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大旱。爹爹叼著熏黑的煙斗,一口一聲咳嗽。大母狗黑黑,趴院子枯井邊,耳朵豎起,眼睛斜斜,提防著爹爹。它剛剛失去它的幼崽。姐姐背著柴禾,打山上歸來,馬尾辮盤著脖子,落滿塵屑。
阿娘迎上坡去,接了擔子,將姐姐搶到側(cè)門。凳子上一盆稀罕的清水,阿娘讓姐姐把臉刷刷。姐姐不肯。溪涸了,井枯了,剩下窖子里去年的雪水,那是要喝肚子里去的,誰家敢這么破費?姐姐當做笑話,沖著阿娘擠眉。
刷刷!阿娘一巴掌過來,姐姐都聾了。姐姐哭喪著,將臉重重栽進水里,狠勁搓了搓。阿娘幫她抖辮子和衣裳的灰塵,直了直衣上的褶子,然后取剩下的臟水抹抹臉,把一串眼淚遮了過去。阿娘和姐姐紅光滿面,走進屋子。
灶子吐著火星,鐵鍋子讓鍋蓋唬著,但米粥的香味兒依然刺激整間土屋。姐姐忍不住,飽吸了一口,臉頰紅鼓鼓。
男人從火星里起身,工裝,門齒缺一顆,笑在那里。
阿娘弄了盤干筍,豆角,還有就是中午宰的狗肉。黑黑在門口轉(zhuǎn)悠,提著鼻子,卻不敢進來。爹爹就著豆角繼續(xù)抽他的旱煙。阿娘賣著笑,張羅著,勸大家多吃,自己卻不曾舉箸。男人笑得憨笑得滿足,胡亂點著頭。只姐姐呼哧呼哧,狼吞虎咽,旁若無人,吃得那么用力,那么艱苦。
男人和姐姐走后,爹爹咳嗽得更厲害,震碎了煙斗。阿娘把門掩著,將自己哭死在屋里。黃昏爬上山崗。大母狗忽然悲哀地嚎叫了起來,她繞著屋子狂奔,亂跳,將死了孩子的一腔悲涼涌出胸口。
只有男人擔來的百來斤谷子靜靜地在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