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姨,給你咋說呢?咱前輩沒燒高香,這輩子才嫁給了一個書呆子。
常言道:看戲看旦,瞧人瞧面,吃過水面憑蒜。咱那男人,看上去沒樣兒,瞧容貌沒勁兒,要本事沒本事兒,干啥的?教書的,娃娃王唄!明明是手插公家的口袋里,坐在公家的辦公桌前辦的是公事,卻不信公,不叫公辦,叫了個民辦,這不,就在這兒里。
教書就教書,人家越教越靈,可我那男人書越教越不靈醒。不是咱舌頭亂嚼、嫌棗兒有核核,雞蛋沒把把,他那書呆子,是上不到席面上來的人。
說來也夠可憐的。學校離家遠,坐車要走一陣。每周他摸黑回來,帶幾個冷饃,連夜又要趕回學校給娃娃上課,早晚泡在學校,為那幾個錢,還不如我從雞屁股掏的蛋錢多。家務、農(nóng)活,從沒有正兒巴經(jīng)干過。近兩年又搞了個啥課外補習班,連節(jié)假日也貼上了。
就說上次禮拜天回來,讓把家里那頭豬賣了,那書呆子一上午把豬拴在豬市上,人蹴得遠遠的怕誰看見似的,死要面子撕不開腔,要不是我去,豬能賣了?就這本事,我上次來學校給拆洗被褥,一些家長見了我還一個勁說他好,我也不知道他好哪里去了。
結婚十多年了,兩個孩子都高粱桿般“呼呼呼”長高,他到丈人家的次數(shù)加起來還沒兩個孩子的歲數(shù)多。每次象挨刀子一樣推推拖拖,說忙著哩!去年過年是逼著去的。丈母娘見女婿,前院后院捉母雞。忙了一中午,做了一頓雞肉清湯臊子面。客坐了一屋,只等開飯,那死鬼卻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前前后后找遍了不見人,你說這象走親戚嗎?牛吃馬蓮——把人丟(揪)的響呢,我的人被他丟盡了。下午快離開娘家時,卻見在隔壁鄰家閑房,他爬在柜蓋上,手里拿著書,一副傻呵呵的樣子,看的正起勁。當時我鼻子能氣歪。事后才知,他從誰那里搗騰到幾本什么參考書,準備考什么文瓶(憑)水瓶(平)。你說,遇上這樣的男人氣人不氣人?
后來,聽說要考什么試,還要評職稱,弄好了可調(diào)到縣城大地方,把全家?guī),住在縣城里去,讓娃娃進縣大學堂。那周考試回來,他肩膀上放不住個紐扣子,見我吆蠅似的“嘿嘿嘿”笑著,一看就知道考的不錯,有門兒?赏蟮,沒一點點碎影影,問他沒話。從別人嘴里才知道,那考試,是聾子的耳朵樣子貨。人家早已把人偷偷確定了。這不是明明日弄人么?可他那人,被書教的呆頭呆腦,從不過問這些。死心眼,一個勁兒只顧教書,真不知他買麥草燒蒿子,圖的哪家的煙氣?
你姨,你不知道,現(xiàn)在農(nóng)村可不象以前,干啥都要錢。手沒錢灰呢,燈沒油黑呢,干指頭蘸鹽可不行。那學校沒油水,老鼠的尾巴肥不了。那天,娃他舅來,給尋個活,讓把那教書匠的職兒扔了不要了,跟他到城里建筑工地上當幫手,一年可掙幾萬。
那天我一直等到雞上架他才進門,老遠人沒到那“嗒嗒”的除了鈴不響其它都響的自行車聲音把我的心撞得痛痛的,也更堅定了我的主意。吃過飯,我求爺爺、告奶奶,說了一籃籃,勸了一簸箕,那書呆子就是不聽。第二天堵在家里說到黑,還是水潑不進。說老師正缺,說帶班離不開。呀,你聽聽,腰里別個死老鼠——還裝了個打獵的。那半斤八兩,別人不知,我還能不知。就說離了你,梢馬就不架轅了?紅蘿卜就不上席了?到底丟不開學校的啥?要不是怕隔壁兩鄰笑話,嗬,我非擺開鬧鬧,不去也得去,由了你了。
那早上,我被一陣暴雨驚醒,看時天還麻明。用手摸摸身邊,用腳蹬蹬炕那頭,都沒有他。桌上書本不在,里間兩個孩子也已去學校。
鄉(xiāng)里人說:能找白胡老大大,不找石猴耍娃娃。嫁這樣的人,和這樣的人過日子,把人能氣死。我氣了幾天,在下個禮拜天他回來時,提前收拾東西回娘家。在娘家炕還沒暖熱,就有人捎話來說,我男人住院了。我七魂嚇走了六魂,搭車趕緊到縣城才知道,原來他那天一早就摸黑冒雨往學校趕去上課,被雨淋了,得病暈倒在講臺上……
前些日子,他上了縣上的電視新聞里,縣里的領導給他戴上了大紅花。他的事跡上了縣廣播上了縣報,還把我寫進去一塊表揚,并讓我以后繼續(xù)支持他的工作。我一聽,臉紅的滴血呢。唉,攤上這么一個先進,咱還有啥說的,全力支持唄!
你姨,你說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