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于答應到他家,去見他媽——那個在農(nóng)村的婆婆。
一走下又悶又熱的火車,我的肚子就咕咕叫起來,坐了一天一夜的車,能不餓。正好車站外面擺有一溜小吃,我鉆進一方的帳篷下,見是賣涼皮的,就說:“來兩碗。”
他尾隨進來,又說又笑地坐在我的身旁,扶了扶眼鏡,接過調(diào)好的涼皮給我。我知道他喜歡吃辣子,正要提醒,那賣涼皮的女人先是一楞,好象馬上明白過來,把油辣子用筷子撥了幾下,把個白嫩嫩的涼皮染得血紅血紅的,很讓人眼饞。
我快吃完時,才瞥見他用筷子在碗里攪呀擢呀的,不見吃。
“怎么,不想吃?不合口味?還是肚子不餓?”
他沒言語。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臉兒紅紅的,流露出一種窘態(tài),額上沁出的細碎汗珠兒,象是早晨花瓣上的露珠,密密的。
“不合口味,那我重調(diào)一下?”賣涼皮的女人露著歉意,笑著也問。
他仍沒吭聲,卻端起碗一筷頭一筷頭低著頭吃起來。等我把碗放下,他也吃得差不多了。
我用手絹擦著汗,扇著涼,一邊等著他,一邊打量著他常跟我提起的這個小站。不想,班車來了,在不遠處停下,拽來不少人扛行李提包兒向它奔去。我急忙叫他拉他,他看了看,慢騰騰站起,緊跟我跑了幾步,又磨蹭了一下,回頭向那賣涼皮的女人望了望,才蔫乎乎地跟我小跑到車前。還好,車門還開著,盡管人多,都擠著擁著上來了。車動時,我才想起還沒給人家涼皮錢……
返回時,我一再提醒別忘了給人家涼皮錢。可一路不停倒車停車,等到小站時,四周已有點朦朦朧朧了。
我轉(zhuǎn)到那個賣涼皮的地方,那白帳篷連同那女人已不見了,尋到的是對面小酒館飄出的悠美的歌聲。不知怎么,我心里有一種內(nèi)疚感。見了他,提到這事,他沉默得像只冰棍,讓我心里不由好想罵他。
進站前,在車站廣場上,我無意中發(fā)現(xiàn)那個賣涼皮的女人懷里抱著個孩子朝我走來。我心想,人家認出來了,找上門來要錢來了。心慌中急忙從提包中掏出錢迎上去。誰知,那女人走近后卻說:“錢,過去了說不清,不用提了。”
我不想讓我的蜜月罩上什么陰影以及懺悔的東西,還是把錢塞給了她。
“錢的事就算了,只是這兒有一雙鞋,原先給他做的,孩子他爸腳大沒法穿,扔掉怪可惜的。以前答應給他,可一直沒有碰見。聽說他結(jié)婚了,找了個城里的。前天見他和你回來,想你就是他那位新媳婦。我尋思這鞋還是送給他,說是舊鞋子卻一直沒穿,說是新鞋子卻放了老長時間。麻煩你帶給他。也不知他那穿慣皮鞋的腳,還能再穿這鄉(xiāng)下土氣的布鞋不……”
她說完,硬塞給我一件用布包的東西,我打開一看,是一雙布鞋。等我回過神來尋去,那個賣涼皮的女人已抱著孩子頭也不回地走出車站廣場,腳步輕快的,以至于使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唯見那齊耳短發(fā),在燈光下一跳一跳。
上了火車坐定后,我向他說起了剛剛發(fā)生的事,并拿出那雙鞋。燈下細看這雙布鞋,是新做的,盡管樣式有些舊,但針線密密的,做的很結(jié)實,鞋里還塞著一雙鞋墊,納出的花紋亦好看。
我把鞋擺在他的眼前,急切的追問:“她是誰?”
他似乎早己明白,雙眼靜靜地盯住我手里的鞋,從喉嚨深處嘣出一句話:“她就是我小時定的娃娃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