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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如夢

賀蘭紫玉

  第一章 被人遺棄的女嬰

  八十年代初,呼蘭河下游六十多公里處的馬家溝,秋分過后的清晨透著獨有的寒涼,通透的藍天沒掛一絲一朵地云,更給人一種神秘高遠的感覺,鍍著金光的太陽發(fā)出眩目的光,馬路兩旁的鉆天楊也都范著金黃,秋風(fēng)掠過,颯颯的楊樹顫抖著身軀抖落著翩翩黃葉,苗大貴穿著一套洗得發(fā)白的藍色工作服,胸前印有白色的蘭臺鄉(xiāng)酒廠字樣。因一晚沒睡,顯得疲憊,迷迷瞪瞪地騎著自行車下班回來,他看到通往本村的村口路旁雜草叢中有一個包裹,心里美得開了花,眼睛頓時雪亮,心想:這里面能有啥玩意呢?錢嗎?要是一包錢我可就發(fā)了,就不用這么起早貪黑的掙這幾個糟錢。打開包裹一看,里面一個雪白清秀小臉燒得通紅的小女孩,閉著眼睛乖乖的躺著,沒有一點聲響,只有微弱的呼吸。苗大貴失望的重又推上自行車,剛要轉(zhuǎn)身離開,正好看到村里有名的媒婆鐵嘴,抹了一層頭油的發(fā)鬏上露出幾根銀發(fā),嘴里哼著二人轉(zhuǎn),穿著一件暗紅色翻領(lǐng)直筒上衣,衣前兩顆大黑圓扣,下身一條旁開門扣著三個小黑扣的灰黑長褲,一雙新做的黑色布鞋穿在腳上,邁著羅圈腿要出村去。苗大貴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怎么遇著她,這么個沒事兒找事兒,不奸不傻地玩意兒。

  媒婆鐵嘴姓鐵,又長著一張薄薄的能說會道的巧嘴,十里八村的人都會找她保個媒拉個纖,她也就小有盛名。鐵嘴在結(jié)婚的第二天就離了婚,在那個饑餓年代,著實引起了一場不小的轟動,說來也奇怪,此后更是名聲大振。也許是出于好奇,方圓百里的人找她‘動嘴皮子’的更是應(yīng)接不暇,用她自己的話說:“雖然爹媽給了個磕磣模樣,但給一張巧嘴,能混口飯吃,比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強。”一岔岔的人長大,老的少的大伙兒都叫她鐵嘴叫慣了,也就沒人知道她到底叫什么名字了。

  “這大清早的,噶哈呢?閑著沒事兒上這‘撇’孩子玩兒,你行啊你?就是你不想要這丫頭片子了,你也不能把她‘撇’了啊?要是你家姑娘病了不想要了,跟我說一聲,我準保給你找個好人家,讓這孩子不愁吃不愁喝的長大,有的是稀罕姑娘的,何必把孩子‘撇’在草棵里,這大清早的,還不得把孩子弄出個病來,真是罪過罪過啊!”

  “鐵嘴,你聽著,這孩子不是我的,我就是再窮,也不會干那缺德事兒!更何況我還比你強。”苗大貴鐵青著臉爭辯道。

  媒婆鐵嘴說完俯下身子從雜草叢中抱出女嬰,打開一看,把臉轉(zhuǎn)向苗大貴“還真不是你家的。喲!這孩子發(fā)燒吶,看孩子燒這樣,扔這一晚上了吧?誰這么缺德把孩子扔這兒,凍了一晚上,真是缺德帶冒煙的。媽的!別讓老娘打聽出她(他)是誰,老娘擾不了她(他)。阿彌陀佛!菩薩保佑!佛祖保佑!可別要了這孩子的命啊,哪怕燒傻了都成。……”鐵嘴喋喋不休地絮叨著。

  鐵嘴看苗大貴悶不作聲地推著自行車朝自家方向走去,“大貴,你等我會兒,我跟你一起家去。”

  “你去我家噶哈?不會是想讓我媳婦給她喂奶吧?你撿得又不是我撿的,跟我有屁關(guān)系。”苗大貴瞪了一眼鐵嘴不耐煩道。

  “大貴,這你就不厚道了,孩子雖是我撿,但也是你先看到的,也是有一眼之緣的,況且我聽說,你媳婦喂你家姑娘,剩下的奶都便宜了你,你都多大歲數(shù)了,還跟一個孩子搶奶?”苗大貴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被臊的無地自容。蹬上自行車絕塵而去。

  “鐵嘴,你不是石女嗎?不是跟你家那個離了有些年頭了?啥時候這么能耐,石女也能生孩子?”陸嬸和她的大女兒,二女兒蹲在自家園子里收著土豆。

  “石女咋地了?雖然沒個好姻緣,老天爺也可憐,這不送我一個孩子?我總告訴你們要多吃齋,多念佛,佛祖就會保佑的。我這也算老來得子吧,多謝佛祖保佑!多謝菩薩保佑!”鐵嘴抱著孩子站在園子外墻邊雙手合十,虔誠的嘟囔著。

  “我看你是保媒拉纖多了,積的善多了,才會有好報的吧。要是有佛祖菩薩,他咋不讓你是個完整女人吶?”陸嬸邊忙活著手里的活兒邊無心的說著。

  “你家老二回娘家了?過得咋樣?你家那倆一對雙(shuang讀四聲)上學(xué)呢?還是你有福啊,四個姑娘,姑娘是媽的貼心小‘棉襖’,你看看,知道家里‘起’土豆自己就回來了。”

  “不用在那羨慕我,你不也好命嘛,揀了個丫頭蛋子。多虧你了給我家老二找了個好婆家,我讓你給我家老大撒嘛著,咋樣了?”

  “哪有那么合適的,我慢慢給你撒嘛,俗話說:‘好飯都在后頭’,讓大丫頭在等等。”

  “你瞅瞅,你瞅瞅,光顧著嘮嗑了,不跟你扯嘴皮子了,孩子發(fā)燒吶,我抱到大貴家給孩子吃口奶。”

  “那還不快去,孩子要緊,快去,快去!”陸嬸站起身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女嬰著急的說,其實她什么也沒看見。

  “這人,哎!也怪可憐的,撿個孩子也不知道有沒有啥大病吶,要有大病,我看還得賠個傾家蕩產(chǎn),人這一輩子咋這么不易吶!”陸嬸挎起裝滿土豆的藍子自言自語向下屋1走去。

  “鐵嘴一天神神叨叨地,能養(yǎng)好這小嘎嗎?”二十四歲的大兒女吳淑真抬頭看了一眼鐵嘴的背影,眼中劃過一絲羨慕的目光。

  “我看夠嗆,虎了吧唧的,就是養(yǎng)大了,也得跟她一個‘熊’樣。”吳家新婚不久小兩歲的二女兒吳招弟輕蔑地說道。

  “你別總這么說她,她也挺可憐的,快五十歲的人了,還是一個人兒,再說,她不是給你找了個好婆家?”

  “也就是我命好,她在中間干啥了,不就是兩頭跑跑腿,至于對她感恩戴德地嘛。要不是她給你找的‘好婆家’,把你害成這樣,我也不至于這么看不上她。”

  “我的事兒都過去了,我現(xiàn)在不是好好的?”

  “大姐,就你性子好,才吃虧。”

  “麗鳳,你家姑娘吃完奶沒?”鐵嘴踏進苗大貴家的院子里連跑帶顛地沖到屋里。

  “鐵嘴姨,你啥時候弄個孩子回來?”滿身肥肉,略顯憔悴地鐘麗鳳坐在炕上看著跑得呼哧帶喘地鐵嘴,目光落在鐵嘴懷里的襁褓上。

  “你先別問那么多,你奶還夠這孩子吃不?”鐵嘴瞟了一眼正躺在火炕上睡的正香的苗家孩子焦急的說。

  “夠!”鐘麗鳳說著就要把孩子抱過來。

  苗大貴把自行車立在院里,拎著塑料袋跨進廚房門檻急步向屋里走去,厲聲來了一句:“慢著,那孩子還在發(fā)燒,你不怕傳染給自家孩子,我還怕呢?在外面拾得野種,鬼知道她有沒有啥傳染病?要是沒病,誰會把她扔了?”

  “你不是在我前頭回來的,咋現(xiàn)在才到家呢?難不成,你就這樣看著一條命活活餓死?”鐵嘴苦著臉置疑。

  “我樂意什么時候回家就什么時候回家,你管不著。”苗大貴重重的把塑料袋放在了炕上。

  “我剛才上供銷社,割了塊肉,給你補補身子。”苗大貴馬上換了一副嘴臉。

  “天天都給我吃肉,你看我這一身肉。反正我奶也多,咱家孩子也吃不了,剛生下的孩子能有啥病?”鐘麗鳳說著又要去抱孩子,苗大貴伸手攔了下來。

  “我鐵嘴求求你了,還不行嗎?以后你家有個大事小情,我能辦到的我都盡力去辦行不?就是讓我給你家收秋,你不管飯不管水,啥都不管都行,冬天你家包凍餃子我也給你張羅著行不?你看這孩子長得眉清目秀,怪招人疼的。”鐵嘴帶著些微哭腔求著苗大貴。

  “不行,要是有傳染病咱們村的人都得玩兒完?”

  “大貴,我鐵嘴四十多歲的人了,馬上就奔五十了,從沒求過誰,我今天求求你了,讓你媳婦給孩子一口奶吃行不?這孩子可憐吶,我看著也就剛出生沒幾天,吃不壞你媳婦,也吃不壞你姑娘。我求求你了,我可以每天在菩薩面前多提你和你媳婦,你們?nèi)业暮,菩薩會保佑你們的。你們不能見死不救啊?”鐵嘴的淚水已經(jīng)沖出了眼眶,差一點就跪下了。

  “這樣吧,大貴你去把陳有發(fā)(村里的赤腳醫(yī)生)叫來吧?讓他看看,我在喂行不?”

  “嗯,對、對、對!我咋把他給忘了呢?大貴麻煩你替我走一趟,我心里會念你的好的。”鐵嘴掛著淚水的臉上又破涕為笑,用袖子擦了一下鼻涕和淚。

  “丫頭蛋子,你有救了,你在等一會兒,一會你就能好了,也能有奶吃了。”鐵嘴無比憐愛的低頭看著燒得沒有任何反應(yīng)的女嬰。

  “干了一晚上活,也不讓睡覺,還得給你撿得野種找大夫。”苗大貴嘴里發(fā)著牢騷,眼珠一轉(zhuǎn)。

  “要不這樣吧,我?guī)湍阏谊愑邪l(fā),還有要是陳有發(fā)說這孩子沒事兒,她吃了我媳婦的奶,你一共給我一塊錢吧,跑腿加奶錢,我好給我媳婦買點好吃的,補補身子。”

  “行、行、行!我給,只要讓這孩子好,我花多少錢都行。”說著從褲兜里掏出包錢的褶皺紅布,打開紅布的四個角從里面拿出一張一塊,遞給苗大貴,苗大貴接過錢,揣進褲兜,轉(zhuǎn)身走出屋子。

  “這樣吧,你到外屋2碗架3那兒拿來一個碗,我給這孩子往碗里擠點,你拿勺喂給她,我家的還睡著呢,這奶漲得也生疼,還往外淌。孩子還病著,也怪可憐的。”

  “好,好,好。還是你腦瓜兒好使,看我這老糊涂,咋就沒想到呢?”鐵嘴把孩子放在鐘麗鳳身邊的炕上。

  “你再把洗臉的手巾用涼水投涼了,放在孩子腦門上,給她拔拔,孩子太小,別把孩子腦瓜兒燒壞了,這么小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燒的,也不知道哪燒壞了沒?也真是的,扔孩子這人真缺德,要么生下來就好好養(yǎng)著,要不就別生,還不如‘打’下去了,孩子也不遭罪,這孩子長得怪好看的,看著都招人稀罕,你說他爸媽咋就能忍心……唉!”鐘麗鳳邊往碗里擠奶邊絮叨。

  “唉!就是啊,這孩子長得怪好看的,她父母咋就能忍心把她扔了?話說回來,也許是有啥難處吧,實在養(yǎng)不了這孩子才扔的吧。要是像陸嬸家似的要兒子,要兒子,‘連溜’生了四個姑娘,要不是國家的計劃生育比較嚴,把他家罰得‘叮當’窮,沒準得要十個八個的才能消停。”

  鐵嘴象想到了什么,一驚一乍道:“欸!你說會不會是菩薩看我可憐,特意讓身邊的‘玉女’下來陪我了?”

  鐘麗鳳噗哧一聲笑了:“鐵嘴姨你真有意思,這世上哪有菩薩啊,我們只要信了良心就好,慢慢就會有好報。”

  “良心和菩薩都是一樣的,哪樣都能得好報。”

  鐵嘴走到臉盆架拿起里面印著大紅喜字的鐵臉盆走到廚房缸邊用水瓢舀了兩瓢水倒到臉盆里?吹接门f了的毛巾也就沒伸手,心里合計,麗鳳倒是還行,那苗大貴張口錢,閉口錢,他要是看我用他家手巾了不還得綽(chao一聲)我要錢?又舊又埋汰,還不得綽我要塊八毛的,我還不如在添幾毛錢買條新的。

  “我還是上供銷社買條手巾吧,你家的都用舊了,還得綽我要錢。孩子在炕上,你先幫我喂著。”鐵嘴出了苗家往供銷社走去。

  鐵嘴買完毛巾,三步兩顛地急急趕回苗大貴的家,進屋正看到陳有發(fā)從鐵飯盒里拿出用酒精泡好的大團棉花,擠了擠棉花上的酒精,小心翼翼地擦著孩子的小身體,正從頭到腳給孩子擦一遍。

  “這是噶哈呢?孩子發(fā)燒,別再凍著了。”鐵嘴心疼的說。

  “我還能凍著她,我也沒全都打開,這不擦上面下面也沒打開,我得給她消消毒。這孩子不是你揀的嗎?誰知道有啥病?哪能直接就上手摸,麗鳳剛才喂了一勺奶,也喂不進去。擦完我在好好檢查檢查。再說了,酒精不光能消毒,還能幫她退燒。”

  “哦!還能退燒呢,那你多擦點,不行就擦她個十遍八遍的,擦到把燒退下來為止。”鐵嘴天真的說。

  “我說你四十多歲的人了,這點常識都不懂,她薄薄嫩嫩的一層皮,我擦十遍八遍的這孩子還有模樣嗎?你到底是想救孩子還是想害孩子?”

  “說話別那么沖(chong四聲),你沖我‘血(xie三聲)了’啥呀,我又不是大夫,我咋知道擦多了不好,再說我也沒生養(yǎng)過,我哪知道這些。”鐵嘴低聲嘟囔著。

  “鐵嘴姨也是想救這孩子的心太切。”鐘麗鳳打個圓場。

  陳有發(fā)擦完,把孩子包好,拿出水銀溫度計,夾在孩子的腋窩處,又像模像樣的給孩子摸了摸脈,又趴到孩子的胸前聽了一陣兒。

  坐起身,“這孩子沒多大事兒,就是有雞胸。”

  “好好的孩子,長啥胸不好,長著雞的胸,胸前長多少雞毛?怪不得讓人扔了,原來是怪胎。”鐵嘴詫異道。

  陳有發(fā)鄙夷地看了看鐵嘴繼續(xù)說:“雞胸是一種病,不是長著雞毛的胸,可能是她媽懷孕時沒吃好,才讓這孩子得了這個病。你要養(yǎng)這孩子是吧?她現(xiàn)在還小,你就多給按按胸,你手重就輕點按,別孩子的胸病沒按好,把孩子的肋巴叉子給按折了。”

  “哪能,我就是手再重,也不能可著勁兒的按,我有數(shù)吶,就這樣按嗎?”鐵嘴在女嬰的胸前比劃了一下。

  “怎么按都行,別太使勁就行,孩子太小。”陳有發(fā)的語氣緩和了許多。

  陳有發(fā)抽出溫度計看了看,“這小孩兒真是命大,我剛開始來的時候量得三十九度四,這會兒降下來不少,三十八度六了。孩子太小也沒法吃藥。鐵嘴,你要求快呢,我就給她打一針退燒針,你要是想讓她慢慢退呢,你就在我這買點酒精棉,隔三差五給她擦擦,就是慢,不知道哪天能退下來?”

  “還是打針吧,退得快一點,也不知這孩子燒多長時間了,別燒壞了孩子里邊。”鐘麗鳳勸了一句。

  “嗯吶,就打一針吧,總讓她燒著,我瞅著也難受。”鐵嘴憐惜的目光落在女嬰的臉上。

  陳有發(fā)從包里掏出針管,安上針頭,用酒精棉象征性的擦了擦針頭,掏出一只矮小的玻璃藥瓶和兩只高長口頸的玻璃藥瓶,用矮小的藥瓶一揮,兩個高長藥瓶的口頸就齊刷刷地掉到了地上,把針頭插到藥瓶內(nèi)吸著藥,吸完把費棄的藥瓶扔在地上,輕輕向上推了推針管,一些藥液流了出來。

  “把孩子翻過來,我往屁股上打。你手墊底下,孩子太小不會抬腦袋,別憋死了孩子。”

  鐵嘴沒輕沒重地把孩子翻了過來,手墊在底下托著女嬰小小的頭。

  “你手輕點。”陳有發(fā)又喝了一句。

  “不用在擦擦屁股嗎?”鐵嘴低眉順眼疑惑的問。

  “才剛不是才擦完。”陳有發(fā)不耐煩的說。

  冰冷的針頭插到女嬰身體的一剎那,女嬰清脆的哭聲響起。鐵嘴急忙把女嬰抱在懷里,哄著,安慰著。

  “沒啥事兒了,這孩子知道疼,會哭,說明沒燒壞。”陳有發(fā)掃了一眼女嬰,對鐵嘴說。

  “你是記賬還是給我現(xiàn)錢,這幾天天氣涼,生病的人多,我想去進藥。”陳有發(fā)拔出針頭,往鐵盒里收著針頭與針管。

  “我從不賒帳,給你現(xiàn)錢。幾塊?”

  “兩塊錢。”

  鐵嘴把孩子放回炕上,鐘麗鳳抱著已經(jīng)醒來的女兒喂著奶,一只手拿起撥浪鼓逗弄著還在哭著的女嬰,女嬰繼續(xù)哭著,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反而是自己的孩子聽到撥浪鼓的聲音,含著奶頭,頭轉(zhuǎn)了過來一雙圓圓的大眼睛緊緊地盯著撥浪鼓。鐵嘴又從兜里掏出褶皺的紅布包拿出一張兩塊錢交給陳有發(fā)。

  鐵嘴抱起女嬰舀了一勺奶試著滴到女嬰哭著張開的嘴里。

  “孩子還哭著,喂奶別嗆著。”鐘麗鳳擔心地提醒了一句。

  女嬰停止了哭泣,慢慢的咽了下去,“餓了吧,多吃點啊!知道吃就好,說明沒事兒。我可真是揀到寶兒了。老天爺開眼了!菩薩保佑了!我也有孩子了,我也有孩子了。”鐵嘴喜急而泣。

  孩子吃飽后,鐵嘴把孩子抱回了家,在炕上鋪上褥子,把孩子從花被里拿出放到褥子上,一看自己的枕頭太高,不太適合孩子,就從裝衣服的大木柜里翻出一件夏天她出去做媒時穿著的印有白底小碎花的半袖襯衫,疊成一個長方形,放在了孩子的腦下。

  一切安排妥當,她無比愛憐的看著這個小生命,撫摸著女嬰的黑亮頭發(fā),再摸摸她的小臉蛋,嘴角上翹,微微的笑著,完全沉浸在慈母看著自己心愛孩子的狀態(tài)中。

  幸福中,忽然想起,得感謝菩薩,于是下地趿拉上鞋,跑到屋子?xùn)|面鎖著的一個小耳房里,從柜蓋上拿起香,點上三根插進已是滿滿香灰曾經(jīng)吃飯用過的碗中,跪在自己縫制的墊子上,很虔誠的向掛在墻上的觀音紙畫拜了三拜。嘴里不斷絮絮地感謝著菩薩和菩薩對她的好。

  拜完菩薩,又想起了一件很重大的事兒,孩子醒了吃什么?自己生活了這么多年,從來都是餓了就吃一口,不餓也就不吃了,可這個嗷嗷待哺的孩子不能不吃奶啊?怎么辦呢?想著兩條腿在她的大腦還沒來得及下達指令之前就要把她帶到供銷社去。

  鐵嘴風(fēng)風(fēng)火火來到供銷社,“你媽呢?”

  鐵嘴問著坐在柜臺里的十六七歲小伙子,沈成才手里拿著九連環(huán)一環(huán)一環(huán)的鼓搗著。看也不看鐵嘴一眼,“你找我媽啥事兒,想買東西我賣給你。”沈成才生硬的說著。

  “我不是要買東西,我想找她問點事兒?”鐵嘴陪著笑臉。

  “噶哈?我也能告訴你。”沈成才斜瞟了鐵嘴一眼。

  “你這孩子,嘴上毛還沒長全呢?你能知道啥?孩子喂奶的事兒你也明白?”

  “媽,噶哈呢?快點出來,鐵嘴找你。”沈成才仍是面無表情鼓搗著九連環(huán),沖著里面黑洞洞的小屋子里喊了一句。

  “成才媽,你看你家成才長得這么高,這么好,在過幾年一定能給你娶回一個好媳婦。”

  “我家的現(xiàn)在還小,過幾年在找你,你找我就這事兒?我正做著晌午飯吶?你要沒事,我接著做去了。”

  “不是,不是,瞧我這張嘴,我習(xí)慣了,順嘴溜出這些。我找你是想問問,孩子要是沒奶吃,吃啥可以代替奶?”

  “怎么你生了?你不是……”沈成長的母親滿臉疑惑,欲言又止。

  “就我這樣,方圓百里恨不得千里地內(nèi)不早都傳開了,都知道我咋回事兒。是我撿得一個孩子,長得挺水靈,可招人稀罕了,我想養(yǎng)著,不怕你笑話,不知道咋養(yǎng)?”鐵嘴不好意思地憨笑著。

  “哦,這么回事兒啊,我家成才小時候奶就不夠吃,我們就給他喂的奶粉,不過那玩意兒挺貴的。”

  “我看你這些年就一個人兒,出去保個媒拉個纖你也不收人家禮,不要人家錢,成了也就吃人家那一口飯,地里也是你一個人忙活著,也沒個男人幫襯著,也實在是挺不容易。你也是個好心腸的人,我就給你支支招,你人緣兒不是挺好的嘛,你看十里八村誰家有那下了犢子的牛,或是下了羔子的羊,再不就是下了崽子的狗也行,你好好養(yǎng)著喂孩子,不就得了?”

  “那奶粉要是批發(fā)一箱得多少錢?”鐵嘴不死心的問著。

  “一箱不到二十,我總覺著你這孩子總歸不是親生的,不知道長大啥樣呢?說句不好聽的,萬一你喂了個白眼兒兒狼,人家親生父母找來了,你那些錢不都打水漂了?咱們都是快五十的人了,也得攢點棺材本啊?我覺著還不如喂那些牲口的奶好。”

  “還真是齁拉貴的,我還真整不起,行,我聽你的,回去撒嘛著誰家牲口下崽下羔了。”

  “成才媽,你心眼真好,菩薩和佛祖會保佑你的。你這也是修好了。”鐵嘴說著雙手合十給沈成才的母親掬了個躬。

  “你別這樣,同村住著,誰還沒有個不順當?shù)臅r候,我照你修的好還差的遠著吶!”

  “遠水解不了進渴,那這幾天我該咋辦吶?”鐵嘴皺眉道。

  “大貴家的姑娘不是兩個月了嗎?她家肯定有奶,聽說孩子還吃不了,都讓大貴給‘啄’了。”

  “早上我去了,還綽我要了一塊錢,你還不知道他,找他干點啥都得‘趁火打劫’,不拿錢啥也干不了,就是我給他介紹對象,他連一口飯都沒給我。”鐵嘴憤憤的說。

  “他爸媽也那樣,小肚雞腸地,花花腸子一肚子,遺傳。也可能是從小餓怕了,窮怕了,才滿肚子算計著。對了東頭老馬家,馬老二他兒媳婦十多天前不是剛生嗎?他們一家人性好,你可以抱孩子到那兒去看看。”

  “喲!他家的都生了?我記著我給他們介紹對象到現(xiàn)在還不到一年吧,這么快?看來他們倆是提前‘煮得飯’呀?”

  “可不,就是有孩子了才草草結(jié)了,要不孩子一個月比一個月大怎么整啊?”

  “哎呀!看我這張臭嘴,還在這兒跟你嚼舌根,我把孩子一個人扔家,也該醒了,我抱她上老馬家看看去。”

  “去吧,快去吧,別把孩子餓壞了,有功夫4把孩子抱過來給我看看。”

  “行,我先走了。謝謝老姐姐了。”

  “謝啥謝,謝了半天了,孩子在家等著吶,趕緊家去吧。”

  鐵嘴走在路上,心里也在打鼓,萬一真像成才媽說的那樣,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孩子拉扯大,人家爸媽來找,我豈不是空忙一場,一箱奶粉都快二十了,我有幾個二十塊?我那點地一年下來除了交公糧的也剩不下啥,還不夠孩子吃的吶,還是按成才媽說的那么辦吧,買個牲口好好喂著,牲口死了還能吃肉,要是不死到時候也能下個崽啥的換點錢。決心以定滿心歡喜的回了家。

  院子里十幾只的雞鴨鵝散養(yǎng)著,弄的滿院子都是雞屎,鴨糞,鵝粑粑。一只大公鵝也不管進院的是誰,張開兩個翅膀快速倒著鵝蹼,飛快的跑到鐵嘴腿邊鉗了一口,透過外褲與秋褲鉗到了鐵嘴的肉上,鐵嘴嘶溜了幾下,伸腳把大白鵝踢翻在地,大白鵝雄糾糾氣昂昂的從地上站起,繼續(xù)張開翅膀倒著鵝蹼,引吭高歌了幾聲給自己打氣,又沖了過去。鐵嘴正好來到窗下,從窗臺上拿起給雞鴨鵝剁菜的刀就沖到了白鵝身邊,“你還沒完了,你個白眼兒鵝,我把你從蛋殼里孵出來,從小把你喂這么大,你這個沒良心的畜牲,還鉗我,看我不把你殺了吃肉。”

  大白鵝像是聽懂了主人的話囂張的氣焰頓時收斂,張著翅膀快速的向院子墻根處逃去,鐵嘴追了兩圈還真就沒追上,氣的發(fā)恨,“今天非得把你殺了不可。”

  屋里女嬰醒來看著范著黑黃用報紙糊滿了的蓬頂,又是拉又是尿了一被窩,也沒吭聲,躺了一會兒,一只小老鼠把蓬頂?shù)募埧谐鲆粋洞,落到了女嬰的身上,小老鼠一個骨碌爬起來,逃到炕沿兒邊,倒栽蔥似的扎到了地上,鼠腦袋可能摔蒙了,栽栽歪歪站起身就向門框撞去,女嬰被突兀的一砸,可能砸疼了,也可能是受到了驚嚇,哇哇哇的大哭了起來。

  鐵嘴聽到孩子的哭聲,恨恨的對大白鵝說:“我現(xiàn)在沒功夫搭理你,等我有功夫的,非吃了你不可。哼!”

  “孩啊,咋地了?餓了嗎?等會兒我就抱你去吃奶啊!”鐵嘴匆匆跑到屋里,一腳踩在撞得暈死著的小老鼠身上,來不急脫掉腳上的布鞋斜跪在被褥邊。

  掀開被子,里面又是屎又是尿,鐵嘴皺皺鼻子溫言道:“看你又拉又尿的,把我的被和褥子都給整埋汰了,你在忍一會兒,我馬上拾掇干凈。乖啊!”

  “這么臟,這么臭,我還是先給你洗洗吧。”說著又把被蓋回到孩子身上。

  走到廚房把大鍋刷干凈,舀滿水,把鋟滿了油漬烏黑油亮地木頭鍋蓋蓋上,從大門外的柴禾垛抱過一堆半干不濕地苞米桿子5在灶坑處點上火。水燒開后,直接就往大鐵洗衣盆里舀開水,也沒燙一燙、刷一刷。兌好溫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大鐵盆弄到炕上,把被掀開把孩子抱出來,放在了水里,也沒扶著孩子的頭,松手后就要去收拾那些污穢的被褥,孩子慢慢滑入水中,鐵嘴聽著水里發(fā)著咕嘟的聲音,回頭看水里冒著氣泡,才想起來,孩子還太小不會坐,不會立,趕緊把孩子扶坐起來,好好洗了個澡。抱出來后用新買的毛巾給孩子擦了擦,又把哭一聲歇一聲的女嬰包回到原來的花被里面。

  孩子嗆了水,又受了驚嚇,再加上發(fā)燒沒好本就難受,更是哭鬧不休。鐵嘴開始還抱著哄了一會兒,怎么哄都哄不好,心里覺著煩,就把她放在炕上,任她哭鬧,忙自己的去了。

  等她把洗好的臟被套、褥單都涼到院子里的衣繩上。覺得有點餓,到園子里薅了幾根毛蔥,一根有點發(fā)黃了的黃瓜,一個紅色的柿子椒,拿出不知吃了多少天,有點干黑的大醬蘸著,拿起一張大餅子6盛了一碗昨天晚上的剩飯兌上一點開水。吃飽后,才想起來好長時間沒聽到孩子的哭聲了,這才走到炕邊看看孩子,孩子嘴里吐著白沫,身體燙得更象是個火球,抽成了一團。鐵嘴這才忙三火四地抱起孩子向陳有發(fā)家跑去。

  陳有發(fā)正和老婆還有一雙兒女圍著一張厚重的褐色大木桌吃飯,看到鐵嘴慌里慌張的抱著孩子進院,仍然慢條斯理地吃著飯。眼睛盯著盛有豆角土豆燉豬肉的大“海碗”,說了一句:“讓狼攆了?毛愣三光地。在急也等我吃完飯再說。”

  陳有發(fā)的老婆手里拿著大蔥正蘸著自己“下”的黃豆大醬,咬了一口邊嚼邊站起身:“這就是那個撿回來的孩子?我瞅瞅。”

  “長得水靈靈兒的,這是咋整的?咋還冒沫呢?不是漾奶了吧?你喂完奶沒把孩子豎抱起來拍拍?”

  “沒有啊?喂完奶還得豎著拍拍?我沒生養(yǎng)過,還真不知道這些個令。”

  “你不給她順順奶,孩子肯定得吐奶,我看這孩子也就是發(fā)燒,也沒多大的病,我雖沒給人治過病,卻看得多了,多少也知道點。”

  “沒事兒我就放心了。那我就在等會兒,再給孩子打一針。”

  “行,不是吹啊,這十里八村的有個病有個災(zāi)的,還是我們家‘掌柜的’看的最好,別人兒都不行。”

  “是啊!有一句話怎么說的來著,對了,藥到病除,是吧?你家‘掌柜的’小病給開點藥吃幾天藥就能好,大點的病打兩針也準保好。”鐵嘴恭維道。

  兩個孩子出于好奇也端著碗從板凳上滑下來,走到炕沿兒邊,男孩翹起腳瞧了瞧正抱在鐵嘴懷里的孩子。

  七歲的男孩,也沒看出什么,吃完碗里的飯把碗撂回桌子上說了聲:“爸,我吃完了,出去玩了。”說完一溜煙就沒了蹤影。

  比他大三歲的女孩吃完飯把碗放在桌上,走到鐵嘴旁問了一句:“這小孩咋不停的吐白沫吶?不會要‘夠嗆’了 吧?”

  “呸,呸,呸!別說那不吉利的話。一會兒你爸看完就好了。”鐵嘴白了一眼女孩,吐沫星子滿天飛。

  “你瞅著點,吐我一臉。埋汰死了!”女孩用袖子擦了一下臉,瞪了一眼鐵嘴。

  女孩撇了撇嘴回頭說了一句:“媽,我找譚雪她們跳會兒皮筋和大繩。”

  陳有發(fā)吃完飯用手一抹油乎乎的嘴,順手從藥箱里拿出溫度計,插到孩子的腋窩里,拔出來時一看已經(jīng)燒到41度。

  “我打完針,你又干啥了?屁大點功夫就把孩子燒成這樣了?”

  “我就是看她拉得滿身都是,挺埋汰的,給她洗了洗。”

  “怪不得人家都說你‘虎’,我看你是真‘虎’,孩子還病著,這大涼的天兒你給她洗澡?”

  “我把炕燒熱乎了,我尋思炕上不能冷,洗洗應(yīng)該沒事兒。”鐵嘴僵笑著。

  “真是個倒霉孩子,不光讓親爹親媽扔了,還遇著你這么個‘二虎吧唧’的玩意兒。”

  “我尋思洗洗沒事兒。”鐵嘴低著頭,一臉委屈。聽著刺耳的挖苦聲一味的重復(fù)著這句話,像個做錯事被老師批評的小學(xué)生。一點也看不出她往日利用三寸不爛之舌給人家說親時的風(fēng)光勁兒。

  “我給她打完針,你回家給孩子喂點吃的,孩子小,又不會說,你給她多吃點,吃完了你給她順順奶,她睡著了你就用手巾投涼了,給她拔拔,幫他退燒,要不就買瓶酒給她搓搓身子,知道了嗎?”陳有發(fā)打完針囑咐著打開襁褓看了看。

  “知道了!知道了!”鐵嘴口里應(yīng)著,手上利索,低眉順眼地包上孩子。

  “你去給她找點咱家那倆孩子小時候的衣服,這孩子也不能總光著。”陳有發(fā)對老婆說道。

  陳有發(fā)的老婆非常不情愿地說:“咱家孩子的衣服我都給人了。給我妹家了。”

  “那你自己要去吧,你要是有破爛衣服,你給孩子餃幾塊尿褯子,拉了尿了也好換。她要是拉埋汰了,你就先給她洗洗屁股,先別洗澡了。”

  “嗯吶!”

  鐵嘴抱著孩子走出陳有發(fā)的家,心想:我咋這么怕他吶?興許是他會打針的緣故吧,瞅著他我就打憷。下回能不來就不來了。孩啊,你可要爭氣,快點好起來吧。他媳婦也真是的,有名的大老摳,摳摳搜搜地就幾件破爛衣服也舍不得給,就是以后想給,我還不稀罕吶。我還是上別人家要幾件吧。

  第二章 找奶

  “二嫂子,吃完飯了?”鐵嘴抱著孩子走進馬老二家的院子,笑臉盈盈地問候著。

  馬老二的媳婦拿著醬耙站在園子里杏樹下的醬缸邊一只手把著缸邊,一只手一下一下倒著耙。臉上迎滿笑意,回了一句:“挺長時間沒見你到東頭來了?誰家孩子讓你抱著滿大街(gai一聲)瞎晃蕩?她也真放心。”

  “我們家的,我早上剛撿的。”鐵嘴臉上不無自豪。

  “抱過來我瞅瞅。”馬老二的媳婦把醬耙扔回缸里,手下意識地向褲子上抹了抹。

  “真招人稀罕,你看這眉眼我咋瞅著那么像我家馬艷呢?”

  “你家馬艷都走那么長時間了,也不知道那孩子是死是活?”

  “你家孩子叫啥啊?”馬老二的媳婦提到離家出走的女兒心像被一只無名的大手揪著,穩(wěn)了穩(wěn)心神把話岔了過去。

  “從我撿起她,她就在發(fā)燒,都打兩針了,還沒顧得上起名吶。她是在村口的草棵里撿的。”

  “你看現(xiàn)在是秋天,你不如就叫他秋草吧。”馬老二的媳婦滿臉得意之色。

  “秋草,秋草,鐵秋草,好名,好名啊,你還真會起名,小秋草,你有名字了。”鐵嘴高興的低下頭吻了一口女嬰的額頭。

  “沒啥事兒吧?你不是撿了個病孩子吧?看這孩子燒得滿臉通紅的。”馬老二的媳婦看了一眼鐵嘴,又用手指點了點女嬰紅撲撲的小臉逗弄著。

  “沒啥大病,找陳有發(fā)看過了。”

  “找他看的?你雖然在西頭住著,不也一向消息靈,你還不知道?”馬老二的媳婦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

  “咋地了?快說啊?”鐵嘴把頭湊了過去,看了看周圍,也神經(jīng)兮兮地回了一句。兩個人像是在接什么暗號。

  “他把我界壁兒老劉家的老三給扎壞了,才七八歲的小子,剛上小學(xué)。扎針時不知咋整的,針頭扎到骨頭上了,拔不出來,針頭就留到了屁股里。都去鄉(xiāng)上看十多天了,還沒回來吶,說是要把屁股揦開把針頭從肉里取出來,聽著都血地呼啦的。你說那孩子得遭多大罪吧。我聽別人兒說,要是不取出來那針頭能往里走,走的時間長了,都能走到心臟,要是走到心臟,針頭一扎上,那孩子不就完了嗎?你說他多造孽呀!孩子有病了你就多跑點腿,上我們東頭來,找我們東頭的老魏頭,幾十年的老中醫(yī)了,不比他強?”

  “還有這事兒呢?我這幾天忙著給榆林屯的陸樹樁家忙活喜事來著,就沒聽說,西頭的人也都不知道?”

  “陳有發(fā)多奸多猾呀,我們家和老劉家就一墻之隔的住著,我又耳聰目明的,就算他家的人放個屁我都能聽著響,這點事兒哪能瞞得過我。事后給了老劉家50塊錢,讓別往出說,說是等孩子從鄉(xiāng)里回來看看花了多少錢,再去找他,他在填點。都給一半封口費了,老劉家人也實誠,也真就沒張揚,現(xiàn)在還在鄉(xiāng)里給孩子看病,你們西頭當然就沒人知道了,不過我們東頭人再也不找他看病了。”馬老二的媳婦邊低頭說著,邊熟練地把原來裝面用的布口袋剪開后變成的范著黃的大布蒙在了醬缸上,又用長布條把缸布系嚴。

  “那我以后可不敢抱著孩子上他那打針了,萬一有個好歹的,可咋整啊?你說完我脖后都直冒涼風(fēng),這孩子在他那打兩針了,可算是沒事兒,真是福大命大啊!阿彌陀佛菩薩保佑了!”

  “進屋,我們進屋在嘮。”

  “嗯吶!”鐵嘴走進屋子,馬老二正橫躺在炕上睡著午覺打著山響的呼嚕。

  “沒下地啊?”鐵嘴瞅著馬老二問道。

  “昨天帶著馬冬幫他大哥馬老大家收土豆子,今天上午剛收完,倆人中午喝完酒剛回來,躺下解解乏。我在家?guī)椭鴥合眿D‘打零手’就沒去。”

  “對了,你不說你兒媳婦,我都差點忘了,我這腦子一天混漿漿地,光顧著跟你嘮嗑了。”

  “找她噶哈?有啥事兒?”

  “這不撿個孩子,也沒處整奶給孩子吃,聽說你兒媳婦也生了,也沒買啥就抱孩子過來了。我家這個餓了,想給孩子吃口奶,等明天,我多給你兒媳婦拿點雞蛋補補。也算是‘下奶’了。我家那幾只老母雞還真挺能下蛋的。”

  “不就一口奶嗎?我還得多謝謝大妹子給我找了這么一個懂事又孝順,又能干的好兒媳婦吶。”說著滿意之色溢于言表,拍了拍鐵嘴的手。

  “你跟我過來。”

  鐵嘴跟著馬老二的媳婦穿過廚房來到東屋門口,馬老二的媳婦咣啷一聲把門推開,一家三口正躺在炕上酣睡著。

  “雅霜,醒醒,醒醒。”馬老二的媳婦推搡著兒媳婦。

  “媽,咋地了?孩子餓了?”李雅霜眨開惺忪的睡眼,慵懶地問了一句,坐起身就要抱起孩子。

  “不是咱家孩子餓了,咱家的還睡著吶,是你鐵嘴姨家的孩子餓了。”馬老二的媳婦解釋著。

  “這幾天可能沒睡好,我的奶也不咋足。”

  “看你瘦的,一天也吃不了多少飯,那奶咋能足呢?”馬老二的媳婦嗔怪道。

  “不知道咋整的,吃啥都不香,就想吃兩豬爪子。”

  “想吃啥知道就好辦,我們明天就殺豬,豬爪子都留給你,咱們不等到過年了。你和我孫子要緊,你想吃的就是我孫子想吃的。”

  “你家孩子的奶都不夠,那我們這個……”鐵嘴不好意思的皺著眉。

  “鐵嘴姨,你把孩子抱過來吧,吃這一頓沒啥大事兒,也餓不著我兒子。”

  “真是謝謝你們了,你們一家一定會得好報的。菩薩會保佑你們家的!”鐵嘴又虔誠的說了一句把孩子遞到李雅霜的懷里。

  女嬰貪婪的吸吮著李雅霜的乳汁,“這孩子還真挺能唣7,比我兒子還能唣。”

  “可能是這孩子餓急眼了吧。就早上在苗大貴家喝了碗奶。”

  “苗大貴還能讓你姑娘喝奶?太陽都能打北邊出來了。”馬老二的媳婦撇了撇嘴,把臉轉(zhuǎn)向窗戶向外望了望。

  “綽我要了一塊錢。”

  “一塊錢?綽你要你就給了?真沒見過這樣人,一個村住著,也不要個臉,他媳婦那么胖,奶足足的,就是兩個孩子天天啯也得有剩余,真是掉錢眼兒里了。”馬老二的媳婦嘲諷著。

  “苗大貴那人無力不起早的,我給他介紹對象成了,我都沒見著一個飯粒,更何況求他干點啥了。這些沉芝麻爛谷子的事兒我還提它干啥。”

  “那你打算咋整啊?這小丫頭片子這么小,你也不能天天向要飯的似的,到處要吧?”

  “你知道誰家有剛下羔子的羊不?”

  “你看咱村誰家養(yǎng)羊了?你這么靈通的人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那誰家牛下犢子了,你知道不?”

  “我哪知道?我一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在家?guī)拖眿D洗洗涮涮的。”

  “那誰家狗下崽子了?”鐵嘴沒有了底氣象是自問。

  “你想給孩子吃畜牲的奶?”馬老二的媳婦滿臉驚愕。

  “我這不也是沒招嗎?”鐵嘴滿臉無奈之色。

  “你家有大米沒?”

  “沒有多少了。”

  “你家要是大米多,你可以給她喂米湯,孩子吃米湯長大,長得也好。”

  “就我剩得那一碗米,弄出的米湯還不夠她一天喝的吶。我一個半大老婆子也整不出奶來,奶粉我又整不起,也不能天天抱著她出來‘要飯’吧。整個剛下崽的牲畜養(yǎng)著,孩子不也就不遭罪了嗎?”

  “我前兩天聽馬冬回來說,后街(gai一聲)老米家的大花狗下了幾個崽子,他還說挺有意思的,一只大花狗能下出兩只純白的狗,一只純黑的狗,還有三只跟它媽一樣的小花狗。聽完我也就是一樂,沒成想今兒個還幫上你了。”

  “真的?”鐵嘴頓時眉開眼笑。

  “孩啊,你可有救了。我這就去,這就去后街。二嫂子,你們先幫我看一會兒。”說完興高采烈地顛兒顛兒地就向后街走去。

  鐵嘴來到米家,把來意向米木匠說個明白。米木匠在院里一支腳支地,一支腳踩著木頭,手上拿著大木鋸,眼睛微瞇,嘴里叼著一根還沒點著的煙,正認真的鋸著木頭,秋風(fēng)一掠,地上的還有正在鋸下來的鋸沫漫天飛舞。

  米木匠聽完下意識的吸了一口煙,含糊不清地說道:“你要我家母狗?給你撿的孩子當媽?虧你想的出來,給好好一個孩子找個狗媽。”米木匠輕蔑的一笑。

  “我這也是實在沒招了,才想這么干的。能把你家母狗讓給我不?”鐵嘴幾乎是懇求的語氣。

  “你也這么大歲數(shù)了,能養(yǎng)個孩子也不易,你給我買兩盒煙,一瓶白酒,你就把我家母狗牽走吧。”

  “嗯吶,我這就去蔣三家的小賣店買。”鐵嘴高興的笑出了聲,轉(zhuǎn)身往后街的小賣店跑去。鐵嘴明知這些人都是趁火打劫,但為了孩子有奶吃,也就什么都豁出去了,不就是花幾個錢嗎?值!

  第三章 上學(xué)記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不知不覺間七年過去了,秋草在鐵嘴和狗媽媽的喂養(yǎng)下長成了一個眼睛清澈,整日歡笑,滿面泥痕,衣襟一圈一圈范著黑暈,歪著兩個小辮子的邋遢女孩。鐵嘴知道小孩子七八歲討狗嫌,狗都不愿意搭理,都繞著走,可見得淘成什么樣了。鐵秋草淘是淘,卻是個知冷知熱的孩子,怕媽媽太累,每次瘋玩后都是自己洗衣服,每次洗衣服都是一場大戰(zhàn),一件衣服恨不得抹上一塊胰子8,泡沫更是滿身滿天的亂飛,頑垢又撮不下去,投又投不干凈,所以她的衣服上,褲子上都會或多或少的留下一圈一圈的勞動痕跡。鐵嘴雖然看她每次都洗不干凈自己的衣服,但卻也隨著她的性,她認為只要孩子高興就好。

  又是一個作物即將收獲的季節(jié),田里的玉米抱著累累的“娃娃”翹首可盼,地里的土豆和黃豆更是蔫頭耷腦地想著,主人何時能帶我們回家。

  九月一日的天空藍澄澄地鋪展在馬家溝的上空,馬家溝小學(xué)200米的操場上人頭攢動,都是新學(xué)期開學(xué)送孩子來學(xué)校的家長,因?qū)W校是新蓋的二層小樓,校園內(nèi)東側(cè)栽了一排細得如嬰兒手臂般的楊樹林。紅漆涂就的窗戶,在嶄新的白色教學(xué)樓的突顯下,格外顯眼,教學(xué)樓的門前有兩個大花壇,種了一些薊薊草,串紅,少少梅之類的普通花草。一個花壇的兩側(cè)種著兩根垂柳,另一個花壇的兩側(cè)種著兩根龍須柳,瘦小的枝干盛托著幾近枯黃的樹葉。西側(cè)是鐵質(zhì)的滑梯,滑梯的前面一個木制的蹺蹺板,旁邊還有一排單雙扛,一進門的右側(cè)種著一大片的丁香與刺梅。門外兩邊的白色墻壁分別用紅色油漆書寫了“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八個大字。每年在大隊9上學(xué)時,這些家長才懶得來一趟,現(xiàn)今的操場上人滿為患,大人們交頭接耳地說著學(xué)校如何如何好,周圍四屯八村地學(xué)校都沒有二層樓,只有我們馬家溝有,孩子們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上學(xué),是多么氣派,連家長臉上也有光了之類的話。孩子們則歡天喜地地瘋玩打鬧著。

  鐵嘴已是滿頭花發(fā),臉上的皺紋也讓歲月揉捏的多了許多。鐵嘴一大早給她的女兒換上了一套淺粉紅,右邊衣襟上印著幾個白色字母的新衣裳,鐵秋草斜挎一個軍綠色帆布書包,右下角還別了兩個毛主席頭像,書包都已經(jīng)耷拉到了膝蓋,一看就知道是一個“老古懂”。鐵嘴一邊拽著女兒的胳膊,一邊往人群中擠去,嘴里不斷得嚷嚷:“杜校長呢?我要找杜校長。”

  苗大貴哂笑道:“鐵嘴你穿得溜光水滑地是你上學(xué)啊,還是讓你家姑娘上學(xué)啊?就你虎吧的教出來的傻丫頭也能上學(xué)?”

  鐵嘴白了一眼苗大貴:“行你家姑娘上學(xué)我家的就不行?你咋說話呢,你才虎呢?”

  “就你家這傻玩意兒,校長不帶要的,還不得把別的孩子都帶傻嘍?”苗大貴嘲笑著。

  “我才不傻呢?你才傻呢?”鐵秋草也學(xué)著母親的樣子白了一眼苗大貴。

  “這傻玩意兒還敢頂嘴,看我不搧你。”苗大貴斜著嘴,舉起手。

  “我沒功夫跟你在這扯蛋。”鐵嘴說完拉著女兒的手就往教學(xué)樓里走去。

  鐵嘴來到二樓校長室,也沒等校長讓座,一屁股就坐在了松軟的黑皮沙發(fā)上,把女兒抱在腿上,環(huán)視屋內(nèi),嘴里直念叨:“還是你們領(lǐng)導(dǎo)好啊,連屁股都跟著享福。這屁股底下真翾(xuān)乎。杜校長,你有水沒?我跟他們在外邊擠了半天,都渴了。”

  杜校長本就瞧不起鐵嘴,更是對她不屑一顧,心里想:還真不拿自己當外人兒。嘴上卻是客氣的笑容:“我這也沒個缸子1,只有我自己喝水的茶缸。”

  “沒事兒,我不閑你埋汰。”

  杜校長一怔,心想: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人。嘴上仍是充滿笑意,提起鐵暖瓶,“我這兒都是開水,還沒晾涼水吶。”又打開刷滿白漆上面印有“為人民服務(wù)”字樣的茶缸,讓鐵嘴看了看,鐵嘴才算死了心。

  “你找我是讓孩子上學(xué)吧?”

  “嗯吶,就是這事兒,我姑娘沒有別人說的那么傻,其實她一點也不傻,不信你問問,你問問?”

  鐵秋草咧著嘴,笑著看這個氣派的辦公室,心想:這地方真好,我媽真沒騙我,這學(xué)校校園那么大,還有那些花啊,樹啊,草啊,比我家院子都大。這屋里還有那么多的桌子椅子,一定有挺多人吧。真帶勁兒!我就能可著勁的玩了。鐵嘴看她不接話,用力捏了一把鐵秋草的大腿,鐵秋草這才反應(yīng)過來,馬上立正站好,口齒伶俐地回了一串:“我叫鐵秋草,今年七歲了,我也想上學(xué)。我一點也不傻,我一定能學(xué)好。媽,你別掐我,怪疼的。”

  “說的真好。”鐵嘴笑著滿意的點點頭。

  鐵秋草說完馬上往鐵嘴的衣兜摸去:“媽,你答應(yīng)我的,我表現(xiàn)的好,你得給我糖。”

  “你別翻我袴兜,扯壞了,媽給你拿。”說完從衣兜里淘出一塊小淘氣硬糖,扒了糖紙,就著糖衣簿膜都塞到了女兒的嘴里。

  “媽,真甜!”鐵秋草滿意的笑著。

  “校長,你聽這幾句話,像傻孩子說的嗎?我姑娘就是反應(yīng)的比別的小嘎兒慢點,就是小時候說話比別人晚,4歲才會說話大家才以為她傻,有句俗話叫什么來著,對了,‘貴人語遲’。其實她一點也不傻,可懂事兒了,從五歲起就知道心疼我這個當媽的了,我一累了就給我捶腰捶腿,還有句話,叫什么來著,對,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杜校長看鐵嘴還沒有說完的意思,沒完沒了地絮叨有些不耐煩,微微有些慍色道:“我知道了,不過你家孩子畢竟跟正常孩子有些區(qū)別,要是大小便還不會自己解決,我看還是讓她在家呆著好。不過這幾年剛剛普及了九年義務(wù)教育,這是黨的政策好,我們都生活在社會主義的新農(nóng)村,也要響應(yīng)國家號召,要是這孩子就是反應(yīng)慢,那就讓她試個把月吧,一年級的班主任是你們西頭的蘇臘梅,中師剛畢業(yè)的,你們都在一頭住著,也都熟。”

  “放心,我姑娘干凈著呢?大小便自己知道吶,從三歲就不尿褲子了,現(xiàn)在不咋尿炕了,都多大的小嘎了。我姑娘可比那些孩子強多了,我調(diào)理地好著吶。我聽說后街老趙家的小子都八九歲了還天天尿炕呢,我們這個都比他強。”

  杜校長若有所思,“為了讓班主任更省心點,你在交完書本費前,在多交十塊給我,畢竟不一樣,老師操的心也就多點,也得給老師點操心費,補補身子啥的。”

  “行,就這么定了,只要讓我姑娘上學(xué),別說多給十塊錢就是多給十一塊錢我們也得上這個學(xué)?刹荒茏屛夜媚锔疫@個睜眼兒瞎似的,兩眼兒一摸黑斗大字不識一個。錢直接就給你。”

  鐵嘴從褲兜上拿下別針,打開褪了色的舊紅布,拿出錢來交給校長。

  “你就先給我這十塊錢,書本費跟大家一樣,交給蘇老師,蘇老師給你們開條兒2。”

  “嗯吶!我這就找蘇老師去。”說著歡歡喜喜地拉著唏唏溜溜含著糖的女兒像樓下一年級的教室走去。

  一年級教室門口,“你看你,早起換的新衣裳,又整這么埋汰,你說你可咋整?”說著從兜里掏出一個原本是白色,但不知道用了多少年,洗的發(fā)灰的手絹,往鐵秋草的嘴上使勁兒的噌了幾下,又往衣襟上搰拉了幾下。

  走進一年級教室,很多家長都在等著交書本費,把蘇老師團團圍在了第一排的課桌前,蘇老師收一份錢,寫一份收據(jù),頭上忙得冒出一層細汗。

  鐵嘴拉著鐵秋草向前面擠去,“擠啥?踩著人家腳了也不言語一聲,這傻了吧唧地玩意也能上學(xué)?”一個尖細的聲音沖進鐵嘴的耳里,一看是東頭有著刺兒頭之稱的胡家媳婦。

  “咋地?”鐵嘴帶著挑釁的神色。

  “這年頭傻子都能上學(xué)了,真著笑兒。”

  “笑話人不如人,你要是有個奸兒子,你再笑話我也行,就你家那傻玩意都上四個一年級了,也升不到二年級,整個一‘蹲級包兒’,還有臉笑話我。”鐵嘴不屑地頂回去一句。

  “狗娘養(yǎng)的人家,就是跟人不一樣,不會說人話。”

  “你說誰吶?孫刺頭兒,你要是人養(yǎng)的,你就再說一遍。”鐵嘴松開女兒的手上前了一步。

  “這是噶哈呢?小嘎們上學(xué)挺好的事兒,咋還掐起來了。”劉國信想緩和一下氣憤插言道,但卻沒人理他。

  “你讓我說我就說啊,也就你們這樣的人家才不是人養(yǎng)的。”孫刺兒頭也貼進了一步。

  “我活了這么老大的歲數(shù),讓你在這兒罵,想當年我鐵嘴也是響當當?shù)娜宋铮锇送偷臎]有不認識的。我沒招沒惹你,你先挑刺還有理了你,我今天不把你那張臭嘴撒爛了不算完。”說著上手就要去撒孫刺頭兒的嘴,周圍的人沒有拉架的,反而都向后退了幾步,給她們二人讓出了一個“角斗”的空間,兩個人頭發(fā)也揪散了,衣服也撒開了,嘴里不停的罵罵咧咧,鐵秋草站在人群中興奮而大聲的為母親助威:“加油!加油!媽,加油!快把她摞倒。加油……”兩人正打得起勁兒,蘇臘梅霍得一下拍桌而起。

  “全都給我住手。”編著一條粗黑辮子的蘇老師一聲洪亮地斷喝,把滿屋的人都震住了,頓時鴉雀無聲。

  “你們要是送孩子來上學(xué)的,就好好排隊交書本費,要是不想上的,就回家打去。這是學(xué)校,容不得你們在這兒撒野,一點素質(zhì)也沒有。”

  鐵嘴松開了手,縷了縷頭發(fā),像后盤起一個鬏,扣上扣子,拽了拽衣角,大家也都不再像原來一樣松散,都乖乖的排起了隊,鐵嘴瞪了一眼孫刺兒頭,領(lǐng)著鐵秋草排在了后面,孫刺兒頭沒站在隊伍里從后面咬著牙擰著勁兒的掐了一把鐵秋草的大腿內(nèi)側(cè),鐵秋草雖然疼,但卻沒哭,松開鐵嘴的手,一個回轉(zhuǎn),笑面迎人地使出全身力氣往孫刺兒頭的腳上踩去,又一口咬在孫刺兒頭的手上,咬得滲出了血。只聽一聲殺豬般得嚎叫,孫刺兒頭本能的像后一甩,鐵秋草剛要松口,瞬間飛起向敞開的門外飛去坐在地上,笑得卻很燦爛:“叫你掐我,也讓你嘗嘗我的厲害。”雖然聲音不是很大,但滿屋的人也都聽得真切。

  孫刺兒頭就地撒潑打滾兒,“哎呀,我地媽呀,現(xiàn)如今什么世道啊?連那狗娘養(yǎng)的都能欺負人了。我地媽呀!……”帶著哭腔,右手揮起揮落,嘴里不干不凈地罵著。

  “你到底要噶哈?人家鐵嘴都不跟你一般見識了,你還掐人家孩子,還坐

  在地上哭,這么大歲數(shù)的人了,成何體統(tǒng),也不怕人笑話。”蘇臘梅又站起身責怪道。

  “我還要這張臉干嘛?你們瞅瞅,你們瞅瞅。我都被一個傻子欺負成啥樣了?”說著又伸手給大家看,又是脫掉布鞋,讓大家看看她那被踩腫的臭腳丫子。

  “你先把書本費給我,我先給你開條兒,劉國信和張小胖兒你們一會把她送家去吧。”蘇老師又坐回椅子上,拿好筆,瞟了一眼劉國信和張小胖兒。

  “我都被人欺負成啥樣了,還綽我要錢,我不找你們學(xué)校算帳就不錯了,我們家孩子不上你們這學(xué)了,什么玩意兒,能學(xué)出什么好來。你們倆還不把我扶起來?”

  “那你們倆先交錢,把她送回去后就直接回家了,回家告訴孩子,明天正式上學(xué)。給他們發(fā)書本。”

  劉國信和張小胖兒交完錢,才過來扶著孫刺頭兒一瘸一拐的回了家。

  “沒想到這潑婦栽在一個傻孩子手里。”有人解氣的說。

  “這人也真是的,你看她一天到晚都出的啥事兒吧。剛當人家兒媳婦的時候裝的人模狗樣的,等把老兩口的錢都弄到手了后,就把兩個老人攆了出去,F(xiàn)在更是一天到晚不實閑兒,再不就是張家長李家短,要不就挑得人家兩口子打仗,妯娌不合,還真不是一塊好‘餅’。”

  “一天不鬧的鄰里不和,雞飛狗跳不算完。什么玩意兒!”

  “這傻丫頭咬得真解氣啊!”

  大家排著隊議論紛紛。

  第二天發(fā)完書,就放了學(xué),鐵秋草背著沉重的書包回到家,走到院里鐵嘴正在往家禽們吃食的鋁盆里撒著剁完的野菜和(huo四聲)著玉米面的食物。

  “媽,老師給我書了?臨了,老師說讓拿回家‘扒皮兒’,是扒書皮吧,我沒聽準成。”鐵秋草把書包放在炕沿上,走到院里追得滿院雞飛鴨跑鵝也叫。

  “扒皮兒?”鐵嘴一頭霧水,沒反應(yīng)過來。

  “媽,要不我這就把書皮都扯下來。”

  “你先等會兒,我花那老些錢給你買的書,讓我瞅一眼在扒。”

  鐵嘴坐在炕沿兒邊,從書包里掏出課本,拿起這本書翻翻,拿起那本書看看,突然嗚咽道:“好孩子,你趕上好時候了,黨的政策好啊,窮人家的孩子都能上學(xué)了,想當年,我們連飯都吃不上,哪還想著上學(xué)啥的。你可要好好念書啊。”

  抽了抽鼻涕,用衣袖摸了摸淚,“我瞅這書怪好的,咱還是別撒了吧?老師要是怪你,你就讓老師找媽來吧。”

  母女倆正說著,院里鵝叫得一聲長一聲短,鐵嘴一看是鐘麗鳳晃著肥胖的身軀,向屋里走來。“你家大白鵝還會看家吶,我一進來就鉗我。”

  “有啥事兒?”

  “沒多大事兒,我家姑娘和你家姑娘不都上學(xué)了嗎?還都在一個班,今天發(fā)下來書本了,老師讓給孩子包書皮兒,我家沒有牛皮紙了,想上你這兒弄一塊回去給我家美如包書皮。”

  “啊!原來是包書皮兒,不是扒書皮兒啊?看這孩子,也學(xué)不明白,差點兒讓她把書給撒了。”

  “她不是小嗎?也就學(xué)不明白。你家有牛皮紙嗎?”

  “有,有,有,你等著,我給你找去,在下屋放著吶。”

  “噗、噗、噗!”鐵嘴吹了吹牛皮紙上的灰。

  “這還是前幾天我說我要下大醬要包醬塊子綽馬老二家要的,沒想到這玩意兒除了包醬塊子,還能包書皮。我也沒上過學(xué),也不會包這玩意,你先教教我,你再回家給你姑娘包去行不?”

  “好,這有啥難的。”說著鐘麗鳳雙手利索地把數(shù)學(xué)書按在了牛皮紙上,摳出暗印,又拿剪子剪下夠包書的部分,又把紙的中間部分的上下兩邊斜剪開兩個口子,余出的部分撾到里面,把縱向的暗印折過來把書皮裹在里面,在把上下橫向的暗印壓在縱向的牛皮紙上,前面就包好了。

  “看明白沒有?”

  “還是年輕人啊,手真巧,這要是讓我自己包,不知道得包成什么奶奶樣呢?”

  “簡單吧,會了吧?”

  “會了,會了,你把才剛這個書皮扒下來拿回去給你姑娘包吧,按在牛皮紙上再裁下來一張就夠了。”

  “鐵嘴姨,老了老了,還越來越會過了。”鐘麗鳳微笑著斜睨了一眼鐵嘴。

  “不是會過,我不是還得包醬塊子用嘛,她還得包書皮,剩下也沒多少了。”鐵嘴心想這幾年你跟苗大貴學(xué)得什么都算計,我可不能吃虧了。

  “行。我要去供銷社給孩子買幾個本殼子,鐵嘴姨,你去不去?”鐘麗鳳裁完牛皮紙折好拿在手中。

  “你先去吧,我一會兒在去,家里還有點活沒干完。”

  鐵秋草開始上學(xué)的前幾天還算聽話,老師說怎么做就怎么做,表現(xiàn)得很好?墒菚r間一長,鐵秋草覺得反正我做的好與不好,老師也不夸我,我還不如就想干嘛干嘛呢。鐵秋草從上課不背過手去開始,偶而有點小動作,但也不會影響到其它孩子。

  但好景不長,因為她一邊玩,一邊就把老師教的東西都學(xué)會了。小動作就越來越多。一次數(shù)學(xué)課上,她把數(shù)學(xué)書立在桌子上,從書包里摸出一個西紅柿,張開小嘴使勁兒的咬上一口,噴得同桌孔偉強的腿上都是西紅柿的紅汁,她卻高興得哈哈大笑,惹得孔偉強氣憤得把西紅柿奪下扔到地上,踩得稀爛,弄得別的同學(xué)也沒法好好聽課。

  有時會突然一下站起來,孔偉強猝不及防被長凳掀翻在地。

  要么就是在語文課上,嘴里又不知在念叨些什么,不知不覺就走到門外從校園拿回一根棍子,在前排孩子的腳下擱棱來擱棱去,自己玩得倒是不亦樂乎。卻把蘇老師氣得直翻白眼。鐵秋草沒少挨蘇老師拿著板擦拍得的一手白的手板兒,鐵秋草每次看著被拍白的手掌,心里想著怎么把白手掌拍在誰的身上或臉上,就覺得很好玩,也就忘了疼。

  還有一回,課間時在樹上用手拿下一個黑乎乎的“貼樹皮”3拿回教室,正趕上打著上課的鈴聲,走到膽小的馬紅鈴后面,就那么一甩,“貼樹皮”就懶懶地貼在了馬紅鈴兩個小辮的縫隙中,后桌的苗美如看到“貼樹皮”貼在馬紅鈴的頭皮上緩緩蠕動,大驚一聲:“貼樹皮!”,手指著馬紅鈴的頭部,馬紅鈴不知道在自己頭上,還在左顧右盼,蘇老師正踏著鈴聲走進教室,聽到突兀的一聲尖叫也嚇了一跳,下意識的看了看腳下,苗美如又驚呼著用手指點馬紅鈴的頭,“你頭上。”

  馬紅鈴驚得臉色煞白,害怕地忘記了哭。蘇老師氣不打一處來,讓膽大的男孩子把“貼樹皮”從馬紅鈴的頭上取下,結(jié)果了它的性命。馬紅鈴這才緩過勁兒來,趴在桌子上大哭了一通。

  蘇老師嚴厲的問:“誰干的?”說完往各個淘氣的男孩子身上盯去。

  愛歘(chua三聲)尖兒的苗美如站起來說:“老師,我看到鐵秋草甩了一下手,‘貼樹皮’就粘到馬紅鈴的頭上了。”

  “鐵秋草,你給我出來,到講臺來,是不是你干的?”蘇老師畢竟年輕,氣憤地喊道。

  “嗯吶,是我從楊樹上拿下來玩的。”鐵秋草笑著站起身,理直氣壯地走到講臺上。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能把別的同學(xué)嚇壞。”蘇老師看鐵秋草這樣理直氣壯的回答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不知道啊!我覺得挺好玩兒的,你們?yōu)樯兑ε?”鐵秋草天真的看著蘇老師。

  “‘貼樹皮’是害蟲,要是把同學(xué)蟄了,同學(xué)病了,你是不是得給她看病?”蘇老師心想:哎!我怎么傻到跟一個孩子生氣,語氣緩和了許多。

  “它不咬人,不信你問馬卓風(fēng)還有孔偉強,他們剛才都在玩。”

  “可他們是男孩子!”

  “男孩子和女孩子有啥不一樣?”鐵秋草忽閃著晶亮的大眼睛,歪著頭疑惑的問著。

  蘇臘梅不想在跟她糾纏下去,她知道她會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地問個不休。

  “苗美如,你也出來。”蘇臘梅帶著些微怒氣,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了苗美如的身上。

  苗美如并沒聽出蘇老師的怒氣,得意的走到講臺上,靠著老師站好,心里美得冒泡兒,以為老師要夸講她。

  “你知不知道,你身為班長,要起帶頭作用,你這樣大呼小叫對嗎?是不是容易嚇壞馬紅鈴,馬紅鈴平時就膽小。”

  “老師,對不起,我錯了。”苗美如沒有聽到表揚,反而是老師的責怪,羞愧地低下驕傲的頭悻悻地說。

  “你應(yīng)該向馬紅鈴道歉,不是我。”

  “馬紅鈴,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嚇你的,我也是嚇了一大跳,才喊出來的。”

  “沒——關(guān)——系。”馬紅鈴抬起淚眼婆娑的頭,抽抽泣泣的說。

  “同學(xué)們,記住了,以后無論看到什么蟲子爬到身上,我們都要鎮(zhèn)定,別嚇壞了別人,知道了嗎?”

  “知道了。”大家一口同聲。

  蘇臘梅一次又一次找校長,讓校長把鐵秋草調(diào)換班級或開除。校長總是含糊其次地答應(yīng)著,畢竟拿人手短,卻總是不落實。

  蘇臘梅也找過幾次鐵嘴,但因校長也沒說什么,她也只能讓鐵嘴好好教育教育孩子,讓孩子上課時別在胡鬧,如果再影響別的孩子上課,她就讓她自己在校園玩。鐵嘴答應(yīng)了。還告訴鐵嘴,雖然村里人都說這孩子傻,這孩子只要不惹禍,還真是個學(xué)習(xí)的好苗子。

  農(nóng)忙時節(jié),蘇老師讓孩子們回去幫著父母收秋,鐵秋草因最后一節(jié)課淘氣又被老師罰到外面操場上自由活動了。放學(xué)后幾個淘氣的男孩嘴里嚷著:“放‘流氓假’嘍!放‘流氓假’嘍!”鐵秋草就記了下來。

  鐵秋草回到家里對母親說:“媽,老師說,我們放假了。”

  “才上這幾天學(xué),你們就放假了,放的啥假啊?”

  “流氓假!”

  “啥玩意兒?”

  “流氓假!”

  “我還是破天荒頭一回聽說還有這假,老師給你們放這假,讓你們到大道上耍流氓去?”

  “我也不知道。”

  “你一個小丫頭片子,就是放流氓假了,你也不能到街上耍流氓去,影響不好。”

  “咋還放了這么個假吶?”

  吃完晚飯,鐵嘴站在自家院墻邊向新搬來的鄰居家喊了一嗓子,“紅鈴媽,吃完飯沒?”

  “剛拾掇完,你有啥事兒?”

  “我琢磨了半天也沒琢磨明白,你說學(xué)校放啥假不好,放個流氓假,一放還放三天,這不都讓孩子們不學(xué)好兒嗎?”

  “啥玩意兒流氓假啊?那是農(nóng)忙假,就是讓孩子們幫家里收秋兒。”馬紅鈴的母親爽朗地大笑出聲。

  “我說的嘛。哎!我家這傻丫頭也學(xué)不明白。就這樣老師還說她學(xué)習(xí)好呢?”

  “孩子還小,學(xué)不明白也正常,這都不錯了,聽我家紅鈴回來說,你家秋草對語文可靈了,老師教個生字,讀一遍就會了,就是不會寫,天天都完不成作業(yè),你有功夫的時候多教教她寫字。”

  “我一個啥也不會的半瞎老婆子,還沒我家秋草認的字多呢,咋教她寫啊,能認識一個是一個吧。”

  馬冬五年前在東頭路邊蓋了一座新房,外面立了一個牌子“冬霜食雜店”,又從縣里倒騰回一些日常用品,跟供銷社的質(zhì)量有一拼,價格也比供銷社的低,慢慢的東頭的人買個東西都在他家買,也就不走那么遠的路,跑到村子中間去供銷社了。

  農(nóng)忙假的最后一天,馬冬家人來人往,喧鬧無比。院子里的拖拉機上拉著各種被褥、桌椅等等家常用品,左鄰右舍也熱火朝天地幫著往屋里搬。

  “這是噶哈呢?”鐵嘴圍著頭巾,帶著女兒和吳淑真要到地里去干活站在門口向里面喊道。

  “我媳婦她姐一家上這住幾天?”馬冬抻著脖子回了一句。

  “不是聽說你大姨子在雙鴨山干個大粉房干得挺大的,掙老錢了嘛?咋還回來了呢?”

  “哪有,那都是別人瞎吧吧,要是掙大錢了,還回來干啥?”馬冬這一句壓低了聲音,但也清楚的傳到了鐵嘴的耳朵里。

  “在外面干的再好,也沒家里好是不是?”馬冬看到姐夫從房子里邁步出來,忙補了一句。

  “那倒是。用不用我?guī)椭蠲?”

  “不用,這都搬完了,你扒苞米去啊?”

  “嗯吶,還有兩根壟就扒完了。”

  “有活吱個聲,我讓我媳婦幫你干去。”

  “就我那兩根半壟,不用了,有大真幫我干就干過來了,這大真你別看瘦了噶肌的,干活可挱楞了。”

  “大真可真是個好姑娘,可就是命……?哎!”李雅霜從屋里出來走到拖拉機旁抱起一大包被褥感嘆了一句。

  吳淑真開始聽鐵嘴夸她,羞澀地低著頭微笑,后來聽到李雅霜的一聲感嘆,不由的心頭一抽,只是低下頭皺著眉,沒有一聲言語。

  吳淑真自從過門的第二天開始,公公婆婆隨便找個由頭就對她百般凌辱,因吳淑真的婆家是開豆腐房的,不是嫌她起的晚了,就是說她笨,嫌她什么都不會干,白長得這么大的個子。吳淑真也只是在心里想想:我們家又不是開豆腐房的,這些活我哪干過?每天地里的活也都交給她一個人干,干了幾天又嫌她慢,讓她快點干,家里還有好些活留給她,她每天筋疲力盡地回家,所有的苦所有的累她都往肚子里咽,每天晚上她老公還不放過她,弄得她更是心力憔悴,她甚至幾度想到了死,但都沒下得了這個橫心。吳淑真好不容易懷上一個孩子,卻被公公婆婆每天對她的摧殘給弄掉了,剛從鄉(xiāng)里醫(yī)院回到家,公公婆婆又嫌她連個孩子都保不住,就是個窩囊廢,用武力把她趕回了娘家,又逼著她和老公離了婚。吳淑真在家的日子也不好過,父母雖然不說什么,但閑下來時,看著她也是唉聲嘆氣,除了二妹還知道憐惜她外,家里沒一個人理解她,但二妹家里的活也多,也不總回家,兩個不懂事的妹妹也總是拿話傷她,這個本不愛說話的姑娘,變得更是沉默寡言。

  秋去冬來,學(xué)校的教室里搭起了爐子,快放學(xué)時,蘇老師又告訴同學(xué)們要從家里每人往學(xué)校送兩土藍苞米煬子,兩土藍豆桿兒。別的同學(xué)都很積極,可都快期末考試了,鐵秋草燒爐子的東西還沒有拿來,蘇老師只好又去她們家‘拜訪’了一下家長,鐵嘴一聽鼻子都快氣歪了。

  “蘇老師,我們交了呀,我們可積極了吶,我家孩子回來說,蘇老師要兩土藍苞米煬子,兩土藍豆桿兒,明天就要。我把大真找來我們搓了一宿的苞米煬子才搓出來,豆桿半垛全都抱你家去了,你沒看出來你家當街(讀該)豆桿垛高了嗎?苞米煬子讓我藏你家豆桿垛里了。我還尋思吶,咋還上上學(xué)的,老師要柴火了,整了半天是學(xué)校要啊。你看這事兒整的。”

  “咋還整我家去了,咋還㒟(niao一聲)不悄地不告訴我。敢緊從我家柴禾垛里弄出來,學(xué)校要,是讓同學(xué)們有集體感,大家你拿點,我拿點,冬天就不會凍著。”

  期末考試時,杜校長給全體老師開了一個會,主要就是讓那些學(xué)習(xí)不好的學(xué)生,不要參加期末考試,以免影響跟其它小學(xué)評比時落在后面。

  鐵秋草半個學(xué)期下來,數(shù)學(xué)也好,語文也罷,雖然學(xué)得都很好,但她從來沒拿起筆來寫過作業(yè),所以期末考試時,她享受到了提前放假的資格。

  把鐵嘴美的逢人便說:“真是沒看出來,我姑娘一點都不傻,蘇老師都夸她,靈著吶。”

  第四章 狗媽離世

  飄飄灑灑下了一天一夜的雪,清晨,太陽使出渾身解數(shù),也驅(qū)散不了那冷得徹骨地寒氣,整個村子都籠罩在一片白皚皚中。鐵嘴打著哈欠打開門叉,怎么推也推不開,氣得她向后走了兩步,像木門使勁踹了一腳,走到院里,看門后有塊磚頂著門。

  “誰這么缺德,還用磚把門給頂上了,怪不得我出不來。干啥玩意兒這是?”鐵嘴提高嗓門嚷嚷了兩句。

  “這一宿,雪都下‘冒煙’了。”鐵嘴自語著,腳剛踩到雪里就已經(jīng)沒了鞋綁。雪后清新的空氣夾雜著凜冽的寒氣鋪面而來,鐵嘴把雙手插在厚厚的棉襖袖子里,圍著墨藍色的頭巾,穿著自己一針一線縫納的布棉鞋,走到院子里,蹲在地上從已經(jīng)掏出來一個洞的豆桿垛里抱出一些豆桿兒點爐子。

  鐵嘴總覺得哪有點不對,一支腳踏在了門檻上轉(zhuǎn)頭一看,“狗呢?”看到倉庫門邊那根拴狗的鐵鏈空空的埋在白雪里,把柴火扔到廚房地上在院子里房前屋后,院外的樹林里,大道上前前后后轉(zhuǎn)了八九圈,嘴里不住的喊著“大花!大花!……”

  “大花!大花!”

  馬紅鈴的父親拿著掃帚正在掃著院子里的積雪,嘴里嚷著:“大早起的,你嚎啥呢?

  “我家狗丟了?”鐵嘴哭喪著臉說。

  “我媳婦晚上覺輕,聽著你家大花半夜的時候哽哧了兩聲,五更(jing一聲)半夜地還把我捅鼓醒了,我們倆還尋思狗是凍的直哽哧,又聽著狗鏈嘩棱棱地想了,還尋思你心疼狗要把狗整屋去吶。”

  “啊?看來是兇多吉少了。我早起來開門,門讓磚頭給頂上了,完了,完了,完了,我家狗讓狗販子給弄去了。”鐵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把厚厚的積雪砸出一個大坑。

  “你也想開點,狗丟就丟吧,快過年了,那些倒騰狗的王巴犢子們肯定到處禍害,吃一塹長一智吧。”馬紅鈴的父親勸慰道。

  “大花是我們家的親人,我們吃啥它吃啥,我家秋草每天還都給它刷碗。天擦黑時我看這雪就這么小也沒下多大,都飄了一天了,以為沒事,而且在下屋里也澆不著它,也給它鋪了我姑娘小時候不用的小被在身子底下,可咋說沒就沒了吶!我的大花啊!”鐵嘴越說越傷心,從開始的嗚嗚綴泣到后來淚雨滂沱,哭得凄凄惻惻,真好像她的親人離世了一般。

  “鐵嘴,你也別太傷心了,快過年了,你在哭壞了身子,它在好,也沒了,你還是好好照顧你姑娘吧。”馬紅鈴的母親走過來,扶起鐵嘴勸慰著。

  馬紅鈴的母親把鐵嘴扶到炕沿兒邊坐下,看到還沒生爐子,手腳利索地把苞米烊子和苞米葉子、豆桿放到爐子里點起火來。

  “媽,咋地了?”

  “你媽沒咋地,你家大花丟了。”馬紅鈴的母親見鐵秋草坐了起來,忙坐到炕沿上給鐵秋草穿上鐵嘴親手給她縫制的帶背帶的棉褲,把護腰的扣子扣上,再把粉底小碎紅花的厚棉襖穿上,又在棉衣褲的外面套上了單衣褲。

  “大花咋沒了呢?”鐵秋草忽閃著亮晶晶地大眼睛天真的問。

  “丟了?”

  “她咋丟了呢?”

  “你這孩子咋這么‘黏牙’吶,丟了就沒了唄。”馬紅鈴的母親有點急。

  “你家狗媽白把你喂這么大了,你也不知道傷心。真是傻透氣了。”馬紅鈴的母親白了一眼鐵秋草。

  “鐵嘴你也別這么傷心了,不行誰家狗要是下崽了,我再幫你要一個,在養(yǎng)一個。”

  “我再也不養(yǎng)了,我歲數(shù)大了,傷不起這個心了。你回家吧,我沒事兒了,喊這幾聲我心里也透亮了。狗沒了,人還得活著,你走吧,回家給紅鈴做飯去吧。”

  “嗯,我走了,有啥事兒你吱個聲。”

  鐵嘴用衣袖擦干鼻涕眼淚,直直地看了一眼鐵秋草,問:“你狗媽都沒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咋不哭呢?去年夏天你腿上剌了挺長的口子你也不哭,只是叫喚著疼疼疼的,你是真傻啊?還是沒長心啊?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也這樣嗎?我不是真養(yǎng)了個白眼兒狼吧?”

  “你咋死的?”

  “咋還越大越傻吶?真傻透氣了?”鐵嘴抹了把眼淚象是自語。

  “媽,我嬸不是說了狗死了,你可以在要一條狗。”

  “你這個沒心沒肺的玩意兒。”鐵嘴心想:你對喂你長大的狗媽上且如此,那對我又會怎樣?一狠心手上一用勁,對準鐵秋草的小胳膊使勁兒的掐了一把。

  鐵秋草尖叫道:“媽,疼啊!你掐我噶哈?”

  “你咋不哭?”

  “我哭不出來。”

  “我記得你小時候還會哭,這長大了咋就不會哭了?”

  “媽,大花就是再好,它不也丟了嗎?我們哭它也回不來啊?”

  “媽,我能嘗嘗你的眼淚嗎?”鐵秋草說完爬到鐵嘴懷里,舔著鐵嘴臉上的眼淚。

  鐵嘴破涕為笑,“別舔了,整得我癢了巴唆的。”

  “媽,眼淚一點也不好吃,卟、卟、卟。有點咸,還有點啥味我說不上來,媽,你是不是吃的鹽流出來了。”

  “眼淚又咸又澀,也就你吃吧,你看你們班哪個小嘎吃了?刹痪褪躯}流出來了。”

  “好了,媽也哭過了,媽就是再傷心,狗也哭不回來了,媽給你做飯去。”

  “嗯,我想吃粘豆包了。”

  “媽上下屋拿去,給你溜一鍋。”

  一周過后吃完早飯,鐵嘴領(lǐng)著鐵秋草來到結(jié)著厚厚冰層的河灘兒,陪著女兒抽尕玩,鐵嘴把木尕抽得嗡嗡直響,才把鞭子遞給鐵秋草,鐵秋草玩得不亦樂乎,都沒注意母親已經(jīng)走遠。等她滿頭大汗的抬起頭,才看到母親在一堆枯黃萎謝地蘆葦中扒拉著什么。

  鐵秋草把鞭子和尕都扔到了冰面上,好奇的跑過來問:“媽,你噶哈呢?”

  “你小孩家家的離遠點。”

  “媽,讓我看看。”

  “你離遠點,不是你該看的玩意兒。”

  “媽,我看著咋像咱家大花吶?”鐵秋草眼尖掃了一眼就看出了個大概。

  “媽,大花咋這樣事兒的了呢?”

  “你看著也像?”鐵嘴回頭看了一眼鐵秋草,聲音顫抖著說。

  “媽,你讓我好好看看。”鐵秋草說著擠到鐵嘴的身前。

  “媽,你看,就是咱家大花,它咋沒皮了?”

  “大花啊!你死得好慘啊,是誰又扒了你的皮?又吃了你的肉啊?”

  “誰吃了你,噎死他,誰扒了你的皮,他也不得好死啊,身子底下鋪著你的皮,他也混身長狗毛。這個喪盡天良的畜生啊!……”

  鐵嘴坐在冰面上,拍著腿哭著罵著,鐵秋草看著母親的眼淚成串成串的往下淌,調(diào)皮勁兒一上來,在母親的下巴底下接著眼淚喝,鐵嘴淚眼朦朧的問了一句:“你噶哈?”

  “媽,你不是說,鹽要多吃才有勁兒。你看你現(xiàn)在流下來的現(xiàn)成鹽,我吃點不就有勁兒了。你看,我有勁兒了沒。”鐵秋草燦爛地笑著,用手燜使勁兒的在母親的臉上糊嚕了兩把。

  鐵嘴擦干淚站起身,哽咽地對鐵秋草說:“姑娘你幫媽,把它――埋了吧,你在這兒等著我,我回家取(qiu三聲)鍬去。”

  “嗯吶。”鐵秋草看著母親走回家去,想起自己的尕,之前在冰面上轉(zhuǎn)啊轉(zhuǎn),這會兒咋就看不到自己的鞭子和尕了?看到馬卓風(fēng)和孔偉強一會兒你拉我,一會我拉你,玩著木條釘制的爬犁也就忘了自己的東西,跑過去就坐到了馬卓風(fēng)的后面,抱著馬卓風(fēng)的身體,孔偉強正向前跑著忽然覺得好沉,又鉚足了勁兒,馬卓風(fēng)突如其來的被人一抱,忽得一下站起身,把孔偉強閃了個大屁蹲,把鐵秋草弄了個仰面朝天。

  “你抱我噶哈?你四仰八叉躺那干啥?”馬卓風(fēng)微微臉紅。

  “我想跟你們玩一會兒。”鐵秋草坐起身。

  “你跟我們玩你就說,你抱我噶哈?嚇我一跳。”

  “你讓她抱了,哈哈哈!別把你抱傻了。”孔偉強笑得前仰后合。

  “哪一抱就傻了?要不我讓她抱抱你。反正你倆也同桌過,那你不更傻?”

  “誰跟她同桌,我現(xiàn)在才不跟她同桌了。”

  “這是誰的尕,我玩一會兒。”

  苗美如笑著問完就開始抽起來。

  “我的,我們倆一起玩吧。”鐵秋草走過去要跟苗美如一起玩兒。

  “哪寫你的,是我的。”馬卓風(fēng)和孔偉強同時喊道。

  苗美如拿著鞭子抬起頭,“到底是你們仨誰的?我不玩的時候就在草棵里放著,我這一玩,你們仨還搶上了。”

  “是他的,我拿得爬犁他拿的尕,我們換著玩兒的,剛才一急,我們就喊亂了。”馬卓風(fēng)解釋說。

  “明明是我的,我媽帶我出來玩時拿的,怎么能睜眼說瞎話,我媽說,撒謊的孩子讓狼吃。”

  “你哪只眼睛看到狼了,傻玩意兒,那是你媽騙你吶!”苗美如不屑的說了一句。

  “是我的,就是我的。”鐵秋草迅速得從冰面上拿起正在轉(zhuǎn)動著的尕,苗美如沒想到鐵秋草會去搶尕,手中的鞭子正好抽到鐵秋草的手燜上,雖然力量不是很大,但手燜上的花布卻咧開一張猙獰的嘴,從里面露出潔白似雪的棉花。苗美如看自己闖了禍,怕把鐵秋草的手抽壞了,伸出手遞出鞭子,“你的,給你。”慌張的向村里跑去。兩個淘氣的小男孩又繼續(xù)玩著拿來的爬犁。

  鐵嘴從家里拿來鐵鍬,把鐵鍬遞給女兒,“你拿著跟我走,我把狗托到墳地去,我要帶它到我父母的身邊。”

  鐵嘴托得很累,“凍得鋼硬鋼硬,真不好拽啊。”

  喊著孔偉強和馬卓風(fēng),“你倆來,你倆來,你倆幫我把狗送到上面墳地去,我一會兒給你們買糖葫蘆吃,行不?”

  孔偉強和馬卓風(fēng)一聽有糖葫蘆吃,拉著爬犁就跑了過去,孔偉強是個聰明的孩子對鐵嘴說:“鐵嘴,你把狗弄到爬犁上,我們拉著走不就得了。”

  一個大人三個孩子把沒有皮,被開膛剩下一具凍著斑斑血跡骨架的凍狗抬到爬犁上,拉到了墳地。鐵嘴又費了好大的力氣,用鍬挖了一個坑,把狗埋了進去。

  臘月二十九的早上,鐵嘴帶著鐵秋草到墳地上墳,燒了很多紙,又叫鐵秋草給大花磕了三個頭,提著編筐,剛要走。

  馬冬帶著馬卓風(fēng)也來旁邊的墳旁,馬冬很客氣的問了一句:“上完墳了?鐵嘴姨,你等我一會兒,我有事兒要跟你說。”

  四個人都走在冰上,鐵嘴說:“你們兩個小嘎滾滾冰,去邪,來年就不招災(zāi)不招病了。”

  “媽,咋滾?”

  “就在冰上骨碌,一直骨碌,骨碌的時間越長越好。”

  兩個孩子就骨碌的暈頭轉(zhuǎn)向,有時骨碌骨碌就撞到了一起,有時骨碌骨碌地又碰到河邊的凍土上,天空下,冰面上,到處都飄蕩著兩個孩子歡快的笑語聲。

  “鐵嘴姨,我們東頭的老胡家,也就是孫刺兒頭他們家,前幾天吃狗肉來著,還找我去來著,我家那天正好殺豬,再一個我家還有個小賣店也忙不過來,我就沒去。前兩天我家大風(fēng)回家說他幫你埋了大花,我尋思老胡家吃的是不是你家的狗啊?”

  “孫刺兒頭?我想起來了,開學(xué)的時候我跟她干起來了,我尋思沒事了呢,沒想到這人這么陰,抱負到大花身上了。”

  “我這就找她們家去。”

  “我也就是尋思尋思,也不見得是,我聽人說,她家吃的狗肉是在鄉(xiāng)里買的,順道還買了一整張狗皮。我兒子還跟我說他幫你埋的那狗就沒了皮,其它地方都有。”

  “那不就是他家了?這兩個不得好死的畜牲。我這就去找他們家算帳,你幫我看會我姑娘。”

  鐵嘴氣沖沖的往東頭的孫刺兒頭家走,進到屋里就翻被垛。

  孫刺兒頭正在廚房用面做漿糊,要貼對聯(lián),鐵嘴把被褥從炕柜里扯出來都扔到了地上,什么也沒找到。又下地把衣服柜子也翻了個底朝天。

  孫刺兒頭站在門檻前,兩手叉著腰,“鐵嘴,你個老不死的東西,你干嘛?你知道不知道這是私闖民宅,是犯法的,我要去鄉(xiāng)里派出所告你。”

  鐵嘴什么也沒翻著,嚷嚷道:“你去告,你去告,我五十多歲的人了,什么沒見過,你要是告不倒我,判不了我死刑,別說過年了,就是這輩子我也跟你干到底。”

  “你給我讓開!”鐵嘴用力一推,孫刺兒頭腳下重心不穩(wěn),一屁股坐在地上,腳在門檻里邊屁股在門檻外邊。

  鐵嘴氣沖沖的走到院子里,心想:藏哪了呢?這捉人得捉雙,捉賊得捉贓啊。正想著一抬頭,看到下屋暢著的門里,露出一塊狗皮。鐵嘴三步并做兩步跨進去,看到了一張曬的半干的完整狗皮,鐵嘴抱起狗皮,“你等著,我要讓你們償命!”

  孫刺頭坐在地上呼天搶地,罵罵咧咧,看鐵嘴抱著狗皮要走出家門,孫刺兒頭立馬站起來,跑過去就跟鐵嘴搶:“這狗皮是我家掌柜的在鄉(xiāng)上買的,你不能拿走。”

  “你家胡大肚腩子買的?你讓他在給我買一條一模一樣的狗看看,你們這些狼心狗肺地東西,記住了,我一定要讓你們償命。”

  孫刺兒頭突然變得笑臉相迎狡辯道:“鐵嘴,這狗皮是你家狗的?我說我家掌柜的拿回來我覺得這么眼熟吶,好像在誰家看過。我們真是在鄉(xiāng)上買的,沒準你家狗讓狗販子給偷了,送到鄉(xiāng)上賣了呢?你也知道這過年了,那些狗販子手都癢癢。”孫刺兒頭手上沒松勁,還在使勁的往自己懷里拽。

  “孫刺兒頭,你承認了吧,這是我家狗。你別在那假惺惺,我再問你這狗是不是胡大肚腩子殺的?”

  “不是,不是,真不是,真是我家大肚腩子在鄉(xiāng)上買的。”

  “都是一個村子住著,你要是有啥不痛快找我鬧去,干啥把我家大花給殺了還吃肉?這么傷天害理地事兒你們都能干出來,你們還有啥干不出來的?”

  “那狗肉真是我家大肚腩子買的。真是買的。”

  “我就不信天底下能找出長得一樣的狗皮,我家大花的脖子底下有一圈白毛,身上的黃毛背上還有朵‘白梅花’這不是我家大花的皮,是誰的皮?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人在做天在看,你們一家吃了狗肉都會不得好死。穿腸子爛胃,總有一天我家大花的孤魂會來找你們算帳。”鐵嘴說完恨恨地走出孫刺兒頭家的院門。

  “呸!”孫刺兒頭向著鐵嘴的背后吐了一口。嘟囔道:“吃的就是你家的狗,哼!你個臭老娘們,我吃得解氣。”

  鐵嘴本被氣得七竅生煙,也忘了要什么賠償,抱著狗皮就回了家。

  除夕這天一大早,太陽懶洋洋的冒出頭來,向大地抖摟著身上僅存的一點溫暖,因年前家家戶戶關(guān)系比較好的,都是你幫我我?guī)湍,殺了豬宰了牛,包完了一缸兩缸的凍餃子。家家早早的起床吃完凍餃子。村里的鑼鼓聲聲陣天響,拿扇子扭的,‘騎驢的’、‘跑旱船’的好不熱鬧,把過年的氣氛烘托地十足。大隊的秧歌隊挨家挨戶的扭著,扭完一家大隊宣傳干部就會按各家的條件好壞收取費用,過得好的大方的人家也許會給十塊,一般一點會給個五塊,兩塊的,窮得也會給一塊,因為這樣扭一扭鬧一鬧也許會給明年帶來些好運氣,明年也會有個好收成。扭完了秧歌,全都撤出去之后,別的村‘送財神’的也會走到扭完秧歌的家里,說著吉利話:“財神到家越過越發(fā),財神到手越過越有!”給你送上一份紙印的財神,大方的人家圖個吉利,給個一塊兩塊的,一般的也會給個五毛,兩毛,三毛的,那些吝嗇的人家接過財神也不說什么,就自顧自該干嘛干嘛了,送財神的也不說什么,也看不出生氣,走出這家,下一年就不再來了。

  吃完了一頓豐盛的中午飯也沒什么事兒,孩子們穿上新衣,兜里揣上瓜子或糖塊就開始瘋玩,電視還不是太普及,有電視的人家雖是黑白的,但也都是人滿為患,其它的人家,閑來無事,也就會出去打打牌,打打撲克,打打麻將。

  星河浩瀚的天空神秘而高遠,十點多鐘的晚上,家家戶戶的男主人不約而同地在院子的中央用柴火攏起一小堆火,把去年的紙財神扔到火中,算是送走了財神,今年新接的財神則早早的貼到了墻上,孩子從頭到腳捂得嚴嚴實實,嘴里卻也嘶嘶哈哈的吐著白氣,嘴里不住得嚷著“爸快點,爸快點,我要看花。”

  先是幾家鞭炮聲噼啪的響起,后是滿村的‘大地紅’和‘小洋鞭’的聲響應(yīng)接不暇,很有一種你方唱罷我登場的勁頭,墨色的天空默默地敞開它那無比巨大的懷抱,接受著從地上不斷往上躥的璀璨煙火,那一朵朵濃烈艷麗地花朵在天空中盡情綻放,直到燃盡最后一點力氣,消失于無形。此時的女主人們可沒有這樣的眼福,她們嘴上含笑,扎著布圍裙要么忙著包這最后一頓餃子,要么就是邊煮著餃子,邊往桌子上端著中午吃剩下的菜。

  鐵嘴包完餃子,領(lǐng)著女兒站在自家的院子里,看著喧鬧的天空,秋草高興的喊著這個指著那個,也渾然不覺自家的冷清。

  第五章 裝鬼

  一晃兒,元宵節(jié)來臨,鐵嘴聽著收音機里面的相聲節(jié)目,手里擺弄著女兒的頭發(fā),編好兩條辮子扎上紅綾子,又給女兒的腦門上點了一個大紅點,給女兒的兜里揣上一些瓜子和糖塊,對女兒說:“你把馬紅鈴,苗美如,孔偉強和馬卓風(fēng)找來,我找他們有事兒。”

  “媽,大過節(jié)的,你找他們還得給她們糖,我就沒有了,我不去。”

  “好孩子,你去吧,媽買的糖可多了,你自個兒吃不完。”

  “嗯吶,你在家等著。”鐵秋草嘴里含著糖撒腿跑個沒影。

  四個孩子很快就來了,苗美如一進屋就說:“過節(jié)好!”

  鐵嘴笑著說:“就你嘴好。”抓了一把瓜子揣到了苗美如的兜里。

  “鐵嘴,你找我們啥事?”苗美如的母親鐘麗鳳看到鐵嘴總是客氣的叫聲鐵嘴姨,但苗美如跟鐵秋草一個班上著學(xué),她叫鐵嘴奶奶吧,覺得自己吃虧,叫鐵嘴姨吧,這是她媽叫的,她要是這么叫不是跟她媽平輩了?見到鐵嘴也就什么也不叫了,只是直呼其名,反正鐵嘴也不介意,這些跟鐵秋草同班的孩子看班長都這么叫了,也就跟著這么叫。苗美如嗑著瓜子,瓜子皮吐得滿地都是。

  “我先給你們講兩個故事,你們想不想聽。”鐵嘴把話岔了過去。

  “想聽!”五個孩子一口同聲,有邊咂巴著嘴里的糖的,有嗑著瓜子的,要么坐在炕沿邊,要么做在地上的木凳上,伸著脖子等著鐵嘴講故事。

  “我這些故事也是聽老一輩人給我講過的,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你們就當聽著玩。 ”

  “那是漢朝時候的一個事兒,有一個叫東方朔的大官,啥官我也忘了,正好也是這時候,下了好幾天的大雪,東方朔就到皇上的花園里逛,好像幫皇上干啥,剛一進園門,就發(fā)現(xiàn)有個宮女哭著就要跳井,東方朔一看,緊忙跑過去就把這小宮女給救了,就問她:‘好好的,你為啥跳井啊?’那小宮女就邊哭邊跟他說,說她叫元宵,家里還有父母和一個妹妹,自打她進宮之后都好些年頭了,再也沒見著過家人,可老想家人了,每到臘盡春來的這時候,她就更難受,今天實在是受不了這種思念家人的痛苦,就想著死了算了。東方朔一聽,也挺為她難過的,就跟她打包票今年一定讓她看著家人,小宮女抹了兩把眼淚也不哭了,就感恩戴德的跪下給他磕了倆頭。

  第二天,東方朔就出宮在大街上擺了一個算命攤,不少人都爭著讓他給算卦,可沒成想,所有人抽的簽上都寫著‘正月十五火焚身’,這些人就那個害怕呀,就起了恐慌了,人們就紛紛求問解災(zāi)的辦法。東方朔就說了:‘火神君養(yǎng)的火鳥被一個沒長眼的獵人射死了,正月十三傍黑兒,火神君會派一位赤衣神女下凡查訪,如果屬實,她就是奉旨燒這里的使者。我把抄錄的偈語給你們,就是想讓當今天子想想辦法。’說完便扔下一張紅貼,揚長而去了。

  老百姓拿起紅貼,通過那些當官的,就遞到了皇上那兒;噬弦豢,只見上面寫著:‘長安在劫,火焚帝闕,十五天火,焰紅宵夜。’皇上一看心中大驚,趕忙請來足智多謀的東方朔。東方朔假裝想了想,就說:‘聽說火神君最愛吃湯圓,宮中的元宵不是總給陛下做湯圓嗎?十五晚上就讓元宵做好湯圓。萬歲焚香上供,傳令京都家家都做湯圓,一齊敬奉火神君。再傳諭臣民一起在十五晚上掛燈,滿城點鞭炮,放煙火,就好像滿城大火的樣子,這樣就可瞞過火神君了。此外,通知城外百姓,十五晚上進城觀燈,雜在人群中消災(zāi)解難。’皇上聽后,那叫一個高興,就傳旨照東方朔的辦法去做。

  到了正月十五那天晚上,長安城里張燈結(jié)彩,人挨人人擠人,人啊海海地,那叫一個多啊,那是相當?shù)臒狒[啊。宮女元宵的父母也帶著妹妹進城觀燈,當他們看到寫有‘元宵’字樣的大宮燈時,驚喜的高喊‘元宵!元宵!’元宵聽到喊聲,跟皇上請了假,終于和家人團聚了一宿。就這樣熱鬧了一宿,長安城也沒事兒,皇上別提多高興了,就下了令了,讓往后每到正月十五都做湯圓供火神君,全城都掛燈籠放煙火,又擁乎4元宵做的湯圓好吃,人們也就把湯圓叫成了元宵,這天也叫成了元宵節(jié)。”

  “鐵嘴,你講的故事真好聽,我們在學(xué)校從來都沒學(xué)過。那還有一個故事呢?”馬卓風(fēng)意猶未盡,著急的說。

  “我喝口水,聽我慢慢給你們講啊。”鐵嘴端起大鐵茶缸咕咚咕咚就是幾大口,喝完用袖子把嘴角一擦,繼續(xù)講道。

  “很久以前,松花江江神獨角龍,有個女兒自個出去玩兒,與一位捕魚的小伙子產(chǎn)生了愛情,倆人很快結(jié)成了夫妻,過起了幸福寧靜的生活?刹恢勒φ,這兩口子的事兒讓獨角龍給發(fā)現(xiàn)了。大年初一那天,獨角龍用獨角豁開江面,將龍女抓回,并想用瘟疫懲罰小伙子和村民。龍女就托夢給心上人,囑咐小伙子正月十五的晚上到冰面上去打滾,左打九個滾,再右打九個滾,就可以躲過瘟疫。于是元宵節(jié)晚上,全村老小都到冰面上去打滾,果真躲過災(zāi)禍。村民怕獨角龍再報復(fù),每年的正月十五晚上都到冰面上去打滾。 ”

  “這就是我們?yōu)槭裁疵磕甑慕裉烊鐾隉舳家ケ洗驖L的原因啊?原來是這么回事兒啊。”馬紅鈴似有所悟。

  “這些個只是故事,你還當真了。”苗美如把瓜子皮子扔到了馬紅鈴的臉上笑著說。

  “你叫我們來就是為了給我們講故事?”孔偉強不解的問。

  “也不是,我找你們是有事兒,不過不是現(xiàn)在有事兒,今天晚上撒完燈,滾完冰,你們來我家,我有事兒找你們。”

  “有啥事兒,現(xiàn)在不能說嗎?為啥要撒完燈,滾完冰在說?”苗美如眨著靈動的大眼睛,好奇的問著。

  “現(xiàn)在不能說,你們還小,我怕你們心里擱不住事兒。你們拿點瓜子和糖玩去吧。”

  “神神叨叨地!”孔偉強抓了把瓜子走出門口時小聲對馬卓風(fēng)說了一句。

  “媽,我跟他們一起玩去了。”

  “去吧。”

  晚上,七點過后,村里就有人把澆上汽油或柴油的苞米烊子,斷斷續(xù)續(xù)地從院子里擺到大門外面跟鄰居家的接上,點上火后,滿村的地上都是一條條火龍,噴射著火苗,人們踩著火光在街上來來往往,在黑暗中整個村子被火光映得紅彤彤,真像故事里的‘滿城大火’,慶幸的是老天爺可能也回家跟妻兒老小過團圓節(jié)去了,才就沒放出半絲風(fēng)來。

  當滿村的苞米烊子將要燃盡,孩子們提著自制的燈籠,有用罐頭瓶子里面凍上冰插上紅蠟燭的,有用罐頭瓶子直接滴上蠟油子貼在瓶子底上,也有手里拿著電棒的。老的,少的,踏著“火龍”有走到魚池的,也有走到河上的,此時不分老少,不分大小,大家在冰面上滾來又滾去,你踢到我的頭,我踹到你的胸,滾得暈頭轉(zhuǎn)向,忘乎所以,歡呼聲,打罵聲,尖叫聲,大笑聲,各種聲音融合在冰面的上空,回蕩在原野。

  滾完的人陸陸續(xù)續(xù)地回家,笑談著剛才發(fā)生的好玩事情。

  家家戶戶電燈的光亮中,婦女們馬不停蹄地煮起了元宵。馬家溝又回歸到一片黑暗中,剛才的一切,恍惚的像是一場夢,只有天上的月亮,把它們盡收眼底。

  吃完元宵,踏著發(fā)著清輝的月色,三個孩子走到鐵嘴家。

  “你們來了。”鐵嘴熱情的招呼著。

  “我煎了元宵,你們還吃點不?”

  “我再吃幾個也行,反正我在家沒咋吃飽,才剛滾冰滾得太歡了,現(xiàn)在又餓了。”孔偉強第一個積極的回應(yīng)。

  “饞嘴癆!”苗美如諷刺道。

  “饞嘴癆! 饞嘴癆! 饞嘴癆! 饞嘴癆!”鐵秋草嚷嚷著。

  “我也想嘗嘗。”馬卓風(fēng)也不好意思的說道。

  “一個比一個饞。”苗美如斜睨了一眼他們倆。

  “你們等著,人人都有份。”

  苗美如沒吃,等這兩個小伙子風(fēng)卷殘云般吃完,鐵嘴說:“吃飽了嗎?”

  兩個男孩吃完拍了拍肚子。

  “吃飽了,都快撐死我了,粑粑都快出來了。”孔偉強用手擦著嘴。

  “我也是。”馬卓風(fēng)附和了一句。

  “兩個沒出息的東西。”苗美如斜瞪了一眼孔偉強。

  “我樂意,你管不著。”

  “好了,吃也吃完了,別打嘴仗了。你們四個要幫我完成一個重大任務(wù)。”

  “馬紅鈴沒來?我說的嘛,咋像少了誰。”苗美如掃了一眼幾個人插了一句話。

  “沒來就沒來吧,你們四個就夠了。”

  “你讓我們噶哈?我們可不干壞事兒。”孔偉強說。

  “誰說讓你們干壞事兒了。”鐵嘴卟哧笑了。

  “那噶哈?只要不是壞事噶哈都行。”馬卓風(fēng)說。

  “你們得先跟我拉鉤,保證不說出去,一個字都不許往出說。”鐵嘴鄭重其事地伸出小拇指。

  “噶哈玩意兒這是,神神叨叨地。”孔偉強的眼睛冒著亮光,興奮的笑著。

  “拉鉤就拉鉤。”鐵秋草把手伸了過去跟鐵嘴拉在了一起,幾個孩子一一跟鐵嘴拉了鉤。

  鐵嘴帶著他們四個孩子來到孫刺兒頭家門外,輕手輕腳地走著,拉開鐵門的門叉,孫刺兒頭家的燈已經(jīng)關(guān)了,說明已經(jīng)睡下,五個人捏手捏腳走到房門悄悄的打開,四個孩子感到無比的興奮,嘴上全都掛著笑容,四個孩子戴上用白色紙殼剪的面具,兩個男孩還貼了一條長長的到膝蓋的白布長舌頭,通過廚房走到臥室的房門,咣當一聲把房門踢開,四個小孩粗著嗓子跳著說:“我們是牛頭馬面,黑白無償,有一條狗說它死得好冤好冤,讓你們喂了藥,又活撥了皮。可有此事?如有此事,你就跟我們走吧,所謂冤有頭債有主。”

  “媽呀!”胡大肚腩在外面打麻將還沒回來,她的傻兒子還在呼呼睡得正香,孫刺兒頭哪見過這陣式,早嚇得魂不附體,暈了過去。

  鐵嘴拿著水瓢往她臉上一澆,冰冷的涼水把孫刺兒頭澆得激靈一下坐起,篩糠的兩條腿,跪在炕上不住的磕頭?拗炖锊蛔〉那箴埖溃“牛大神,馬大仙,黑白雙煞啊!我知道錯了,但那狗真不是我殺的,是胡大肚腩子弄出來的,早先鐵嘴家的雞丟鴨丟也是他干的,都是他殺了吃的啊!他知道鐵嘴睡覺睡得死,所以就總從她們家下手,真不是我啊,我也就是幫著他拾弄拾弄做熟了吃。真不是我啊,真不是我啊。”孫刺兒頭說著被窩里傳出嘩嘩的流水聲。

  幾個孩子憋不住樂,三個孩子心里嘀咕,咋還嚇尿了,原來老師說的屁滾尿流就這樣,月亮在外面挺亮堂,屋里卻有窗簾擋著,看不清楚孫刺兒頭的臉嚇成啥樣了?

  鐵嘴披著狗皮,帶著猙獰地狗面具,一個閃身蹦出來,嘴里粗聲粗氣地嚷著:“我冤啊!我冤啊!我要報仇!我要報仇!”往孫刺兒頭身上一撲,孫刺兒頭又攤軟的昏了過去。

  鐵嘴帶著幾個孩子大大方方的走出院子,掛上門叉,再三叮囑了三個孩子別往外說。此后鐵嘴時不時就弄點好吃的,要不就是在供銷社買點毛花5啊,豆艮兒6啊犒勞那三個孩子,一段時間內(nèi)還真就封住了孩子的嘴。

  孫刺兒頭受了驚嚇,一個月內(nèi)一病不起,醒來后,瘋了般見人就說見到了鬼狗,還有牛頭馬面,黑白無償,要讓她去償命。而且也不知道避人,有了大小便隨地解決,胡大肚腩也不知為何,媳婦會變成這樣,針也打了,藥也吃了,就是沒有起色,滿嘴胡話,孫刺兒頭精神這一失常,招出來不少這些年來他們兩口子做的缺德事兒,胡大肚腩也是真急了,亂投醫(yī),什么跳大神啊,請薩滿啊,又請仙扶乩啊,反正什么都請了,也不見好。

  一天傍晚,正趕上一個要飯的來要飯,這個要飯的也不知從哪里來,滿身上下從頭到腳沒有一處是沒有補丁的,而且大補丁上還貼著小補丁,一嘴的南方腔,胡大肚腩也聽不明白他嘴里都在謅些啥,給了他半袋子苞米,對他說:“你是要飯的,你一碗一碗的要,得要到啥時候,我這都是留得種,我給你半袋子苞米,你拿回去好好種,不過有一樣,你把她給我領(lǐng)走行不行?”

  “行!好人吶!好人吶!”要飯的一看,除了半袋子苞米還白撿了一個媳婦,這回可真是要著了。點頭哈腰的向胡大肚腩謝了又謝就走了。

  從來就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鐵秋草在一次跟馬紅鈴的顯白中不甚給禿嚕了出去。村子里傳得沸沸揚揚,胡大肚腩因媳婦的原因,也搬到了別的地方,搬到了哪里,村里的人不得而知。

  第六章 端午節(jié)

  新的學(xué)期開始,鐵嘴除了一本語文書和一本數(shù)學(xué)書,其它的書本文具等費用都省了下來,又從馬紅鈴課程表中得知什么時候有數(shù)學(xué)課和語文課,再把女兒送過去,鐵秋草做為一個特殊的學(xué)生,也上起了特珠的學(xué)。

  端午節(jié)學(xué)校放了一天假,清晨太陽還沒怎么睜開眼睛,鐵嘴就已經(jīng)踏著露珠,走到荒草墊上,采摘帶著晶瑩露珠新鮮的蒿草,回到家煮了十個雞蛋,放在涼水里拔了一會兒,又撿到了大“海碗”里,拿起一個溫熱的雞蛋放在了炕沿邊,又給沉睡中女兒的手腕腳腕,輕手輕腳地戴上自己擰成的五彩線。(據(jù)說這樣做,鬼怪邪祟都會避而遠之。)又掀開女兒的被子,把雞蛋在女兒的肚子上滾來滾去,把睡夢中的鐵秋草弄得癢癢的,躺在花褥子上咯咯地樂個不停。

  鐵嘴滿臉疼愛之色,笑容滿面的嘟囔著:“雞蛋滾來又滾去,一年肚子也不疼。”

  滾完順手就把雞蛋皮剝在了炕沿兒上,把女兒扶起,雞蛋喂給了女兒。女兒吃完,又把帶著露水的蒿草放進臉盆用熱水燙了一下,兌上冷水,讓女兒洗臉洗手。(據(jù)說可以避免蚊蟲叮咬。)又在女兒的衣服第二個扣上掛了一個用五彩線拴著的麻扎成的小巧玲瓏地小條帚(據(jù)說這樣可以掃除瘟疫,疾病或災(zāi)禍。)

  吃完早飯,拿出從供銷社買來的彩紙,折好裁好,教女兒折著紙葫蘆,鐵嘴時不時的對女兒加以指導(dǎo),總是笑話女兒太笨。吳淑真默默地走進屋里,坐在炕沿兒上拿起紙就疊起來。吳淑真干完自家的活,每天都往鐵嘴家跑,看到鐵嘴家有活,二話不說就幫著干,鐵嘴本就是一個你對我好,我也會掏心掏肺對你好的人,漸漸地也把吳淑真當成親人一樣看待。

  “大真過來了,吃雞蛋了嗎?”

  “吃了。”

  “家里的葫蘆疊完了?”

  “家里的昨天就疊完了。”

  “大真姐,你看我疊得好不好看?”

  “好看。”吳淑真抬頭看了看鐵秋草手里折得七不像八不像的東西,贊賞了一句。

  “你大真姐真會說話,你就疊得癟吧拉瞎的玩意也能叫好看。你看那些紙讓你挫挫的都皺皺巴巴的了。”鐵嘴爽朗的笑著。

  “大真你帶秋草疊著玩,我去房后折幾根楊樹枝兒。”

  吳淑真點點頭,看到笸籮里已經(jīng)折了大概六七個,折完手里的,把五顏六色的彩紙,裁剪成紙葫蘆下面的彩穗兒,又用彩線把它們連接為一體,一個完整的葫蘆就做好了,吳淑真忙著手里的,時不時歪著頭看一眼鐵秋草,輕抿紅唇嘴上有一縷若有似無的笑意。

  鐵嘴折完楊樹枝,用彩線把紙葫蘆系在樹枝上,綠葉中一個或紅,或粉,或黃的迎風(fēng)飄穗兒的紙葫蘆把房檐的前后左右都裝飾的甚是好看。濃濃的端午氣氛在整個馬家溝都彌漫開來。

  “大真,你知道為啥每年五月節(jié)都插葫蘆嗎?”鐵嘴一副炫耀的表情。

  “不知道,不就是過節(jié)就得插嗎?”吳淑真靠著屋外的窗臺,聲音里沒有一點興趣的回答,看著鐵秋草拿著一根柳條,騎在大白鵝的背上,大白鵝嘴里嚷著不憤,每走一步,鐵秋草胸前的小條帚一蕩一蕩地,也像是掃走了自己的煩惱一般。

  “我也是小時候聽那些老輩人兒說的,說是古時候有個叫啥玩意的的大官,我也沒記住,也不咋整的,糟了難了,就咱這跟前也不哪個屯子的老太太給救了,那大官為了報恩,臨走前兒跟那老太太說:‘日后兵荒馬亂之時,你就折個五彩紙葫蘆掛在門上,我就能搭救你。’后來有兩伙人真就到這兒附近打起仗來,那老太太就疊起五彩葫蘆掛了出去,正趕上五月節(jié),村里人看著怪好看的就都學(xué)她,全村人就都躲過一劫。就這么傳下來了。”

  “還有這事兒吶。頭回聽說。”吳淑真沒有興趣的應(yīng)承著。

  “我肚子里的故事還多著吶,以后慢慢給你們講。今兒晌午就在這吃吧。”

  “不地了,我一會就回家。”

  “都在窗根底下吶,哎呀媽呀!你也擱這吶!鐵嘴姨,倒飭倒飭去后屯馬富家一趟吧,他們家有喜事了。”三十幾歲的張小胖兒掃了一眼吳淑真。

  “啥事兒,我咋沒聽說呢?”

  “你老人家自從養(yǎng)了秋草后,就金盆洗手不保媒拉纖了,消息也就不靈了。馬富他兒子二婚。”說著眼睛又往吳淑真的臉上掃了一下。

  “這孩子咋這么不懂事兒吶,啥玩意二婚,我不去。”鐵嘴看了一眼低著頭,皺著眉地吳淑真,心里很不忍。

  “那我走了,我‘落(lao四聲)忙’去了。”

  “走吧,別忘了,幫我拿條手巾回來,要不給我家孩子‘摟’(lou一聲)回來點席。”

  “你都不去,我才不給你拿吶。”張小胖兒嘟囔著走了。

  吳淑真話也沒說,低著頭滿腹心事地回了家。

  晚上,點點的繁星將一彎月牙兒團團圍繞,寬廣的銀河俯身冷眼看著下面的世界。所有的青蛙也都張著大大的嘴巴“呱、呱、呱”你一聲我一聲的比著“歌喉”,蛐蛐也在有一聲沒一聲的應(yīng)喝著青蛙。

  鐵嘴睡著睡著上不來氣,覺得脖子像是被什么東西勒住了,順手去摸炕沿底下的燈繩,費力的終于把燈拉開,看著胡大肚腩手里正攥著麻繩,鐵嘴想說話已經(jīng)說不出聲,臉已經(jīng)憋得青紫,指了指鐵秋草,搖了搖手,用乞求的眼神看著胡大肚腩,意思是:我求求你了,別殺她好嗎?

  胡大肚腩一支手攥著麻繩,一支手把鐵秋草的夾被拉了上來,蓋過頭頂,鐵秋草睡得好好的,被燈光晃得就要睜開眼睛,被子又被使勁往上一抽,腳底下一冷,她的頭就縮到了枕頭底下,她就一點一點往下劃,她每天早上賴床時也經(jīng)常和母親這樣玩,以為早上母親又在叫她起床。胡大肚腩用手使勁捂了捂,他實實地按在了枕頭上,鐵秋草從后面出來后,看到母親被胡大肚腩勒著,管不了冷不冷了,下地就要往外跑,胡大肚腩倒出一只手正好把她逮個正著,揪住她的秋衣,鐵秋草知道,胡大肚腩是要傷害母親,用足了力氣,往胡大肚腩的胳膊上咬去,都咬下了一塊肉,胡大肚腩,被咬得太疼,一松手,鐵秋草吐出嘴里帶血的肉,嘴角流著胡大肚腩的血,邊喊邊往馬紅鈴家跑去,馬紅鈴的父母都被鐵秋草的喊聲驚醒,馬紅鈴的父親跳過墻來,一個黑影正跳到了鐵嘴家菜園里,跑過樹林,向馬路上跑去。

  馬紅鈴的父親拎起一把鐵鍬追了一陣兒沒追上就跑了回來。鐵嘴已經(jīng)重度昏迷過去,被大家七手八腳的送到了鎮(zhèn)上的醫(yī)院。

  鐵嘴因路上耽擱的時候太長,永遠離開了她深愛著女兒鐵秋草。

  第六天的中午,通往蘭臺鎮(zhèn)的楊樹林里,進鎮(zhèn)辦事的村長就發(fā)現(xiàn)了吊死在一棵歪脖樹上的胡大肚腩。從此村長也不用去鎮(zhèn)上派出所協(xié)助辦案了,此案到此了解。

  自那以后,吳淑真不顧父母的反對,倔強的搬到了鐵嘴家,向鐵嘴一樣無微不至地照顧著鐵秋草。

  鐵秋草上了六年的學(xué),課本上的生字她都已認得,基本的算術(shù)也能算得。吳淑真也不識字,家里也就沒有帶字的書可以給她讀。六年中她從來沒考過一次試,答過一回卷,她就更不可能去讀初中了,而她們班的馬卓風(fēng),苗美如等卻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蘭臺鎮(zhèn)一中。

  第七章 又一位親人離去

  田地間,嫩嫩的玉米苗與雜草同時爭著大地的恩寵,十三歲的鐵秋草,跟在吳淑真后面鏟著草,一只老鷹從頭頂盤旋飛過,鐵秋草拄著鋤頭,抬著頭望著天空漸漸消失的黑點,紅唇蠕動:“大真姐,老鷂子!”

  “從小到大你都沒看夠?”吳淑真帶著綠色頭巾,低著頭鋤著草。

  “大真姐,我要是能坐上老鷂子,飛到天上去就好了。”

  “傻丫頭,竟說‘虎’話。”

  “大真姐,我想我媽了,我想坐老鷂子看看我媽去。”

  “你不是有她照片嗎?你小時候她不是抱你去照過像,不還是你倆的合影嘛。想她時,你翻出來看看,跟她說說話,她就能聽到。”

  “嗯吶!”鐵秋草低下頭,把手伸到內(nèi)褲里掏著什么東西。

  “你噶哈?”吳淑真驚道。

  “我拿我和我媽的照片。”

  “你把鐵嘴姨的照片放褲兜里了?”

  “嗯,我怕丟了,我小時候我媽就是把值錢的東西都放她褲兜里還有這張照片,她說這樣就不會被小偷偷去了。”鐵秋草傻笑著。

  “看來你也不傻吶,還有點心眼。你這保密工作做的挺好啊,我跟你住了這么些年,也沒發(fā)現(xiàn),小偷就更不會知道你藏東西的地方了。”吳淑真拍了一下鐵秋草的腦門。

  “我媽和你都是對我最好的人,等你死了,我也把你放里邊。”鐵秋草笑嘻嘻傻傻地說。

  “真是難為你了,還想著我。”吳淑真無比惆悵地說。

  小升初的暑假里,苗美如,馬紅鈴,馬卓風(fēng),孔偉強幾個步入青春期的孩子到魚池玩,兩個男孩會狗拋兒撲通撲通下了水,把穿得跟公主一樣的苗美如的白色沙裙濺的裙擺濕透。

  苗美如一副班長的口氣,對馬紅鈴命令到:“馬紅鈴,你把那兩個臭小子喊上來,把我的漂亮裙子都弄濕了,我要他們賠。這是我媽剛從省城給我買的,比不得你們從縣里鎮(zhèn)里買的衣服。”

  “我不喊,憑啥你讓我干啥,我就干啥,你在小學(xué)是班長,到初中那么多屯子的小孩都一個班,你就不一定是班長了,而且好像得分班,我們又不一定是一個班?我才不聽你的呢?”

  “馬紅鈴,你要是不給我喊,我就再也不跟你好了,而且我還告訴別的同學(xué)都不跟你好,我們上初中來回十四里地,你一個伴也沒有,我看你咋辦?”

  “不好就不好,我才不稀罕吶,我自己走,我自己也能找著學(xué)校,愿意喊你自己喊。”

  “你腿上有毛毛蟲!”苗美如說完哈哈大笑。

  馬紅鈴的臉都變綠了,低下頭看看自己的腿,帶著哭腔,嘴上硬到。“你越是嚇呼我,我越是不喊,我要不是聽我媽說‘你要好好跟班長打好關(guān)系,你學(xué)習(xí)才能進步’,你以為我愿意跟你好啊?一天天什么都得聽你的,還像使喚丫鬟似的的支使人,我早就跟你夠夠的了,我永遠也不想跟你好了。”

  馬紅鈴說完走到苗美如的后面,把苗美如向下一推,撲通一聲水里濺起了巨大的水花,馬紅鈴一看自己惹了禍,又看了看四下無人,那兩個男孩子,趁她們倆說話的時候也不知道跑到哪片地里偷瓜去了,她也就往家里的方向跑去。

  吳淑真和鐵秋草兩個人扛著鋤頭,路過魚池想稱一條魚,解解鐵秋草的嘴饞。

  馬紅鈴看到吳淑真什么話也沒說,就跑了過去,吳淑真說了一句:“你這么急著噶哈去?”

  “大真姐,你看。魚池子里好像有好大的一條魚。”鐵秋草指著魚池,向魚池邊跑去。

  “你慢點,別掉下……”

  “大真姐,不是魚,是苗美如。”鐵秋草是個善良的孩子,撲通一聲跳到水里,她心里以為我把苗美如拉上來就行了,可她萬萬沒有想到水里像有兩只無行的手,緊緊的箍住她的兩條腿,不停的把她的身體向水底拖去,鐵秋草身不由己的撲騰著,呼喊著。

  “草兒!草兒!救命啊!救命啊!”吳淑真喊了兩聲,看看四周沒人,情急之下,從不會水的她撲騰了兩下劃到秋草身邊,把秋草先推到了岸邊,又撲騰了幾下,劃到苗美如的身邊,用盡全身最后一點力氣,把苗美如也推上了岸,看到鐵秋草安靜的躺在岸邊,也就放了心,才想起自己不會游泳,慢慢慢慢沉到了水里。

  馬紅鈴魂不守舍地回到家,心里越來越害怕,不自覺的哭了起來,她爸媽從地里回來,問來問去,問出一直膽小的女兒一氣之下把苗美如推到水里這么大件事兒,兩個人也忘了疲累,向魚池沖去。

  馬紅鈴的父親把吳淑真從水里拽上來時,吳淑真已經(jīng)離開了這個世界,離開了她永遠疼愛著的秋草妹妹。

  臉色蒼白如紙地苗美如在馬紅鈴母親的喊叫中蘇醒過來,看了看一旁水淋淋地吳淑真和一旁俯在吳淑真身上,混身濕漉漉,哭得撕心裂肺地鐵秋草。

  鐵秋草呼天搶地地喊著“大真姐,你別睡了,你答應(yīng)我的,要給我燉魚吃的,我要吃魚,我要吃魚……”

  苗美如混身難受無力,閉上了眼睛。因為出了一條人命,她們的周圍已經(jīng)圍滿了看熱鬧的人,苗美如只是聽到周圍嗡嗡的聲音,吵得她腦袋疼,胃里難受得向上翻涌,從嘴里一口一口吐著水,好不容易好受點,鐘麗鳳從人群中擠到女兒身旁,一把把女兒摟在懷里,鐘麗鳳鼻涕一把淚一把,撫摸著女兒的頭,不假思索地大聲喊了一句:“鐵秋草,是不是你,把我姑娘推下去的?”

  從頭到腳都淌著水的鐵秋草突然聽到有人叫自己,抬起頭不卑不亢地回道:“不是我,我和我姐要救她。”

  “不是你還能是誰,也就你這個傻了吧唧的東西,能干出這傷天害理的事兒。”

  鐵秋草繼續(xù)著自己的痛哭,“你起來啊,跟我回家,我不想吃魚了,我要你回來,大真姐,我要你回來。我要你陪著我,永遠陪著我。永遠……”鐵秋草哭得聲嘶力竭,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姑娘,你告訴媽,是不是她推的?”

  苗美如沒有回答媽媽的話,而是微弱地說了一句:“媽,我好冷,我難受。我想回家。”

  苗大貴擠到母女跟前,抱起苗美如對鐵秋草狠狠地說了一句:“你個小王八犢子,你等著。”

  苗美如依偎在父親寬大的懷里,顯得更加虛弱,當苗大貴從馬紅鈴的身邊路過的一瞬間,苗美如一雙晶亮的大眼無比怨毒的看向馬紅鈴,馬紅鈴嚇得一個趔趄坐到了地上。

  “苗大貴,你也真是的,就算是秋草那個傻丫頭把你家姑娘推下去的,也得擁乎點啥吧,就你家這不吃一點虧的,還是把人家惹急眼了,人家才動手的。再說了,淑真不也來把你家姑娘救上來了嘛,人家也走了,你們家咋還不依不擾的。”馬老二的媳婦也跑來看熱鬧,忙勸解了一句。

  “死了也活該,那怨誰!一命抵一命。”苗大貴吼了一句,頭也不回地向家里走去。

  馬紅鈴的父母怕?lián)熑,并沒把事情說明白,而是將錯就錯,撒謊說是女兒到魚池找苗美如玩,看到苗美如已經(jīng)掉到了水里,不知咋辦好,正好看著吳淑真,吳淑真讓她回家找她爸媽幫忙,以后的事兒,她姑娘就不知道了。等他們來的時候,吳淑真已經(jīng)沉了底。

  鐵秋草被馬紅鈴的父親抱回來后,持續(xù)七天高燒不退,也算在鬼門關(guān)轉(zhuǎn)了一圈,馬紅鈴的父母像照顧自己的孩子一樣,精心地照顧了七天。第八天,鐵秋草燒退后坐了起來不吃也不喝,不眠也不休,她的心好疼好疼,疼得讓她覺得呼吸都帶著疼痛。

  鐵嘴走時,還有吳淑真,她的大真姐,陪著她,愛著她,哄著她,她很快就從失去母親的傷痛中走了出來?墒乾F(xiàn)在她一無所有,連寬慰她,對人從不笑,對她卻是每天都笑臉盈盈地大真姐,也離開了她。從此后,她只剩下了一個人,再也沒人陪她哭,陪她笑,陪她種地,陪她采花,陪她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看星星,看月亮……,她完全沉盡在失去兩位親人的痛苦中,每天都是呆呆傻傻地輕輕摸著她和鐵嘴小時候照的黑白照片,時而嘿嘿傻樂,時而攥著吳淑真前不久剛剛剪下來的長辮子,眼淚如斷珠一般顆顆灑落。那種錐心般地疼痛把她緊緊纏繞,勒得越來越緊,勒得她幾乎窒息。

  馬紅鈴每次來送飯都是滿心愧疚,但她卻不知道該怎么勸慰和安撫鐵秋草,她每次都是匆匆地來,把新的飯放下,把被蒼蠅吃剩下的飯拿走,沒有一句多余的話。

  在苗美如養(yǎng)身體的這段時間,她也在父母和村里人的言談中明白了,吳淑真為了救她被淹死了的噩耗。馬紅鈴總是不情愿的跟著父母去看望苗美如,馬紅鈴在苗美如的炕前,不是被罵出來,就是被丟東西砸出來。

  鐘麗鳳每次都會抱歉地對馬紅鈴父母說:“對不住了,我們家美如有點嚇著了,現(xiàn)在還沒緩過來,拿你家姑娘出氣,都怪老鐵家那個傻玩意兒。”

  馬紅鈴的父母每次也都是一臉尷尬,說著家里還有活之類的話,匆匆的離去。

  苗美如看到一次馬紅鈴,就會想起那只邪惡的手把她推下河去的情景,就恨得咬牙切齒,但她從不向她的父母和任何人說出“真兇”到底是誰,有時她也在想真不應(yīng)該讓鐵秋草背著這個黑鍋,但又一想,我剛救上來時,都沒說出馬紅鈴,現(xiàn)在說出來還有用嗎?馬紅鈴會不會被抓到笆籬子7里去,鐵秋草就不會了,因為她姐已經(jīng)死了,也算一命抵一命吧。讓這件事永遠埋在我和馬紅鈴的心中吧,她也會一輩子活在負罪中的。

  苗美如恢復(fù)如初后,偷偷地來到鐵秋草的家,當她剛跨進鐵秋草家的門檻,鐵秋草抬起蓬亂的頭,滿眼迷離,笑著對苗美如說:“來了?”

  苗美如坐在炕沿兒邊:“嗯,來看你怎么樣了。”

  “我挺好的,你看這頭發(fā)多好,又黑又粗。”

  “是挺好的,黝黑黝黑地。”

  “你還記得不,二月二龍?zhí)ь^那天,你說這辮子太長,太害事,你洗完了,編起來之后,你讓我把她鉸下來,我傻乎乎地一剪子下去,就鉸下來,連讓你哭的時間都沒留給你。你說‘我跟你鬧著吶,你還真鉸啊。’”

  “我晚上睡不著覺,想我媽時,你勸我說,只要你天天樂呵呵地好好活著,你媽在天有靈,她一定也會高興的。’大真姐,你說我是不是個掃把星,都把你倆給鈁死了,我的心好累,好累,我都——我都沒勁兒活了。大真姐,你說,我要是死了,是不是又能跟你們在一塊兒了呢?”

  “村里人都說我傻,只有你和我媽總是夸我,其實我真的很傻,要不是我跳到水里,你也不會――也不會――沒了。我知道我是一個讓人給撇了的野種,是你們不嫌棄把我養(yǎng)大,還讓我上學(xué)。我小時候,我媽就給我講有個大官‘難得糊涂’的故事,她告訴我,做人不能太奸了,要揣著明白裝糊涂,小時候貪玩不太懂,現(xiàn)在懂了,也明白了,可是被人冤枉的滋味真的是不好受啊,大真姐,你能幫幫我,幫幫我嗎?你們一個一個都走了,都不要我了,我的心真的好疼好疼,疼得我上不來氣……”鐵秋草哭得肝腸寸斷。

  苗美如揪心似的難過,一把把鐵秋草抱在懷里,“好妹妹,大真姐就是放心不下你,才回來看看你,沒有大真姐了,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大真姐知道你是個聰明孩子,不是傻孩子,知道你受了委屈。不管心里有多苦,你也要堅強得活下去,不為別人,只為自己,活出個樣來給自己看,我和你媽永遠陪著你,只是你看不見。”

  苗美如撫摸著鐵秋草地頭繼續(xù)抽泣著說:“大真姐都回來了,你就好好睡一覺吧。”

  鐵秋草一覺醒來,已經(jīng)是第二天中午。

  “你怎么在這兒?”

  “我來看看你。”

  “你好了嗎?”

  “我沒事兒了。”

  “你還有事兒?”鐵秋草疑問道。

  “沒事兒,沒事兒。”

  “那你回去吧,我家讓我造得拼兒片兒的,我也得洗洗好好收拾收拾。”

  “你沒事兒了?”

  “我沒事兒了,我昨天做夢,我大真姐來看我了,她和我媽一直都陪著我呢,她讓我好好活著。”

  “那就好,那你好好吃飯吧,早上馬紅鈴給你送來的,我走了。”

  “你能告訴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嗎?”

  “對不起,讓你背黑鍋了。”

  “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兒,我明明是去救你,卻被反咬一口,你知道這個黑鍋我有可能背一輩子,我總該知道是怎么回事兒吧。”鐵秋草無比清醒的問著,讓苗美如吃了一驚。

  “我自己不小心滑到水里面的。都已經(jīng)過去了,我一想起來就害怕,讓我好好緩緩,以后別再提了行嗎?”

  “好吧,那你回家吧。我現(xiàn)在不想看到你,你也讓我緩一緩吧。”鐵秋草再次下了逐客令,苗美如從小到大還沒被人攆出去過,臉上雖然有點掛不住,但還是識趣地回了家。

  自從兩位親人的離去,鐵秋草就被村里人認為是個不祥的人,無論她走到哪,都會有人說:“跟她住的人都會被她鈁死,可得離她遠遠兒的。”村里的人見到她像是見到了“瘟神”一樣,怕一個躲閃不及把人“瘟死”。馬紅鈴的一家因與鐵秋草家是鄰居,又因心里的愧疚,自從吳淑真撒手人寰之后,就開始了默默地對鐵秋草的接濟。

  第八章 打工

  時光的腳步永遠是直沖沖地向前向前不停的向前,18歲的馬卓風(fēng)考上了丹城的一所中專,苗美如考上了縣里中等師范學(xué)校。

  苗美如來到她再熟悉不過的縣城,讀了半學(xué)年的書,下半個學(xué)年開學(xué)后的兩個月,苗美如沒有跟宿舍的姐妹出去逛街,而是躺在床上在心里跟自己對了一番話:“苗美如,你中師畢業(yè)后,能留在縣里嗎?”

  “不能,我的成績不上不下的,回去教鎮(zhèn)里的初中應(yīng)該能差不多。”

  “那要是萬一鎮(zhèn)里的初中也不要你呢?你怎么辦?”

  “那最次也是回村里教書唄!”

  “你家的條件雖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供你上學(xué)的爸媽也是挺不容易的,他們會同意你回到村里教書嗎?即使同意,你就甘心這一輩子都窩在村里當教書匠嗎?”

  “是啊,我要是畢業(yè)后真回村里教書了,即使父母也同意了,雖然有了份穩(wěn)定的工作,但我現(xiàn)在這么年輕,回村后爸媽在給我找個有錢的對象,嫁了人生了孩子,我這輩子難道就這樣過了嗎?”

  “不,不行。我不能這樣過一輩子,我要走出去,我要趁著年輕好好闖一闖,哪怕‘頭破血流’我也不在乎。”

  “去哪呢?”

  “縣里的熟人太多,去省城嗎?省城村里打工的人好像也不少,上哪呢?上哪呢?”

  “對了,去丹城找馬卓風(fēng)。”苗美如嘴上含笑,騰得從床上坐起身。

  苗美如決心以定,去火車站買了兩張周三晚上去丹城的火車票,周一把退學(xué)的手續(xù)全部辦好,把行李和衣物都收拾好,跟宿舍老師打好招呼,行禮和衣物先寄存在學(xué)校。周二晚上趁著夜色,苗美如悄悄的回到了村里,直接就來到了路邊的鐵秋草的家。

  鐵秋草剛吃完夾生飯,土豆燉白菜做得太多,還剩下半大碗。苗美如看到桌上的飯菜,洗完手從碗架里拿出碗筷就吃起來,苗美如吃了一口飯,馬上吐到了桌子上,“呸,你吃的這也叫飯?”

  “我吃挺好吃的。”

  苗美如夾了一筷子燉的黑乎乎的土豆燉白菜,揶揄的說道:“你把賣醬油的和賣鹽的都打死了吧?”

  “要打也是先打你。”鐵秋草笑著拍了一下苗美如的后背。

  苗美如噗哧一聲笑了,“哎,你個傻丫頭。吃這么咸的東西小心吃成個燕蟞鴣8。”

  “愛吃不吃,不吃出去。”鐵秋草說著就把菜碗端了起來。

  “得,你做得再不好吃,也比我餓著強,行,我認倒霉,閉眼睛吃吧。”苗美如又把菜碗搶了回來,放在桌子上。

  “你可別閉眼睛吃,別把飯杵到鼻眼里。”

  “算我說錯了,行了吧,我記著你做的飯菜都挺好吃的啊,今天是怎么了?想情郎了?”

  “我想你個大頭啊!”鐵秋草一掌拍在苗美如的劉海兒上。

  “你輕點拍,我吃飯呢?”苗美如瞪了一眼鐵秋草,無耐地搖搖頭。

  “我家炕都好幾年沒扒了,不好燒,你也知道倒炕有多費勁兒,又得脫坯,又得曬坯,曬炕的。坯那玩意兒我也不會倒啊,炕也不會扒啊。馬紅玲他爸媽雖然對我挺照顧,我也不好意思開口啊。”

  “咱倆關(guān)系這么好,你每次回來都不回家,先來看我,我想讓你爸幫我扒炕來著,后來一想還是免了吧,你爸看著我牙根就癢癢,恨不得吞了我,我就是跟你關(guān)系再好,我也不敢勞駕你爹那位兇神惡煞的大神兒。”

  “我都跟他說過無數(shù)遍了,那回落水不是你推的,你是去救我的,我爸那個軸啊,就是不信啊,他認準你了,我也沒招啊,你就只能委屈一輩子了。”

  “你還不知道我爸那人,除非你有錢,在不你就是個官,要不別說幫你干點啥,就是瞅都不帶瞅你一眼的。別說你了,你就看看咱們村,我爸除了幫村長家落過忙,他還去過誰家落忙。”

  “對了,你上我家噶哈?你不是在縣里上學(xué)吶嗎?”鐵秋草像是有了重大發(fā)現(xiàn),高著嗓子喊著問。

  “噓!小點聲。”苗美如把手指放到自己的櫻桃紅唇上。

  “為啥小點聲,你偷人家東西了,讓老師打屁股了。”鐵秋草悄悄的問。

  苗美如被鐵秋草逗得直樂,右手拍在鐵秋草的腦門上,“偷你個頭啊,你才讓老師打屁股了呢?”

  “你說歸說,打我干啥,手咋那么‘欠’呢?”

  “我讓你小點聲,你沒聽到啊。你就是欠揍。”苗美如又拍了一下鐵秋草的額頭。

  “你才欠揍呢,你來我家也不說噶哈,還吃我的飯,我都沒說啥,你還打我。”鐵秋草被拍的有點疼,一只手捂著被拍得發(fā)紅的額頭,委屈地說。

  “我找你有點事兒。”

  “啥事兒?”

  “你能不能跟我去一趟丹城?”

  “丹城?我沒聽過,那好玩嗎?”

  “遠!”

  “家里到處都有我和我媽,我和大真姐的回憶,我在家還可以陪著她們,想她們了我還可以去墳地看她們,跟她們嘮嘮嗑。要是走遠了,她們還能陪我嗎?她們要是想我了咋辦?”鐵秋草的淚水悄悄得盈滿了眼眶。

  “你笨啊,你帶著照片和頭發(fā),她們就會永遠陪著你了。”

  “不行,還是不行,開春了,我還得種地呢?我媽說好好種地才有飯吃。”

  “這都什么年代了,還種地有飯吃呢?現(xiàn)在種地是最沒有飯吃的,我?guī)愠鋈赍X,我們天天上飯館吃飯,吃好多好多我們沒吃過的好菜好飯,不比你做的這些難以下咽的東西強?”

  “那我們干啥啊?”

  苗美如被問的一愣,她還真沒想過要干嘛,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問給問住了。馬上緩緩神兒說:“反正到丹城就能掙錢了,而且馬卓風(fēng)也在那兒上學(xué),我們一定餓不著。”

  “那我的地怎么辦啊?”

  “你還想著你的地干嘛啊?你咋這么笨呢?你一年到頭累死累活,你掙著錢了嗎?你媽留給你的地,你可以讓馬紅鈴他爸媽幫你種。秋收的時候?qū)Π敕帧?rdquo;

  “對半分?”

  “收秋了收的苞米一家一半兒,行不行?”

  “行,我還能跟著你出去掙錢了,我的地也沒荒掉,你咋這么聰明呢?”鐵秋草用崇拜的眼神看著苗美如。

  兩個人把如何跟馬紅鈴的父母說,馬紅鈴的父母都要問些什么問題演示了一遍。

  苗美如催促道:“你去吧,快去說,明天我們就走,你回來我?guī)湍闶帐皷|西。”

  鐵秋草高高興興地來到馬紅鈴的父母家,單刀直入道:“叔,嬸,我要出去找點活干掙點錢,你們能幫我把地種了嗎?”

  馬紅鈴的母親一愣,“好好的家不呆,你要上哪干活啊?”

  “縣里,苗美如放寒假回家時說幫我找活,找著了她就回來接我。”

  “那你啥時候走啊?”

  “明天。”

  “苗美如回來接你了?”

  “嗯吶。不過她爸媽還不知道她回來,她爸媽要是知道她沒在學(xué)校偷跑回來會打折她腿的。”

  “我知道,所以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她爸媽的,你們也是一塊兒長大的,她也是看你可憐吧。”

  “地我給你種著,種子是你自己出還是我給你出啊?”

  “你幫我留的種子就種那個就行。”

  “行。”

  “叔,嬸,等收秋了,咱們對半分行不行?”

  “不用那么多,你出的地和種子,我們就是出點苦力,自己家的不也得種嘛,不差你那幾十根壟。我們就要一小半兒就行,剩下一大半兒還都歸你。”

  “欸呀!今天咋這么明白呢?你今天說的話都是苗美如教你的吧?”在一旁聽了半天沒吱聲的馬紅鈴的父親手里卷著旱煙笑著開了腔。

  “不是,好像我也沒那么笨吧。我都是大姑娘了,不是小孩了,說話咋還能顛三倒四的。”

  “我是看著你長大的,我還不知道你。不過真是大了啊,歲月不擾人了。”馬紅鈴的父親像是想到了什么感慨到。

  “那謝謝叔和嬸了,謝謝了。”鐵秋草說完還鞠了個躬。

  “謝啥謝,還鞠了個躬,保證不讓你家地荒了就是了,你明天走還不回去收拾收拾東西。用不用我跟你去。”馬紅鈴的母親笑著說。

  “不用,苗美如幫我收拾。”

  “那好,那丫頭既然在你家,咋不過來?”

  “她在看書,學(xué)習(xí),雖然沒放假就回來了,但也得學(xué)習(xí)。”

  “真是個愛學(xué)習(xí)的好孩子啊!哎!我們家馬紅鈴要不是上初中時跟人家處對象,早早的結(jié)了婚,現(xiàn)在也出息了。”馬紅鈴的母親感慨到。

  “叔,嬸,我走了。”

  “走吧,你干活的地方離家也不遠,過個年過個節(jié)的時候回來看看,我們要是上縣里買東西啥的也去看看你。”

  “嗯吶。”

  第二天的清晨,兩個女孩坐早班車回到縣里,苗美如先把鐵秋草送到縣里的火車站,又回到學(xué)校把自己的東西倒騰到火車站,又在火車站的電話亭給馬卓風(fēng)打了個電話,讓他去火車站接她。

  兩個女孩在火車站等啊盼啊,終于等到中午,連飯都沒來得及吃,匆匆忙忙地檢票,匆匆忙忙地上車。上車后,兩個女孩又要把大包小裹的東西放到行李架上,兩個人安頓好一切,苗美如坐在硬座上,一種悵然若失地感覺從心底升騰而出,爸爸媽媽的那花白的頭發(fā),爸爸因抽煙而被熏黃的牙齒和熏黑的手指,媽媽那肥胖的身軀和那眼角爬滿的皺紋。小時跟爸媽一起在大隊或供銷社看電影或二人轉(zhuǎn)時,爸爸怕她看不著總是把她放在脖子上,媽媽在一邊點著紅蠟燭賣著瓜子和冰棍。所有的一切都歷歷在目地一遍一遍出現(xiàn)。淚花在眼圈中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終于落在了衣襟上。苗美如暗下決心:爸,媽,請原諒女兒的不告而別,原諒女兒的自作主張。爸,媽,我一定能掙著錢的,掙很多很多的錢,讓你們二老好好享福。爸,媽,我要趁著年輕好好折騰折騰,我一定能混出個樣來的。

  綠皮的列車在軌道上“咣當咣當”地行駛著,鐵秋草看到苗美如在哭,關(guān)心地問:“美如,你咋哭了呢?”

  “沒事兒,我就是有點想我爸媽。”

  “那你實在想你爸媽,我們就回家吧。”

  “那哪行吶,我們都已經(jīng)上火車了,火車都已經(jīng)走了,我們回不去了,既然都已經(jīng)出來了,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們不能回去。”苗美如擦干眼淚。

  “我哪也沒去過,我連縣里都沒去過,只是鎮(zhèn)上開運動會的時候我媽帶我去看過一次。從此以后我都聽你的,你是見過世面的人,你說咋地就咋地吧。”

  “嗯吶,我們是好姐妹,以后我們倆就要相依為命了,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火車就是這樣的啊?我還是第一次坐,還挺好玩的,我想拉粑粑尿尿咋整?”

  “你看火車上現(xiàn)在也沒多少人,我們兩個就可以坐這么大的座位。拉粑粑尿尿找?guī),一?jié)車廂前面沒有后面準保有廁所,你不是認識字嗎?廁所認識吧。”

  “我坐這兒看東西,你去找找吧。”

  “嗯吶!”

  鐵秋草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很新奇,“你看這火車的座位還挺大,就是短點,躺著比家里的炕都得勁兒。我們倆一人一個,晚上可以當床睡。這火車窟嗵窟嗵響的還挺好聽。美如,你快看,你快看,外面那山上開得花真好看,那些樹都在高處,真厲害啊!你看,你看那水多清亮。我還從沒看過外面的世界,跟著你真讓我長見識,讓我看到這么些新鮮玩意兒。”

  苗美如不屑一顧地說:“你能不能別大呼小叫地,別一出來就跟沒見過世面似的,這樣會被瞧不起的。”

  “你要端著點,就是沒見過的東西,你也不能大驚小怪,喳喳呼呼要不別人不僅要笑話你,還有可能騙你。”苗美如故意壓低聲音。

  “你知道的可真多,我一定改。”鐵秋草崇拜的看著苗美如。

  “往后,就咱倆在外面相依為命了,你都要聽我的。”苗美如有點霸道不勉又有些惆悵,因為她也不知道未來的路應(yīng)該如何走。

  但轉(zhuǎn)念一想,從小到大,爸爸媽媽還有家里其它的親戚都說我聰明,學(xué)習(xí)好,沒有我解決不了的事情,出去打工有什么難的,人家讓干啥咱就干啥唄,反正不能被餓死就行。我就不信了,我混不出個樣來。總有一天,我會出人頭地,回去后爸媽也就不會覺得我不念書是錯的了。爸媽,我現(xiàn)在雖然對不起你們,但等我有錢了,我一定要讓你們享福。

  “我餓了,我們吃啥?”鐵秋草打斷了苗美如的思緒。

  “吃吃吃,就知道吃,餓著吧,我啥也沒買。”

  “那我們什么時候到丹城啊?”

  “明天早上。”

  “啊?那我要餓一個下午加一個晚上?我從小就怕餓,這可咋整啊?”

  “給,我還真能讓你餓著啊,我買了四個饅頭。夠吃到地方了。我這有茶缸,你要是噎得荒去接點水就著吃。”

  “有吃的就好。有吃的就好。”說著鐵秋草就咬了一口翾翾軟軟地大饅頭。

  兩個人吃完饅頭,夜幕很快降臨,鐵秋草躺在長長的座椅上,犯著迷糊。苗美如大喝一聲,“鐵秋草!”

  鐵秋草合上的眼皮睜得老大,噌得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伸出左手,喝了一聲:“到!”。

  苗美如笑得合不攏嘴:“我叫你一聲,你至于這么大反應(yīng)嗎?”

  “剛才迷糊了,我還以為蘇臘梅叫我呢?又要批評我呢?我可沒少挨她的板擦,所以一聽到人家喊我大名,我就習(xí)慣性的這樣了。”

  “我是你姐苗美如,你看明白了嗎?”

  “看明白了,你以后別這么叫我了,我聽著難受,你以后就是叫我狗尾巴草都行。”

  “我不跟你扯了,我有事兒要跟你說,你看,到晚上了咱倆都犯困,咱倆拿的那么多行李得有人看啊,要不你先睡,我先看上半夜,等下半夜你看行不行?”

  “行,我在家,天黑了我就睡覺,現(xiàn)在正是犯困的時候,我睡覺死,你看到點了,就叫我。”

  “好,你先睡吧。”

  苗美如枕著自己的胳膊蜷縮著雙腿側(cè)身躺在座位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心神不寧。此時的她心緒萬千,有對未來的向往,也有對未來的堪憂;疖囈廊淮鴨握{(diào)而轟隆轟隆地粗氣,哆嗦著自己的身軀,顫抖著不停向前。

  苗美如看了看手表,看了看熟睡中的鐵秋草,鐵秋草不知在夢中夢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翹,白晰而不施脂粉地紅潤臉龐,不覺讓人疼惜。心里暗暗祈禱,鐵嘴,大真,你們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秋草的。你們一定要保佑我們,保佑我們掙到很多很多的錢,讓我們出人頭地。

  憑著一腔熱情我毅然決然地離開了學(xué)校,現(xiàn)在想想真有點后悔,要是我能拿到畢業(yè)證再出來闖會不會更好些?但后悔又有什么用,已經(jīng)回不去了,這個世界上什么藥都有,就是沒有后悔藥。不行,我不能這樣,我要好好振作起來。我一定會過上好日子,會有花不完的錢,一定會的。

  苗美如堅定了信心,又胡思亂想了一陣,實在抵擋不住瞌睡蟲們的狂轟濫炸,沉沉得睡了過去。

  “美如醒醒,到站了,到站了。”鐵秋草使勁晃著沉睡中的苗美如。

  “到站了,這么快就到站了。啊!到站了!我怎么睡著了,東西呢,我們的東西都丟了沒有?”

  “沒丟,沒丟,我晚上起夜看你睡著了,就坐起來值班了。后來不小心又迷糊過去了。”

  “東西我都拿下來了,我們快點下車吧。”

  兩個人拿好大包小裏匆匆忙忙下了車。出了出站口。

  “孔偉強!你怎么在這兒?馬卓風(fēng)呢?”走出出站口,苗美如第一眼就看到了穿著花哨的孔偉強。

  “咋地,我來是影響你心情了,還是咋地?我都大半年沒見著你了,如大美女,你長得是越來越水靈了,我都想死你了,我天天晚上做夢都夢到你,真的,夢醒了枕頭上一下子哈喇子。”

  “你別跟我扯那些沒用的。馬卓風(fēng)死哪去了?”

  “你咋還就對他念念不忘吶,我不比他帥。你看我今天穿得跟花老抱子9似的,就是讓你一眼就能看著我。馬卓風(fēng)可是個三好學(xué)生,從不做那些個違法亂紀的事兒。”

  “形容得還真恰當,花老抱子我問你,我讓馬卓風(fēng)幫我找個住的地方,找到了嗎?”

  “找到了,就在學(xué)校后面的小區(qū)里,我們倆一致覺得離得近,我們可以起到保護你的作用。走走走,我打車帶你們?nèi)ァ?rdquo;

  坐到出租車上后,苗美如好奇的問:“孔偉強,你不在縣里上高中,你到丹城來噶哈?”

  “你看我像能上大學(xué)的料嗎?人家馬卓風(fēng)學(xué)習(xí)那么好都沒上高中,我去湊什么熱鬧。我轉(zhuǎn)學(xué)了,跟大風(fēng)一起上學(xué)心里踏實。”

  “你倆一個班?”

  “我沒跟他上一個班,我學(xué)的裝潢,他學(xué)的會計。”

  “苗美如,我跟你說,我們班都是大老爺們,人送外號‘和尚班’。”

  “那你不上課啊?”

  “你不也從學(xué)校跑出來了?”

  “我自由了,不念了,退學(xué)了。”

  “呀!你真有‘缸’!女中豪杰啊,還是那么雷厲風(fēng)行,班長的派頭,我喜歡!”孔偉強坐在副駕駛的位置,轉(zhuǎn)后頭來高高舉起大拇指。

  “去你的吧,沒個正行。還是那破車子嘴,有過之而無不及。”

  “謝謝如姐夸講!”孔偉強很江湖的抱抱拳頭。

  “我說,如大美女,你咋把她給整出來了?”

  “咋地,你啥意思?我們倆有個伴不行啊?”

  “不是不行,你不怕她傻了吧嘰地到時候壞你事兒啊?”

  “你才傻了吧嘰地呢?嘴上沒個把門的。啥都瞎嘞嘞。”苗美如轉(zhuǎn)過頭看了看坐在旁邊的鐵秋草。

  鐵秋草從坐上出租車開始就一言沒發(fā),心想:這座兒它咋就這么翾乎吶,比坐草垛上都得勁兒。還有外面咋那么好看,一座座的大樓咋蓋的呢?咋那么高呢?這路上,咋那么多車啊,除了班車,還有這些個出租車,還有別的車。道牙子兩邊還都種了那老些棵樹,真好看!跟著美如出來就是對了,以后我就跟著她吃香的喝辣的了。真是杠杠地。鐵秋草越想心里越美,不知不覺樂出了聲。

  “你噶哈呢?”苗美如用胳膊肘㨃了一下鐵秋草。

  “啊?我沒干啥,我就是看著外面挺好看的,高興!”

  “而且這車坐著真翾乎。”

  “忘了我跟你說啥了?別喳呼,要端著。”苗美如悄悄的告訴鐵秋草。

  “呵呵呵,你別對著我耳朵眼兒吹氣,我刺撓。”

  “唉!苗美如啊苗美如,你的一世英明毀于一旦啊。我痛心啊,我及首啊。”孔偉強搖頭晃腦的裝出一副痛惜的表情。

  “你少在那幸災(zāi)樂禍。”

  “到地方了,如大美女請下車。”

  “鐵秋草,你快點。”孔偉強催促著,他已經(jīng)從后備箱里拿出了大包小裏。

  “這小區(qū)是新蓋的吧,這么好,我還從沒住過樓房呢?我們的房子在幾樓?”

  “是為我們學(xué)校的老師新建的,七樓,忘了跟你說,你們是跟人家合租,住在小房間里。”

  “哇!這么好的地方,這得多少錢啊?”鐵秋草插了一句嘴。

  “房租一交交半年,一個月140元,是我和馬卓風(fēng)省吃儉用給你們交的,我們倆交完了,現(xiàn)在兜比臉還干凈了。我們哥倆也商量好了不用你們還,一會上去后簽兩張賣身契就行了,苗美如,你就歸我了,鐵秋草這個大傻丫頭就歸馬卓風(fēng)了,就這么定了啊。”孔偉強哈哈的笑說著。

  “孔偉強,你這個小王八犢子,我開始聽著還挺念你的好,越說越下道,你跟你那個當村長的老王八犢子的爹一個德行都那么能算計。”

  “欸、欸、欸,你咋罵我都行,別罵我爹啊,小心我一急咬你啊。”

  “還真是一個會咬人小王八糕子。”鐵秋草也罵了一句。

  “我告訴你狗尾巴草,我在這兒跟苗美如打情罵俏,沒你啥事兒,你一邊搧著去。”

  幾個人說說笑笑就爬到了樓頂,701的門口,孔偉強把兩個大行李包放下,“真是累死人不償命啊,累得我說――話――都吭――哧――癟肚的了。”孔偉強呼哧帶喘地用鑰匙打開門。

  “這屋地上這么干凈,我是不是得光腳進去?”

  “你愿意光就光,美如你先換上拖鞋。

  “為啥她有鞋,我咋沒有吶?”

  “那你還是問如大美女吧?”

  “咋回事兒啊?啥玩意兒問我啊?房子又不是我租的。”

  “你跟馬卓風(fēng)說你來,你說帶著她來了嗎?”孔偉強打開小房間的門。

  “就一個床,我們倆人咋睡?”

  “我說,如大姑奶奶,你們倆只能委屈點了,我和馬卓風(fēng)真干瓤了,我爸只是一個小小的村長不是開銀行的,馬卓風(fēng)家雖然開著一個小賣店,那錢也都壓貨上了,我們真沒錢幫你們了,你們只能自己解決了。”

  “你看你那熊樣,跟我們要扒了你的皮似的。我在問你,我們吃啥?”

  “他們家有鍋,你們可以自己買東西,自己做。”

  “你對門住的,是兩個剛從大學(xué)畢業(yè)的‘狗男女’,都有工作了,白天上班不在家。大家都是年輕人,好好處好關(guān)系,沒準你們倆還能蹭著飯。”

  “你咋說話那么難聽吶。人家大學(xué)生,好好的處對象,讓你給說的不三不四的。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看也是。”

  “我回去上課了,這課可不能落,要不會挨揍的,我們班主任的課,要不我甭想畢業(yè)。”孔偉強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

  “你倆好好收拾收拾,睡一覺,等我和大風(fēng)下課了就過來陪兩位漂亮妹妹啊。”

  “滾,快滾,一句正經(jīng)話都沒有。”苗美如順勢踢出一腳,孔偉強向前一蹦躲了過去。

  兩個人把衣服都整理到簡易衣柜中。

  “草兒,我們兩個釘缸錘1誰贏了誰就住床上,咋樣?”

  “不用,你睡床上吧,我把地好好擦擦,我看這柜子里還有幾副褥子,我都鋪上,不能涼,我看這地就跟我們家炕似的,比我家炕還光溜。”

  “那我們就一天一換吧,就這么定了。”

  “真不用。”

  “我有點餓了,咱倆吃啥啊?”

  “我也餓了。”

  “我這兒還有點錢,是我上學(xué)我爸媽給我的生活費。要不我們?nèi)コ酝朊姘伞?rdquo;

  “我這兒也就兩百塊錢,這就是我的全部家當。要不都交給你保管吧。”

  “不用,我們倆要是一時分開,有個急事兒,那哪行啊?你自己揣著吧。”

  “你們怎么來了?”四個人走到小區(qū)門口,碰個正著。

  “中午了,我倆找你們吃飯。”馬卓風(fēng)穿著校服,也沒掩藏住他的帥氣。

  “你好像又長個了。”苗美如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馬卓風(fēng),那種清風(fēng)撫面的感覺直接鉆入了苗美如的內(nèi)心深處,一粒種子扎根,長苗,發(fā)芽一氣呵成。苗美如的臉上悄悄爬上了紅暈。我們雖是從小一起長大,這種心臟狂跳的感覺我還是第一次有,難道我愛上他了?那為什么以前我沒有這種感覺呢?我們只不過半年多沒見,怎么我就對他……

  馬卓風(fēng)看著出落的亭亭玉立的苗美如,一股電流直擊內(nèi)心,忙把臉轉(zhuǎn)向了鐵秋草。

  “比原來好看了,好像還壯了。這兒的水土真養(yǎng)人。”鐵秋草笑著看向馬卓風(fēng)。

  “欸、欸、欸!收收魂,人說男大十八變,我家老馬帥吧,學(xué)校里不管是姐姐輩還是妹妹輩的追他屁股后面聞臭味兒的都嗨嗨的,你已經(jīng)跟我簽賣身契了,可別惦記他了啊,我會傷心的。哎呀!心疼死我了。”說著捂著心口故作疼痛樣。

  “你給我滾犢子。”苗美如飛起一腳踢到了孔偉強的腿上。

  “不帶你這么玩的,還往傷口上撒鹽,把我早上新穿得褲子都整埋汰了。”孔偉強拍了拍腿上的灰。

  “你可是我的,你可不能紅杏出墻啊。”孔偉強伸出手要拽苗美如的胳膊,苗美如一個閃身,把鐵秋草推了過去,孔偉強躲閃不及跟鐵秋草的頭撞到了一起。

  “疼死我了,你輕點。”鐵秋草揉著自己被磕得紅紅的頭沖著苗美如嚷嚷到。

  “花老抱子,你倆已經(jīng)夫妻對拜了,以后不準再開我的玩笑了。”

  “我實話告訴你,我原來沒發(fā)現(xiàn)大風(fēng)這么帥,現(xiàn)在大風(fēng)是我的了。你愛咋地咋地。”

  “沒事兒,你稀罕是你稀罕的,只要你倆沒結(jié)婚,我就有戲。”

  “你也管不著我稀罕你。我會付出我的真心與行動的。你們等著瞧。”孔偉強一臉信心滿滿的樣子。

  四個人說說笑笑來到了學(xué)校食堂。

  “今天我請客。你倆吃啥?”馬卓風(fēng)掏出食堂飯卡。

  “咋回事兒,不請我啊?”孔偉強喳乎道。

  “你不是在校外包伙嘛,回你自己的地方吃去。”

  “我今天就想跟你們湊熱鬧,大風(fēng)借你的卡使使。”說完搶下飯卡就走到各各窗口看了一遍。

  飯后馬卓風(fēng)和孔偉強帶著苗美如和鐵秋草參觀了一下校園。

  馬卓風(fēng)走到圖書館的門口,對孔偉強說:“你把她倆送回家吧,我去看會兒書。”

  “你倆有啥事兒,就往我們寢室打電話。”

  “馬卓風(fēng),你少看會兒能死啊,你看她們倆千里迢迢的來投奔你,你當個甩手掌柜的,把她倆甩給我了,她倆哪也找不著,你也不帶她們出去轉(zhuǎn)一轉(zhuǎn),幫她們?nèi)雎锶雎锘顑骸?rdquo;

  “不是有你這個大張羅,好像顯不著我啥。”

  “大風(fēng),你就好好學(xué)習(xí)吧,我們倆不用你們倆陪,花老抱子,你該干啥干啥去,我倆挺乏的,先回家睡一覺,睡醒了,我倆在出去看看。”

  “你看我媳婦多懂事兒。”

  “你給我滾犢子!哪涼快哪呆著去。”

  “看來咱倆今天出不去了,咋還一睜開眼睛天都黑了呢?”鐵秋草睜開惺忪的睡眼。

  “美如,別睡了,都黑天了,咱倆哪也去不成了。”

  “沒事兒,咱倆就是折騰乏了,今天好好緩緩,緩過勁兒來,明天咱倆就能精精神神的出去找活兒干了。”

  “當,當,當”敲門聲一聲緊似一聲,還沒等她們倆走出房門,對門中等身材梳著短發(fā)的女子已經(jīng)把門打開了。

  “姐,下班了?”

  “給她們拎了這么多東西?”女子聲音甜美的問著。

  孔偉強買了很多雞蛋和一些蘿卜土豆白菜,馬卓風(fēng)把米扛到臥室放在地上。

  “你倆咋買這么多東西呢?你們不是沒錢了嗎?”

  “我倆沒錢不會借啊?咱哥們有的是兄弟。”

  “你不吹能死啊?”

  “我們倆這回連借的錢也沒了,我們倆中午和下午能來你們家吃飯嗎?”馬卓風(fēng)不好意思的問了一句。

  “太行了。你們也知道,我從小到大也不會做飯,做飯這活只能秋草干了。”

  “行、行、行,只要你們不覺得難以下咽就行。”

  “就她、她、她、她,能做出啥好吃的?”

  “花老抱子,你別總是狗眼看人低行不行?”

  “不管好不好吃,也只能這樣了,誰讓咱哥們沒錢了呢,認栽了。”孔偉強裝出一副垂頭喪氣地樣子。

  鐵秋草拿著蘿卜土豆還有幾個雞蛋,𢱉了兩碗米,來到廚房,一看傻了眼,在家做飯做菜用得都是那一口大鍋,這里的電飯鍋和煤氣灶她從來沒碰過,心里只犯嘀咕,這些玩意兒我也沒用過,可不能瞎整啊,也不知道這些東西多少錢吶,肯定齁拉貴齁拉貴的。于是她又把東西拿了回來。

  三個人正在臥室有說有笑的敘舊,看到鐵秋草,都止住了笑聲。

  “狗尾巴草,你咋回事兒?”

  “外地2里邊的東西我也不會用啊。我在家都是用大鍋做飯。”

  “唉呀,你說你這個笨,不會,不會學(xué)嗎?你們倆誰會?”孔偉強問。

  “你喳呼了半天,自己也不會啊。我在家我媽啥也不讓我干,秋草家窮得叮當響本來就買不起這些家伙事兒,大風(fēng)你會嗎?”

  “電飯鍋燜飯我會,我在家燜過,煤氣罐我不會使。”

  “那我們就干噎飯吶?”孔偉強差異道。

  “先把飯燜上吧,一會兒我問問對門那個大姐,她一定會。”馬卓風(fēng)說道。

  鐵秋草跟著馬卓風(fēng)來到廚房學(xué)會了用電飯鍋燜飯,也學(xué)會如何使用煤氣灶。

  “你還別說,這傻丫頭做的雞蛋糕子還真好吃,就是蘿卜土豆湯沒燉好,不好喝,沒啥滋味兒。”

  “吃個東西,也閉不上你那呱呱叫的嘴,你要是嫌不好吃,以后別在這吃。給我滾得越遠越好。”

  “苗美如,你也太沒良心了吧,我借錢給你買菜,這剛吃一頓你就卸磨殺驢啊。你也太蛇蝎點了吧。不過我這人就是犯賤,越是蛇蝎我越稀罕。”

  “你給我一邊搧著去,越說你還越來勁了。你吃不吃飯,不吃麻溜地給我滾蛋。”

  “你們倆慢慢打,大風(fēng)給你吃。”鐵秋草往馬卓風(fēng)的碗里夾了一筷子白菜,𢱉了一小勺雞蛋糕。

  “你看看,你學(xué)學(xué),人家夫妻倆多恩愛,你在看看你,是怎么對我的,你什么時候也學(xué)學(xué)人家秋草,人家會做飯,會疼人的。”

  “人家秋草一直就這樣,你要是羨慕你就把她娶了不就得了。”

  鐵秋草被孔偉強說得臉紅到脖子根。

  馬卓風(fēng)用筷子敲了一下孔偉強的大犇髏頭,“你能不能好好吃飯,別那么多費話。”

  “欸呀媽呀!抽死我了,吃個飯咋還動上手了吶?刹荒苓@么快就重色輕友啊。好賴不計,咱們也是一塊兒穿著開襠長大的呀,咋下手這么狠吶。欸呀媽呀,疼死我了,疼得我都想多吃兩碗飯。”

  苗美如被孔偉強逗得都噴了飯。

  “閉上你那臭嘴,趕緊吃飯,吃完了還得回去上晚自習(xí)呢?”馬卓風(fēng)忍住笑一本正經(jīng)道。

  “我說風(fēng)哥,你都快混上學(xué)生會副主席了,你就不能照顧照顧跟你光腚長大的兄弟一下子,別讓學(xué)生會記我名。”

  “不行,你爸都給我打電話了,讓我經(jīng)管你,你都多大了,一天還跟個小孩似的就知道玩兒。你對學(xué)習(xí)也上上心。”

  “我是真學(xué)不進去啊,我要是能學(xué)進去,我還來這混的啥勁兒。”

  “今天天氣真好。我們一定會有好運氣的,肯定會找到工作的。草兒,你說是不是?”

  “嗯吶!”

  姐妹倆坐上3線公交車,坐到了終點站,來到市里,覺得哪都新鮮,一家家的商店鱗次櫛比地開著,商店里的商品更是琳瑯滿目。一座座的商城,也在笑迎著八方來客。

  “我們找啥活啊?”

  “看看吧,看看能找啥活吧,我們也沒啥社會經(jīng)驗,只要有人要咱倆,能找著活就行。”

  “我們上那看看吧。”苗美如眼尖看到兩個服裝店中間夾著的一個僅有五六平米大的,外面掛著無憂中介,下面還有一行小字,“找工作,找無憂。掙大錢,找無憂。只要相信無憂,保證讓你無憂。”

  “這都有啥工作啊?”苗美如挽著鐵秋草的胳膊走進中介。

  “你們坐,坐下說。”一位四十出頭,燙著棕色卷發(fā)的女子熱情的讓著。

  “看你們兩個這么小,是中專剛畢業(yè)的吧。”

  “不是,我們沒畢業(yè),我們家里條件都不好,都不念了,想出來掙點錢。”

  “真是兩個懂事兒的好姑娘。”

  “那你倆家是哪的?”

  “我們倆是馬家溝的。”鐵秋草嘴快的搶了一句。苗美如瞪了她一眼,意思是別告訴別人咱們是哪的。

  “哦!農(nóng)村姑娘好啊,純樸,能干。”

  “姨,那你看看我們適合干啥啊?”苗美如嘴甜得問了一句。

  “你們要模樣有模樣,要個頭有個頭,一個比一個水靈,讓人一看就招人稀罕。你們倆也真是來巧了,昨天我快下班的時候,正好有個大老板,說要找模特,說是夠一米六五就行,我看你倆這個頭都差不多,還都長得那么好看,跟畫上的人似的,一定能成。”

  “那都干啥呀?”鐵秋草好奇的問。苗美如也動了心,心里別提多樂呵了。

  “這活可好干了,也不累,就是一天天的讓人照相,然后放書上,你看,就這樣的書。這上邊的女的我看還沒你倆好看呢?一個月都能掙2000吶。就你們倆這樣的俊人兒,一定掙得比她多。”女人拿著一本三流雜志晃了晃。

  “我們怎么聯(lián)系那個老板啊?”苗美如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歡喜。

  “不用你聯(lián)系,我聯(lián)系,不過你們得先交50塊錢,當中介費。”

  “我們要是覺得工作行了之后在給你錢行不行啊?”苗美如問。

  “那可不行,我對你們不知根不知底的,就是我們家親戚要是找活也得交中介費,這是公司規(guī)定。你別看我這個店面小,我們這也是正規(guī)公司,全國連鎖吶。”

  “大姐,你看,你長得這么漂亮,心地一定也好,我們倆剛出來打工的,也人生地不熟的,你就看妹子是農(nóng)村丫頭出來沒帶多少錢的份上,幫幫我們,我們給你20塊錢行不行?我們倆昨天剛來,還得吃飯,還得住宿,到處都得用錢。要不這樣,等我們真掙著錢了,我們再把那三十塊錢給你補上行不行?求求你了大姐。”

  “唉!誰讓我心善呢?聽你說得也怪可憐的,我就幫幫你們吧。我們這可是正規(guī)公司,是不可能便宜的,大姐我今天就發(fā)揚一下風(fēng)格,幫你們墊上三十塊錢,不過說好了,你們一定得還我。”

  “我們一定還。”鐵秋草拿出二十元錢遞給苗美如,苗美如交給女子。

  “好吧,那我給張老板打電話。”女人也沒給她們開張收據(jù),拿起電話撥了一個號。

  “喂,張老板吶,您忙嗎?我們這兒來了兩個水靈靈的大姑娘,要上您那高就。您看看什么時候有時間,您到我這兒把她們帶到您的工作室。”

  鐵秋草的心里突然掠上一股不祥的感覺,但她又說不清為啥會有這種感覺,明明第一天就找到了一份好工作,而且還不累,掙得還多應(yīng)該高興才是,但她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而苗美如此時,還在拿著雜志看著封皮上的那個半裸女子,心里想著,我們倆哪一個都比她好看,她一個月都能掙2000塊錢,我們倆不得輕輕松松就能掙個三五千的啊。我要是有錢了,我就先拿回家給我爸媽看看,她們的女兒像明星一樣都上書面了,讓爸媽看看,他們沒白養(yǎng)了這么個俊姑娘,一出家門就掙著好多好多的錢了。

  “你們得等一個小時,張老板現(xiàn)在很忙,等他忙完手里的活要親自來接你們。”

  “沒事兒,我們等。”

  “你們要是沒啥事兒,你們先出去遛達遛達,到處轉(zhuǎn)轉(zhuǎn)吧,你們看快到一個小時了再回來。”

  “這樣行嗎?人家大老板都親自來接我們了,要是我們倆不在讓人家等也不好吧。畢竟我們是給人家打工的。”

  “沒事兒,沒事兒,你們掐點回來,應(yīng)該能比他快,人家手里的事兒多著呢,哪能說一個小時過來就過來了。你們逛會兒去吧。”

  “草兒,你看我眼尖就是好吧,咱倆第一天找工作,就找了個這么好的活。掙得還多,還不累。”

  “我咋總覺得哪不對勁兒吶?”

  “哪不對勁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心里覺著不得勁兒,心里不踏實。”

  “哎呀,你別瞎尋思了,哪有那么多不對勁兒的事兒,你不會覺得這個老娘們是個騙子吧?”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是高興不起來。”

  “我看著挺好的,應(yīng)該沒事兒。你說咱倆要是拍那樣的照片,是不是挺讓人羞的荒的啊?你看沒看著,那書上女的上半身都是光著的。”

  “我沒細瞅,要不這樣的錢,我們還是不掙了吧?”

  “你還沒看著老板呢,咋就知道他讓咱們拍什么樣的照片啊,沒準,他看咱倆好看,讓咱們拍穿著衣服的好看照片也說不定?”

  “也沒準。”

  “草兒,你看,你看,這件衣服好不好?”

  “袒胸露背地不好看。”

  “那看看這件呢?”

  “那大脖領(lǐng)子都咧到胸了,我都沒瞅好。我媽和大真姐都跟我說,等結(jié)婚了要露給自己的男人看,別露給別人。”

  “就你媽和大真姐,還露給自己男人看,她們倆這兩個老古懂,都給你灌得什么湯啊,這都什么年代了,馬上都快二十一世紀了。”

  “你咋說我都行,不許說我媽的壞話。”

  “對不起,對不起,我說錯了。”苗美如扔下衣服,追了出來。

  “草兒,你就別犯倔了,你看這里人海茫茫,只有我們倆才可以相互照顧,相互依靠。我不該提到你媽和大真姐,對不起!”苗美如追上鐵秋草挽住胳膊。

  兩個人重又和好如初,逛了一圈,也沒買什么,苗美如低頭看看手表,已經(jīng)過去40分鐘,又重新回到無憂中介。

  “大姐,張老板來了嗎?”

  “還沒有,你們坐下,坐下,再等會兒啊。”

  “這不,說曹操曹操就到了。”女人目光看向外面。

  “這就是你說的兩個應(yīng)聘的吧。長得真不錯!”張老板點點頭,眼睛里放射出色迷迷的光芒。

  “張老板你好,我們倆是應(yīng)聘的。”苗美如滿臉堆笑地站起身。

  張老板把手伸了出來,苗美如也大方的把手伸了出來,張老板緊緊地握住了苗美如的一支柔白小手,鐵秋草看張老板直勾勾的瞅著苗美如,覺得他不安好心,伸手就去拽苗美如的小手。

  張老板收回如癡如醉的目光,“對不起,失禮了,失禮了。”

  張老板又看了看鐵秋草,咧開大嘴露出一口大板牙,“蕭姐,你給我找的這兩個美女真不錯,真是謝謝了!以后我就認準你家中介了,我一會兒回去把她倆安頓好,就把別家中介的信息都撤下來,以后就你家了。”

  “那可真是謝謝了,謝謝了。拿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姓蕭的女人給張老板遞過去一個特殊的眼神。

  “兩位美女,我們走吧。”

  “離這兒遠嗎?”

  “不太遠,坐四站10路公交車就到了。”

  “還得坐公交車?”

  張老板向是沒聽到鐵秋草的問話,在前面走著。心里已經(jīng)把計劃盤算開來。

  “我們還是不去了吧,我瞅他看你那樣,我心里不踏實。”鐵秋草挽著苗美如的胳膊輕聲說。

  “沒事兒,我咋就沒那種不踏實的感覺呢?我們?nèi)タ纯丛僬f,要是不行,咱倆再走也不遲,咱倆又沒賣給他。”

  剛走到站牌,10路公交車就匆匆的駛來,張老板先上車投了幣,鐵秋草掏出10塊錢,司機冷冷的說了一句:“概不找零。”

  苗美如說:“我也沒零的。”

  張老板這才掏著褲兜:“你倆沒零錢了,那我來吧。”

  “謝謝張老板。”苗美如感激地說。

  下車后,張老板把她們帶進了一個叫綠心苑的舊小區(qū)。走到第二棟的第一個門,上到了三樓,張老板打開房門,換上拖鞋。

  鐵秋草和苗美如開著門,站在門口看到兩個臥室的門都暢開著,里面都擺放著上下鋪,客廳里根本沒有一件跟照相相關(guān)的東西,甚至連最起碼的照相機都沒看著。

  張老板笑容可掬地說:“你們倆先換上拖鞋,進來吧,我們進來聊。”

  “這活兒,我看我們還是不干了。”鐵秋草走進小區(qū)時緊張的神經(jīng)就繃成一道直直的線。

  張老板突然把手伸向苗美如,把她往客廳使勁的拽去,“你給我進來吧。”

  鐵秋草情急之下下意識拽住苗美如的另一個胳膊,一個女子即使力氣再大也拽不過一個壯年男子,兩個人都被拽到了客廳,倒到了地上,鐵秋草重重的壓在了苗美如的身上,張老板敏捷的把門“哐”的一聲關(guān)上。

  鐵秋草掙扎著站起身,張老板已經(jīng)向躺在地上的苗美如撲去。

  苗美如力竭聲嘶地呼喊著,捶打著,腿和腳也不斷地踢和踹著。

  鐵秋草用拳頭使勁地捶打著這個衣冠禽獸的后背,卻無計于事。鐵秋草蹲下身子死死的咬了一口張老板的胳膊,張老板被咬得生疼,騎在苗美如的身上,用另一只手,狠狠的抽了鐵秋草一個巴掌,鐵秋草當時就被抽的嘴角流血,頭發(fā)蓬亂,兩眼發(fā)了一段時間的黑,等看到東西了,金星銀星又在眼前不停的閃爍。苗美如來不及多想,狠狠地向張老板褲襠抓去,又補了一腳。只聽殺豬一樣嚎叫,張老板滾到了一邊。苗美如拖著酸疼的身軀站了起來,拽著鐵秋草向門口撲去,張老板咬著牙,吭哧的罵著:“媽的,把錢還我,別讓我碰著你們倆,要是碰著了,我他媽先奸后殺。”

  驚魂未定地兩個人跑出小區(qū),打個車就向住的地方駛?cè)ァ?/p>

  后座上,苗美如幫鐵秋草梳理好頭發(fā),掏出自己的手絹幫著鐵秋草輕輕地擦拭著嘴角。關(guān)心的問:“你沒事兒吧?”

  “我就是有點頭暈,沒事兒。”

  “媽的,這個人模狗樣的衣冠禽獸,最后肯定不得好死。”

  “美如,你沒事兒吧?”

  “我沒事兒,我就是身子摔的有點疼。”

  “小姑娘上當受騙了吧?”

  “用不用我?guī)銈內(nèi)メt(yī)院看看,看這姑娘臉上的大手印子,一定傷的不輕吧。”

  “我沒事兒,謝謝師傅了。”

  “你真沒事啊?”

  “沒事兒,哪那么嬌氣,我回家睡一覺就好了。”

  “小姑娘,老哥哥勸你們一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啊。一看就知道你們是剛踏上社會,以后還是多長幾個心眼的比較好。”

  “司機大哥,你說我要是去派出所告這種大騙子行不行?”

  “你讓人騙錢了?還是騙色了?”

  苗美如紅著臉看著鐵秋草,“都沒有。”

  “那不就是了,你一沒讓人騙錢,二沒讓人騙色,人家警察一天也怪忙的,也沒法給你立案吧。這個社會騙子多了去了,人家警察也是忙不過來呀!”

  “那要是還有女孩像我們一樣受騙呢?”

  “各人有各人的命,那就看各人的造化了。”

  回到家,苗美如躺在床上,瞪著眼睛看向雪白雪白的屋頂,鐵秋草迷迷糊糊睡了過去,但卻睡得并不好,夢中剛才的情景又清晰的重演了一遍,驚得一身冷汗忽得坐起。

  “嚇著了?”

  “沒事兒,睡一覺不那么暈了。”

  “這畜生,姑奶奶讓他斷子絕孫。”苗美如恨恨的說。

  “你不會懷孕吧?他親了你好幾口,都把你壓到身子底下了。”

  “哪那么容易懷孕,他還穿著褲子吶。”苗美如被單純地鐵秋草給逗得直樂。

  “哦!那我就放心了。”

  “我們明天去中介把錢要回來吧?”苗美如提議。

  “我看還是別去了,我認倒霉了,就當丟了。”

  “那可不行,我們倆還沒上班就搭進去20塊錢,那怎么行?”苗美如不死心的說。

  “萬一那個禽獸跟那個中介的老娘們是兩口子呢?我們不是還要被……”

  “不能吧,那女的歲數(shù)比那男的大。”

  “我們還是不去了吧,人家既然能開店騙錢,就一定有門子,咱倆差點就……,我可不想再被搧一回,我現(xiàn)在臉上還火辣辣地疼,咱惹不起躲得起,行不行?”鐵秋草央求道。

  “那好吧。咱倆以后可得多長幾個心眼了。”

  苗美如跟孔偉強從外面回來,“草兒,你今天好些了嗎?”

  “好了,明天我就能出去找活兒了。”

  “不用出去找活兒了,我已經(jīng)找到了,明天我們一起去上班。”

  “真的?不會……”鐵秋草的眼神中有疑惑也有一些驚喜。

  “這回是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囊环莨ぷ,是花老抱子陪我去找的?rdquo;

  “干啥啊?”

  “在一家牛肉面館當服務(wù)員。以后我就更有地方噌飯吃了。”孔偉強得意的笑著。

  “這活挺好的,就是得交押金。一個人二百,我知道你那還有一百多塊錢不夠,我這兒還有點,我先幫你墊上吧,等發(fā)工資了,你在還我。”苗美如一副慷慨的表情。

  “那行。”

  天空灰暗的象要痛哭一場,風(fēng)兒也配合著不時的發(fā)出一些嗚咽之聲,鐵秋草和苗美如,來到步行街上的牛肉面館。

  領(lǐng)班段姐把押金遞給吧臺里面收銀的呂薇,然后把她們帶到后廚里的更衣室,讓她們換上工作服,帶上工作帽。

  兩個人穿戴整齊,來到前廳,段姐把餐桌號,辣椒醬和醋要及時填加,還有一些注意事項都說了一遍。

  “我們當服務(wù)員的,不光要會開票,客人點完面之后,還要給客人推薦一下我們的主打菜。高峰的時候我們還要上面,還要收拾桌子,我們沒有指定誰必須干什么,主要一句話,就是眼里要有活。”

  “我們是上午班,早七點到下午二點。下午班是一點到八點。一周倒一次班。中午一起加高峰,高峰時,上午班的主要就是開票,下午班的上面,我們盡量不要出錯,別讓下午班的笑話。對了,還有要是想在店里吃午飯,自己花一塊錢可以吃一碗面,但就是沒有牛肉。”

  “謝謝段姐了,我們記住了。”

  “你們把桌號記住了嗎?”

  “都記住了。”兩個人異口同聲。

  “你們是新來的,就先別開票了,苗美如你今天就推著車收碗,鐵秋草,你去后廚幫師傅打打零手,面煮好了,你先上面。”

  “嗯吶。”

  中午高峰時期,店面經(jīng)理把收銀替換出來開票,苗美如看著年輕有為的經(jīng)理,心想得好好表現(xiàn)。于是她推著收碗的車,不停的把吃客吃剩下的面或菜倒到垃圾桶里,把一次性筷子放在另一個桶里,把倒完的碗摞在推手的兩邊,也顧不得臟,只是覺得自己有永遠也收不完的碗。鐵秋草則在后廚跟著徐姐學(xué)刷碗和上面。由于鐵秋草是第一天上班,第一次上面,高峰時最多上下兩個不銹鋼大托盤,一個盤里放上三大碗面,端著六碗面送到吃客的桌上,下午班的領(lǐng)班有時能端十碗,鐵秋草羨慕的不得了。心想:自己什么時候能練得那么有勁,端三層盤,十碗熱騰騰帶湯的牛肉面啊。

  下班時,大家都擠進更衣室換衣服,段姐邊換著衣服,邊給她們班里的人開了個小會。

  “你倆上手挺快的,今天表現(xiàn)不錯,過了這個月,應(yīng)該就是正式員工了。”

  “徐瑾,今天碗對上了嗎?”

  “都對上了,沒出錯。”

  “小草兒,你要快點上手,學(xué)會刷碗和點票對碗,你徐姐下個月就不干了,后廚就靠你了。你一定要跟后廚師傅打好關(guān)系。等倒到上午班時,你早上還得幫師傅摘菜。”

  “美如,今天經(jīng)理還跟我問你了呢,說你挺挱楞,第一天來就干得不錯,沒把菜湯之類的臟東西濺到客人身上。讓你好好干。”

  “兩個小丫頭,表現(xiàn)都不錯。”呂薇笑著胖呼呼的小臉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

  回到家,孔偉強騎著一輛舊自行車,在小區(qū)外面的路上一圈一圈轉(zhuǎn)著。

  “大強子,你沒病吧?”

  “如大美女,你們倆今天怎么樣,被開除了還是被留下了?”孔偉強停下自行車,一只腳支地。

  “我們倆像是能被開除的人嗎?”苗美如不無自豪的表情。

  “不過弄得滿身都是牛肉膻哄哄的味兒。這還得回有工作服,要是下班不換回自己的衣服,味兒更大。你聞聞,你聞聞。”苗美如拽著衣袖把胳膊伸到了孔偉強的鼻子底下。

  “我聞著挺好的,是勞動的味道,毛主席他老人家不總是教導(dǎo)我們說‘勞動最光榮’嘛,小苗同志你要繼續(xù)發(fā)揚我們自食其利,艱苦奮斗的好風(fēng)格。”

  “你還一套一套的,三點多了你又沒上課?”

  “除了班主任的課,我都不怎么上。我覺得吧,你比較重要,這不我新給你倆買的自行車。省得你倆擠公交。每天早上擠得花容失色的,我看著心疼。”

  “想得真周到。”苗美如拍了拍孔偉強的肩膀。

  “表現(xiàn)不錯。你還上去嗎?”

  “我就不上去了,等你倆發(fā)工資了,別忘了請我和大風(fēng)吃牛肉面。”

  “好,你該干嘛干嘛去吧。”苗美如推過自行車,擺了擺手。

  苗美如每天下班回來,把自己洗干凈后都打扮的漂漂亮亮,去學(xué)校找馬卓風(fēng),馬卓風(fēng)都會陪她在校園里一圈一圈地軋操場,他們好像有永遠也說不完的話。有時孔偉強也會來湊熱鬧,但看著兩人如膠似漆,你儂我儂的樣子,有時也會識趣的離開。但他并沒有放棄對苗美如的追求而是改變了策略。

  早上九點,段姐和呂薇剛從后廚師傅那兒上完盤,經(jīng)理破天荒來的比較早的一天,也并沒因為他的提前到來帶來好運氣。

  一個胸前掛著一個相機的年輕男子走到9號桌坐下,段姐走過去習(xí)以為常的推薦了一番,男子只點了一碗牛肉面。

  鐵秋草把后廚師傅做好的面端到9號桌,一只手把面碗放到了桌子上,男子抬起頭用奇異的目光看了看鐵秋草,把鐵秋草看得心里直發(fā)毛。向是自己做錯了什么。

  男子拿起筷子,在碗里翻了翻,看到一只小蟑螂藏在兩根面條間,男子憤怒的站起身,喊道:“你們店里管事兒的呢?”

  段姐急走兩步來到9號桌,“請問你有什么需要?”

  “你是干嘛的?我找你們領(lǐng)導(dǎo)!”

  “我是領(lǐng)班。”

  “你看看,這是什么?”男子坐下身,用筷子挑出蟑螂,放在擦得雪白的桌子上。

  “對不起,先生,要不我在給你換一碗?”

  “換一碗?再出來一只大蟑螂、綠豆蠅、頭發(fā)絲?”

  “先生,不會的,我們的廚房經(jīng)衛(wèi)生部門檢查是合格的,請你放心食用。”

  “碗里都有蟑螂了,還合格呢?”

  “先生,要不這樣吧,我把面錢退給你可以嗎?”

  “把面錢退給我,就把我打發(fā)了?”

  “你們老板呢?把你們老板叫出來,你小小一個領(lǐng)班,我不跟你費話。”

  王經(jīng)理聽到吵嚷聲從收銀臺里面的辦公室里出來,走到9號桌。“哥們,咋地了?有話好好說,別那么大火氣,傷身。”王經(jīng)理近乎的拍了拍男子的肩膀。

  “你是老板?”

  “我們這是連鎖店,我是這個店的經(jīng)理。”

  “你看看,你們還連鎖呢?這是什么東西,看著都惡心,我要是不翻,一個不注意不就吃到肚子里了嗎?還有你們服務(wù)員端面的時候一只手拿著托盤,一只手拿面碗,要是手指杵到碗里是不是更惡心還怎么吃?”

  “這是我們店里的疏忽,我會嚴格處理廚師和后廚幫廚的人。給你帶來的不便,我向你道歉。而且退給你兩碗面錢行不行?”

  “一句道歉就完了?你還真不愧是經(jīng)理,還真會息人寧人。”

  “我告訴你,我是個記者,我要是拍下來,發(fā)到晚報上,我看你們店還開不開?”

  “哥們,咱倆有話好好話。”

  “誰跟你是哥們,一口一個哥們叫得到挺親,少跟我來這套。”

  “那你想怎么解決?”

  “這大清早的,讓我看著這么惡心的東西,以后我看著面都反胃,你們得賠我精神損失。”

  “多少?”

  “你們得賠我五百塊錢。”男子伸出五指。

  “哥們,你看啊!這大早晨的,我們也是剛剛營業(yè),你也是第一位客人,我們也知道讓你反胃了,是我們的不對。我們的營業(yè)額每天也都上交了,現(xiàn)在真沒錢。”

  “要不這樣,我先給你打個條,蓋上這個店的章,等下午三點之后,你過來拿錢行不行?”

  “下午三點,你當我三歲小孩啊?現(xiàn)在早上九點二十,剩下的時間你們關(guān)門溜之大吉,我上哪找你們?nèi)?”男子看了看手表。

  “我們這是連鎖店,一共有三家店,哪能說跑就跑,再說我們也不能因為這幾百塊錢的小錢,生意不做了是吧?”

  “店里沒錢,那你有沒有錢?”

  “我這就剩下二百塊錢了。”王經(jīng)理從褲兜里掏出黑皮錢包。

  “算我認倒霉,二百就二百。”

  “那你把底板給我吧。”

  “我沒拍照,能解決的問題,我是不會見報的。”

  “空口無憑,你還是給哥們寫個條吧,哥們也安心。”

  看你也是個痛快人,我給你寫一個。段姐遞過紙筆和紅印泥。

  男子低下頭寫到:今收到牛肉面館因碗內(nèi)進入蟑螂一只,而致本人遭受精神損失得到賠償兩百元,本人與牛肉面館經(jīng)理私下解決,不予見報。

  男子寫完自己的名字,又鄭重其事地按了一個手印。把錢揣在兜里,拍了拍王經(jīng)理的肩膀,不無得意地說:“還是經(jīng)理會辦事兒,放心,我會守口如瓶地,不會亂說一個字的。你的生意還照做。”

  “哥們,慢走!”王經(jīng)理把這個瘟神送到門口,熱情的說。

  “他到底照相了沒?”

  “王經(jīng)理,我一直在前廳,盯著他吶,真沒照相。他這不是明擺著訛人嗎?”段領(lǐng)班說。

  “有時明知道也得裝糊涂,開門做生意,進來都是客,我們誰也得罪不起啊。”

  “段翠蓮你們班師傅怎么回事兒?”

  “我們班小張師傅煮面時看了啊,也沒事兒啊。壓面師傅也是早上來的時候現(xiàn)壓的面,保證不是昨晚剩下的,可能就出在湯上,牛肉湯是昨天晚班師傅值班時熬的。”

  “今天幸虧我來的早,把事兒擺平了,要不這人鬧起來,今天店里別想營業(yè)。店里的損失會更大。我不管是你早班的事兒還是晚班的事兒,總之這個月你們兩個班都要好好打掃衛(wèi)生,不能再出錯。”

  “那兩百塊錢是我們兩個班一起扣啊?”段翠蓮跟在王經(jīng)理的后面試探著問,往廚房走去。

  “你們也都是打工的,一個月也掙不了多少錢。算了吧,我認倒霉,就當花了兩百塊錢喂狗了。”

  孔偉強每天下班前都會來到店里接苗美如下班,讓鐵秋草坐公交車回家,苗美如每天坐在自行車后面有時也會感到有點遺憾,如果是馬卓風(fēng)每天騎著自行車帶著她回家多好。有一次孔偉強故意拐到花店的門口,說是幫寢室的一個哥們訂花,讓苗美如在外面等一會,出來時手里拿著一朵紅玫瑰,說是訂花送的。苗美如拿著花坐在后坐上,聞著花香,心里雖然美滋滋但又有點小失落,如果馬卓風(fēng)也能向孔偉強這樣該多好。因為上午班不吃午飯就下班,孔偉強怕把苗美如餓壞,還會給她買一些巧克力啊之類的零食,有時則會把苗美如帶到一些小飯館一起吃完后,帶著苗美如去學(xué)校外面的錄像廳啊或歌廳啊之類的地方。

  倒到下午班,上午班的人下班后,鐵秋草和苗美如打掃完衛(wèi)生,加完醋和辣椒醬,段姐從后廚端出一大盆蒜讓大家扒,扒得差不多時,又拿出去污粉往那些帶有污垢的碗上擦,這時大家熟稔得有說有笑。兩個人已經(jīng)融入到了這個小集體中。

  傍晚七點多,一對熱戀中的情侶坐到門邊的五號桌,女孩把背包放在對面的椅子上,兩人點了兩碗面,要了一個小菜,總是低著頭你儂我儂竊竊私語。等吃完,女孩要拿包時,對面的椅子上已經(jīng)沒有了自己的背包。

  兩人來到吧臺置問,男孩開口道:“服務(wù)員,我女朋友包就放到椅子上了,你們咋不幫我們看著?”

  段姐解釋道:“兩位對不起,我們的墻上已經(jīng)貼了警示語,你看,‘請保管好自己的貴重物品。’”

  “我不管,總之我女朋友的包是在你們店里丟的,你們就得負責。”男孩叫囂著。

  “剛才我看你們上面的服務(wù)員就鬼鬼祟祟地,一定是她拿去了。”男孩斬釘截鐵地說。

  “對不起,你的私人物品你自己都保管不好,我們也沒必要替你保管吧。”苗美如聽到男孩要誣賴鐵秋草停下手里的拖把,站起身爭辯。

  “我們招上來的服務(wù)員都是好人家的孩子,都是靠自己的雙手養(yǎng)活自己,我相信她不會拿你們的東西的,而且比你們有錢的人到這吃飯的也不少,她要是拿也不會拿你們的。”段翠蓮瞪了一眼兩個人。

  “你這話什么意思?我們就不是好人家的孩子?”男孩指著段翠蓮。

  “你的意思是,她原來拿過?”女孩慢聲慢語地說。

  “我看你們還真能胡攪蠻纏,我們就是餓死也不會拿別人的東西。你們有時間在這兒跟我們喊,不如去警察局請警察破案。”苗美如吼道。

  呂薇見段姐和苗美如跟他們怎么也說不明白,偷偷對段姐說:“不如我們打電話報警,讓警察帶著他們到我們的更衣室查看查看的好。”

  段姐點點頭。呂薇撥打了110,就近的民警很快到來,問明事由,段姐把民警和女孩帶到更衣室,把每個柜子都翻了一遍,女孩才道歉的說:“對不起了,是我們不該冤枉你們。”

  民警和兩個人走后,苗美如站在吧臺前,對鐵秋草說:“你看你,上個面,還讓人給冤枉個夠嗆。”

  “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我也沒損失啥,幸虧警察來得及時,要不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我看就是剛才那個我要開票,他說等人,長得奸嘴猴腮目光閃爍的那個男的干的?丛蹅兌济χ约旱幕,沒人注意他,他就順手牽羊了,要不就是個慣偷。”苗美如肯定的對鐵秋草說。

  “現(xiàn)在還沒下班吶,上班時間禁止嘮嗑,忙你們自己的去。”段翠蓮提醒了一句。

  苗美如沖段姐吐了吐舌頭,去擦桌椅。

  上了一個月的班,鐵秋草在后廚跟師傅打成了一片,苗美如在前臺取代了呂薇,呂薇和段姐因為總是偷偷扣盤3而東窗事發(fā)被開除。

  開始時苗美如還會出錯,有時五塊對不上,有時十塊對不上,總店的會計每天上午班沒走時來對賬,打趣的說苗美如:“你都兩次沒對上賬了,都是王經(jīng)理幫你墊的,你這個小迷糊還是醒著點的好,不能讓人總幫你擦屁股吧。”

  苗美如不好意思的回了一句:“盧姐,以后我一定認真仔細,等我發(fā)工資了,我一定把錢還給王經(jīng)理。”

  苗美如在床上把隨身聽開到合適的音量,隨身聽里放了一盤磁帶,“遠處的鐘聲回蕩在雨里……”周蕙甜美的聲音飄散在屋內(nèi)。

  “草兒,我們干三個月了吧?你覺得有意思嗎?”

  “還行吧,活兒也都干順手了,也就那些活。”

  “你說咱倆也不能一輩子都在餐館里干吧?這樣一個月四百塊錢,我們倆除了吃穿也攢不下幾毛錢,我們得什么時候能掙上大錢啊?”

  “一個月四百塊錢是不多,但掙得踏實啊。”

  “我想在試試干點別的活,但不干滿一年,押金又不給退。你說這樣行不行?”苗美如眼珠一轉(zhuǎn)計上心頭。

  “你這幾周能不能每天吃一頓飯,然后你最好在店里暈倒,因為我們是一起的,你生病了,我要照顧你,這樣我們倆就都可以辭職,沒準我們的押金也都能退回來。”

  “這樣行嗎?”

  “行不行試試就知道了。我們就從明天開始。”

  “其實我覺得這工作還行,再出去找活,我們干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別想那么多了,船到橋頭自然直!”

  時間一天天過去,苗美如在兩個男孩之間不清不楚的穿梭著,馬卓風(fēng)在一次晚自習(xí)前去孔偉強的寢室時,在門外聽到苗美如的聲音,寢室的男生有的叫他弟妹,有的叫他嫂子,苗美如都應(yīng)承著,沒有表示出不滿的聲音。馬卓風(fēng)沒有推門而入,而是低著頭默默地回到寢室,還好沒有人,洗漱完畢躺在床上,連晚自習(xí)都沒有去,而是內(nèi)心糾結(jié)的想了很多。

  苗美如從始至終也沒有答應(yīng)過做你的女朋友啊,你有啥可難過的?你們在校園里轉(zhuǎn)的那幾圈,說的那幾句傻話,也代表不了什么啊?而且你平時要學(xué)習(xí),要處理學(xué)生會的事兒,你也根本沒有時間多陪美如啊?讉娪械氖菚r間揮霍,有的是時間陪著美如吃,陪著美如玩。真不該把孔偉強說的話當成瞎話,原來他也是真的愛著她。好了,你該清醒了,真正能給美如幸福的人是孔偉強,而不是你,他們倆都是從小跟你長到大的朋友,拿出你男子漢的氣度祝福他們?墒菫槭裁葱睦镞會很疼很疼,像是被什么東西給撕扯著、揉捏著?心動過后就是心碎嗎?真他媽難受,學(xué)校里美女無數(shù)你不動心,反而千不該萬不該的對從小一起長大的她動心,你說你得有多混吧?磥砬檫@東西還真不能瞎動啊。……

  那種扎心的感覺折磨得他一晚上都翻來覆去。一段時間內(nèi)他都魂不守舍,心不在焉,他也有意無意的躲著這兩個人,他想讓時間慢慢抹平心里的傷痛。

  早班,鐵秋草面色憔悴,蒼白無血絲,嘴唇因缺乏營養(yǎng)也干裂開來,裂開的辱紋都滲出絲絲的紅液。

  鐵秋草干完后廚的活,董領(lǐng)班看她實在憔悴,就讓她站在門里當起了迎賓,苗美如替她到后廚上面。

  鐵秋草靠在門口,董領(lǐng)班過來提醒,“你不能靠著,要是讓王經(jīng)理看到,你該挨批了。”

  鐵秋草站直身體,還沒站上兩分鐘,眼前一片眩暈,黑漆漆一片遮住了眼睛,虛弱地躺到了地上。

  正敢上王經(jīng)理邁著大步走進門來,王經(jīng)理蹲下身,摳住鐵秋草的人中,鐵秋草慢慢睜開眼睛,苗美如抱著鐵秋草的頭撲簌簌掉下淚來,哭訴著跟王經(jīng)理說:“王經(jīng)理,鐵秋草是個孤兒,從小被人拋棄,幸好我們村有兩個心腸好的人收留了她,可她命太苦,她的兩個親人也相繼離世,她從小就有貧血的病,不能受累,也不能受餓。”

  “董琳你給鐵秋草沖一碗白糖水,我聽說貧血的人喝白糖水恢復(fù)的能快點。”

  “喝完糖水,你就先回去休息吧,明天要是緩過來了你在上班,要是沒緩過來,你就再歇一天。”

  “謝謝經(jīng)理了。”鐵秋草靠著苗美如虛弱的端起碗,一口一口慢慢喝下半碗糖水。

  “我倆住一起,我回家照顧她行嗎?”苗美如淚眼婆娑的看著王經(jīng)理。

  “好,你倆回去吧。讓下午班的人來替班。”

  苗美如把鐵秋草扶到床上,得意之色溢于言表,“草兒,你真行,裝的可真像!都把我嚇死了。”

  “我是真的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不是裝的,我真的好難受。”鐵秋草蒼白著臉虛弱的說。

  “你在忍忍啊,如果明天我們的苦肉計再重演一遍,沒準我們就真的能拿回那四百塊錢了。”

  “要是拿回來四百塊錢押金,加上我們倆的工資,快到一千塊錢了。我們再慢慢找活就不愁了。”

  鐵秋草這一周都處在一種吃不好,睡不好,覺得頭暈,惡心的狀態(tài)中。

  昏昏沉沉中,“草兒,我可憐的草兒啊!”鐵嘴兩眼淚流,疼惜的撫摸著鐵秋草的頭。

  “媽,你來看我了。”鐵秋草看著自己躺在床上動彈不得。

  “媽,咋一個我能動,一個動不了了呢?”

  “因為你的魂兒已經(jīng)出身體了。”

  “媽,你是說,我――我――我,也死了,可以跟你和大真姐團聚了?”鐵秋草高興的撲到鐵嘴沒有溫度的懷里,撫摸著鐵嘴脖子上那條像黑蛇一樣紫黑的勒痕,關(guān)心的問:“媽,你疼不疼?”

  “不疼,早就不疼了,我早就好了,你聽我說話聲音不也沒啞嗎?”

  “媽,我大真姐呢?沒跟你一起來接我嗎?”

  “我在這兒?”吳淑真隔門從外面走進來,來到鐵秋草的身邊。

  “大真姐,你身上咋還水淋淋的,你不冷嗎?”

  “我不冷,早就不冷了。”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這樣?看著讓人好心疼?”吳淑真心酸的說。

  “大真姐,我沒事兒,這樣就可以跟你們團聚了。我好高興。”

  “傻孩子,你不能這樣,每個人的壽數(shù)都是固定的,你要是還沒到死的時候,你就自殺,閻王爺是會生氣的,他老人家要是一氣啊,你就得下十八層地獄,受著種種酷刑,永世不得超生了,你也就再也看不到我們了,知道了嗎?”鐵嘴連嚇帶勸地說。

  “那你們也不超生了?”

  “我們已經(jīng)錯過投生的時間了,人死之后如果在四十九之內(nèi)不托生,就永遠也托生不了了,我們要一直陪著你。陪著你走完這一生,看你找對象,結(jié)婚,生孩子,帶孩子,看著孩子長大……”鐵嘴哽咽了。

  “好好照顧自己,別在自己作踐自己了,我們的時間也要到了,記住大真姐和你媽的話,無論遇到什么事兒,都要好好活著,以后不準再為了錢這樣了。錢啊,你是一輩子也掙不完的,永遠也帶不走的身外之物,知道了嗎?”

  “我知道了,媽,大真姐,我都記住了,我會好好活,有你們在我身邊,我就什么也不怕了。我要替你們兩個好好活著。”

  “這才是媽的好孩子……”鐵嘴使勁一推,她和吳淑真向門外飛快的飄去。

  “媽,大真姐,你們別走,我想你們,我想再看看你們。”鐵秋草從夢魘中驚醒。

  “夢著你媽和大真姐了?”馬卓風(fēng)關(guān)心的問。

  “你怎么在這兒?”

  “苗美如說她不會做飯,讓我來給你做點粥。”

  “你下午不上課嗎?”

  “我們今天下午看電影,我就沒去,苗美如替我去了。”

  “謝謝你了。我自己來吧。”馬卓風(fēng)把一小勺二米粥遞到鐵秋草的唇邊。鐵秋草坐起身,要端著自己喝。

  “大家都是一起長大的,別這么客氣了。”馬卓風(fēng)看著鐵秋草虛弱無力的樣子很是心疼。心里莫名的難過。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這樣?”

  “美如說不想干了,想拿回押金,如果干不到一年面館不給退押金。”

  鐵秋草第一次被一個男孩子照顧,看著馬卓風(fēng)緊張自己的樣子,一股感動之流襲滿心窩,眼里盈滿淚水,差點哭出來。如果美如不是每天都說,她一定要把馬卓風(fēng)拿下,她們才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兒的話,也許我還有機會吧。真傻,如果沒有美如,馬卓風(fēng)他們學(xué)校那么多有才有貌的好姑娘哪能輪得到你。傻丫頭!別傻了!

  “那也不能拿身體換那幾百塊錢啊?”馬卓風(fēng)吹著碗里的粥,沒注意到鐵秋草的情緒變化。

  “美如竟出餿主意。”

  “不關(guān)她的事兒,我是自愿的。我也想換換地方,出去試試,去除一下身上總也洗不掉的牛肉味兒。”

  “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要是你真被餓死了怎么辦?你也真是太傻了!”

  “她對我挺好的。”

  “明天就別去了,你把面館電話告訴我,我一會兒回學(xué)校打個電話,告訴他們你要在家休息幾天。”

  “我明天還得去,趁病著,在裝暈一次,就能把錢要回來了。”

  “那我明天陪你們?nèi),我在外面等著你們。我明天請假?rdquo;

  “不可以,不可以請假,我不想耽誤你的學(xué)習(xí)。”

  “既然要把戲做足,我就陪著你們到底,就這么定了。”

  “好點了嗎?我瞅著咋跟昨天差不多?不行你就還回家吧,我跟經(jīng)理說。”董琳關(guān)心的問著鐵秋草。

  “領(lǐng)班,好點了。”

  “昨天被你嚇跑的顧客挺多的,怕傳染上啥病?你除了貧血,沒有啥別的毛病吧?”

  “沒有。”鐵秋草仍是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電話鈴聲響起,董琳跑到吧臺里面接起電話,放下電話走到鐵秋草的身邊,

  “剛才是經(jīng)理來的電話,他說昨天他挨總店批評了,員工生病了,還讓上班,把顧客都給嚇跑了,對生意影響太大,讓你去總店拿錢。”

  “也就是說我被——辭退了?”雖然這一切都是設(shè)計好的,當聽到被辭退了后,鐵秋草的心里還是很失落。

  “嗯吶,把押金也退給你。”

  苗美如放下拖把,“領(lǐng)班,我?guī)グ,你看她有氣無力的樣子。”

  “好,快去快回,店里還有的是事兒讓你干吶。”

  苗美如帶著鐵秋草來到總店,王經(jīng)理親手把這半個月的工資和兩百塊錢押金都退給了鐵秋草。

  “我勸你還是先回家養(yǎng)養(yǎng)再出來找活吧,你這病得養(yǎng)好,才能出來掙錢。”好心的王經(jīng)理奉勸了一句。

  “謝謝您這段時間的照顧,王經(jīng)理。”

  “不用客氣,我也沒怎么照顧你。”

  “王經(jīng)理您看,我和鐵秋草是一個村的,她要是回家,也得我送回去,她家里也沒有親人了,我送她回家后還得照顧她,就不能上班了,您能把我的押金也退了嗎?我想給她買點好吃的,好好補補。”

  “那好吧。”王經(jīng)理看了看苗美如也把她的工資和押金一并結(jié)給了她。

  “草兒,你看我們的錢都要回來了,真是謝謝你了。”走出門口,苗美如高興的幾乎都要蹦起來。

  鐵秋草在家養(yǎng)了一個月,才把那種虛弱無力的感覺徹底甩掉。

  苗美如已經(jīng)找到了工作,在沁田飲料廠家的辦事處當業(yè)務(wù)員,鐵秋草病好后又被苗美如拉去做起了業(yè)務(wù)員,業(yè)務(wù)員需要自行車,苗美如買了一輛新自行車,兩個人不管有沒有訂單一天都要跑30家店。穿大街,走小巷到處都可以看到她們的身影,每走到一家店,無論大小,都要從自行車上拿下公司給發(fā)的印有沁田字樣的黑色帆布大包,里面裝著樣品各一瓶,有礦泉水、橙汁、桃汁,還有一種運動型飲料,到了店里先是拉家常,慢慢才引入自己的產(chǎn)品,拿出紙杯給店家品嘗,或是有時幫著店里的老板搬搬貨,整理整理貨物,時間一長,那些小老板們也就不好意思拒絕,雖然要的不多,也就是一箱兩箱,那也讓苗美如和鐵秋草能高興一陣兒。

  業(yè)務(wù)員的工作最是靈活,時間可以自由安排,只要每天她們把去過的店名店址,要的數(shù)量,報給公司就可以。苗美如帶了鐵秋草半個月,鐵秋草就自由活動了,她每天都很勤奮,總是一家不落的去看看有沒有續(xù)貨的,或是走到一些偏僻的郊區(qū),往往去那的業(yè)務(wù)員比較少,有一些意外收獲。而苗美如每天帶著BP機有要貨的就呼她,她只是跑一上午,下午她就可以自由的支配時間了。

  “你在哪?我現(xiàn)在要送五箱礦泉水去郊區(qū),我自己馱不了,請馬上回話。”

  “我在網(wǎng)吧吶,你在哪?”苗美如跑出網(wǎng)吧,走到電話亭,插入IC卡。

  “我在公司外面的電話亭里。”

  “那你到對面拐角的網(wǎng)吧來找我吧,我游戲還沒打完呢。我在20號機器等你。”

  “嗯。”

  苗美如跑回網(wǎng)吧繼續(xù)玩她的游戲,鐵秋草走到混淆著各種氣味的網(wǎng)吧,轉(zhuǎn)了兩圈,終于在一個角落找到了正戴著耳麥打游戲打得熱火朝天地苗美如。

  鐵秋草從后面把兩只手搭在苗美如的肩膀上,苗美如回過頭看了一眼鐵秋草,又繼續(xù)她的游戲。

  “你什么時候開始玩的這個?”鐵秋草拿下耳麥。

  “你等我一會,我還有十分鐘就到時間了。”

  “你這是啥游戲?”

  “跟你說你也不知道?蛇^癮了。”

  “你每天不好好上班就在這打游戲?”

  “有啥可跑的,天天跑你不累啊,我有BB機,有要貨的他們就呼我了。”

  “你別跟我說話了,我都快讓人打死了。”苗美如又投入的玩了起來。

  “我馱三箱,你馱兩箱吧。”鐵秋草把兩箱飲料綁在后面,苗美如把著車把還在回想游戲中的情景。

  “你幫我把一下我的車子。美如,美如。”

  “噶哈?”

  “幫我把下車子。我要把這三箱綁后邊。”

  “你跟誰學(xué)的玩游戲啊?”鐵秋草綁完飲料,看似無心的問著。

  “我跟孔偉強學(xué)的,開始他帶著我玩,后來他給我建了個帳號,越玩覺得越有意思。”

  “我總覺得那東西不太好,你別上癮了。”

  “放心我沒事兒,我也不是天天玩,隔三差五才玩。”

  姐妹倆邊騎自行車邊嘮著嗑。

  “你都不知道,我跟你說啊,就剛才我去的那個網(wǎng)吧,前幾天,有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在網(wǎng)吧廁所里生了個小孩,小孩當場就死了。”

  “啊?”鐵秋草無比震驚。

  “我聽那些網(wǎng)管和收銀嘮閑嗑,說那小姑娘天天上網(wǎng)都聊天,跟個網(wǎng)友見過面之后就這樣了,現(xiàn)在這些小姑娘太不自重了,我雖然玩游戲,但也比這些小姑娘強”。

  “沒了孩子,找著那男的了嗎?這姑娘的一輩子不就完了嗎?”

  “那不活該嘛,自己認倒霉唄!”

  “你這個月銷量挺好的?”苗美如把話岔了過去。

  “還行,下屯子其實比在市里轉(zhuǎn)強。”

  “快看!”苗美如把自行車停在橋邊,跑到人群中。

  鐵秋草怕有人順手牽羊,從自行車上下來,扶著自行車。抻著脖子張望。

  “咋回事兒啊?”苗美如好信兒的問著。

  “剛跳江。”一個跟苗美如年紀相仿的姑娘說道。

  “你說一個年紀青青的小伙子,有啥過不去的檻,說死就死,這樣的人以后還能干啥?完蛋玩意,以后啥也干不了。”留了一把花白胡須的老頭,恨鐵不成鋼的說道。

  小伙子一口一口喝著江水,此時求生的欲望占據(jù)了他滿腦子,他努力的撲騰著想往江邊游去,可是越是撲騰越是枉費力氣,江水里那只無名的大手把他向遠處推去。

  “你們看他跳江咋不拽他一把,咋不跳下去救救他?”鐵秋草聽到人群中有人說跳江了,突然想起小時候吳淑真為了救她跳到魚池里的情景,那個痛苦的回憶又抻拽著她那根悲傷的神經(jīng),使她痛哭流涕。

  鐵秋草流著兩行熱淚大聲的咆哮著,“你們?yōu)槭裁床痪人,快點救他,快點救他,他還能活!”

  “你在這哭有什么用?你有哭的功夫,你咋不救人呢?”

  “你是他什么人?”

  “我也不認識他,我不想看著他死,我求求你們了,救救他吧,救救他吧。”

  “有病!”

  “精神病!”

  “神經(jīng)病!”

  “這姑娘有失心瘋吧。”

  “長得挺好,可惜了!”

  苗美如一把摟住鐵秋草,怕她干出什么傻事兒,“你們他媽的才有病,看著一個好好的人不去救,再這兒他媽的說那些沒用的廢話。”苗美如把鐵秋草帶到自行車旁。

  “草兒,你沒事兒吧?”

  “我沒事兒,我就是想起了――想起了,我大真姐,為了救我和你,才――才沒了。”

  “如果當時我不下水救你,如果魚池那兒要是有個人,也許,也許她就不會走了。”

  “你也別傷心了,都是過去的事兒了,你就別想了啊。”

  “你就看看這些人吧,不也是眼睜睜看著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沒了嗎?他們救了嗎?世態(tài)炎涼啊!我們還是好好送貨去吧,人家也等著急了吧。”

  “嗯,我們送貨去。”

  “美如,我們倆都要好好活著,這樣才對得起大真姐。”

  “嗯,我們都要活得好好的,誰也不準做傻事。”

  一路上兩人各懷心事,沒有任何言語。

  周末,三十出頭長得五大三粗地任主管帶著大家到市中心廣場擺了一上午的攤,一瓶一瓶零售著飲料。下午主管說要帶著大家到他鄉(xiāng)下的親戚家?guī)兔Ω牲c農(nóng)活,采取自愿,誰愿去就去,不愿去的就自由活動。

  鐵秋草和苗美如,還有新來的一個看起來很靦腆的小男生穆洋一起去了,那兩個老業(yè)務(wù)員一個仍然去跑店,一個則回到了公司,幫經(jīng)理做后勤的工作。

  干完農(nóng)家活,任主管叔家的弟弟端上一盆燉雞肉,一盤干豆腐炒辣椒,一碗家常涼菜,一盤土豆絲,任主管的弟弟給幾個人都倒上袋裝白酒,鐵秋草推說自己身體不好不能喝酒,卻還是被倒了一碗,苗美如小聲說:“喝一點兒沒事兒。”

  任主管接過話茬,“在外面混的,哪能滴酒不沾,草兒,你就喝一點,要是不能騎自行車了,哥酒量好,哥騎摩托車送你回家。”

  “那我就喝點吧,不麻煩任主管送我回家了。我和美如自己能回家。”

  “感情深一口燜,感情淺舔一舔,我都干了,你們隨便。”說完任主管一飲而盡。

  “任哥,干!”苗美如也豪爽的端起碗象喝水一樣咕咚咕咚喝干碗里的酒。

  任主管的弟弟與穆洋也碰了一下碗,豪邁的飲完。大家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鐵秋草的臉上,鐵秋草在大家的注視下也干了杯,那種凜冽的辣氣向火龍一樣從喉嚨里滾向食管再滾到胃里,鐵秋草臉色通紅的吐了吐舌頭,“真辣啊!”

  任主管笑著說:“你是第一次喝酒吧,第一次都這樣,以后習(xí)慣就好了,以后有啥事就跟哥說,哥罩著你。”任主管輕佻的要把手搭在鐵秋草的肩頭。

  “不麻煩你了。”鐵秋草躲了過去。

  “來,再喝一碗!”任主管的弟弟又打開一袋白酒倒到了鐵秋草的碗里。

  “我真不喝了,真不喝了,喝得我胃里太難受了,我腦袋也暈。”

  “任哥,我妹真不能喝了,要不,這碗我替她喝了吧?”苗美如臉色不紅也不白象個沒事兒人一樣。

  “不行,在我這兒哪有替這一說,這不也挺能喝的嗎?喝完一碗了,也沒啥事兒。接著干!”任主管把碗端了起來,等著鐵秋草碰碗。

  “任主管,喝完這碗,我就真不能喝了,你能饒了我嗎?”鐵秋草幾近哀求的說。

  “干完再說!”

  鐵秋草喝完兩碗后感覺天也轉(zhuǎn)地也眩,趴在了桌子上。不知什么時候她向是被人拉著,迷迷糊糊地跟著什么人坐到了摩托車上。

  只聽耳邊有一聲“你抱著我,別摔下去。”

  鐵秋草聽話的抱著那個人的腰,坐在摩托車后面的鐵秋草,迎著風(fēng),感覺胃里翻江倒海的難受,喃喃地說:“我想吐,我想吐。”

  任主管停下車,把鐵秋草扶到一棵樹下,鐵秋草吐完好受多了,也清醒了一些,看了看周圍,已經(jīng)被帶到了市中心的廣場,廣場舞臺上載歌載舞正歡慶著什么。

  “我們回市里了?對不起,我喝多了?苗美如呢?”

  “苗美如和穆洋騎自行車回家了。你都喝迷糊過去了,苗美如讓我送你回家。”

  “謝謝任主管了。”

  “叫主管多生份,叫我任哥就行。”

  “你坐我摩托車上,我們看會兒節(jié)目吧。”

  “行,我難受,坐一會兒緩緩。”

  “你再抱著我的腰。”

  “我醒酒了,能坐住了。”鐵秋草眼睛看著節(jié)目。

  “自從結(jié)婚后,好多年都沒被女孩抱過了。”任主管無恥的笑笑。

  鐵秋草裝作看得很入迷的樣子,其實她什么也沒看進去,腦袋除了還有點疼外被刺激的無比清醒。心想:我到底要怎么樣呢?讓他送我回家嗎?現(xiàn)在天都黑了,也沒公交車了,我該怎么辦啊?一看他色迷迷那樣,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我該怎么辦啊?

  “我跟你說,我家開了個按摩房,你嫂子看著呢,我們倆都結(jié)婚八年了,也沒整出來一個孩子,我家按摩房里面還養(yǎng)了幾個小姐,都太賤了,沒有你們這些正經(jīng)人家的孩子好,你要是有啥事兒就跟哥說,哥保證罩著你。”

  鐵秋草一直沒答話,心里百爪撓心,這可咋辦吶?這可咋辦啊?

  任主管仍然自顧自地說:“要不今天晚上就別回去了,我把你帶到咱辦事處,我有鑰匙,我和老邱早就認識,他總?cè)ノ壹野茨Ψ,你在辦事處將就一宿,辦事處里有張折疊床,老邱有時候跟她媳婦鬧意見就住那。”

  “我就不去了,我打車回家了。”

  “你別打車,我送你回家,保證送你回家。”

  “好好回家吧,都喝多了。任主管注意安全。”鐵秋草攔下一輛出租車揚長而去。

  “我就不信,拿不下你個小丫頭片子。”任主管看著遠去的出租車嘟囔了一句。

  每天看著鐵秋草和苗美如兩個漂亮美女在眼前晃,任大非早就心里癢癢,在她眼里,苗美如沒有鐵秋草清純,他有時認為苗美如跟他們家那幾個女子沒什么區(qū)別,只要他說一聲,也許就會主動投懷送抱,而鐵秋草就不一樣了,有女孩的矜持與害羞,單單純純沒有心機,正合他的味口。

  任大非不想回家,騎著摩托回到辦事處,用鑰匙擰門的時候,門在反鎖著,他把耳朵貼到門上,聽到屋里有喘息的聲音,于是他架著酒勁兒“咣咣咣,咣咣咣!”使勁踹了幾腳。

  “老邱你干嘛呢?”邱經(jīng)理打開門,任大非擠進門,向經(jīng)理室走去。

  “呀!你在這兒!”一瞬間,任大非眼睛瞪得燈泡一樣大。

  丁蘭芝正手忙腳亂地往身上套衣服。

  “老邱,對不住了,攪你好事兒了。我拿完飲料這就走。我啥也沒看著,啥也沒看著,你們繼續(xù)!”說完捧起一箱桃汁就走。

  月底的晨會上,銷量排行榜公布,丁蘭芝雖然沒有銷量,但卻掙得僅次于任主管,邱經(jīng)理當眾宣布丁蘭芝調(diào)為后勤,也就相當于經(jīng)理秘書了。鐵秋草排到了第二位,而苗美如除了底下的穆洋墊底,她成了倒數(shù)第二。

  “不一樣啊,女的就是不一樣啊。”任主管話有所指的看著丁蘭芝,丁蘭芝躲過任主管的目光。

  “下午三點,周邊各個大城小市的沁田業(yè)務(wù)員都來開會,我們要好好招待他們,大家雖然都不在一個城市,但都是為了總公司服務(wù),都算同事,大家坐在一桌時可以互相交流一下經(jīng)驗,取長補短,互惠互利,大家這個月也都挺辛苦的,上午就不用跑了,給你們放半天假,你們自由活動去吧,下午兩點半這里集合。”

  聚完餐,經(jīng)理帶著大伙去唱歌,任主管跟經(jīng)理請了假,說是他管的那家大超市要20箱水,今天關(guān)門前必須送到。任主管指名點姓讓鐵秋草跟著。

  任主管攔下一輛出租車,鐵秋草坐在后面看著燈紅酒綠的牌匾,第一次感覺這么刺眼。

  “我?guī)闳コ渣c烤串,我們倆在喝點,我看你挺能喝的。”

  “任主管,我們不是去送貨嗎?”

  “貨我上午就送完了,邱經(jīng)理都知道。”

  “我就是這貨沒送,老邱也不會拿我怎么樣,他和你丁姐有一腿,所以他不敢拿我怎么樣。”任主管得意的向鐵秋草炫耀。

  “貨都送完了,我回家了。”出租車還在行駛中,鐵秋草要開車門。

  “你就陪我吃頓飯,你至于的嗎?我們吃完了,咱倆也唱唱歌去。”

  “我回家了,任主管,我現(xiàn)在就跟你辭職,我不干了,謝謝這段時間你對我的照顧。”鐵秋草在車還沒停下來時,就已經(jīng)打開了車門。

  “司機停車!你不要命了?這車還開著。”

  鐵秋草走下出租車頭也沒回的走向公交站點。

  鐵秋草又失業(yè)了,苗美如有一次下班時間回去取飲料,發(fā)現(xiàn)丁蘭芝從邱經(jīng)理的腿上剛剛站起,還撒著嬌,好像要買什么東西。苗美如也知道,自己可能要倒霉了,所以也提出了辭職。

  在家呆了幾天,鐵秋草和苗美如來到批發(fā)市場,想買幾雙襪子,看到鑫發(fā)針織批發(fā)的店門口上貼著用毛筆寫著很難看的兩個“招聘”的大字,走進去一問,一個月四百五,中午管飯,當天就可以留下來試用,試用期七天。

  兩個人每天幫忙把散內(nèi)褲折疊好裝到透明袋子里,一個袋子里放三條,或是整理一些老員工給外地的經(jīng)銷商或是市里的散戶拿貨時弄得亂七八糟地店面,還要跟著老員工推著小車不停的到離這兒不遠的庫房取貨,開始幾天她們還不太適應(yīng)這樣的生活,但想到堅持七天就轉(zhuǎn)正了,也就咬牙堅持著,七天過得飛快,兩個人除收獲了太多的疲累,什么也沒收到。

  第八天的早上,老板娘告訴她們倆,試用期沒有過,一分錢也拿不到。

  苗美如憤憤的說:“你拿我倆當白勞力啊,你說七天試用期,試用期也過去了,我倆也沒出什么錯,一天累得跟個癟犢子似的,你說不用就不用了,你拿我倆當傻丫頭使啊?你今天要是不給我們這七天的錢,我今天就不讓你家開門。”

  “我就不信了,你個外地的小婊子,能擋著我開門做生意。”老板娘插著腰站在門口。

  “你說咋地就咋地?現(xiàn)在都什么社會了,都二十一世紀了,不都講究個雙向選擇,我們還沒選擇呢?”苗美如抗議道。

  “老板,你能告訴我們,我們干得好好的,為啥就辭了我們呀?”鐵秋草沒有底氣的問了一句。

  “你問她啊?一天跟你們老板眉來眼去的,誰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你哪只眼睛看我跟你家這個窩囊廢眉來眼去了?就這么窩囊的男的,也就你這種母老虎能看上。”

  “你說誰窩囊吶?啊?我看上那是我樂意,關(guān)你屁事兒!你這個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的小狐貍精。”

  “你罵誰呢?從小到大,我都沒挨過罵,你罵誰呢?你個老臊貨。”

  “行了,你們倆還要不要臉,都給我閉嘴。”一向不聲不響地老板關(guān)鍵時刻發(fā)了威。

  一個經(jīng)常來拿貨的外地經(jīng)銷商走到鑫發(fā)針織批發(fā)部的門口,“這是咋地了?”

  “咋地了?肖姐,我跟你說,你以后別上她們家拿貨,這家太不地道,拿人當畜牲使,使完了,放個屁說,明天不用了。”

  “你這么鬧也沒用啊,她家就這樣,我經(jīng)常來上貨,除了她老公和那兩個她家親戚,你們一波又一波,她都換了百八十波了,你想啊,這不能省下不少錢呢嗎?要不是她家貨比較特,你以為我來這兒進貨啊,也不給退也不給換的,有不好賣的貨砸手里也得挺著。”肖姐把苗美如和鐵秋草拉到門外的貨物后面。

  “肖姐給你們指條道,你們要不去仁興襪子批發(fā)部,要不去添美化妝品批發(fā)部看看,這兩家老板我都認識,人都挺好的,反正這一條街都是批發(fā)部,你們還愁找不著活。”

  “別跟她一樣的了,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惹急了,你們在批發(fā)一條街這兒該找不著活兒干了。”

  鐵秋草到仁興襪子批發(fā)部干得很好,除了平時擺襪子,給經(jīng)銷商們介紹貨,配貨,發(fā)貨外。到貨時,她們這些服務(wù)員還要往庫房打貨或摞貨。從浙江義烏發(fā)來的兩米多高,一面墻一樣的膠絲袋子用剪刀豁開后,要用膠絲繩打成十盒一捆,這些柔弱的女孩再把所有打好捆的盒襪或包襪,扛到三樓庫房上,一天下來往往累得半死,回到家里洗洗,倒在床上就能睡著。

  苗美如每天都化好妝,把自己噴得香香的,她的工作也沒那么輕松,基本差不多,不同得是,她要到路口去接貨,把一小箱一小箱的化妝品從路口推到店門口。

  每天下班苗美如已經(jīng)習(xí)慣了孔偉強風(fēng)雨不誤的接送,在外人眼里他們就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雖然累但苗美如也都是在外面吃夠了玩夠了半夜才回家。

  鐵秋草每天都拖著累得半死的身軀回到家,還要收拾屋子,做飯,洗碗,洗衣。

  鐵秋草在一次月經(jīng)來潮時,累得大出血,老板怕?lián)熑危嘟o了她三百塊錢,讓她回家好好養(yǎng)養(yǎng)。

  “房子也快到期了,也快過年了,我不想租了,我想回家一趟?”鐵秋草終于抓到了苗美如的影兒商量著。

  “我也想家了,打工真沒意思,也掙不著多少錢,一天還累個半死。”

  苗美如也覺得沒意思,辭職時拿工資頂了一大堆化妝品。

  第九章 村里風(fēng)波

  苗美如回家后,母親鐘麗鳳心疼的眼淚直流,嘴里不斷得嚷著:“瘦了,瘦了,瘦了,咋瘦成這樣了?在外面沒少吃苦吧?受沒受啥委屈?”

  “媽,我沒事兒,有秋草照顧我,我不會做飯她做,我不洗衣服她洗。委屈倒是沒受多少,就是把我累壞了。”

  “累了,咱就不出去吃那個苦了,你要模樣有模樣,要身段有身段的,你爸一定給你找一個好婆家。”

  “媽,馬卓風(fēng)和孔偉強不是放假了嗎?在家嗎?我一會兒睡醒了,看看他們倆去。在丹城,多虧了他倆照顧。”

  “對了,馬卓風(fēng)家出事兒了。”

  “啊?”

  “馬卓風(fēng)他大姨家把他家坑了。”

  “咋回事兒?”

  “馬卓風(fēng)放假回來的第二天,她媽就喝藥死了。”

  “他爸呢?他家小賣店吶呢?”

  “他爸跑了,聽說也死在外面了,馬老二媳婦都把尸體收回來火化了。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啊。馬老二死得早,眼不見為凈,馬老二媳婦每天都坐炕上哭,人都哭垮了。”

  “聽馬冬他姑家的弟弟說,馬冬她大姨子那年回村上她家住,是馬冬在外面借了六千塊錢,四分利,年年滾年年滾,到這時候都滾到差不多十萬了,馬冬家那小食雜店也掙不了多少錢,都壓貨上了,他也沒跟她大姨子說明白,李雅霜她姐跟個沒事兒人似的,現(xiàn)在在省城賣菜,一天好像也不少掙。一拖拖這么多年,借他錢那家人不干了,非讓他還錢不可,他還得供馬卓風(fēng)上學(xué),哪有錢還人家,現(xiàn)在交通也方便,村里人買個啥也都上縣里,村里小賣店都黃好幾家了,賣得都不好。”

  “馬卓風(fēng)怎么樣了?”

  “這孩子也怪可憐的,天天做她媽墳頭上,也不哭,跟傻子似的,一天一宿就那么坐著。”

  “大強子也真夠意思,就天天那么陪著他。”

  “媽,我去看看?”

  “這孩子,你也不在家歇會兒,早點回來,媽給你做好吃的,補補身子。”

  苗美如走到馬卓風(fēng)母親的墳前,蹲下身體,把著馬卓風(fēng)的兩個胳膊。“風(fēng),我知道你難受,你哭出來吧,哭出來就好受了。”

  “我哭出來我媽就能活過來嗎?我哭出來我爸也能回家嗎?”馬卓風(fēng)冷笑著置問。

  “風(fēng),死都死了,你爸你媽已經(jīng)回不來了?”

  “我從學(xué);丶遥胖兰依锍隽诉@么大的事兒?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不告訴我?他們拿我當家里人了嗎?我都長大了,他們還當我是小孩兒。”

  “風(fēng),你爸媽就是太愛你了,才不告訴你的,他們想讓你好好上學(xué),好出息人啊!”

  “我還能好好上學(xué)嗎?他們一個個說走就走,連個招呼都不跟我打,我算什么?我算什么?你告訴我,我在他們眼里到底算什么?”

  “風(fēng),他們縱然千錯萬錯,也是生你養(yǎng)你的父母,是你的親人,他們這樣做是不對,但他們也都已經(jīng)走了啊?你難道想讓你媽在下面也不得安生嗎?”

  “美如,你知道嗎?我說我要考高中時,我爸說家里沒錢,上到初中已經(jīng)不錯了,讓我出去打工掙錢。我媽卻偷偷跟我說:‘兒子,別聽你爸的,你想考啥就考啥,媽支持你。’于是我決定考中專,中考之前,我爸不給我錢去縣里考試,我媽又偷偷塞給我100塊錢說:‘兒子拿去考試吧,這三天兩晚的,要注意安全。’你們?nèi)タh里中考都有爸有媽跟著,根本就不用愁錢,我得把這一百塊錢掰開瓣來花,除了考中專得交體檢費40塊錢,我還得花住宿費,吃飯的錢,最后我手里只剩下了30塊錢,我去夜市看了一圈,給我媽買了一套白花綠地的衣褲。我回家,我媽感動的熱淚直流,說我長大了,知道心疼媽了。我收到學(xué)校的通知書我爸不讓我去上學(xué),我媽說,‘兒子啊,媽就是砸鍋賣鐵也要送你去上學(xué)。’

  可是我媽她說走就走,我都回家了,她什么也不跟我說,我是他兒子,就是家里再苦再難,她也得跟我吱一聲吧。我爸做為一個男子漢為什么不跟我大姨把話說清楚,而是選擇走絕路,我看不起他,男子漢應(yīng)該頂天立地,有擔當才是。”馬卓風(fēng)說著說著,淚如雨下。

  “我現(xiàn)在也跟鐵秋草一樣了,也成了孤兒了,老天爺,你真有意思,跟我開這么大的玩笑!爸,媽,你們回來吧!你們還沒有看到我畢業(yè)、結(jié)婚、生子、找個好工作,兒子還能幫你們還債。爸,媽,你們回來啊――回來!”馬卓風(fēng)痛哭著,嚎叫著。

  “把話都說出來,好好哭一場就好了。”苗美如也流著淚,把馬卓風(fēng)抱在懷里。

  “美如,如今,我只剩下你了,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不要離開我!”

  “我不離開你,我要永遠陪著你,永遠!”

  孔偉強站在遠處,看了一會兒,默默離開。

  鐵秋草回到家,也從馬紅鈴的父母那兒得知了馬卓風(fēng)的情況。

  鐵秋草做了一些粥,拌了點爽口的小菜,來到墳前正看到馬卓風(fēng)在苗美如的懷里歇斯底里地哭叫,走過去從編筐里拿出一大一小兩個鐵飯盒。

  “草兒,你先放這兒吧,我一會兒拿出來給他吃。”

  “嗯吶,那我回去了。”鐵秋草皺著眉,心疼的看著馬卓風(fēng),心里五味雜陳。

  “你一定要好好的,要照顧好自己!你爸媽在天上才會安心。”鐵秋草安慰道。

  “你回去吧,他現(xiàn)在什么也聽不進去。”

  “我走了。”鐵秋草依依不舍的目光在馬卓風(fēng)的臉上流連。

  鐵秋草的心里象被誰拿刀痕痕的揦了一刀,那種疼痛感肆虐著啃噬她的心。在他痛苦的時候,我都沒能幫到他,我真是沒用啊!這種失去親人的苦痛,我是親身體會過的。我都能挺過來,他比我念的書多,一定更能挺過去吧。大風(fēng),你一定要振作起來,美如那么愛你,應(yīng)該能照顧好你,我算什么?別癡心妄想了,他永遠也不會屬于你的,他只屬于美如,美如才是他這一輩子陪著他哭,陪著他笑的人,只要他幸福就好,我也就不奢求什么了。鐵秋草想著輕輕的舒了一口氣。我要幫他還債,鐵秋草狠狠得下了一個決心。

  “這房子加上這些貨還有你們家的地,一共能抵六萬,還差四萬,那些零七八碎的錢我都不要了,你就再還我四萬?茨阋餐Φ姑沟,你也沒了爹沒了媽怪可憐的,也都一個屯子住著,我就再寬限你十天,十天之后,如果你再還不上錢,我就把你扔到笆籬子里去,小子,你給你記住了。”肥柱夸張的說。

  “還差四萬,十天?你們現(xiàn)在就把我扔笆籬子里去吧!”馬卓風(fēng)瘋了一樣喊到。

  村里胖墩墩的混子肥柱,轉(zhuǎn)過頭來回了一句:“十天,十天之后我在收拾你,你給你消停點,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鐵秋草從墳地回來后,就去找馬紅鈴的父親,讓他幫忙把房子和地都賣了,要幫馬卓風(fēng)還債。

  馬紅鈴的父親感動的說:“你比她大姨可強多了,你這個沒親沒戚,沒血源關(guān)系的旁人,人家有難處了,都能幫人一把,我一定幫你賣個好價錢。”

  說來也巧,馬紅鈴的父親去鎮(zhèn)里看馬紅鈴,聽女婿說他家有個八桿子打不著的親戚,想要到他們屯買個房子,最好帶地的,地也不用太多,老兩口也干不動。

  馬紅鈴的父親回家后,就把情況告訴了鐵秋草。

  三天后馬紅鈴和他丈夫帶著他們家親戚來到鐵秋草的家。

  “我看你這房子都快倒了,就是地方比較好,把著路邊,出來進去方便,你還有幾跟壟的地,我們就一口價三萬五,你不也是拿錢去救急嘛。”

  “大爺大娘,你們能不能再給我五千,四萬塊錢,我有急用。”

  馬紅鈴的父親也幫腔,“你看都是親戚里道的,以后就是界壁兒住著,就在多給五千吧,她也是個孤兒,沒父沒母的,怪可憐的。”

  “我們倆真沒錢了,就這三萬五的棺材本兒,要不是我家兒子救人――沒了,看著那地方傷心,我們倆也不想搬地方,我們歲數(shù)也大了,傷不起心了。”老大娘哭泣著說。

  “這咋還哭上了?”馬紅鈴拉著老人的手,擦起了眼淚。

  寫好一切字據(jù),蓋上村委會的章,鐵秋草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人。

  “秋草,以后你就沒家了,你上哪住啊?”馬紅鈴關(guān)心的問。

  “上咱家住?你十天半喇月的也不回家一趟,你那屋給她住,以后她就是你親妹妹。”

  “在我家住也行,我們倆也沒孩子,以后就當你是親生孩子!”老大娘拉著鐵秋草的手。

  “謝謝大娘了,那我這幾天就先在這兒住,等過幾天,我出去找活兒了,就不麻煩二老了。”

  “孩子,別客氣,這還是你家。我倆死了,這房子還留給你。聽你馬叔說完,我倆就著急忙慌趕過來了,要不我們還真有點舍不得老地方,畢竟生活了一輩子。這三萬五就是給你解急用的。”

  “這世上還是好人多。”鐵秋草感動的淚流滿面,跪下身子,“咚!”的一聲給兩位老人磕了一個響頭。

  “別這樣,別這樣,我們兩個老東西受不起。”老漢伸手去拉鐵秋草。

  馬紅鈴和丈夫攙起鐵秋草,馬紅鈴從背包里拿出一個信封遞給鐵秋草。

  “這是我們倆的一點心意,你就幫我送到馬卓風(fēng)手里吧,加上你那錢剛夠。大家都是一起長大的,誰有難處都得幫一把。”

  “謝謝你!紅鈴。”鐵秋草感激的看著馬紅鈴。

  “這是四萬,夠你還債了。給你!”鐵秋草把用牛皮紙包著的錢放在馬老二家的炕沿上。

  “你擱哪整那么多錢?”孔偉強不解的問。

  “我自有辦法,這錢你先拿去救急。等過了這一關(guān),我們在慢慢說。”鐵秋草看著瘦了一圈的馬卓風(fēng)心疼的說。

  “我說這幾天咋看不著你?你不是?你不是……我聽說女孩第一――夜都值錢!”

  “大強子,你想哪去了,我就是再窮,也有我的底線。”鐵秋草臊紅了臉,低著頭說。

  “你不說明白,我不要!”馬卓風(fēng)來了火氣。

  “你放心這錢是干凈的。”

  “我不管你的錢是干凈的,還是埋汰的。我自己的事兒,跟別人沒有關(guān)系,我自己能解決,你的錢快點拿回去。我不需要!”馬卓風(fēng)咆哮道。

  “看在我們一起長大的情份上,你先救急吧!”鐵秋草差點哭出來。

  “我不想看著你那副哭喪著的臉,好像全世界都欠你的,拿著你的錢快滾!”

  “馬卓風(fēng),你對誰發(fā)火兒,你也不能對秋草發(fā)火,你知不知道,秋草為了你把房子和地都賣了,要是我,感激她還來不及,還好意思跟她發(fā)火。”馬紅鈴踩著高跟鞋,走到馬卓風(fēng)身邊就是一個大巴掌。

  “你沒回家?”鐵秋草置疑的看向馬紅鈴。

  “我怕他犯混,就沒跟我老公回家。我也不放心你,明明干了件好事兒,卻總是遮遮掩掩不讓人知道。”

  “馬卓風(fēng)我要不看著咱們一起長大,又有點拐彎子的親戚,你就是死了,我才不管你。給你錢你就拿著。你是想不清不楚的進笆籬子,出來后啥都干不了,讓人家在你背后戳脊梁骨,還是麻溜痛快地把錢還上,你自己看著辦。”

  苗美如一步跨到屋內(nèi),也氣憤的說:“馬紅鈴,你長能耐了,你打誰呢?你再打一下試試,我不撕了你我不姓苗。”

  “苗美如,我小時候是對不起你,不該那么做,這些年我的心一直沒安穩(wěn)過,這種愧疚感也許會跟著我一輩子。我們一碼歸一碼。但是我問你,你都做啥了?人家秋草為了大風(fēng)把房子和地都賣了,才湊足了四萬塊錢?你呢?”

  “我?”是啊,我做什么了。苗美如一時語塞。

  “秋草,我們走!”說完拉著鐵秋草的胳膊就走。

  “大風(fēng),馬紅鈴說的對,先解了燃眉之急再說。”孔偉強勸慰道。

  “我是個廢物,我是個笨蛋啊!”馬卓風(fēng)捶著自己的頭。

  馬卓風(fēng)把錢還上后,給鐵秋草寫了張借條,背上行李,去省城打工。

  他已經(jīng)想得很明白,這個村里再也沒有了所謂的家,苗美如跟孔偉強如果中間沒有他也許會很幸福的生活一輩子。而且這段時間,苗美如為了讓他振作也承受了太多難聽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苗大貴也曾警告過他,他這個窮小子是配不上苗美如的。

  馬卓風(fēng)心灰意冷的離開了生他養(yǎng)他的馬家溝。

  鐵秋草坐在坑上陪著兩位老人搓著苞米,吳淑真的三妹妹吳月波走到炕沿兒處坐下,拿起一根苞米也搓了起來。

  “秋草,你這段時間不出去找活了吧?”

  “嗯吶!等過完年,我在出去看看,我想陪著大爺大娘和馬卓風(fēng)他奶奶過個好年。”

  “那你要不就先上我家雞廠干著吧,干到啥時候都行,你想走了跟我說一聲就行。”

  “你不是上完大學(xué)在外面有工作了嗎?不是在省城的什么制藥廠上班嗎?你不去了?”鐵秋草疑惑的問。

  “不去了,沒意思,你也知道我家情況,我大姐已經(jīng)沒了,二姐離的又遠,我妹妹也結(jié)婚了,現(xiàn)在能照顧我爸媽的就剩下我了,他們歲數(shù)也大了,還有那么多地,也干不動了。我在家能幫幫他們,他們也能輕巧點。”

  “你真孝順,行,我去,什么時候去?”

  “你能不能在我那住?給雞填食,加水,揀蛋也能方便點。”

  “行,那還管飯嗎?”

  “管,不過一個月也就能給你350塊錢,你可別嫌少啊?”

  “行,不少了,你還管吃管住的。”

  鐵秋草開始幾天還看到吳叔和陸嬸忙進忙出的跟她一起忙活著,后來幾個月就再沒看到。走到吳月波的房間想問問,吳月波穿著白大褂帶著白口罩,在炕對面的一條窄窄長長的大木桌上放著各種試管與各種顏色的液體中穿梭著,象是做著什么試驗。

  “忙著呢?”

  “啥事兒,說吧!”

  “沒啥事兒。”

  “雞病了?我正在試著做一些給雞吃的疫苗。”

  “沒事兒,雞沒事兒,有幾只病雞,打完你的藥已經(jīng)好了。”

  “你要是真沒事兒,你就回屋歇會,我還得忙一陣兒。”

  “我好幾個月沒看到吳叔和陸嬸了,有點想他們了,他們噶哈去了?”

  吳月波情緒反常道:“我爸我媽干啥去,我還得告訴你啊?”

  “不是,不是,我不是這意思。你忙,你忙,你忙吧。”

  “不好意思啊,我的東西沒做完,你跟我說話有點分心,也有點急,我爸媽去我妹家了,得住個一年半載的才能回來。”

  “哦!你忙吧。”

  清明節(jié)的清晨,鐵秋草到墳地上完墳,回到雞廠,村里的陰陽先生跛著腳來買雞蛋,看了一眼鐵秋草說:“哎呀!這雞廠的怨氣咋這么重呢?這不會有枉死的人吧。丫頭,我看你印堂發(fā)黑,這幾天是清明,你可要注意了!”

  “沈大爺,你沒看錯吧?”

  “信不信由你,這怨氣這么重解是解不了了,只能防防了。丫頭,我看你也挺可憐的,你這有沒有紅紙和黑筆?”

  “有,你等會,我給你找去啊。”

  “沈大爺,給!”

  “我看你這孩子也怪可憐的,我給你畫道符,給你防防身,你一定要帶在身上,別掉了。”沈大爺邊說著邊在門口的小桌子上畫了起來。

  “我?guī)线@個我媽和大真姐不就不能跟我在一起了?”鐵秋草不假思索的問。

  “你媽和你大真姐現(xiàn)在也被那股怨氣所制。你這也是幫她們。”

  “那謝謝沈大爺!”

  “這么好的丫頭咋就這么多災(zāi)多難的呢?唉!”說完沈大爺拎著雞蛋就往家走去。

  鐵秋草看著畫得天書一樣的符,把它折好放在了桌子的抽屜里。

  上小學(xué)時,蘇老師就說過這個世界沒有鬼沒有神,我們生活在一個物質(zhì)的世界里,這我一直堅信著。哪會有什么怨氣呢?我媽和大真姐在我的心里是一直跟我在一起的,我看不到也不摸著她們,她們應(yīng)該只是我心里的兩道影子。人死了,在這個世界也就消失了,真的有另一個世界嗎?如果有,那里有痛苦嗎?那里有生離死別嗎?那里有美好的愛情嗎?有純真的友誼嗎?……

  鐵秋草胡思亂想著,外面的天空向是灌了鉛,一陣狂風(fēng)掃過。

  鐵秋草打掃完雞舍,吳月潔和老公帶著孩子走了進來。

  “這咋還說變天就變天了,剛才還好好的。秋草,我爸媽和我姐呢?”

  “月潔姐,吳叔和陸嬸不是在你家都住好幾個月了嗎?”

  “沒有啊?過完年,我就沒過來,我姐也沒送去啊?”

  吳月波瘋了一樣從后面住的房屋跑過來,“你們別追我,別追我,別追我!”

  “姐,你咋的了?”

  “月波姐,你沒事兒吧?”

  “我要讓你償命,我要讓你償命。你是我的親生女兒卻做出這種殺人害命的事兒。”一個蒼老的男聲從吳月波的口里傳出。

  “你怎么忍心下得了手,我們是生你養(yǎng)你的父母啊!”吳月波哀傷的哭道。

  吳月波一只手死死的捏著脖子,一只手又在用力的向外掰著。

  “你放手,你放手,她就是干了喪盡天良的事兒,那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啊,老頭子你不能掐死她,你不能掐死她啊。”吳月波哭求道。

  “我不掐死她,讓她把老吳家的人都霍霍死啊?”吳月波的嘴里又發(fā)出男聲既傷心又憤慨的說。

  “你們整死我吧,整死我吧。反正我也是不想活了。從小到大,你們總說,要是倆姑娘變成一個小子該多好,我們吳家就有傳宗接代的了,姑娘越多也越是別人家的賠錢貨。你們還說,你說姐姐什么都要讓著妹妹,吃的,穿的,喝的,玩的,我樣樣都讓,我們一起考到了省城學(xué)醫(yī)的大學(xué),我們是村里第一波大學(xué)生,也不用你們花什么錢,你們卻還說,姑娘上大學(xué)有什么用,不如在家找個好婆家。我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從小到大我都聽你們的,這次我要聽我自己的。我在大學(xué)先認識的梁建國,梁建國這個畜生都跟我睡了一次又一次,害得我打下了兩個孩子,差點沒畢業(yè)。一畢業(yè)卻跟吳月潔結(jié)了婚。我恨,恨你們每一個人,你們對于我來說算什么家人,為什么她也是女孩,你們就寵著她愛著她,對我卻是百般苛刻。我恨!我要好好學(xué)習(xí)制藥,讓你們神不知鬼不覺得魂飛煙滅。你們死了,我的耳中再也沒有煩人的聒噪,我的眼中再也沒有煩人的身影,我的世界清靜了,真的好清靜。哈!哈!哈……”吳月波陰森森地笑著,讓人一聽汗毛都會根根豎起。

  “姐,我真不是故意要搶你的男朋友,從小到大,我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你讓著我,當你把梁建國介紹給我認識時,你也沒說他是你男朋友啊,我還以為你們只是很好很好無話不談的朋友,而且建國也跟我說,他愛的是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原來——原來———原來一切都是我們的錯,沒想到你心里的怨這么深,恨這么多。我們錯了,大錯特錯了。老頭子,放手吧,我們該走了。”話音剛落,吳月波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吳月波醒來后,眼神呆滯像是失了三魂六魄,吳月潔報了警,把從小讓著她護著她的姐姐親手送到了監(jiān)獄。

  吳月波這么一鬧,村里人都認為吳家鬧了鬼,別說買雞,買雞蛋了,就是走路也寧愿繞個大圈,吳月潔對村里人解釋說,這青天的白日的哪有鬼,是她姐上學(xué)時壓力太大,把腦子累壞了,范了瘋病。

  吳月潔聯(lián)系好外村想買雞廠的人,把雞廠和房子賣掉后,買房的一家還沒入住,吳月潔想在這個到處都充滿了回憶的家里,好好住上幾天,再看一眼曾經(jīng)的家。

  她散漫的走到房后,腕上的手表突然脫落,吳月潔蹲下身體揀手表時,發(fā)現(xiàn)土是松軟的,她拿來一把鍬把土一鍬一鍬的搓開,一堆范著青色的骨頭出現(xiàn)在眼前,吳月潔與丈夫趁晚上夜深人靜之時悄悄地把兩位老人的遺骨轉(zhuǎn)移到了墳地。

  吳月潔痛哭流涕了一個月才振作起來。

  第十章 晴天霹靂

  馬卓風(fēng)到了省城也沒去找他大姨,而是自己在瞎闖。因為身上沒多少錢,第一天的晚上在火車站候車室的凳子上睡了一晚。

  天剛亮他就背著行李走出候車室,看到一家賣早點的小店開著,他把行李放在地上要了一碗大碴子粥。

  吃完給錢時問老板:“老板,我剛進來時,看您這門上貼著招服務(wù)員,招男的嗎?”

  “不招男的,我們這只招小姑娘。”老板冷冷的說。

  “那謝謝了。”

  馬卓風(fēng)背著行李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拐到一個離火車站不遠的小巷子里,一家“好吃再來”菜館也開了門,正卸著啤酒。窗玻璃上貼著招聘服務(wù)員兩名,幫廚學(xué)徒一名。馬卓風(fēng)剛要走進去問問。

  一個禿頭,挺著啤酒肚卸著啤酒四十五六歲的男子叫住了他。“你要噶哈?”

  “我想問一下,您這還招幫廚學(xué)徒嗎?”馬卓風(fēng)沒有底氣的問了一句。

  “你要應(yīng)聘啊?”

  “嗯吶!”

  “那來吧,把這些啤酒卸完,把啤酒箱子倒騰到車上。”

  “我行李放哪?”

  “先放屋里桌子上。”

  “謝謝您了老板。你挱楞的,別跟個大姑娘似的,磨磨嘰嘰。”

  卸完啤酒,“你把身份證給我看看。”馬卓風(fēng)拿出身份證。

  “你是學(xué)生啊?這還是學(xué)校戶口呢?你這是勤工儉學(xué)啊?我們這招長干的,你要是勤工儉學(xué)你就別在這扯蛋了,你在我這干一個月半個月的我都用順手了,你咔一走,我還得招人兒,我們這廟小,發(fā)揚不了風(fēng)格,你還是找大廟去吧。”

  “老板,我退學(xué)了,我保證能長干,我保證!”

  “真能長干吶?那你就試一個月再說吧,我得綜合著看一下,學(xué)徒工資500包吃住,你要是學(xué)的快過了試用期我在給你漲。我在把話說回來,現(xiàn)在不時興什么雙向選擇嗎?你一會跟改刀小陳,去宿舍看一下,要是行,你就把行李放那,要是不行,你就麻溜的走人吧。”

  “好,謝謝老板給我一次機會,我覺得一定行。”

  “小陳,小陳,先別洗菜了,把他帶宿舍看看。”

  馬卓風(fēng)跟著小陳來到一個收廢品的大院里,滿院子都是像山一樣的各種生活廢品。

  馬卓風(fēng)好奇的問:“這個廢品收購站也是老板開的嗎?”

  小陳頭也沒回的說:“不是,他給我們租的房子。”

  小陳把他帶到西邊一個只有一扇小窗戶的小房子里,里面只有兩張上下鋪。

  馬卓風(fēng)一進到屋子里,刺鼻的臭襪子味兒,屋子里返潮的發(fā)霉味兒,還有尿桶里的臊臭味兒,無不混合著向他的鼻子里鉆去,他抽了抽鼻子,沒好意思捂上鼻子。小陳指了指窗邊的那個下鋪說:“這個鋪是李大廚的,上鋪不準住人,但放東西行。”

  “這個鋪是我的,你就住上面吧。”小陳坐在靠著黑乎乎墻壁的一個下鋪上。

  “行,我鋪完就跟你回去吧。”

  回到菜館,后廚里洗菜,洗碗,燒水的活都交給了馬卓風(fēng),前廳只有一個女服務(wù)員,吃飯高峰時,他還得到前廳充當服務(wù)員給顧客端茶倒水,送菜收拾碗。

  干了一周馬卓風(fēng)才適應(yīng)了這種前廳后廚馬不停蹄的生活。

  馬卓風(fēng)每天晚上都是最后一個回到宿舍,這天晚上,他托著廢累的身軀剛要開門,只聽里面李大廚和小陳說:“你看那傻小子,人家拿他當打雜的使,他干得還挺有滋味兒。”

  “那可不,都一周了,啥也沒學(xué)著。”小陳附和著。

  “李哥,你說,我們的工資到底啥時候能給我們啊,我們一天天在這等著也不是事兒啊?”

  “我要不是他媽的有一年多的工資在那老癟犢子手里攥著,你以為我等啊。你說走吧萬一雞飛蛋打,你嫂子和我兒子在家可怎么活啊,我這不是沒招嗎?我今天又問他了,他說這周他找買家呢,要把店兌出去,兌完有錢了,就能把欠咱哥倆的錢一分不欠的給結(jié)了。”

  “那我們得等多長時間啊?”

  “我尋思也就一兩個月之內(nèi)吧,這是火車站附近,做啥都能掙著錢,肯定能快,等著吧。”說完李大廚躺在床上,看美女雜志了。

  “李哥,錢結(jié)完,你打算上哪干啊?”

  “我都想好了,我們屯子有個老鄉(xiāng)兒在一個大飯店干,我到時候找他去,人家大飯店不會欠咱工錢。”

  “李哥,你能不能帶著我啊?你看我改刀的手藝還對付吧?”

  “你小子這手藝還行,大飯店應(yīng)該也行。行,我就帶著你,這一年多咱倆也算難兄難弟了。”

  “那謝謝李哥了。”小陳美美的躺在了床上看著上鋪木板上的美女明星畫。

  “李哥,老板欠你們一年工錢都沒給?那還能給我開工資嗎?”

  “我看夠嗆!”小陳把頭歪了過來看著從外面進來的馬卓風(fēng)。

  “既然你都聽到了,小馬,我問你,你應(yīng)聘的是學(xué)徒,你是學(xué)切菜了還是學(xué)炒菜了?”

  “我天天都干啥你們也都看著吶。”馬卓風(fēng)有點沮喪的說。

  “哥哥我就勸你一句,你現(xiàn)在干的時間短,上哪不能掙口飯吃,干嘛一天累得跟癟犢子似的打雜。”

  “那我這段時間就白干了?”

  “你就當換飯錢和房錢了,要不你一天天的不也得吃飯睡覺嘛。”小李也跟著勸道。

  “我跟你分析一下啊,你看啊,現(xiàn)在這形勢,那老癟犢子正撒嘛著往出兌店面,不知道哪天就兌出去了,兌出去后,如果兌那人還開飯館還好說,如果人家干別的呢?你是不是就沒飯碗了?你一個新來的沒干幾天的,試用期還沒到,他那么老奸巨猾的,結(jié)果還得是跟小李說的一個樣,不帶給你發(fā)工資的,他就是想抓個白勞力,不信你就看著。”李大廚卷著雜志坐起來指指點點。

  “那你們就不怕他不給你們錢嗎?”

  “他敢,你看我像能被欺負的人嗎?”李大廚瞪著眼狠狠的說。

  “那我明早起來就走吧。謝謝李哥和陳哥了。”

  “有啥謝的,咱能住在一個屋里就是緣份,我看你也是一個挺本分的小孩。要是那種不招四六的敗家孩子,我們早攆出去了。”李大廚看著馬卓風(fēng)。

  馬卓風(fēng)背著行李,走到一個賣報亭,買了一份能找到很多工作的報紙,他坐在路邊翻看一遍,第二頁右下角的一個小方框里,寫著又黑又大的四個字“急招工人”,下面則是一行小字,本公廠現(xiàn)急招加工工人一名,外地可包吃住,還可報銷來時路費,工資面議。名額有限,有意者請速速聯(lián)系。

  馬卓風(fēng)看完又走回賣報亭打了電話,坐上公交車來到一次性筷子黑加工點,一干就是兩年。他辭職后的半個月,這個黑加工點就被有關(guān)部門取締了,以至于加工老板以為是他告了秘。

  馬卓風(fēng)坐著公交車來到林業(yè)大學(xué)附近,在外面的宿舍租了一個床位。這兩年來手里也攢了點錢,去批發(fā)部拿了點襪子,在夜市擺起了小攤。因為他沒有固定的位置,總是隨擺隨放。有一天,占了賣服裝夫妻倆的攤位,平時附近攤位的人都三家兩家在一起嘮著嗑賣著貨,互相照看著。而這兩個人大家都有意疏遠著,馬卓風(fēng)不明就理,就被他們倆狠揍了一頓,不僅襪子沒了,就連他的手上也不知道怎么劃的傷了一條長口子,去診所連縫了五針。

  馬卓風(fēng)手好后,沒再敢去夜市,在學(xué)校附近隨便遛達著看能不能找到一份工作。他忽然看到一家書吧的門上正貼著招聘啟示,內(nèi)容是:本店招聘服務(wù)員,服務(wù)生各一名,學(xué)歷不限,有無經(jīng)驗均可,年齡18-35歲,外地應(yīng)聘者可包食宿。如有學(xué)生家庭困難勤工儉學(xué)者可靈活安排時間。

  馬卓風(fēng)深吸了一口氣,走進店里,一位看起來只有三十多歲的女人溫柔的說道:“歡迎光臨本店!”

  “我想應(yīng)聘服務(wù)生。”馬卓風(fēng)開門見山。

  “那你過來吧,我們坐下聊。”馬卓風(fēng)依然站著。

  “你坐吧,不用這么拘束。”

  “謝謝!”

  “你是應(yīng)聘全職還是兼職?”

  “全職和兼職有什么區(qū)別?”

  “全職就是兩班倒,早七點到下午三點,晚班三點到十一點。兼職時間比較靈活,按你不上課的時間安排。”

  “全職和兼職的工資怎么算的?”

  “你在這吃住嗎?”

  “嗯,我是外地的。”

  “全職包吃住,一個月六百,兼職按小時結(jié)。”

  “那我就干全職吧。”

  “你們這能按時結(jié)工資吧?”

  “你看我像黑心的老板嗎?”女人看著馬卓風(fēng)開玩笑道。

  “應(yīng)該不會吧。”馬卓風(fēng)被問的有點不好意思。

  “你把身份證給我,我復(fù)印一份。”

  “你不會拿我身份證干啥壞事兒吧?”

  “小伙子,你是不是被騙過?”

  “沒有。”

  “警惕性還挺高,那你總得給我看看身份證吧?”

  “給你!”

  “集體戶口,中專學(xué)的什么?畢業(yè)了?”

  “沒畢業(yè),學(xué)的會計。”

  “那咋不念了呢?”

  “家里窮念不起了。”

  “你也姓馬?我也姓馬。”女人自問自答。

  “我說看著你咋這么親切呢,原來咱倆都姓馬,是本家,還真有緣。”

  “你家是哪的?”

  “馬家溝。”

  “馬家溝?你知道東頭馬老二家嗎?”女人有點驚訝。

  “你也是馬家溝人?”馬卓風(fēng)更加驚訝。

  “嗯吶!”

  “馬老二是我爺,我爺已經(jīng)沒了。”

  “那――他媳婦和馬冬還好嗎?”女人眼睛濕潤的看著馬卓風(fēng)。

  “我爸也死了,我媽也死了。我奶還活著。我家就剩我倆活著。”馬卓風(fēng)的口氣里帶著點憤慨與悵然。

  “你到底是誰啊?我家有誰你都知道,你是哪支的親戚啊?”馬卓風(fēng)疑惑道。

  “小風(fēng),我是你親姑姑啊!”女人抑制不住淚水,哽咽的說。

  “你是我姑姑?那我咋從小就沒聽我爺我奶說過你,我爸媽更沒提過你。你不會認錯人了吧?”

  “不會不會,我真是你親姑姑,我比你爸小五歲,我二十歲那年離家出去到如今,家里人可能早就當我死了吧,所以你從小就不知道你有個姑姑吧。”

  “那您看著真年輕,我爸和我媽都成老頭和老太太了。”

  馬卓風(fēng)心想:這家伙好,應(yīng)應(yīng)聘的整出個親姑姑來,真不知道她是不是有點魔怔,如果真是想親人想成這樣,還真挺可憐的。不對啊,她知道我家人,知道我爸叫啥,應(yīng)該是親姑姑吧。哎呀!不管了,管她是親不是親,先干著活掙點錢在說。

  “老板,那我什么時候可以上班啊?”

  “看我,一高興光顧著抹眼淚了,現(xiàn)在就上班,你先到吧臺熟悉一下,等下班跟我一起回家。”女人用紙巾擦了擦眼淚。

  “我們服務(wù)員都住你家嗎?”

  “不是,你是我侄子當然要住我家。”

  “我還是不去打擾您的家人好,我跟他們一起住就行。”

  “我沒結(jié)婚,哪有的什么家人。”

  “那我就更不能跟您一起住了,傳出去對您影響不好。”

  “這孩子,想的還挺多,你是我親侄子,誰愿意說說去吧。”

  “好了,不多說了,有什么話,我們倆回家在說,等下班我跟你去拿行李,F(xiàn)在你要到更衣室換上一套工作服,然后把書架上的書整理一下,再擦擦地。有買零食和飲料的,你先收錢在拿給他們,不忙時,你還可以讀書,這就是你一天的工作。”

  馬艷回家后拿出小時候跟爸媽還有哥哥照的全家福,給馬卓風(fēng)講著小時候的趣事,馬卓風(fēng)還是第一次聽到他爸小時候是如何的淘,如何的被爺爺打,奶奶又是如何護著兩個孩子,飯不夠吃時,爺爺奶奶又是如何的省下自己口里的糧食想方設(shè)法填飽孩子的肚子。

  馬卓風(fēng)躺在自己的床上,心里始終有個疑問,既然她這么愛這個家,為什么還要離家出走呢?

  馬卓風(fēng)帶著這個疑問工作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四年就這樣悄悄的過去,馬艷也不知道為何這個孩子為什么不回家看看,也沒問,心想:這孩子心里一定有什么難處或過不去的坎兒吧。

  直到這一年的年前馬卓風(fēng)說要回家看看奶奶,“姑,我回家一趟,現(xiàn)在學(xué)生也都放假了,也沒那么忙了。”

  “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不用了,我先回去跟我奶說說,讓她有個心里準備,這么多年,沒準她真認為您沒了,她歲數(shù)大了,我爸我媽也沒了,我也好幾年沒回家了。您突然一回去,我怕她再受不了,等我說好了您在回去吧。”

  “行,還是你想的周到。你多拿點錢,平時你的錢我都給你存起來了,你不去看看存多少了?你不用動那錢,我給你一萬塊錢,你拿回去給你奶多買點好東西,也幫我孝順孝順她。我等你信兒。”

  “姑,不用,我平時吃你的住你的用你的,一天啥都不用花錢,回家我還是用自己的錢吧。”

  “這孩子,什么你的,我的,我的這個店還有住的房子到時候都是你的,我也沒兒沒女的,別說那些外道話。”

  “姑,不用拿那么多錢,我拿五千吧,現(xiàn)在快過年了,也挺亂的。”

  馬卓風(fēng)回到奶奶家,鐵秋草正一勺一勺喂著馬老二媳婦,邊喂邊說:“奶奶,來張開嘴,您要吃飯了。吃飽了,我陪您打牌啊。乖啊!張開嘴,啊!”鐵秋草邊喂著邊張大嘴做著示范。

  “雅霜,馬冬咋還沒回來吶?他讓你守活寡,看他回來我不收拾他,這么好的媳婦不要,上外面扯犢子去。”

  “快了,快回來了,奶奶不氣啊,不氣啊,生氣吃飯肚子里都是氣兒,不變成大蛤蟆了嗎?”

  “就你會逗我。”馬卓風(fēng)的奶奶被逗得直樂,笑著吃下一勺飯。

  “馬艷,你就天天這么陪著媽,照顧媽。我心里那個高興啊!其實我自己能吃飯,你天天還一勺一勺喂給我。媽就是死了,心也安了。”馬卓風(fēng)的奶奶又淚眼婆娑的看著鐵秋草。

  “奶奶,什么死不死的,您能長命百歲,閻王爺才舍不得讓您死。昨天晚上我做夢,閻王爺還跟我說:‘我看你這么孝順,把你奶奶伺候的這么好,我就讓你奶奶一直活著,不讓她死了。’”

  “你媽我要是一直活著,那我不成老怪物了。”說完嘿嘿直樂,鐵秋草又喂了一口菜。

  “霜啊,我――我――我,褲子濕了。”馬卓風(fēng)的奶奶不好意思的低著頭。

  馬卓風(fēng)看到這里,哭著跪到地上,“奶,我回來了。我這一走就是六年,我對不起您啊。”馬卓風(fēng)說完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霜,霜,你看,我兒子回來了,我兒子回來了。你再也不用守活寡了。”“奶,我是您孫子小風(fēng)啊,您不認識了嗎?”馬卓風(fēng)站起身坐到奶奶身邊。

  “你看這小子多混,我都成他奶奶了,雅霜不就是你媽了?你這個混球快跟媽說,你上哪鬼混去了,把雅霜一個人扔家這么長時間,也不回來,你說,你快跟我說,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家了?你個混蛋,家里有個好媳婦你不要,我讓你上外面扯犢子去。”馬老二媳婦說著就往馬卓風(fēng)的后背上擂起了拳頭。

  “奶,我真是您孫子小風(fēng)啊!”

  “小風(fēng)?你騙誰?我家小風(fēng)剛上小學(xué),哪有這么大,我怎么養(yǎng)了這么個沒心沒肺的兒子啊,雅霜啊,委屈你了。”

  “奶奶,他真是小風(fēng),小風(fēng)長大了。”

  “真是小風(fēng)?小風(fēng)?小風(fēng)?小風(fēng)是誰?那我兒子呢?我兒子呢?我兒子呢?”

  “奶奶,我們不問了啊,我給你換褲子好不好?褲子濕了又臊又臭的該起疹子了,起疹子刺撓不?”鐵秋草哄著馬卓風(fēng)的奶奶。

  “大風(fēng),你先出去一下,我給奶奶換條褲子。”

  鐵秋草換完褲子拿到院子里洗。馬卓風(fēng)的奶奶在房前屋后遛達著。

  “我奶怎么了?”

  “我?guī)娇h醫(yī)院看了,大夫說是老年癡呆癥。”

  “怎么治?”

  “治不好,只能維持著。”

  “你哪來的錢給我奶治病?”

  “你別怪我啊,我把你奶家地給賣了。”

  “只要我奶能好,你就是賣房子也是應(yīng)該的。”

  “我奶就這么成天糊涂著?”

  “她是傷心過度,再加上歲數(shù)大了就變成這樣了。”

  “也許這樣更好吧。”馬卓風(fēng)看著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奶奶,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你在省城還好嗎?”

  “挺好的。”

  “你回來的還挺是時候,大強子和美如明天結(jié)婚。”鐵秋草輕描淡寫的說完看了看馬卓風(fēng)。

  “明天啊,你去嗎?”

  “我就不去了,我要照顧奶奶。”

  “你去吧,我在家照顧奶奶,幫我把禮捎去,還有一封信,晚上我交給你,你能給她送過去嗎?”

  “嗯吶!”

  鐵秋草來到苗大貴家,苗美如高興的說:“草兒,你明天能給我當伴娘了?”

  “你爸不是給你找好了嗎?我就不給你幫倒忙了。馬卓風(fēng)下午回來了。”

  “他還好嗎?”

  “挺好的,比原來壯了,更有男子漢那個勁兒了。”

  “你明天就嫁過去了?”

  “嗯,嫁給孔偉強我一定會幸福的。他知道我要什么,還懂得浪漫。”

  “看你陶醉那樣。”鐵秋草點了一下苗美如的額頭。

  “大風(fēng)真的不適合你嗎?”

  “跟你說實話,我開始的時候真的好喜歡好喜歡大風(fēng),喜歡到恨不得天天都想跟他粘一塊兒,但他從來沒說過要跟我處對象的話。我們倆在一起走道兒時,他也總是說學(xué)習(xí)的事兒,他都看了什么書,報紙上都有些什么有意思的事兒,他跟我說的都是這些。我就總覺得我們倆之間隔著點什么東西,也許他對我只是兒時的情誼吧,我就想也許我永遠也走不到他的心里了。正好這時候孔偉強總是給我制造點小浪漫,他疼我,愛我,帶我吃帶我玩,我覺得他應(yīng)該才是最適合我,能疼我一輩子的人吧。”

  “你一定要幸福!”

  “我會的。行了,你別眼淚汪汪的看著我,別招我哭啊,我明天可就是新娘了,新娘子是不能哭的。”

  “這是大風(fēng)給你的一封信。我走了。”鐵秋草把信放在苗美如的手中就向外走去。

  “美如:

  祝賀你!

  一別幾年不見,你過的很好吧。明天你就要變成新娘了,我想你將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新娘,在丹城那會兒我就想到了你最終的歸宿將是孔偉強,做為一起長大的朋友,我真為你們高興。你們倆也算青梅竹馬吧,彼此也都了解,而且孔偉強也是真的愛你,他一定會疼你一輩子的。

  下面是我寫的一段文字,我也不知道算不算詩,也算告別那段說不清的歲月吧。你就對付看看。

  如果曾經(jīng)的我們能夠勇敢的傾吐心聲,也許我們將是最知心的一對兒。

  如果曾經(jīng)其中一人能低下驕傲的頭,捅破那層愛的窗紙,也許現(xiàn)在的我們也將是最幸福的夫妻。

  如果曾經(jīng)兩顆相愛的心,能夠彼此感知,也許就不會留下今天的遺憾。

  如果曾經(jīng)沒有一個他橫亙在我們中間,也許我們會成為最甜蜜的情侶。

  如果曾經(jīng)的時光可以再次重演,那么我會毫不猶豫的抉擇。

  如果鳳與凰能沖破涅槃而重生,那是多么讓人感動的愛與痛的洗禮!

  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是多少癡情男女夢寐以求的夢想,可又有多少男女能夠圓了那個易碎的愛情之夢。

  無論多少個如果也換不回曾經(jīng)的歲月,太多的如果匯成的愛只能深深的掩埋在心底,不想去碰,不想去摸,以免再傷了自己。

  過去的始終是過去了,這么多年轉(zhuǎn)瞬即逝,你早就放下了吧,我也該是時候放下了。

  我們要好好把握現(xiàn)在,好好成就未來。

  我語無倫次地也不知道說了些什么,最后一句我們共勉。

  衷心祝福你,一定要幸福!”

  苗美如看完信,笑著哭了,原來我曾經(jīng)到過他的心里,如果他那時能向現(xiàn)在一樣坦白,一樣煽情,也許我們的結(jié)局真的就不一樣了吧。

  結(jié)婚典禮結(jié)束,鐵秋草上完禮悄悄的離開了村里的飯館。

  鐵秋草走在路上,心里很惆悵,他為大風(fēng)也為苗美如,她不明白為什么相愛的兩個人不能在一起,在愛的面前,還有什么隔膜不能捅破,也許這樣也很好,苗美如嫁了個她爹認為的如意郎君,有那么一個勢利的爹,如果他們倆真想結(jié)婚沒準中間又得有多少坎兒要過,這樣大風(fēng)也能少遭點罪了。

  鐵秋草走回馬老二的家,馬卓風(fēng)正喂著他奶奶吃藥。

  “艷啊,你上哪去了,你把媽撇給你哥,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以后出去跟媽吱個聲啊,別㒟(niao一聲)不悄的就出去啊,你一個大姑娘家家的,小心讓人犯子給賣嘍!”

  “奶奶,以后我上哪之前都跟您說一聲。”

  “這就對嘍!”

  “冬啊,你媳婦也回來了,你們抓緊給我生個大胖小子啊,我好早點抱孫子,趁我活著還能幫襯幫襯。”

  “奶,我倆一會兒就去鄉(xiāng)里領(lǐng)結(jié)婚證,我多買點喜糖給您吃。”

  鐵秋草心里一喜,雖然是馬卓風(fēng)糊弄奶奶的話,但她心里也像抹了一層蜜。

  “好好好,我終于看著我孫子結(jié)婚了。我有福啊,我就是死了,我也能放心了。”

  “奶奶,您不糊涂了?”

  “你才糊涂了吶,臭小子,帶著草兒快去領(lǐng)結(jié)婚證,我在家給你們炒倆好菜。”

  “奶奶,你自己在家行嗎?”鐵秋草有點擔心的問。

  “有啥不行的,快去快去。”

  馬卓風(fēng)騎著自行車馱著鐵秋草來到村口馬紅鈴的父母家,讓馬紅鈴的父母看一下馬卓風(fēng)的奶奶。

  “風(fēng),結(jié)婚是一輩子的事兒,你想好了嗎?”鐵秋草走在自行車的后面。

  “我想好了,你是一個好姑娘,對我奶還那么好,以后你也一定會是一個好媳婦,好媽媽的。”馬卓風(fēng)在前邊推著自行車。

  “我沒上過多長時間學(xué),也沒讀過什么書,你不會后悔吧?”鐵秋草有點自卑,試探著問。

  “我也就比你多念四年書,咱倆半斤對八兩了。”

  “以后,你說什么我都聽你的。”

  “現(xiàn)在是新社會,男女平等,不是舊社會男尊女卑的時候了,我們倆有事兒好好商量。”

  “還是聽你的,你讀的書比我多,眼界就比我寬。”

  “等過完年,我回省城,多掙點錢養(yǎng)活你和我奶。到時候我在省城買個房子,把你和我奶都接到省城,我奶的病也一定能看好。你在家照顧我奶的這幾年,真是辛苦你了,我這一走六年,你就照顧了六年吧。大恩不言謝,你看我的行動吧。我一定會對你好的。”

  鐵秋草沒有說話,心里涌出的暖流想從眼睛里噴涌而出。

  夫妻倆回到家,馬紅鈴的母親已經(jīng)把飯菜做好。

  “叔,嬸,我們倆結(jié)婚了!你們倆今天就在這吃吧。嬸,你做的豬肉燉粉條子,我在去買點豬頭肉、罐頭和花生米,再買幾瓶白酒,就當我倆的喜宴了。”馬卓風(fēng)掀起鍋蓋,又蓋上。

  “整了半天,你倆是去領(lǐng)結(jié)婚證了啊?去之前咋不說一聲,我好多做倆硬菜。我去買,我去買,就當給你倆隨禮了。”

  “嬸,不用了,早上你剛隨了一份禮,你們老兩口一年到頭也沒多少錢。”馬卓風(fēng)說完就向供銷社的方向走去。

  “你看人家苗美如嫁得風(fēng)風(fēng)光光,好幾輛小轎車在屯子外面轉(zhuǎn)了好幾圈,還在咱村飯店辦的,還有司儀給主持著,還有照像錄像的。草兒,你就這么嫁了?”馬紅鈴的母親拉著鐵秋草的手像是看著自己的女兒,越說越心酸。

  “嬸,我倆都沒多少錢,那樣太浪費了,有那錢能給我奶買挺多藥吶。”

  “好姑娘啊,你心里總是裝別人,什么時候能裝裝你自己啊,結(jié)婚可是一輩子就這一次啊?”

  “嬸,你是看著我長大的,我這人喜靜,不喜歡熱鬧,這樣挺好。”

  “也是,只要小風(fēng)對你好,比啥都強。你們倆也不早說,要不我讓紅鈴他們一家三口回來,咱們自己家人也能熱鬧熱鬧,我這就回家打電話去。”

  “嬸,真不用了,快過年了,紅鈴也挺忙的。”

  “我褲子濕……”馬卓風(fēng)的奶奶跟個小孩子一樣在炕上踢著腿。

  “嬸,我給奶奶換洗褲子,麻煩您把大爺大娘叫過來吃一頓飯吧。”

  “行,我這就回去叫我界壁兒過來,也讓他們高興高興。我在給你拿朵新娘子的紅花,紅鈴結(jié)婚時的花都在家我收著吶。”

  晚上,鐵秋草把奶奶哄睡,收拾好一切,回到東屋,看著喝的亂醉如泥的丈夫,給他用溫水擦擦臉、手還有腳,把被子蓋到馬卓風(fēng)的身上,打算回到奶奶身邊睡下。

  馬卓風(fēng)坐起身拉住鐵秋草的手,嘴里舌頭打著卷:“如,我是真的很愛你,你今天結(jié)婚了,我也結(jié)——了。草兒對我有恩,她為了我無家——可歸,她為了我——照顧奶——奶,這天底下沒有幾個人能——向草兒一樣對我這么好。草兒——太可憐了,我要給她幸福,我要讓她——快樂?墒俏倚睦锏哪莻人是你,已經(jīng)裝不下別——人,如果你嫁的是我,該——多好。”鐵秋草怔怔的站在原地,淚水斷線了似的流,原來他只是同情我,原來在他心中只有一個她。

  “如,你站那干嘛?快來,快來,到我身邊來。我想抱抱你。”馬卓風(fēng)一把把鐵秋草拽到炕上。

  “如,我愛你,我真的好——愛你,我聽說你要嫁人了,我的心都——碎了,我的心——好疼好疼。”馬卓風(fēng)瘋狂的吻著鐵秋草,撒扯著鐵秋草的衣服,鐵秋草沒有任何動作,只有兩行清淚肆意而流。

  早上起來,鐵秋草穿好衣服剛要下地,馬卓風(fēng)坐起身看著她的眼睛又紅又腫。

  馬卓風(fēng)慚愧的說:“我昨天喝多了,沒胡言亂語吧?你是不是照顧我一宿了?沒睡好吧?以后我喝多了你就別管我了。”

  “沒事兒,我們已經(jīng)是夫妻了,照顧你是應(yīng)該的。”

  “媳婦,你真好!”

  鐵秋草感動的差點哭了。

  “咋地了,我說錯啥了?”馬卓風(fēng)看著眼淚汪汪的鐵秋草,用手去擦她的眼淚。

  “沒有,沒有。”鐵秋草微笑著,握住了馬卓風(fēng)停在臉上的手。

  “媳婦,吃完飯,我去縣里一趟,馬上就過年了,我得給咱家買點年貨,咱家也熱熱鬧鬧過個年。”

  “你去吧,早點回來,路上當心點。”鐵秋草這是第一次握著他愛的人的手,真想就這么一直握下去。

  “艷兒啊,艷兒,你別走啊,別走啊!”馬卓風(fēng)的奶奶痛哭流涕。

  “奶,你咋地了?”鐵秋草趿拉著鞋急急的跑了過來。

  “艷兒啊,你別走,你別走,你跟苗大貴處對像你就處,媽不管你了啊,只要你別走,我啥都答應(yīng)你。”馬卓風(fēng)的奶奶把鐵秋草抱得緊緊的。

  馬卓風(fēng)在東屋穿著衣服聽得清清楚楚,好多的疑問又縈滿心間。但很快他又放下了。

  馬卓風(fēng)把柴火抱到廚房,把火點著,把米下到電飯鍋里。

  鐵秋草把撲克拿給奶奶,讓她自己玩,跑到廚房。

  “大風(fēng),這些活兒都該我來干,你歇著,你都在外面干了好幾年了,也該好好歇歇。家里活兒都該我干。”

  “這哪行呢?再說我一個年青力壯的大小伙子,哪能在家啥也不干,把活兒都推給自己媳婦,那樣我也太不是東西了。”

  “沒事兒,我就是應(yīng)該多干點。我溜點豆包兒,我自己包的,你想不想嘗嘗。”鐵秋草從下屋端回一蓋簾兒粘豆包。

  “我都饞好幾年了,在省城吃的豆包就是沒有家里的味兒,還是我媳婦了解我。”

  “你進屋陪奶玩會兒,我一會兒溜好了,上醬缸里夾兩根黃瓜咱們就吃飯。”

  “行,吃完我就走。”

  大年三十兒,再也沒有走家攛戶的秧歌隊,想看秧歌的都跑到了寬敞的村委會院子里。

  晚上接神時,馬卓風(fēng)沒讓鐵秋草包餃子,馬卓風(fēng)買了好多的煙花,先是放了兩串一千響的“大地紅”,又放了兩個“雙響子”,馬卓風(fēng)又放了很多小煙花。奶奶像個孩子似的蹦著拍著手,不住的囔著:“真熱鬧!真好看!有蝴蛈4,有螞蜊5,還有能轉(zhuǎn)圈的小呲花,F(xiàn)在的新鮮玩意可真多,還有那老些我都沒看過的呲花。”

  馬卓風(fēng)最后并排放了三個大座花,一一點著,三個座花一齊向天空爭寵,馬卓風(fēng)左邊摟著捂得嚴嚴實實的奶奶,右邊摟著鐵秋草,鐵秋草從小到大都沒看過自己家放的煙花,心里既高興又感動馬卓風(fēng)對她做的一切。

  兩個人回屋包起餃子,天空中依然是炸開了鍋般沸騰著。

  馬卓風(fēng)手里包著餃子,心里想:這種踏踏實實,細心長流的愛情才是最長久的。鐵秋草善良,孝順,如果換成苗美如,也許奶奶并不會得到這樣好的照顧,而且苗美如從小到大都是個大小姐,沒準我還得花更多的時間,哄她,照顧她,奶奶不知得變成什么樣?也許我也會被累得心力憔悴吧。一輩子能找個知冷知熱地好媳婦,還有什么可求的。而且人家秋草也是真心愛我,她為了我都能不顧自己,賣房子賣地,說明她的愛是多么強烈,我以后要更加的愛她,讓她幸福一輩子。

  鐵秋草看著馬卓風(fēng)呆呆的握著餃子不撒手,玩心大起,抓了一把面往馬卓風(fēng)的臉上抹去,馬卓風(fēng)收回心神,也往鐵秋草的臉上抹了個大花臉,兩個人哈哈的樂著。

  馬卓風(fēng)的奶奶氣憤的說:“兩個敗家孩子,不知道珍惜糧食,霍霍糧食有罪啊!死了閻王爺要讓你們餓肚子,揪腸子掏胃的。”

  馬卓風(fēng)笑著說:“知道了,奶奶。”

  鐵秋草調(diào)皮的吐了吐舌頭。

  甜蜜的日子總是那么快。過完元宵節(jié),馬卓風(fēng)心里裝著甜蜜,戀戀不舍得跟新婚的妻子告別,回到了省城姑姑處,把家里的情況跟姑姑說明。馬艷讓馬卓風(fēng)再回去一趟,讓他回去收拾收拾東西等著她,她在省城聯(lián)系好醫(yī)院后,開車回去把母親和侄媳婦一并都接到省城。

  馬卓風(fēng)這次回來不知為何,心里總是有一種不踏實的感覺,總覺得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但又想不明白,到底能出什么事兒,索性也就不想了。

  孔偉強和苗美如結(jié)完婚,就去了省城孔偉強的小叔家,他小叔自己開了個裝修公司,孔偉強中專畢業(yè)后就已經(jīng)過去,已經(jīng)順理成章的當上了經(jīng)理。

  正巧,這一天中午,孔偉強把懷著孕的苗美如送回家住幾天,孔偉強聽父母說馬卓風(fēng)又回來了,也帶著苗美如到馬卓風(fēng)家看看,鐵秋草此時也懷了孕,幾個人在馬卓風(fēng)奶奶的房間,圍坐在一桌,吃著午飯,兩個男人喝著小酒。

  鐘麗鳳做好了苗美如愛吃的飯菜,左等苗美如也不回來,右等也不回來,就要去找找,正好苗大貴從賣店打散酒回來,在賣店聽說女兒到馬卓風(fēng)家去了,他就想著把酒送回家,再去找女兒,正看到鐘麗鳳往外走,他說了一聲:“我去。”就向馬卓風(fēng)家走去。

  “你們在這兒喝上了,姑娘,你媽都把飯做好了,還等著你倆回家呢?”

  “爸,你也坐下,我們中午就在這喝點兒,等晚上,把我爸叫上,我在陪您倆喝。”孔偉強邊說邊把岳父按到了炕沿兒上。

  “苗叔,我給你拿碗去。”鐵秋草走到廚房拿碗,一回頭,看到一個長得很有氣質(zhì)的女子走進了廚房。

  鐵秋草看她長得有點像馬卓風(fēng)的奶奶,疑問道:“你是大姑吧?”

  “你是,侄媳婦?”

  “姑,你來的正好,屋里挺熱鬧的,還沒吃飯吧?快進屋。大風(fēng),姑來了,你快出來。”

  馬卓風(fēng)一聽姑姑來了,放下碗剛站起來,馬艷已經(jīng)走到了馬卓風(fēng)奶奶的屋里。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只有馬艷與苗大貴四目相對。電光火石間,馬艷的眼神中充滿了驚喜、憤怒與怨恨。

  苗大貴依然怔怔的站著一句話也沒說。

  “小風(fēng),我來的不是時候吧?”

  “姑,你來得正好,正好吃飯,你還沒吃吧?”馬卓風(fēng)和孔偉強已經(jīng)喝完一瓶白酒,沒有注意到馬艷的眼神。

  “小風(fēng),你們四個該吃吃,該喝喝,我跟他有話要說。”

  “姑,你們認識?哦!對了,你二十歲才從家走的。屯子里班兒對班兒的人都能認識。”

  “那就說吧,說完在吃也趕趟。”孔偉強也五迷三道地說了一句。

  馬艷與苗大貴來到房后,馬艷冰著臉說:“苗大貴,這么多年,你小日子過的挺滋潤啊?剛才那個長得挺漂亮的女孩是你姑娘吧。”

  “嗯吶,這么多年你還是沒變,還是那么好看!”

  “我好不好看不要緊,咱倆的賬欠了這么多年,也該是算清的時候了吧。”

  “咱倆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不早就過去了嗎?”苗大貴底氣不足地說。

  “早就過去了?你說得倒輕巧。”

  “那——那還能咋整?你還翻它干啥?”

  “你姑娘從小到大被你寵著被你愛著長大吧?那你知不知道我姑娘現(xiàn)在什么樣?”

  “啥?”

  “咱倆——也有個——孩子,我記著我們倆沒那——沒那什么啊?”苗大貴從沒這么緊張過,都變成了一個嗑吧。

  “用不用我提醒你一下?”

  “她——她——她,還好嗎?”苗大貴腦袋上都冒了汗。

  “好不好,你問我?她不從小就在你眼皮子低下長大的嗎?她都受過什么苦,我想你應(yīng)該比我還清楚吧。”

  “啥?你是說——你是說——鐵秋草是我——我——我姑娘?”

  “你覺得她長得不像你和我嗎?”馬艷諷刺道。

  “你這一說,我——還真——覺著——有點像。”

  “不對啊,馬卓風(fēng)和咱姑娘這——這怎么行啊?你既然知道還不阻止他們在一起?近親結(jié)婚生傻子啊?”

  馬老二媳婦吃完飯覺得在屋子里太悶,就偷偷的跑了出來,馬卓風(fēng)讓鐵秋草好好吃飯,就著急的出來找,他走到后門處,看奶奶蹲在地上,奶奶見到馬卓風(fēng),把食指放在嘴唇邊輕聲說:“噓,我們聽聽他們在說啥?”

  馬卓風(fēng)剛蹲下身,要把奶奶扶起來,無意間聽到姑姑說鐵秋草竟然是她與苗大貴的女兒,此時的他猶如五雷轟頂,醉意全消,酒也醒了,把著奶奶的手也松了,腦袋頓時空白。等他腦子有點清醒時,一個聲音不停的在腦海里疑問,我和她是兄妹?我們是兄妹?那么我們干了什么?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們兄妹倆的?老天爺你怎么忍心啊?你怎么這么慘忍啊?

  馬卓風(fēng)瘋了一樣走過去,抓住苗大貴的兩個粗壯胳膊晃了晃,“你說,草兒不是你女兒,這不是真的對不對?”

  “我也——不知道?”苗大貴看了一眼馬艷。

  這幾年馬艷從馬卓風(fēng)處聽到了鐵秋草從小到大的不易,她也是既同情又可憐。而且這次馬卓風(fēng)回去,她又聽說,鐵秋草把從小包著她的襁褓拿了出來,說等他們的孩子出生時,還用這個包孩子。馬卓風(fēng)還跟她說那個襁褓的一角繡著一朵蘭花,馬艷塵封多年的記憶也被馬卓風(fēng)的話語給掀了開來。她的眼前又出現(xiàn)高曉園挺著大肚子一針一線做襁褓的情景。

  馬艷本想讓苗大貴愧疚,可沒想到被馬卓風(fēng)聽到了,馬卓風(fēng)又用手死死的捏著馬艷的胳膊,“姑,你說,你說,這不是真的,我們不是兄妹?我們不是兄妹對嗎?”

  馬艷看著苗大貴黝黑蒼老的皺臉,沒有回答。

  馬卓風(fēng)“啊!”的一聲,不訝于鬼哭狼嚎,發(fā)瘋了一般向村外大道上跑去,此時的他欲哭無淚,他的心再一次被撕扯的粉碎。原來,我和她是兄妹,我干了什么?我對自己的妹妹都能干出這種天理不容的事兒?我還是人嗎?我還有臉見到她嗎?……馬卓風(fēng)傻了一般完全沉醉于自己的痛苦之中,完全沒有理會前面有一輛開得畫著一條弧線向他急急駛來的汽車,鐵秋草聽到馬卓風(fēng)的怪叫,跑到房后,看馬卓風(fēng)向村外跑去,也跟了過去。情急之下來不急多想,把馬卓風(fēng)推到了道溝里。

  馬卓風(fēng)看著倒在車前血泊中的鐵秋草,傻傻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馬艷和苗大貴跑過來,苗大貴連跑帶顛地把鐵秋草送到馬艷的車里,馬卓風(fēng)抱著處于深度暈迷中不斷流血地鐵秋草的身體,終于撕心裂肺的痛哭出聲,不斷的對鐵秋草說:“草,你醒醒,你醒醒,一會兒我們就到醫(yī)院了,到醫(yī)院你就好了,你不要死……不要死,你不要扔下我,你即使是我妹妹,我也會好好照顧你,給你找個好男人。……”

  馬艷流著淚,心里后悔不該亂說,內(nèi)疚地恨不得被撞的那個人是自己而不是她。開著車急急的向縣里的醫(yī)院駛?cè)ァ?/p>

  苗大貴把喝得醉酗酗還處在迷迷登登狀態(tài)中,還以為只是撞到樹上趴在方向盤上睡覺的肇事車主送到了鎮(zhèn)里派出所。

  鐵秋草醒來后得知自己永遠喪失了當媽媽的權(quán)利,她覺得對不起馬卓風(fēng),跟馬卓風(fēng)離了婚,遠走他鄉(xiāng),臨走時馬艷找到鐵秋草告知了一切。

  第十一章 尾聲

  馬艷把母親接到了省城,馬卓風(fēng)從此萎靡不振,想在家住段時間,跟馬艷說不用管他,等他想去省城時自然會去找她們。

  馬艷知道現(xiàn)在跟他說什么都說不進去,臨走時,給馬卓風(fēng)留了一封信,希望有一天他終能看到。

  馬卓風(fēng)頭發(fā)也不理,胡子也不刮,幾個月之內(nèi)就變成了一副蓬頭垢面地模樣,馬卓風(fēng)在老張家買回很多煙葉,每天除了吃飯就是吧嗒吧嗒抽著旱煙。這一天他找不到卷煙的紙,看到奶奶的枕頭下,還有幾張紙,他拿出來,本能的看了看上面的字:

  “風(fēng),

  一千個,一萬個對不起!

  我錯了,我千不該,萬不該撒謊。因為我的一個謊言,你失去了最親愛的妻子,還痛失了孩子。我失去了最親愛的侄子和侄媳。我想這輩子,你都不能原諒我了吧。我真的不想你永遠活在痛苦與怨恨中。我怨了一輩子,恨了一輩子,在我眼里天下沒有一個好男人,所以我發(fā)誓一輩子不嫁?墒俏抑,我的侄子是個好男人,他是多么的愛他的妻子,愛他身邊的每一個親人。你的家,你的孩子卻都被親姑姑給毀了,要是換成我,我也會恨,我也會怨?墒俏疫是要勸你一句,別讓怨恨永遠跟隨你,你還年輕,你要走的路還有很長很長,你會被怨恨毀掉的。

  我想跟你說說我的回憶。我十九歲那年,被分到了鎮(zhèn)上造紙廠,你爸和苗大貴被分到了酒廠,但你爸聞不了酒味,聞到就暈,去了一天就被開除回了家。苗大貴那時她媳婦也懷了孕。苗大貴早班下班后有時不回家,就會把村里這幾個在鎮(zhèn)上廠子上班的男孩女孩竄答到一起,高談闊論,他還會吹口風(fēng)琴,我們幾個女孩子更是被他迷得神魂顛倒。我和高村的高曉園一個宿舍,有時候我們倆的桌子壞了或是椅子該修了,我都找著各種借口讓苗大貴來幫我修,高曉園跟我們也都熟,他一來,她就躲出去。我和苗大貴有時間就粘在一塊,但我們卻連手都沒牽過,就這樣不清不楚地我跟他處了一年的對像。有一天晚上,高曉園說她有點頭疼,跟我竄了班,我代替她去上了晚班,苗大貴喝得醉熏熏地來到了我們宿舍,高曉園說我替她上班去了,讓他回廠里宿舍睡覺,苗大貴忽的一下?lián)涞搅烁邥詧@的床上……。

  等我早上下班回來,苗大貴已經(jīng)走了,高曉園哭著跟我說了這一切,我氣沖沖的跑到苗大貴他們廠子鬧,可他們廠長看他調(diào)酒技術(shù)好,百般維護,千翻狡辯,為他開脫。我知道廠長跟鎮(zhèn)長是連橋兒6,他把我和高曉園都弄回了家。

  我回到家后咽不下這口氣,我就跑到他家里去鬧,苗大貴卻推的一六三二五,還說是我勾引他,勾引不成就回來攪和他們家。

  我在村里已經(jīng)壞了名聲,我爸說我是個不要臉的,把我攆出了家門。

  我去高村找高曉園,她更不好過,回到家住了兩個月被查出來懷了孕,他爸媽雖然沒聲張,但讓她去別的村躲一躲,讓她生完了孩子把孩子送人也好,賣了也好,她自己再回來,到時候還能給她找個婆家。我們倆在離縣不遠的三下屯找了個破房子,一轉(zhuǎn)眼孩子要出生,我們沒錢去醫(yī)院,高曉園說,她在家能把孩子生下來,讓我給她接生,那可是人命兩條,看著她象水一樣嘩嘩流的血,我更是不知道該干些什么。折騰了一宿,高曉園才把孩子生下來,高曉園讓我把剪子拿到蠟上烤烤,讓我把臍帶剪段,我不知道當時是怎么剪斷的,也不知道當時我是怎么把那么個血糊糊的小家伙給洗干凈的。我把洗干凈的女孩抱到高曉園的眼前,說了聲:‘是個女孩。’高曉園濕透了的頭發(fā)粘黏在臉上,微笑著閉上了眼睛。她這一閉就再也沒睜開。高曉園死后,我就更加變本加厲地恨苗大貴,如果不是那天我跟高曉園換班,也許今天躺在墳里的就是我,我看著這個孩子,真想一把把她掐死,可是看著高曉園為了她耗盡了最后一點力氣,我又不忍。我想著給她送個好人家,我又怕別人知道,我思來想去,就回到村里把她放到村口的草棵里。我把孩子放下,并沒有我想像的那樣如釋重負,相反,我的心更難受,我滿腦子都是高曉園血糊糊淚漬漬的身體。實在無法忍受我對高曉園的愧疚,我站在江邊,跳了下去。醒來后我才知道,被一對兒到江邊來遛達的夫妻所救,在他家我住了半個月就去了省城,開始了我的打工生活。

  都怪我,沒能親口告訴你,才鬧出了這么大的誤會,你和她沒有一點血源關(guān)系,否則你結(jié)了婚,我也并沒有反對。我還想著,等把你奶和她接到省城,我要把虧欠她的和高曉園的一并還給她?墒乾F(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這些都是我造的孽,我會贖罪的。”

  馬卓風(fēng)讀完信,流著淚笑了,原來——這一切都是誤會,哼——誤會!為什么上一輩兒的債都得要下一輩兒來還。

  馬卓風(fēng)去了北京,開始了他艱辛的創(chuàng)業(yè)路程。

  十年后,又是一個黃葉飄飄的秋天。馬卓風(fēng)西裝筆挺的回到省城,他開的文具店已經(jīng)遍布全國,孔偉強也成了裝修界的佼佼者。

  酒店包間中,馬卓風(fēng)說:“大強子,咱倆都喝上了,你媳婦咋還沒來呢?我都想她了。”

  “去接人了。”孔偉強嘿嘿一笑。

  “啥人呢?你看我回來一趟,不帶把你生意上的人整來的。”

  “接的這人你認識。”

  “誰啊?這么勞師動眾地,擺這么大的譜。”

  “她可不一般,去南方之后,在電子廠里找了個活,邊工作邊自考,現(xiàn)在人家本科學(xué)歷了,在一家雜志社當編輯了,厲害吧。”

  “他男的女的啊?”

  “女的。”

  “女的?這人到底誰啊?我越聽越蒙圈。”

  “你一會兒見著,就知道了。”

  “這么些年,你沒再娶一個?”

  “娶啥啊?一心撲在事業(yè)上了。”

  “再說,現(xiàn)在的小姑娘一個個妖了妖了的,有錢跟你過,沒錢就跑了,太不靠譜了。不踏實,都不能好好過日子。還不如我哥一個來得自在。我啊,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

  “唉!羨慕啊!我現(xiàn)在可是上有老下有小啊。”

  “要不,我給你介紹一個?”

  “你小子,要不把你媳婦讓給我吧?我還惦記著吶。”

  “哥們之間,有苦可以同享,有難可以同當,媳婦就別共享了。我說真的,一會來這位,我撮合撮合你們倆,讓我也過過紅娘的癮,不對,是月老的癮。”

  “你小子還是滿嘴跑火車,沒一句正經(jīng)的。”

  “大風(fēng),你還沒回去看你姑吧?”孔偉強轉(zhuǎn)移了話題。

  “沒有,這不剛下飛機就讓你給拐來了。”

  “你也不用去了。”

  馬卓風(fēng)要夾菜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咋地了?說吧,這些年啥大風(fēng)大浪沒見過,你就敞亮地說。”

  “你奶是含笑九泉的,你姑趁著你奶還能走,帶著她去了不少地方旅游,照了不少相,奶奶回來之后不久就走了。你姑,把房子和店都賣了,一部分捐給了孤兒院。也沒人知道她去哪了,有人說是去找你了,有人說是得癌癥死了,也有人說找了個大款結(jié)婚嫁到外國去了,還有人說——出家了。”孔偉強看著馬卓風(fēng)拿著筷子微微抖動的手。

  “這樣也挺好。”馬卓風(fēng)繼續(xù)夾著菜往嘴里送。

  “吃完帶我去看看我奶吧。她有一個這么不孝的孫子,都不能送她最后一程……”

  “別忘了我們是一起長大的,她走的時候我替你陪著她呢,也算替你盡孝了。”

  “好兄弟!”

  “好兄弟!”兩個人的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

  “你倆這是掰拌子呢?玩得挺好啊?”苗美如穿著時髦的走了進來。

  “呀!你媳婦真養(yǎng)眼啊!早知道十年如一日還那么漂亮,當年我拿下好了。”

  “你沒看誰媳婦,能不靚嘛。”

  鐵秋草穿著很隨意,只是很平常的休閑裝,拉著一個大概八九歲的女孩走進包間。

  四目相對,馬卓風(fēng)站起身,眼神中流露出的驚喜、柔情、疑惑統(tǒng)統(tǒng)把他出賣。

  鐵秋草看著眼前一生的摯愛,黑了、瘦了,但卻更健壯了,感覺這一切都不那么現(xiàn)實,像是在夢中。多少次在夢中他們相聚,相守,相伴一生,可現(xiàn)在她日思夜想地他就在眼前,能看見,也能摸到,一股暖流涌上眼窩,她盡力控制著不讓眼淚流出來,可還是有兩顆眼淚悄悄的滑落,還好有眼鏡給她做了很好的掩護。她多想撲到他的懷中,可她不能,因為她不知道現(xiàn)在的他有沒有成家。

  “你看,你們倆還站著干嘛?都是自己家人,我家那個臭小子不知道上哪野去了,要是來了讓他知道他多了一個妹妹,也就不嚷著讓我給他生個妹妹了。”苗美如笑著說。

  “這是……?”馬卓風(fēng)欲言又止。

  “草兒的女兒。”

  “你又——再婚了,你不是……?”馬卓風(fēng)的心像被什么利器刺了一下,暗暗祈禱這不是她的孩子,她即使再婚已經(jīng)不能……。他多么希望鐵秋草能再回到自己的身邊。

  “嗨,你看我又說半截兒話,草兒領(lǐng)養(yǎng)的,汶川地震后領(lǐng)養(yǎng)的。”

  馬卓風(fēng)如釋重負般把心放回到肚子里,把女孩抱在自己懷中。

  “你看我說吧,一個未娶,一個未嫁,能用著我這個月老吧。”

  “你是我爸爸嗎?我媽有一張你倆合影的照片,她有時候看完總偷偷的哭。”女孩比劃著說。

  鐵秋草眼里充滿柔情的看向馬卓風(fēng),“她問,你是他爸爸嗎?”

  “你喜歡讓我當你爸爸嗎?”鐵秋草用手語比劃著翻譯給孩子。

  “喜歡!這樣媽媽就不會偷偷的哭,媽媽也有人保護了,也會有兩個人愛我了,媽媽和我就更幸福了。”女孩甜甜的一笑。

  “好,那從現(xiàn)在開始,我就是你爸爸了。”馬卓風(fēng)說完,鐵秋草繼續(xù)比劃。

  “現(xiàn)在開始我們仨就是幸福的一家人了。”女孩比劃完,鐵秋草翻譯給馬卓風(fēng)終于控制不住淚水。

  “爸——爸。”孩子含混不清的叫了兩聲。

  馬卓風(fēng)哽咽的答應(yīng)了一聲:“哎!”

  鐵秋草親了一下女孩的臉,高興的比劃著,“這是媽媽第二次聽到你說話,說的真好。你的聲音真好聽,這是媽媽聽到過的最美的聲音,像天使說話的聲音。”

  “你看這一家齊樂融融地多好。”苗美如也感動的偷偷擦著眼淚。

  “你們倆讓老天爺折騰來折騰去,又折騰到一塊兒,終于苦盡甘來了,看來老天爺沒瞎眼,就是有時候犯困打盹了。你們倆這輩子都要好好過,可不能辜負了老天爺?shù)倪@片苦心吶。來,為了你們的緣份,我們干杯!”孔偉強站起身舉起酒杯。

  “你看你倆,從小到大,受的苦,遭的罪,現(xiàn)在想想都跟做了場大夢似的。好好珍惜這來之不易的生活吧。”苗美如也舉起酒杯感慨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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