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過黃山的人都知道,在山上同心鎖隨處可見。相愛的戀人們,游玩黃山時總會為自己的愛情掛一把同心鎖,以求感情能夠長長久久,永不改變。
但是,你有沒有聽說過,還有一種鎖叫結(jié)發(fā)鎖呢?
大年初三,我跟老媽一起回外婆家探親。外婆家在山區(qū),是個多產(chǎn)各種傳說的地方。那天,外婆帶著我去二舅公家串門,在二舅婆的梳妝臺上看到了一把蝶形銅鎖。鎖上花紋繁復(fù),看起來年代已久。
我拿起銅鎖輕輕摸了一下,一股如玉的溫潤之感頓時在指尖漫開。
“二舅婆,這個鎖是干嘛的?”
“鎖嘛,當(dāng)然是鎖東西的咯!”二舅婆接過鎖看了一眼,“不過這把鎖不是鎖門用的,那是用來鎖頭發(fā)的。”
“鎖頭發(fā)?”
“對個咯,這把鎖叫做結(jié)發(fā)鎖。是我姥姥的姥姥的……姥姥傳下來的。”
預(yù)感這把鎖里可能藏著一段極其動人的故事,我趕緊搬來凳子,拉著二舅婆的手坐了下來。
二舅婆布滿褶皺的嘴唇輕輕一動,故事就開始了。
時值二月十五,月亮剛剛爬上柳梢頭,把人間照的一片雪亮。路邊的月老廟里香火不絕,一個女子正在虔誠的跪拜,嘴里念念有詞。
古時候的人尤其迷信,覺得要是愛情跟神明扯上點關(guān)系,準(zhǔn)保萬無一失。所以那時候,月老廟林立,隨時有癡兒怨女去燒香拜神,期待月老給自己一段好姻緣。
張莊的倩姑就是這樣的癡女。每月的初一十五,她都會帶著香燭到月老廟來跪拜。
“月老啊,小女子別無所求,只希望您能為我牽一根紅線,讓我有一個好歸宿。”倩姑雙手合十,在月老像前連作了三個揖才起身離去。
周圍進(jìn)香的女子,看著倩姑離去的身影,大為不解。
這倩姑雖不是出生在大富大貴人家,但是卻長得水嫩玲瓏,一雙杏仁大眼轉(zhuǎn)溜到哪個男子身上都是一種福氣?伤质刂痉,一汪秋波絕不亂送,走路的時候低眉順目,說話的時候輕言細(xì)語。
這么好的姑娘,年紀(jì)也剛過及笄,怎的就被逼得三天兩頭往月老廟走呢?
“你們是有所不知,她呀,生就一副克父克母命,難保將來不克夫啊。你說,誰愿意娶一個掃把星回家?”說話的正是張村的劉媒婆。
劉媒婆說,倩姑一生下來,她娘就因為失血過多而死去。眾人都說她是煞星,勸她爹將她扔掉。她爹于心不忍,一把屎一把尿?qū)⑺洞,在她十歲那年,為了給她摘一束野花,從懸崖上摔下去,最后連尸骨也找不到。
好在倩姑天生命賤好養(yǎng),自個兒為東家做點農(nóng)活西家跑個快腿,也慢慢長大成人,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標(biāo)致姑娘。
“念她孤苦伶仃,我劉媒婆下了爛好心,為她找過一戶好人家。人家看這姑娘不錯,就去算了生辰八字,這一算不打緊,她的八字果然命犯煞星,是個克夫命。最后只好作罷。哎,這都是命!”
眾人聽完劉媒婆的話,心里都不覺惋惜。
人群漸漸散去,只有一位白面書生扇著扇子,默視著倩姑離去的方向,久久佇立。
三月初一天一擦黑,月老廟就人聲鼎沸起來。
倩姑提著一竹籃香火,又一次跨進(jìn)了廟里。這一次,知曉她身世的人,都開始退避,怕沾染晦氣上身。
面對眾人的指指點點,倩姑也見怪不怪,自顧自匍匐在蒲團(tuán)上,開始行跪拜之禮。
禮畢,倩姑正要起身離去,一條紅線飄然落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皓腕之上。一時間,“月老顯靈了”的呼聲四起,眾人也忘了倩姑是煞星出身,跪倒在周圍不停叩頭。
倩姑心里也是一喜,順著紅繩尋將出去,一直走到月老廟門口,才見那繩頭的另一端系在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手上。
只見那書生生長的白白凈凈,左手搖一折扇,嘴角輕揚,放佛等候已久。
“公子”,倩姑遲疑了一下才走上前去,“你可知我身世?”
“知曉。”
“那你為何還……”
書生將折扇一收,合手作了個揖:“這是月老神仙安排的姻緣,我又害怕什么呢?”說完牽起嬌羞的倩姑,大步穿過人群,消失在眾人的視野當(dāng)中。
看到倩姑終于等嘗所愿,有的人高呼這是天賜良緣,覺得倩姑以后可以跟著書生幸福的生活下去。有的人則酸溜溜地說,倩姑天生是個克夫命,這個書生看起來文文弱弱,過不了多久肯定會被克死。
往常能說會道的劉媒婆,這時卻蔑著雙眼,一臉陰翳地站在角落里不發(fā)一言。
倩姑跟著書生左拐右拐,拐進(jìn)了月老廟后面的一片樹林。雖然空中一輪明月高懸,但是漆黑的叢林仍然叫倩姑心里害怕。
“公子,這是要去哪里?”倩姑問。
“自然是去我家了。”書生看出倩姑心中疑慮,折扇一指,“看,前面就是我家了。”
循著折扇望去,一座大宅果然出現(xiàn)在掩映的叢林里。
書生說,自己本來也是大戶人家,只因父輩經(jīng)營不善,家道中落,只留下了這座祖宅。后父母雙雙逝去,為了守護(hù)祖宅,自己也怕閑人打擾,就獨自在這叢林深處潛心讀書,期待有一天能夠考取功名,光復(fù)門楣。
聽書生這么說,倩姑心中疑慮漸漸消去。
為了讓書生專心讀書,二人約定,每日夜晚才來祖宅相見,一個月后,待書生準(zhǔn)備好一切,就用八抬大轎來迎娶倩姑。
倩姑還想說什么,但見書生一臉真誠,眉目間凈是善意,不似歹人,終于還是把嘴里的話咽進(jìn)了喉嚨里。
此后,倩姑夜夜來此處與書生相會,書生待她溫柔體貼,叫她心里好生甜蜜。
大半月過去,并無異事發(fā)生,倩姑心里認(rèn)定,這真是月老安排的良緣。
月老顯靈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了張莊富賈張元外的耳朵里,傳話的人正是劉媒婆。一聽說倩姑跟一個白面書生好上了,張元外頓時氣得一臉鐵青,嚇得劉媒婆趕緊說好話。
“張元外您別生氣,是她倩姑有眼不識泰山,是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呀!當(dāng)年您對她恁的好,她卻不領(lǐng)情,活該她落下煞星的名號!”
其實,這張元外對倩姑垂涎已久。
當(dāng)年,張元外曾托劉媒婆去提親,哪知倩姑抵死不從。忌憚村民們都憐惜倩姑,滿肚子壞水的他不敢用強,便讓劉媒婆杜撰出倩姑八字克父克母克夫的謠言,好斷了她的姻緣,待日后有機會再占為己有。
倩姑自知身單力薄,無法反抗,也就將計就計默認(rèn)了。這一來,還歪打正著地幫她擋住了許多狂蜂浪蝶,正好落得個耳根清靜。
現(xiàn)在,眼見自己設(shè)的局被破掉,美嬌娘就要落入他人手中,張元外豈肯善罷甘休。
“劉媒婆,你可知那書生來歷?”
“來歷我倒是不知,只不過,我覺得那書生周身透著股蹊蹺?”
張元外眉目一挑,頓時來了興致:“你說說看!”
“那書生好生面疏,我問了好幾個人都說不識,就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一般。而且他拉著倩姑就往叢林深處去了,我擔(dān)心……”劉媒婆頓了頓,見張元外聽得聚精會神,索性繼續(xù)說了下去,“我擔(dān)心他不是人,倒像是山中精怪所化!”
“此話當(dāng)真?”
“在這張莊,只要您張元外說是真,誰還敢說假!”
“劉媒婆啊劉媒婆”,張元外滿意地點了點頭,“你果然會說話呀,哈哈哈哈……”
第二天,張莊就盛傳那晚倩姑遇上的不是人,而是山中狐仙。倩姑原本是個克夫命,沒有人敢娶她,那狐仙是千年精怪,所以才不怕天上的煞星。
謠傳一出,整個張莊都騷動了。莊里出了妖怪,這是何等大事。村民合計之后,決定請張元外出來主持公道。
張元外花重金從嶗山請來個老道士,帶領(lǐng)眾人來到了倩姑的小屋。
一見倩姑,張元外使了個眼色,那老道士便拂塵一揮,走上前來,“姑娘,我見你印堂發(fā)黑,近日定是被妖邪纏身了。”
“青天白日的,哪里來的妖邪!”倩姑沒好氣地說。
“倩姑,我看你真是被那狐仙迷了眼,好心請來高人為你驅(qū)邪,別不知好歹!”張元外瞇著眼盯著倩姑,眼珠子不停在打轉(zhuǎn)。
“哪里有什么狐仙”,倩姑深吸了一口氣,“那書生不過命硬,敢要我這命犯煞星的女子,張元外勞您費心了!”
“你——”
被戳到痛楚,張元外頓時變了臉色,口氣咄咄逼人,“若他不是狐仙,為何白日不見蹤影,偏要晚上才與你相見?若他不是狐仙,為何又住在渺無人煙的樹林深處?”
這……倩姑想要辯說,卻發(fā)現(xiàn)自己說不出只言片語。那夜的疑慮,不經(jīng)意間又浮上心頭。
嘆了口氣,倩姑語氣頓時軟了下來:“那你們要怎樣才肯罷休?”
“聽說再過幾日,那書生就要迎娶你過門,我這里有一把結(jié)發(fā)鎖,乃我?guī)煾祩飨聛淼膶毼,能降妖邪?rdquo;一旁的老道士遞上一把蝶形銅鎖,“你只消在成婚當(dāng)晚與那書生結(jié)發(fā)而眠,再將此物鎖在發(fā)結(jié)上。若他不是妖邪,你們的自當(dāng)受到神物的祝福。但若是妖邪所化,次日清晨他定當(dāng)顯出原形!”
倩姑心想,這真是天方夜譚,可鬼使神差的,她卻接下了這結(jié)發(fā)鎖?粗稍谑中牡你~鎖,過去與書生相處種種頓時歷歷在目。倩姑眼神恍然,找不到一個落點。
轉(zhuǎn)眼就到了迎娶的日子,門外鑼鼓沖天,從不在白日出現(xiàn)的書生果真騎著高頭大馬,差人抬著八抬大轎出現(xiàn)在倩姑門前。
一直待在屋里的倩姑,聽到屋外人馬喧嘩,頓時坐立不安起來。她望著梳妝臺上那個蝶形銅鎖,心緒百轉(zhuǎn)。終于,她拿出一張紅色喜帕,將那結(jié)發(fā)鎖包了起來……
是夜,倩姑與書生喝罷交杯酒,便開始將自己的頭發(fā)與書生的頭發(fā)打成一個活結(jié)。書生默然看著倩姑做這一切,卻不問緣由。
待倩姑停下手來,書生才發(fā)話:“打完結(jié)了么?”
“嗯。”
書生凄然一笑,眼眶滿是濕意。
“那么,拿出來吧。我都聽說了。”
“拿什么?”倩姑定定地看著書生,忽然伏進(jìn)他人懷里,柔聲道:“既已結(jié)發(fā)為夫妻,我便信你。你是人是妖,又有什么關(guān)系……那結(jié)發(fā)鎖,我留在了小屋的梳妝臺里……”
書生喜極而泣,緊緊的抱著倩姑,再無言語。
那夜,月光如煉,將人間映的雪亮,雪亮。
“后來呢?”
二舅婆干癟嘴唇忽然就綻開了花,“后來啊,后來啊就是你這個小娃子在我面前問這問那啊,咯咯咯。”
我看著二舅婆臉上的皺紋像漣漪一樣蕩開,嘴里那個問題終于沒有問出來。書生是不是狐仙,連倩姑都不在乎了,我又何必打破沙鍋問到底呢。又或者,書生是動了凡心的月老也說不定。
“二舅婆,你對這個故事這么清楚,還有結(jié)發(fā)鎖,該不會你就是倩姑吧,哈哈哈。”我反復(fù)摩挲著那把鎖,跟二舅婆開起了玩笑。沒想到,一旁的二舅公老頑童一樣的配合著我。
“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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