆?晌椰F(xiàn)在的一切,都是我老婆和我老丈人給的。如果我失去這一切,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我怎么能夠讓你們過得幸福。小兵,我答應(yīng)你,只要我干到光榮退休,我一定去你們那兒,和你們娘倆一起生活。”
“程東,你這些話留著哄三歲小孩子吧,我是不會相信你的。”
程東的臉猙獰得可怕:“小兵,這么說,你是一定不放過我了?”
“是!如果不是因?yàn)槟,小黑就不會死,我一定要給小黑討回一個公道。”
程東雙拳緊握,情緒難以自控:“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我的女兒一定要和我對著干?”
驀地,他抓起地上的刀子,對著楊小兵。
“啊!”所有人都驚叫起來。
楊小兵輕蔑地笑了笑,說:“程東,你的險惡嘴臉終于露出來了。不錯,只有我死了,才不會和你對著干。來呀,殺了我,就沒有人可以威脅到你升官發(fā)財了。”
她甚至走上前去,挺起鼓鼓的胸脯,挑釁地對著寒光閃閃的刀尖。
蕭玉寒、楊麗、林可兒同聲叫道:“小兵不要!”
楊小兵卻是不管不顧,傲然注視著程東。
程東的手在發(fā)抖,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女孩是自己的女兒。自己19年沒有盡到養(yǎng)育之恩,可是如果讓她活著,自己的大好前程就要?dú)в谝坏?/p>
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選擇,但是下意識里他卻是舉起了刀子。
“程東,你還要瘋到什么時候?”
忽然間,程東身后響起一個不大,卻是充滿了極度威嚴(yán)的女聲。
20
程東聽到這個聲音,不由得瑟瑟發(fā)抖,不用回頭,他也知道這個人是他的妻子梁秀梅。
他慌忙收起刀子,看著走到身邊的梁秀梅說;“阿梅,你怎么會來這兒?”
梁秀梅冷哼一聲說:“如果我不來這兒,你還不知道會錯得怎樣離譜?說,這兩個女人都是什么人?”
“哦,老朋友……”程東掩飾道,“她們一定要我?guī)退齻冋曳萸彘e自在又能多拿工資的工作,你知道我很為難,我只能做政策范圍里允許的事情。”
梁秀梅臉上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冷笑說:“程東,這個時候你還在演戲?”她走到楊麗身邊說,“你就是楊麗吧。江大鵬把什么都告訴我了,你放心,我一定給你們娘倆討回一個公道。”
“不!不!”楊麗躲閃著梁秀梅的目光說,“我們沒什么委屈,我們的確是請求程書記幫我們找份工作,他為難就算了,小兵,我們走!”
“娘,這個時候,你還為這個偽君子說話?”
“啪!”楊麗打了楊小兵一耳光說,“小兵,你已經(jīng)不小了,其實(shí)這一切事情都是你引起的,你知道嗎?如果不是你的沖動,就不會發(fā)生這么多事情,小黑也不會死。你是摩梭人,你就要尊重走婚這種婚姻形式,只要男女雙方有任何一方不愿意,就可以隨時切斷這種婚姻關(guān)系。”
林可兒走過來,對著楊小兵說:“是的,走婚,雖然在世人眼里很另類,可是它卻也有自己閃光的地方。正是因?yàn)樗橐鲫P(guān)系的隨意性,才使得男女雙方較為平等,不會攙雜家庭、經(jīng)濟(jì)等因素,更加不會有家庭暴力這樣的事情發(fā)生。”
楊小兵一句話也沒說,默默地抱起小黑的尸體,走了出去。楊麗跟在她身邊,也沒有說話。
“小兵就這樣走了,難道她的心結(jié)打開了?”看著楊小兵走出去,程東和梁秀梅也走了,蕭玉寒忽然間幽幽地說。
林可兒似笑非笑地看著蕭玉寒:“她的心結(jié)自然打開了,不然她也不會走了。不過,你的心結(jié)似乎還沒有打開。”
蕭玉寒張口結(jié)舌說:“我、我有什么心結(jié)?”
“我看得出來,你喜歡小兵。摩梭族女子敢愛敢恨,如果我是男子,也會喜歡她的。”林可兒一邊說,一邊走了出去,“喜歡人家就去追吧,難道你妄想齊人之福,腳踩兩只船嗎?”
蕭玉寒怔在那兒,片刻,他拔腳狂奔追了出去。但他,卻是向著林可兒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他要告訴林可兒:“是的,他喜歡楊小兵,但就像走婚這種婚姻形式一樣,更多的是好奇。而林可兒,才是他這一生值得擁有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