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列車已經(jīng)行駛很久了,在黑夜中,如同一條細(xì)蛇蜿蜒穿行,山嶺幾乎都看不見了,它就行駛在廣袤的平原上,簡直太空曠了,黑暗又驅(qū)散不掉,無疑這種情形使乘客們明顯表現(xiàn)出了不耐煩的情緒,從狹小的車窗里可以望進(jìn)去,首先看到的躁動便要表現(xiàn)在兩個商販的身上,他們顯然是并排坐著,嚷嚷的十分厲害,似乎是在討論關(guān)于去蘇南販賣礦料的事,有人想他們是在逞能,人與不惑之年,難免會因為積攢財富的數(shù)量而故意顯擺,到處嚷嚷的事都是司空見慣的。有人想的是這些游走在江湖上的浪客都是些說家子,嘴皮子上的功夫?qū)嵲谑怯策^他們手里的真實的功夫,他們寧愿花時間爭論,直到呲牙咧嘴,也不愿坐下來靜靜的思考些真實的該解決的問題。不過,這在大眾場合也不足為奇。這兩個販子的對面坐著兩個稚嫩的面龐,他們卻很少說話,即便是有人聽見他們在說話,聲音也不大,小到在整個車廂里足夠聽不清楚。偶爾他們還用旁人聽不懂的稀稀拉拉的英文單詞做暗號來對話,當(dāng)他們中的一個給另一個擠著鬼眼看著對面的販子說出“GROUND BEETLE”的時候,他們就一起發(fā)笑起來,但都忍住不大聲,甚至連他們的眼神早都移到了黑漆漆的車窗外面,話題他們也就別再討論。
書包被扔在他們的腳下,看來是時間久了的緣由,被人無意用腳踢的歪歪斜斜,里面的零食袋子都露出了角縫,這樣推斷下來,坐在兩個販子對面的兩個稚嫩的臉龐就是兩個學(xué)生了,這些估計都不用挑明,或許兩個販子早看出來了,他們是江湖人,江湖人喜歡把經(jīng)驗都總結(jié)成詭計,他們能看出來便是經(jīng)驗,裝在心里醞釀著,就變成了詭計。但對于學(xué)生他們只有輕視,他們的心機不配用在這些弱勢群體的身上。他們清楚他們的話亮出了他們的身份,那更重要的是他們要保護(hù)或者修飾他們的身份,所以,他們闊派起來了。其中一個絡(luò)腮胡子,嘴唇肥厚,前額布滿皺紋的中型胖子向前挺著身子問“沒猜錯的話你們是去蘇南的吧?”另一個輕輕的閉著眼睛,倚在靠背上,極舒坦的樣子,他的兩綹八字胡子雄赳赳的從嘴唇上方滑下來,可能是為了干凈和美麗,兩個嘴角上方的胡須被修剪成了一條略直的橫線,剛好和唇線相吻合,下嘴唇太窄太凹,像個乳孩的嘴唇一樣,他的下巴優(yōu)美的與嘴唇搭配,像個彌胡桃的側(cè)面。因此,也不顯的過分難看。不過,這些在一個煩躁的列車都是不重要的,也沒有人特意去觀測,所有的功夫都要花在休息和討論問題上。有人猜測他應(yīng)該是一個地下黑黨份子,因為他的面貌不善,固與他疏遠(yuǎn);有人猜測他應(yīng)該屬于領(lǐng)導(dǎo)身邊參謀這個級別的,因為他的著裝不像領(lǐng)導(dǎo),但他有頂端人物的風(fēng)派,固只能這般猜測;也有的人小聲辯論他的來頭,就被旁邊的罵了一頓,說是胡扯,討論聲就被壓低。車廂里的聲音一股一股沉下去,冰涼冰涼的。
胖子商販等的不耐煩了,他感覺他好像被侮辱了,因為兩個孩子仍然低頭在調(diào)侃他們的話題,他的臉漸漸紅下來,他認(rèn)為他們是在調(diào)侃他,他挺出去的脖子都很難收回,因為他心里總感覺旁邊好像有無數(shù)的眼睛在看著他,不止是那些異樣的眼神了,就連他剛才說出去的話似乎都在耳邊打起了回音,他不能回頭看他的伙伴,他必須處理這個現(xiàn)場,或許就因為他剛才的這些舉動都會成為他的伙伴笑他的話柄。他的臉緩緩的凝固下來,坐在兩個商販的側(cè)面的并排著的穿著老舊尼龍襯衫衣服的游浪的民工總是看到了,他們的心里感覺不好,但他們都當(dāng)做無所謂,他們中睜開眼睛的依然睜著眼睛直呼呼的瞅著車窗,閉著眼睛的半睜開眼睛又閉上,車子上的這種氣氛似乎要一直持續(xù)下去,再說這個時候子時都過了,人的精力都低沉下去,難免在人擁處也頹廢到底,這使得車子內(nèi)更加詭異般的寂靜了,從車窗外只會斷斷續(xù)續(xù)的聽到列車和鐵軌接壤的犀利的摩擦聲,這些聲音傳到車窗內(nèi)幾乎都變得微軟下去。如果列車驀然行馳在曠野里,那穿梭的風(fēng)聲也是相當(dāng)急促的。
江湖摸熟了,就是隨地淬一口唾沫丟出去都是解決問題的法子。這時候,中型胖子笑了,他開始笑著還帶著些輕微的尖細(xì)的聲音,直到笑到最后的時候,他揚起了頭,笑的聲音也沙啞下來,但他依然保持著縱容而讓人感到驚秫的笑容,兩個學(xué)生聽到了,他們咧著牙看著對面的中型胖子,除了感覺惡心,他們沒聽過這種古怪的笑聲,他們就有些害怕。但很快他們就正下心來干他們的事,旁邊并排坐著的閉著眼睛的游工也睜開眼睛看了一下,表情極為厭惡。八字胡子的商販瞥了一眼中型胖子也不想說什么,但隨后又說“怎么?”中型胖子自言自語說“孩子就是有趣”然后收回身子稍稍彎腰靠在椅子上。
突然,車廂里傳來嬰兒的哭喊聲,滋啦啦的像被扔進(jìn)了沸水鍋里似的,大概有一位婦女,她是孩子的母親,她就站在孩子的旁邊,可以聽到她在輕輕的拍著孩子,然后說著唱調(diào)“哄娃娃,睡覺覺,睡起來吃面面。”這個母親反復(fù)給孩子唱著,使得孩子的哭聲漸漸的在車廂里小了下來,旁邊似乎還又幾個人,不清楚他們的身份,但他們都圍著孩子。有的說“小乖乖,快別哭了”有的看見孩子喜愛,就說“這孩子哭的有勁,將來肯定是塊材料”也有的站的離孩子近點兒,撫摸著孩子跟著這位母親唱歌哄著孩子入睡。車廂的過道里站滿了人,似乎連一只螞蟻都很難爬過去,氣氛臃腫,沉悶如鐘,人們在苦苦的煩躁中又聽到了頻次在車廂最高的叫賣聲,是個男聲,聲音厚一點“新鮮的水果,有新鮮的水果,特價特賣,特價特賣”他一邊吆喝,一邊看著坐著的人群有沒有投機意向的,前面的人群擁擠,他就推著小車子喊著讓道,人們一邊讓道,一邊還在嘴邊罵這種列車員,其中一個看起來像個教師的人,大家都不知道他現(xiàn)在到底是做什么的,他只在交談中說他以前當(dāng)過教師,他說“真他媽賤”說完,他讓開路坐回自己的位置,列車員邊走邊喊,人們坐在位置上邊聽邊罵,有的人用斜視的眼睛瞥一瞥列車員表示厭惡,有的人看著列車員凝固的面容就偷著做笑,也有的人看著列車員走過去的后背,朝地面吮了一口唾沫。還有一部分人實在忍受不了晚上肚子的饑餓,就向列車員揮手交了錢買晚餐吃。有兩個人共同買了兩份,一個是文質(zhì)彬彬的學(xué)者,他像個學(xué)者,跟列車員的交際可以看的出來。一個是粗魯?shù)霓r(nóng)村漢子,他接過晚餐,二話沒說,翻開蓋子就是一頓騰吃,狼吞虎咽的,吃到飯盒里長長的粉條的時候,他就換個方式,吮吸起來,發(fā)出吸溜吸溜的聲音,惹得坐在旁邊和站在旁邊的人回過頭盯著飯看了幾眼又轉(zhuǎn)過身去,學(xué)者接過飯盒,輕輕的打開擱在桌臺上,等到收拾好了筷子才慢吞吞的吃起來,一邊吃一邊還用準(zhǔn)備好的紙巾揩拭嘴邊的油漬。一個人睡在車廂的過道里,聞到他們吃的香味便迷迷糊糊的站起來,似乎是為了安慰自己,就靠在遠(yuǎn)處的靠背上搭訕“這飯還挺香的”學(xué)者抬起頭看了說話的人笑著點了頭,旁邊幾個人說“以你的手藝隨便給咱們哥幾個弄幾份過來吃都不成問題”有的人聽到這句話還以為他會做飯,后來從他們的交談中得知原來這個肚子餓了搭訕的人是個二把手,有的人聽出了他的底細(xì),有的人從他的相貌判別他不是正派人,反正他們都重新檢查了一下他們的包袱看是否完好,有的不放心,就換了個坐姿,將包袱抱在懷里睡覺。
叫賣聲過去了,車廂里庸庸碌碌的舒緩下來,透過車廂的過道望回去,可以看到后面的車廂里依然有別的列車員在做銷售。不過,人們無暇理會。他們有了空閑的空間,他們就伸伸懶腰,打打哈欠,做做交談。直到來了一個女列車員的時候,大部分沒有意識的男人似乎都覺醒過來,有的睡著了,旁邊的用手指就戳醒了。有的本來醒著,為了招到女列車員的注意,故意走出去站在過道里擋住女列車員要走的過道,有一部分女的看到了,她們中諸多是四五十的老女人,她們似乎懷著仇恨的心情看著從對面車廂里走過來的女列車員,她們只瞥了一眼,就將眼神移走,落在窗外黑兮兮的夜里。她們中有不服氣的,心里想要是美麗而耀眼的制服穿在她們苗條的身上,肯定要比這里的濃妝粉末的女列車員漂亮多了,她們用女人天賦的性感武器打敗男人,而這里的女列車員僅僅只是裝飾著化學(xué)粉末蒙蓋了愚蠢男人的視角,她們也對這種男人甚是鄙夷,孤獨和嫉妒都會閃爍危險的信號燈。不過,恰恰她們有想法,但她們沒有足夠站在舞臺上的能耐,所以她們只能想想,懷著陰柔的自信在驕傲的人群里看不見身影。
兩個販子,一個挺直身子看,一個靠在椅子上細(xì)細(xì)自論。并排著的游工也醒來了,他們四個睜開惺忪的眼睛瞅著遠(yuǎn)處。兩個學(xué)生覺得好奇,于是從座位上站起來了,他們背過身看了一眼,覺得他們好無聊,就蹲在座位上繼續(xù)說他們的。哄孩子的婦女抱著她的孩子給女列車員讓了路,女列車員走過來了。農(nóng)村的漢子吃完飯準(zhǔn)備去扔飯盒,剛站起腳就看見女列車員走過來,心里一陣喜意又把飯盒擱在桌臺上,坐下來等著女列車員走過來,似乎這時候心里在琢磨等女列車員過來的時候他說些什么。兩把手站在過道里,歪歪斜斜的側(cè)靠在椅背上,隔著單薄的襯衣摸著自己的肚子,望著女列車員喊了一聲“哎……”學(xué)者像被嚇了一下,抬起頭瞥了一眼兩把手,女列車員他還沒來得及看,他仍然低下頭在用他的餐。
女列車員站在車廂的四分之三的地方停下來,她手攥緊了一捏褲帶,褲帶上渡了一層黑色的東西,在車廂的燈光的照射下發(fā)出一閃一閃的光。她捉著褲帶鐵鏟的一端,將另一端垂下去,快要接到地面。然后伸長了胳膊豎起來,高高的提著一把褲帶,在空中繞了半圈示意給大家看,一邊在空中繞,一邊還說“最新的褲帶,最便宜的褲帶,可以送朋友,可以自己用”她的聲音亮而柔和。隨后她伸出右手拽住褲帶的一端,左手拳頭握緊,繞著左手的手背纏了好幾圈,又將左手舉高了給大家看,并且說“咱們這條褲帶是有質(zhì)量保證的,柔性好,耐牢抗斷”她說完將拳頭收回來擺在人群中間看,還將一兩條褲帶擱在桌臺上讓乘客們隨意觀看。有的乘客不信這些事,搖搖頭,有的人為了湊熱鬧,貼近了聽女列車員傾聽。女列車員似乎早準(zhǔn)備好了,他給乘客展示這一個環(huán)節(jié)后說“我們的銷售是限量的,而且有質(zhì)量保證,各位旅客如果不放心可以看這個”她隨便將褲帶勒在過道里面的高高的扶手上,一邊給大家使勁的拽,一邊做講話,女列車員身體升升降降,胸部跳動著乳房也跟著蠕動起來,有的男的瞄準(zhǔn)了說“真大”有的男的不以為然,遠(yuǎn)處的幾個游工,其中有一個吆喝著“褲帶好不好?你先藉在你褲子上我們看一看合適不合適”旁邊的人一哄而笑,女列車員面色依舊,將褲帶吊在上面侃侃而論。遠(yuǎn)處的八字胡子的商販接過一條褲帶,用褲帶鐵鏟稍稍用勁拽了一下褲帶,褲帶就成了兩節(jié),他將褲帶拿到中型胖子的面前看了一下,兩人相視而笑。中型胖子接過褲帶給并排著的四個游工看,游工接過褲帶看了,笑著吆喝“真他媽是條好褲帶”中型胖子緊接著湊熱鬧,便吆喝“真貨不上門,上門的都不是真貨”農(nóng)村的漢子鼓弄著站在位置上大喊“這女的長的好”旁邊的一個大膽的面部黑黝黝的女人帶著渾厚的聲音說“有本事帶回家給你暖身子”農(nóng)村漢子笑著對著這個黑皮膚的女人說“那還不如把你……”農(nóng)村漢子擠著眼睛看著女的,從上到下,快要打量完的時候,這黑女人站起來挺起身來對著農(nóng)村漢子嚷道“要怎樣?要怎么?還沒有枉法了。”農(nóng)村漢子被嚇住了,瞪著眼睛看著黑皮膚的女人,旁邊的幾個人像在看戲劇一樣到精彩處,便哈哈大笑起來,農(nóng)村漢子的臉被笑紅了,他盡量避開這黑女人,嘴邊囁嚅著說“黑成那個樣子了,還真把自己當(dāng)成了一回事”。幾個人準(zhǔn)備戲耍這農(nóng)村的漢子,不料,被連續(xù)不斷的爆笑淹沒下去,笑聲持續(xù)著,爭論聲還源源不斷,車廂里的聲音夾雜成一片,婦女的孩子又哭了,哭的聲音還比以前大,估計是乘客們吵醒了,孩子的母親來不及責(zé)怪誰,只抱著孩子在后面的過道里搖哄著,實在不行了,她就抱著孩子在人少的地方揭起衣服給孩子喂乳了。當(dāng)過老師的笑著吆喝“過來”女列車員看生意來了,收回褲帶邊向來走邊宣傳,給坐著的發(fā)著看,給站著的提到面前看,二把手咕噥著眼睛似乎想免費弄一條,不料,女列車員察覺后,直接拽走了褲帶,二把手沒得逞,旁邊的幾個渴望得到而沒有如愿以償?shù)耐锉梢暤男α艘幌隆6咽滞轮囝^,翻了白眼。這個老師接過褲帶隨便瞄了幾眼搖了搖頭,女列車員就無奈的走過去了,等女列車員走過去的時候,這個老師放細(xì)了眼睛看著女列車員的頭發(fā)和后背,看著看著就轉(zhuǎn)移了眼神,似乎有一種得逞了后又當(dāng)做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樣子。農(nóng)村的漢子二話沒說,直接掏出錢,褲帶也沒看,就買了一條,還說“這褲帶好,大部分原因是這女娃長的俊”女列車員聽了高興的靦腆的笑了一下走過去。學(xué)者低著頭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抬頭看了一眼女列車員覺得算個女郎,也不敢多看就收回了眼睛。兩個學(xué)生正津津樂道的交談著他們的話題,過來個女列車員在做推銷,只裝作不屑一顧的樣子。兩個商販?zhǔn)烂鎻V,看著女列車員走過去,像看了一道平庸的風(fēng)景,而這四個游工中,兩個看了半天早回過身睡覺了,兩個按耐不住心情,等女列車員走過來,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的看著女列車員漸漸的消失在車廂里,婦女抱著孩子跺在兩節(jié)車廂的隱蔽處,還在給孩子喂乳,又哼唱著童歌,孩子的哭聲漸次變小。兩個商販坐在車廂里已經(jīng)累了很久,終于閉上眼睛裝作休息的樣子,只是斷斷續(xù)續(xù)的還能聽見女列車員在另一節(jié)車廂里叫賣的聲音,隨著聲音的漸遠(yuǎn),他們漸漸進(jìn)入了睡鄉(xiāng)。車廂像爆炸后的山崗,沉積了先前灰霾和沉悶的氣氛,人們似乎都累了,似乎都不約而同的達(dá)到了一個共同的點上,他們都睡著了,兩個學(xué)生聽著音樂相依在座位上呼呼大睡。站著的人靠著座背打起了盹,列車員走過去再沒有走過來,只有昏昏暗暗的燈光睜大了眼睛看著沉睡的車廂。車廂里陷入了寂靜的狀態(tài)里,像個真空的瓶子一般,聲音都被撂在車廂外。列車的摩擦聲似乎都變成了美麗的音樂,在寂靜的田野里放蕩,穿過一座座快被磨平的山巒間,隧道里,河橋上。透過列車上的玻璃可以看見,黎明的暗紅的光從地平線上掃射過來打在車頭上,像一件美麗的幸運的紫衫衣披在這條列車的冠頭上,使得列車穩(wěn)穩(wěn)的馳騁在徜徉的軌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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