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貪局來電話
下午,市教委人事科張科長遲遲才來上班。張科長剛進(jìn)到辦公室,小田若有所思地叮嚀:“張科長,剛才市反貪局偵查科有一位同志來電話,叫你明天去一趟。”張科長聽著,情不自禁打了一個寒顫,正巧老李遞來了一支香煙,他點了幾次也沒有點燃。小田戲說:“張科長,不是昨晚去泡妞,今天中午給老婆擰傷了耳朵吧!現(xiàn)在想起來還害怕?搞錯方向啦!過濾嘴怎么樣能點燃?”張科長自知失態(tài),他佯笑道:“我怕老婆?你才是全市有名的‘氣管炎’老病號!”話畢,眾人大笑。張科長點燃了香煙,深深地吸了一口,隨即他猜測,反貪局誰給自己來電話呢?意圖是什么呢?透過透明的玻璃窗,張科長冷不防看見兩個女打字員在走廊對自己指指點點,難道自己有什么“把柄”給人家抓住啦?
張科長沉著氣,踱到自己的辦公臺前坐下,翻開了一本《中國監(jiān)察》雜志第二十頁,怎么樣也沒有心情看下去,腦海紊亂如麻,浮想聯(lián)翩——市教委主任羅天十天前讓市反貪局立案,難道叫我去是與他有什么的瓜葛嗎?可是自己平時收的那些紅包他并沒有知道呀!究意是怎么樣一回事呢?約過半小時,張科長愣愣地盯著《中國監(jiān)察》第二十頁出神。莫非是那幾個板倒羅主任的老師,乘機(jī)打自己一耙?他娘的,這些沒有良心的家伙,以后老子有機(jī)會……想到這,張科長緊緊地握著拳頭,牙齒咬得“格格”直響。要不是這樣反貪局的黃八找自己干嘛?如何是好呢?是咬住不承認(rèn)?還是主動坦白爭取寬待?死咬住嘛,或者可以過關(guān)。不是嗎?他們給自己紅包的時候,從來沒有第三者在場,然而,羅主任不是有許多的問題開始時不也是不承認(rèn)嗎?到頭來還不是難以瞞天過海。張科長猛然想起了某單位的主任老田因受賄被判處有期徒刑9年之事,夾在手中的香煙顫抖,抖下了一截?zé)熁,正好掉在《中國監(jiān)察》的第二十頁上……
時間過得挺快,快到下班的時候,科室的同事們先后都離去,小田過來拍了拍滿腹心事的張科長,嗤!笑著扮了一個鬼臉:“走吧!回遲了會引起老婆的懷疑!”張科長嚇得一跳,答非所問道:“明天我去反貪局自首……”小田一下子如同進(jìn)入濃霧中,不知道張科長在說什么。很快,張科長自知道失言,急忙拗句:“哦!我不去啦,你明天去一趟反貪局,問一問羅主任這次調(diào)資,是不是還按正處級套改。”
這一晚,張科長早早關(guān)了燈,活像在烙油餅般躺在床上難以入眠,頻頻思忖,究意是去反貪局自首,抑或死咬住不承認(rèn)呢?或者作其他打算呢?去首嘛,這科長當(dāng)不成啦!不去吧,一旦查出來會不會身陷囹圄?張科長冥思苦想,周而復(fù)始地權(quán)衡利弊,絞盡腦汁尋找對策,任由妻子在一旁的挑逗也沒有打起勁。
次日天亮,張科長瞟了眼對面那幅,打擊貪污受賄的宣傳橫幅,雙目布滿血絲的他忙去銀行取錢,之后急忙往紀(jì)委書記辦公室走去。他盤算過,要鉆這個時間差,向書記交待清清,退回紅包款,以免將來反貪局來干涉將吃更大的虧。得保住這個科長的職務(wù),錢嘛,留得清山在何憂無柴燒?
從紀(jì)委書記辦公室出來,將近下班的時候,他回味著書記的諄諄教導(dǎo),如釋重負(fù),長舒了一口氣。
回到辦公室,張科長見到分別五年在B縣工作的老同學(xué)林成,他已經(jīng)等候自己多時了,張科長緊緊握著林成的手,笑逐顏開道:“什么時候來的?干嗎不讓我去車站接你?”林成微笑道:“我已經(jīng)調(diào)到本市工作啦。”張科長先是一愣,爾后問:“什么單位?干嘛不和我聯(lián)系?”林成感到意外:“調(diào)到市反貪局。昨天我來找你,你不在,手機(jī)又關(guān)機(jī),你的同事不將我的話和電話號碼告訴你嗎?”接著又說:“干嘛不來找我呀?正巧我隨來領(lǐng)導(dǎo)來核實羅天的口供,順便見下你。”張科長臉色一下子變了,他活像一個瘋狗般推開林成的手,沖到小田的跟前,唾沫四濺地大吼:“為什么不和我說清楚?害得我……”說到這里,他如同一個泄氣的氣球……
李檢察長是凌晨兩點多尚在夢鄉(xiāng)接到的電話。臨出門時,妻子還從被窩里鉆出半個身子沖他喊:明天是你36歲的生日,無論如何要回來過,本命年要開始系紅腰帶的。她知道干了十多年檢察工作的老公半夜一出門,就可能幾天不回家。關(guān)了防盜門的李檢察長在黑暗中應(yīng)了一聲,樓道里便傳來只有妻子才能聽到的輕輕腳步聲。
見到省、州領(lǐng)導(dǎo),李檢察長明白了此行的重任--異地突審一位被 “雙規(guī)”的縣長。翻閱了相關(guān)材料,他的心“咯噔”了一下,但他臉上絲毫顯不出什么變化。
審訊是在市郊半山腰的度假村賓館一個標(biāo)準(zhǔn)間里進(jìn)行的。平時一兩分鐘就可以走完的過道,李檢察長走了近十分鐘。在116號門前,他默立片刻,正一正領(lǐng)帶,決然地推門進(jìn)去。
負(fù)責(zé)縣長張國棟安全的兩位法警站起來向他點點頭。張國棟坐在沙發(fā)上,看也沒看李檢察長一眼,直到李檢察長坐在他對面,才把頭扭向一邊,顯出一副不管誰來也一言不發(fā)的架勢。當(dāng)他眼睛的余光掃到了李檢察長,脖頸就僵硬在那里……
沉默片刻,張國棟發(fā)現(xiàn),對方既沒叫他老師,也沒稱他“縣長”,更沒有握手、問好,就連一般的招呼也沒打。李檢察長無言中遞過來一支煙,他木然地?fù)u了搖頭。李檢察長應(yīng)該知道他是不吸煙的,在“審訊”中這一遞煙就說明,李檢察長把他的底都看穿了。張國棟突然自我覺得憔悴不堪,一夜之間兩鬢灰白起來。
一切都凝聚在寂靜無聲之中。都在硬撐著等待對方開口。李檢察長知道,在這之前,張國棟已與檢察人員對峙了三天三夜。
手機(jī)突響,家里打來的,妻子連哭帶叫的聲音傳來,兒子被綁架了……李檢察長一愣,緊閉雙眼半分鐘,才平靜地說了句:“打110,報警。”然后把手機(jī)關(guān)了。
張國棟明白,是那些怕牽連的人在不斷地給他“暗示”。李檢察長之前已有兩位檢察官退出審訊。一位是老母病逝,急等他這唯一的親人回鄉(xiāng)安排后事;另一位突然暈倒送往醫(yī)院也沒查出什么病,只說,暈得無法繼續(xù)審訊了……
按事先準(zhǔn)備,李檢察長與張國棟面前很快端來濃釅的茶水,是碧螺春。一時間,透明的玻璃杯綠浪翻騰,雀舌漸開,室內(nèi)繚繞著“炒青”的茶香。至此,雙方第一次瞬間對視,都沒說什么,開始觀色、聞香、入口徐徐品來。
李檢察長一直喝碧螺春,是因為12歲那年他的父母在地震中雙雙離去,第一個本命年就是在張國棟的單身宿舍喝著碧螺春、吃著兩個雞蛋度過的。雖然當(dāng)時張老師一再講解,他也沒有品出這“卷曲成螺,滿身披毫,銀白隱翠,香濃味醇”的洞庭名茶到底好在何處,但工作后他只喝這種綠茶。他也曾托人給早已從政的老師張國棟捎過一次“明前”碧螺春。據(jù)說,李的提拔并不全是因為工作出色。在出色地工作了多年后,已為某州縣長的張國棟,有次與李的州院領(lǐng)導(dǎo)一起吃飯時說起了他。結(jié)果是他很快由反貪局長提為副檢察長,再到正職……
一芽一葉,形似雀舌,湯色碧綠清澈,葉底嫩綠明亮,這同樣是春分至清明前采制的極品“明前”茶。兩人先是由品茶而斗茶,慢慢地色香味去后,就剩下“拼水”……一杯接一杯,喝得杯中只余了茶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張國棟畢竟年齡大了,臉憋得通紅說:“算了,我,還是去吧,方便一下……”
李檢察長看了同事一眼,同事陪著去了。
然后又是對峙,又是喝茶,不到一個小時,李不得不第二趟去廁所。如此,張國棟去廁所的時間間隔越來越短。當(dāng)他第十三次從廁所出來時,才明白依然穩(wěn)坐不動的李檢察長“熬鷹”手段確實與眾人不同……窗外余暉落盡,撤去水杯,兩人面前換成咖啡。半夜過后,咖啡較量把已多時未曾合眼、早疲憊不堪的張國棟徹底擊垮了。一杯杯濃咖啡讓他在亢奮又亢奮之后,再也無力亢奮了。
張國棟身子一歪迷糊過去。按慣例,是不可能讓受審者入睡的?蓪τ趶垏鴹,李檢察長知道,他這一迷糊就證明他已走到最后。李檢察長揉揉自己布滿血絲的雙眼,喝下最后一滴咖啡也打起了盹兒。
黎明時分,同時醒來的李檢察長與張國棟首次開始了長時間的對視。最后張國棟先開口說,知道會找你來的,但沒想到這么快。你們輪番的“熬鷹”,我最終也扛不過。既然要說,為何不對你說?也算老師對學(xué)生的最后一點貢獻(xiàn)。之所以挺到現(xiàn)在,是因為今天是你的36歲生日。做筆錄、同步錄音錄像吧,我現(xiàn)在就全說吧,權(quán)當(dāng)我送給你36歲的生日禮物吧……
站在院子里仰望朦朧漸亮的蒼穹,李檢察長長出了一口氣。打開手機(jī)時,看到一條短信:成功解救兒子。他的眼窩一熱,向著市區(qū)方向說,謝謝。接著一個個短信紛至沓來,均是同事朋友祝他生日快樂的。李檢察長再也控制不住,潸然淚下……
老李穿著一雙球鞋,噔噔地跑上七樓,悄聲開門進(jìn)屋,直奔兒子的房間。拍拍兒子:哎,該起床了。兒子極不情愿,但還是很快起來。高二的學(xué)生,總是沒有睡夠的感覺。
老李把一碗面條遞給正在吃雞蛋的兒子,說,今晚我準(zhǔn)備加個班,要晚點才回來。兒子應(yīng)了一聲,說,老師說要交下學(xué)期的錢,四百八,最遲明天要。老李怔了怔,又要交錢?折子上已經(jīng)沒剩多少。老李答應(yīng)今天去取。
老李和兒子一同到了車站,目送著兒子上了公交車。因為城市公路改造,車子不很正點,又等了一會兒,車才來。老李在車上把今天的工作任務(wù)理了一下。
簽到,打水。進(jìn)了辦公室,他把制服換上,打掃一下衛(wèi)生,便坐下點燃一支“軟塔”,翻開了卷宗,趁還有時間,再熟悉一下案卷材料。九點,一件三人結(jié)伙作案的搶劫案開庭,作為本案的公訴人,他知道這件案子不會很輕松,因為被告人的翻供, 給證據(jù)本來就有些單薄的案子增添了難度。
人員陸續(xù)上班。小楊進(jìn)來,和他打個招呼,把開庭所需的東西準(zhǔn)備好了,便開始換裝。小楊問,吃了沒有?我先下去吃碗面,昨晚又整晚了。老李喊他快點,他知道,為了今年的司法考試,小楊已準(zhǔn)備了許久。
老李出庭公訴回到辦公室,已是快十二點了,唇槍舌戰(zhàn)了半天的老李感到有點累。他把早晨泡的還沒來得及喝的茶一口喝了大半,馬上給公安的承辦人打電話,要再補(bǔ)充幾個證據(jù)。小楊催他,快走吧,食堂開飯了。老李剛準(zhǔn)備出門,電話又響了,老李只好讓他先去。
他抓起話筒,原來是初中的老同學(xué)張寧。張寧說,你咋個整得?你的手機(jī)總是關(guān)起得。老李說,不好意思,在法庭上得……你有啥子事?啥子事?張寧說,兄弟想你了嘛,今天晚上,幾個朋友聚一下——
忙不贏,這幾天忙得屁滾尿流的,等兩天再說吧。張寧打斷他:確實還有點重要的事,你必須要來!六點,張江春,到了再說。說完便撂下電話。
老李想,張寧約他會是什么事。他知道,一個多月前,為下崗的老婆找過這位神通廣大的張寧,但一直都沒回音。會不會是……老李決定晚上去。
下午,老李帶著小楊到看守所去訊問了被告人,出來已是五點多鐘了。老李讓小楊把材料帶回去,自己在就近的地方下了車。他到雅間找到張寧,他們六、七個人已經(jīng)坐起了,見了老李,張寧說,噢,檢察官大人,真是大忙人,酒都擱 晾了。來,介紹一下,這是黃總黃大哥,這是他的“政委”,這是……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年輕夫人,這個就不介紹了。老李一邊與他介紹到的人打招呼,一邊點上遞過來的煙,心想自己與黃總這些人算得上朋友么?看他們的熱情勁,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山水之間”?
張寧讓服務(wù)小姐上菜、倒酒,讓大家動筷開杯。酒過三巡,張寧開始切入正題,說嫂子的事,黃總已經(jīng)基本說好了,下個星期,你讓嫂子跟我聯(lián)系。老李連聲感謝,又連忙端起瓶子給黃總倒酒,與黃總夫婦干杯,然后,又依次與其他人干。
走到張寧那兒,張寧說,老同學(xué),這點小事,不存在。大家認(rèn)識了就是朋友,朋友嘛,大家相互幫助相互照顧。黃總現(xiàn)在也有件事,要麻煩你。原來,今天訊問的其中一個是黃總的外甥,意思是看老李能否給予關(guān)照。老李對張寧的做法有些不悅,冷冷地說,恐怕不行,紀(jì)律和原則在那兒擺著的,誰敢闖紅燈?黃總連忙說,不會讓你太為難,只是在法律許可的范圍內(nèi),關(guān)照關(guān)照。比如——
老李知道,他們看中的是自己手中的權(quán)利,如果自己同意,是個雙贏的結(jié)局,但原則和紀(jì)律呢?他喝了一口茶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們家屬,應(yīng)該讓他如實交待他的犯罪事實,爭取從輕處理。我感覺,他——
黃總的臉上有些不光生,張寧連忙打圓場,說,老同學(xué),你心里有數(shù)就行了,我就不多說啦。來,黃總,我敬你和嫂子,干!
接下來的酒,似乎喝得不是個滋味,老李在那兒悶悶地抽煙。黃總又端起酒杯與否老李喝酒,沒話找話,說這個是哥們兒那個又是朋友,說的這些人,大都是些州縣領(lǐng)導(dǎo)和一些重要部門的領(lǐng)導(dǎo),老李有的認(rèn)識有的也還熟,只是他們大多不認(rèn)識自己。老李想,你咋個不找這些領(lǐng)導(dǎo)?黃總說,當(dāng)然,我還是找你這承辦人直截了當(dāng)一點。老李不想太讓他難堪,說,我們會實事求是的。
服務(wù)小姐,買單!老李掏出給兒子取的錢,被張寧攔住。黃總說,哪能讓你來買喲?小張會處理的,李檢太生疏見外了。張寧硬是塞進(jìn)老李的口袋,自己買了單,說,上茶坊去斗會爾地主吧?并將一個信封塞進(jìn)老李的口袋。老李連忙擋住,不行,你這不是害我嘛。張寧說,害你什么?我們老同學(xué),發(fā)點底牌,有什么嘛?老李見推辭不脫,只得說,我不打牌,家里還有事?有什么事?兄弟我給嫂子請假。老李說,真的有事。張寧說,無論如何,你要給幺弟個面子,幫黃總這個忙。老李不想老是糾纏不清,說,這個事你不用再說了。黃總和夫人也過來勸他去玩一會兒,老李死活要走,張寧只好作罷。張寧說,黃總的那個事,你費一下心。魏大鬼才早就說過:處世如同釀酒,靈活才好勾兌,死板怎進(jìn)油鹽?你看你,在官場上白混了一、二十年……算了,空了再吹,兄弟給你喊個車。老李擺了擺手說,算了,算了,你們?nèi)ネ姘,不管我的?/div>
一天就這樣快過去了。老李獨自走在人行道上,他伸手捏了捏口袋里厚厚的信封,還底牌?純粹是誘餌。四十歲的男人,背負(fù)著一個家庭的責(zé)任,上有老下小,既苦也累,但必須走好每一步。在原則和紀(jì)律上面,是不能摔跤啊。他明白,這雖然對他是一個考驗,但是要做出正確的選擇,并不很難。他決定把厚厚的信封交到院紀(jì)檢組,他掏出手機(jī),按了幾個數(shù)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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