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歲那年,祖母死了,家中光景甚是慘淡。金秋時節(jié),陽光明媚,我的農民父母只知沒日沒夜彎腰曲背地趴在田里揮淚如雨,根本無暇看護我,一任我在田間地頭瘋玩,無奈我總約束不了自己,特愛往溪流急水間戲水撈魚,父母自然放心不下。
我的姐姐時年八歲,正上小學二年級,學堂極小,卻很近,就在村后大祠堂里,照看我的任務轉而落在了姐姐身上。瘦骨嶙峋的姐姐每天吃力地背著我上學,讓我跟她擠坐在一起,要我老老實實地呆在小板凳上別動,可我總管不住自己的手腳,老愛扯姐姐的書本和筆盒,有時還非哭鬧幾下不可,為此姐姐沒少挨同桌的責備和 老師的訓斥。我想跑到教室外玩,姐姐偏不讓,她怕我出事、走丟。玩累了,我也常趴在姐姐懷里睡,有時干脆睡在桌底地板上。有一回,我一覺醒來,竟忍不住蹲在桌腳下偷偷地拉了一泡屎,引得全班哄堂大笑……
姐姐的哭鬧,加上老師們的屢次登門告狀,我從此連跟姐姐上學的機會也沒有了。父母轉而將我托付給跛足的伯伯看管,無奈老態(tài)龍鐘的伯伯根本管不住我。我整天跟著村里那群同樣沒人看管的小伙伴四處瘋跑,惹是生非。我叔叔是鎮(zhèn)上的民兵,總背著一桿長槍,威武得很,小伙伴們挺羨慕,誰也不敢招惹我,極怕我告訴民兵叔叔,年幼無知的我竟因此出盡了風頭,很快成了他們的頭。
一天晌午,當我正在村尾橋頭上打泥巴仗時,突然聽到一陣猛烈的狗吠,原來村里來了一老一少兩個叫花子,一個年齡與我相仿的小女孩背著一只臟兮兮的麻布袋,牽著位拄根竹拐杖的瞎子老婦。每到一家門口,小女孩總怯怯地站在一邊,老婦則邊敲響兩片竹夾(快板)邊亮開沙啞的喉嚨唱,如泣如訴,涕淚交加。盡管那時家家戶戶窮得揭不開鍋,但總會想方設法恩賜給她們一碟白花花的大米。那時我年幼,瞅見她們快到自家門口時,便飛一般地跑回家掩上門。大白天,關什么門呀?母親正在廚房做飯,對我的反常舉動甚是不滿,出門瞅了瞅,便恍然大悟起來。人家恁可憐,好歹給人家一點就是了。母親笑著將門“吱吱吱”地敞開,似乎在迎接女乞丐們的到來,爾后又極大方地摸出五分錢硬幣攤在老婦粗糙的掌間。< /SPAN>
我極嫉妒,極心痛白花花的錢,那可是能買上一大把水果糖的五分錢啊。當一老一少離去之后,我便教唆自家的大黑狗追上去咬。黑狗雖瘦,卻極兇悍,也一向聽我的話。猶如一支黑箭,黑狗“呼”地躥將上前,前爪狠狠地搭在小女孩肩上。小女孩當即駭得面如土色,癱在地上哇哇大哭,布袋里白花花的米也撒了一地。當老婦手忙腳亂地舞動拐杖擊打時,大黑狗早已逃之夭夭。
我遠遠地站著,覷見這情景,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快意與豪情,很快又惴惴不安起來。當她們艱難地收拾好行裝悻悻地出村時,不想又遭到了小伙伴們泥團與沙石的猛烈夾擊。甭打了,誰再打我就不跟他玩了,還要告訴咱叔叔。不知為何,此時我竟挺身而出,大義凜然。小伙伴全然沒料到我會這樣,都駭住了,面面相覷。
目送著一老一少漸行漸遠,我悵然若失,極愧疚,極傷感。大風刮過,濃煙四起,嗆得我直流淚。定神細視,煙居然是從村頭李老頭家墻上飄來的。李老頭家所謂的煙囪,不過是烏黑的矮墻上一個泥洞罷了,猶如一張噬人的大嘴,天天噴出滾滾濃煙。
瞧我的!我童心大起,極想當眾表現(xiàn)自己,于是一邊說,一邊從對面屋檐下拽來一把稻稈。當我踩著小板凳將稻稈牢牢地塞住墻洞時,小伙伴們全一哄而逃。煙洞被塞,濃煙全往回逼,只聽見房門緊閉的屋內傳出李老頭越來越劇烈的咳嗽,繼而瞅見李老頭推門而出,裹著一股濃煙朝屋外跑。他奶奶的,哪個沒教養(yǎng)的兔崽子!當瞅見墻上那把稻稈時,李老頭便罵罵咧咧跳起來,憤憤地扯下。
我們全躲得遠遠的,暗暗發(fā)笑,終于憋不住大笑起來,一哄而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