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條流淚的狗,我的心總會莫名地濡濕——
去年暑假,一天清晨,天剛蒙蒙亮,我便進山收掇頭天傍晚埋在山坳里的獸夾。太陽還沒出,漫山遍野盡是霧氣和露水,才進山,我的褲管便濕透了。
山坳里有我父親開墾的兩排梯田,全長著茂密的花生。父親說,沒想到山里的野獸恁厲害,花生還沒熟,好端端的花生地全給糟蹋了,千瘡百孔,慘不忍睹。見我不信,父親還特意帶我進山實地察看過幾回。義憤填膺之余,我竟突發(fā)奇想地上街買獸夾,上山埋獸夾逮野獸來了。
小時候我曾埋過獸夾,對此并不陌生。昨晚在山上埋獸夾時,我還在坑上面覆上薄薄的泥土,做了巧妙的偽裝。鐵的獸夾雖不大,但彈性極好,微微觸動便迅速彈起,夾得極牢。為防野獸逃脫,我還特意用一根細鐵絲將獸夾牽牽連連地纏在附件樹枝上。
說來奇怪,才進山口,我便隱約聽見狗吠,忽高忽低,一陣悲過一陣。待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晃進山時,才駭然發(fā)現(xiàn)一條威猛的大狼狗正踩在獸夾上,鐵夾牢牢地夾住了它的左后腳,活像給它穿了一只鐵的鞋套,任憑它如何掙扎,除了將身邊的樹枝拽得嘩嘩響,細鐵絲牢牢地纏著獸夾,絲毫沒有被拽斷的跡象。
這是一條威猛的大狼狗,樣子極兇,除了眼眶邊有一撮白毛,渾身竟黑緞一般,油光可鑒。我遲疑著不敢上前,只遠遠地站著,大狼狗不住地搖頭擺尾,朝我嗚嗚叫,悲切得很。我用小木棒試探著去撥弄它腳上的獸夾,但不管用。解下樹枝上的鐵絲讓它走吧,也不行,獸夾還套在腳上,它每走一步就痛得呲牙裂嘴,損失一只獸夾是小事,萬一獸夾又纏在樹枝上草叢間,豈不害了一條鮮活的生命?
我極細心地收掇好了別的獸夾,返身又瞅著大狼狗,無奈地搖搖頭。正準備離去時,我詫然發(fā)現(xiàn)它流淚了,兩行清淚正順著白毛往下流,分外扎眼。它弓起背嗚嗚哀鳴,右后腳死命地刨著地面,沙沙響,塵沙飛揚,身邊的樹枝也被拽得嘩嘩響。看來它誤解我了,其實我并非真要棄它而去,我只是想暫時離開,回家喚父親來幫它解圍罷了。
乖乖,別咬人呀,我是幫你的,幫你解圍呀!我正視著它的淚眼,沒想到它的眼神霎時變得異常的平靜與柔和,有驚喜,也有感激,活像一個撲向母親懷抱的流浪兒。我勇氣大增,拍拍它油光光的背,它竟乖乖地伏了下來,極聽話地將左后腳往后伸,往后伸。我大喜,試探著慢慢向前,向前,猛地一下將鐵夾掰開。還好,它沒受傷,只是夾破了層腳皮,血跡斑斑罷了。它自由了,仰起淚汪汪的眼睛感激地瞅了瞅我,便低頭舔那受傷的腳,很快又站了起來,聳了聳肩,快活地繞著我嗚嗚叫,搖頭擺尾,久久不去。
折騰了一晚和一早,白忙活了。瞅著眼前一堆叮當作響的空獸夾,我暗自發(fā)笑。我燃起一根煙,四處察看了一番,瞅瞅是否有獸跡獸穴存在。大狼狗在蒿草叢里極賣力地鉆來鉆去,似乎在為我開路。就在我失望得要打退堂鼓時,只聽見“呼”的一聲,大狼狗竟叼著一只灰色的野兔沖到我跟前,邀功請賞般地瞅著我。
不就是一條狗,一條通人性的狗罷了!莫非狗也懂得感恩,知恩圖報?拎起氣息奄奄的野兔,我拍拍狼狗油光光的毛發(fā),禁不住感慨萬端。
那天早上,大狼狗跟著我走了好長好長一段路,待我到了家門口時,它才戀戀不舍地離去,一步一回頭,我不知它去了哪里,更不知它是誰家的狗。
第二天,我便返校了,全然沒將此事放在心上。不久,父親老打電話對我說,奇怪啊,花生地里竟沒有野獸糟蹋了,也不知誰老隔三差五地將死老鼠死兔子之類的東西早早地擱在咱家門口。父親后來又恍然大悟似的對我說,花生地里每晚都有一條大狼狗出沒,不知誰家的狗那么懂事,老幫著咱家守花生地,還將咬死的老鼠兔子往咱家送呢。
父親的話益發(fā)令我嗟嘆不已。我萬萬沒想到,一條誤撞獸夾的狗,因為自己的憐憫而出手相救,竟會有如此殷切的感恩之心,竟然心甘情愿、忠心耿耿地為我護著花生地。
想起那條流淚的狗,我的心總常流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