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叔父是一個非常本分的人,在飯桌前,父母也經(jīng)?渌。
他是一家大公司的職員,職位也不算低,有車有房,還有上百萬的存款,一生都沒有做過什么錯事,算是個模范公民,娶了一個與他家庭背景相差不多的女人,安穩(wěn)生活。
但,三個月前,醫(yī)生告訴他,他的肝上長了一個惡性腫瘤,腫瘤已經(jīng)到了晚期,無法醫(yī)治,最多只能活四個月。
這個消息對于他來說無疑是個噩耗,但不知為何,叔父卻很平靜。
他婉言謝絕了醫(yī)院的住院請求,繼續(xù)如同往常般生活,上班,下班,沒有絲毫變化,除了桌子上多出的一小瓶止痛藥。
這種生活一直持續(xù)到幾天前,叔父在回家的途中突然暈倒,被人送進(jìn)醫(yī)院。
這一倒,便再也起不來了。
我提著他最喜歡吃的餅干,進(jìn)了他的病房。
他的病房是干凈的白色,潔白的床頭柜上放滿了鮮花和水果。
他此時正直起身來側(cè)臉靜靜望著窗外,看著他的側(cè)影,我發(fā)現(xiàn)他似乎在這幾天蒼老了許多。
他忽然打破沉寂,開口道“蠶,你來了啊。”
我輕輕地應(yīng)了一聲。
叔父轉(zhuǎn)過頭,看到我手上拎著的東西,眼中閃過如同小孩子般的愉悅,他指指堆著禮品的地方道“東西放在這里好了。”
我點點頭,放下了餅干。
叔父隨后不再看我,再次望向窗外,突兀地說道“我從小學(xué)起就迷上了小說。”
我不知道他為何談起從前,自行坐在離他不遠(yuǎn)的椅子上,靜靜聽他說了起來。
“因為過于喜歡,我也生起了一絲創(chuàng)作之心。”
“這么一寫就是六年,廢稿也積了六年。”
“到了高中,因為我將大量的時間和心血都傾注于小說創(chuàng)作,成績急速滑落。”
“但我卻沒有放棄,我憧憬著自己能成為一個小說家,即使考不上好的大學(xué),也能通過寫作來賺錢,甚至成名。”
“為此,我滿懷信心地開始向許多家設(shè)有獎項的雜志投稿,令我失望的是,一篇都沒有入圍。”
“但是,我還是沒有放棄,相信只要堅持下去,就一定能夠成功。”
“時光流逝,到了高二,我的家人開始勸誡我,讓我放棄小說,認(rèn)真讀書。”
“但我卻執(zhí)意走自己的道路。”
“終于,連我的班主任都看不下去了,找我去談話。雖然他說了許多,但我現(xiàn)在,只記得一句‘明明沒有一絲才能,卻想要靠小說吃飯,想把喜歡的事變成工作,做著不著邊的白日夢,你真的很幼稚。’”
“那天,我大哭了一場,從此放棄小說,發(fā)奮讀書。成績也突飛猛進(jìn),高考取得了個令所有人都吃驚的成績,成為了全家的驕傲。”
“畢業(yè)后,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工作,過上了許多人都羨慕的生活。”
“但是……”叔父輕聲道“我并不快樂!”
“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體會過心中存有夢想時的那種憧憬與快樂,任何事情都變得索然無味。”
叔父轉(zhuǎn)頭看著我道“你的夢想也是成為小說家吧。”
想起了桌邊那一沓厚厚的廢稿,我有些頹廢地低著頭,眼神黯淡。
“我……沒有才能。”
叔父搖搖頭“才能的有無,不是個人能夠妄下定論的。”
“相信自己,搏命去寫,不要輕言放棄,更不要妄自菲薄,不用理會世人的言論,追尋夢想,走自己不會后悔的道路,這才是人生的意義所在。”
叔父將插滿針頭的手放在胸口上“忠于自己的心,永遠(yuǎn)不要向任何人屈服!”
“蠶,你知道么,你的名字是我取的。”叔父已經(jīng)無法繼續(xù)直身,躺在床上說道。
“蠶,吐絲作繭,破繭后,便能成為形似蝴蝶的蠶蛾。”
我喃喃道“即使不能成為蝴蝶,也依然要蛻變,綻放出絢麗的光彩。”
“是啊……”叔父的眼神仿佛透過房頂,直沖蒼穹“綻放光芒吧!”
我全身震顫,頭蒙蒙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叔父緩緩閉上雙眼,安詳離世。
床頭的一朵鮮艷紫陽花,悄然飄落,落在了叔父的胸膛上,那是心所在的位置。
此時正值墨夜,我提筆,以此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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