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這座美麗城市的郊外，有一片茂密的槐樹林，在這片槐樹林的中央聳立著一幢別墅。這里的春天和麥田輝映成一片，幽深靜謐。沒有高分貝的車鳴，沒有城市的喧囂和菜市場的嘈雜，聽到的是飛鳥蹬枝升空的唧唧聲，聞到的是槐花香，麥香，感受到的是春天醉意朦朧的綠色和詩意綿綿的氣候。
一輛高檔轎車在通往別墅的直行道上拐了好幾個彎路，待車尾的紅色剎車燈閃亮，一個戴墨鏡身材穿著利落的少婦把車門關(guān)得山響，跟在她身后的男孩叫程陽，上小學(xué)四年級，眼下他像孕婦一樣懷抱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艱難行進，險些要掉在地上。
“媽媽，快來給我?guī)兔ρ健?rdquo; 跟在媽媽身后的程陽喊著，顯然他與走在前面的媽媽距離越來越遠�；蛟S是媽媽皮鞋敲擊地面的聲響淹沒了兒子的喊叫，但媽媽還是回過頭看了看，這時他似乎發(fā)覺過去逛商場回來時丈夫和程陽共同完成的活，現(xiàn)在卻只能由程陽一個人來完成了。“那個該死的男人！”開門鎖時她都沒忘了詛咒她過去的丈夫一句，盡管三年前已經(jīng)被丈夫舍棄，可誰知道結(jié)婚前同一個人瘋狂追求了自己三年，卻只是為了享用自己的青春�，F(xiàn)在留下了這棟別墅，大山一樣堵在她的胸口。
程陽把所有購買的東西一股腦扔在客廳沙發(fā)上如釋重負。他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間碩大而布局講究的客廳，坐在沙發(fā)上除了可以感覺電影院一樣的背投電影音效，還可以領(lǐng)略雕刻精細的假山?jīng)鐾ず捅紴a而下叮咚作響的山泉，欣賞栩栩如生的花鳥蟲魚以及大氣十足的迎客松。保姆喬媽的飯菜冒著熱氣端上了桌。程陽的媽媽在剛買的包裹里翻找出一件名牌外衣，非要讓程陽穿上重新讓自己瞧瞧，可商場里買這件衣服時程陽就把嘴噘得老高。程陽熟知媽媽是一個購物狂，每走進商場買這買那總會盡請的消費刷卡，售貨員阿姨守著媽媽開導(dǎo)程陽：“ 小朋友，阿姨好羨慕你哦，還不哄媽媽高興。”
衣服到底還是穿在程陽的身上了，媽媽光芒四射地圍著程陽轉(zhuǎn)了一圈，滿意地說：“多么有品位的一件上衣，我要讓你穿上這件上衣，領(lǐng)你去參加我下個禮拜的一個招待晚宴。”
“我不會去的媽媽，我對你們演藝界實在不感興趣，無論是高高在上的制片，還是刻薄挑剔又陰奉陽違的那幾個導(dǎo)演，他們在有些同學(xué)眼里是可望而不可即，可和我要好的同學(xué)對他們不感冒，我也是。下個禮拜恰巧是我同學(xué)韓冰的生日，一個十分隆重的生日聚會。信不信？那同學(xué)的爸爸相當(dāng)有號召力，據(jù)說還請了音樂學(xué)院最牛的樂隊。我的同學(xué)都知道媽媽是演藝界明人，可你總不給我面子，給同學(xué)們一個見面的機會，如果你隨我一起去，我覺得是最合適不過了。”見媽媽搖搖頭，程陽繼續(xù)說：“，看看，退縮了吧， 告訴你媽媽，我已經(jīng)把你請的那個家教辭掉了。早就給你說過，我不需要什么鋼琴家教，我愿做一個普通家庭的孩子，和別人家的孩子一樣有更多的自由。”
“那你的鋼琴不學(xué)了？”媽媽有些生氣地樣子說。
“ 當(dāng)然學(xué)，不過，我，我想請一位音樂天才來當(dāng)我的音樂老師。”程陽得意洋洋地說。
“胡扯！再天才的音樂老師，都趕不上我給你請來的曾教授，他拿到過國際鋼琴大賽三等獎！別忘了，媽媽是花重金才把人家百忙中的曾教授請過來的，可你說辭就給辭了，這？唉！簡直拿你沒辦法。”媽媽顯然窩了一肚子火。
飯桌上，媽媽追問程陽，說：“剛才你說啥？要請一位音樂天才來當(dāng)你的音樂老師？”
“啊，是啊媽媽，他不光是音樂天才，還是作文天才，他的作文每次都會被老師選中，在課堂上當(dāng)作范文來讀。” 程陽極有興致地說。
這時候門鈴響起來，程陽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他猜到了是誰，于是放下飯碗忙三火四的搶在喬媽前面把門打開，果然是土娃。程陽伸手要拉土娃進來。可面對眼前凈潔的地毯，和金碧輝煌的室內(nèi)裝飾，土娃腳步顯然欲動又止。他見地毯上擺放著幾雙拖鞋，正猶豫著便一把被程陽拉近了客廳。程陽寬慰說：“沒事的，不用換，不用換。”
“哇！這么大，這么漂亮！”土娃站在客廳，目不暇給轉(zhuǎn)動著身子，看樣子眼睛都有些不夠用了。
“他是？”媽媽從喬媽端到胸前的果盤里拿起一個削好的蘋果，咀嚼著問程陽。很快，已經(jīng)坐在沙發(fā)上的媽媽審視著土娃，說：“他是從鄉(xiāng)下來的吧，怎么進屋連拖鞋也不知道換？”
“哎！喬媽，別走，請把果盤端給我請來的音樂老師吧。”程陽見喬媽轉(zhuǎn)回身把果盤端向土娃，他才高興的回應(yīng)媽媽說：“ 媽媽，他叫土娃，的確是鄉(xiāng)下來的，可他就是我邀請的音樂老師。”
“ 你，你要教會我的兒子程陽鋼琴？”媽媽的話讓土娃倍感莫名其妙，今天他只是應(yīng)同學(xué)程陽的邀請過來，幫他補習(xí)語文的，教鋼琴又是從何談起呢？土娃正蒙在鼓里，早已躲在媽媽背后的程陽，卻拼命給土娃打著手勢，示意土娃答應(yīng)自己就是來教自己鋼琴的。
“ 啊，是啊，是啊。”土娃頻頻點著頭。
“孩子， 看你左顧右盼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好啦，第一次來，我就不難為你了，歡迎你這位音樂老師光臨，去吧，去程陽的琴室吧。”
謝完程陽的媽媽，土娃的額頭上已經(jīng)滿是冷汗了。土娃剛踏進程陽的練琴室，就被一下?lián)溥^來的程陽抱住了脖子，他搖晃著說：“ 伙計，你真棒！剛才我們的雙簧多精彩呀。”
“我真糊涂了，你為啥要我為你媽媽說謊？”土娃依然一頭霧水的問程陽。
“你知道，我和媽媽的愛好不一樣，我本來不喜歡音樂，更不愿彈鋼琴。可媽媽偏偏每月花一萬塊錢給我請來了城市最有名的鋼琴師曾教授到家來。首先，我不能再欺騙自己了，那些另曾老師陶醉神往的曲子，在我的耳朵里簡直就像彈棉花。我承認自己愚笨，我沒有這方面的天賦和才能，更沒有朝這個方向努力奮斗的決心和興趣。于是，我想起了你。”程陽的眼睛直視著土娃，土娃說：“我，我真的不會彈鋼琴。你知道，我的家境困難，媽媽又常年癱瘓在床，我即使想學(xué)鋼琴，有這個愿望，可也買不起鋼琴啊。程陽，不瞞你說，現(xiàn)在，我連彈鋼琴的基本章法都搞不懂，我哪里還能當(dāng)你的音樂老師？剛才，第一次面對你媽媽，我就配合你說了謊，我真不知道接下來怎樣面對你媽媽。看見沒有，剛才我的汗都下來了。”
“土娃，每一個媽媽都愛自己的兒子，我的媽媽也是一樣。她為了讓我出人頭地，我還沒降生她就給我備好了這架鋼琴，這不是一般的鋼琴，它或許是國內(nèi)最昂貴的鋼琴了。我無法拒絕她的良苦用心。今天我叫你來，當(dāng)然不是做我的音樂老師，可我想讓你和我共同擁有這架鋼琴，你可以每天來我家以我音樂老師的名譽學(xué)鋼琴，你愿意嗎？”程陽的這番話說出口，讓土娃恍然明白了剛才程陽那些舉動的用意。
“真感謝你程陽，可我不能答應(yīng)你用這種方式來奪取你的愛物，這件事如果讓你媽媽知道了，她肯定會責(zé)備我們的。”土娃的拒絕使程陽感到不愉快，他說：“ 土娃，你不要騙我，你說，你到底想學(xué)鋼琴還是不想學(xué)，說個痛快話！”
“當(dāng)然想學(xué)了，可這和你瞞著你媽媽讓我來練習(xí)鋼琴是兩碼事。”
“不，我認為這就是一碼事！你啥也別說了，就這么定了，從明天起你在我媽媽眼里就是我的音樂老師，每晚等你媽媽休息后，我會讓司機開車去接你，然后我們一起練完鋼琴，夜里再送你回家去。哎！還有件事土娃，咱同學(xué)韓冰下個禮拜的生日晚宴，你一定不能缺席啊。” 程陽這個決定看樣子幾乎沒有選擇的余地，土娃點著頭。他深知程陽是個熱于助人的好伙伴兒，節(jié)假日，他的確沒有時間或沒有條件和同學(xué)們打成一片，他們會經(jīng)常出入于酒吧和歌廳，身上自然洋溢著青春的氣息和浪漫的情調(diào)。論出身背景，程陽也屬于富二代中的佼佼者，可自從他父親對于媽媽的舍棄，原本快樂無憂的生活讓他蔚藍的天空籠罩了霧霾，悲傷和思考糾結(jié)成一團，他一下子變得成熟了好多。尤其在一些貧困生身上，就更加表現(xiàn)出他內(nèi)心柔軟的那份善良和豁達。沒有哪個少年可以選擇自己的出身，卻有無數(shù)個少年可以走出家庭為自己設(shè)計的藍圖開始用自己的思維處事做人。
土娃從程陽家的轎車上下來，再步行已經(jīng)是很近的一段青石路，送土娃的司機客氣的幫土娃開門，關(guān)門，讓土娃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知道程陽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幫自己，學(xué)校里的富二代很多，他們的腰包就好像自來水龍頭一樣可以盡情的流淌，渾身上下全是名牌兒�？沙剃柋举|(zhì)上不屬于那一類，在吃上他從不講究，偶爾在外面吃一頓，也是和同學(xué)們一道在煎餅果子攤位前等候著。他拒絕了無數(shù)次媽媽竭力推薦給他的上衣，那些都是世界知名品牌，幾百甚至上千一件。土娃感覺得到，程陽實在有意識地力求用自己的世界觀活著，不愿被任何因素左右和影響他的想法。
有一次，班里組織學(xué)雷鋒行動小組，當(dāng)班長的程陽提議去土娃家，于是所有隊員高呼著舉雙手贊成。他們每個人背包里面裝滿了各色各樣的副食品和零食，騎著自行車飛馳在城市的馬路上。那是一個夏日的上午，土娃的媽媽飯后大便失禁，恰恰搞得被褥上滿是氣味濃重的排泄物，土娃一只胳膊提著媽媽的臂彎，騰出一只手來幫媽媽擦身體。這時候院子里傳出一個男少年的聲音：“土娃！土娃！”，土娃還沒來得及讓媽媽坐穩(wěn)妥，程陽和另外六個隊員已經(jīng)在院子里忙活起來。掃院子，倒垃圾，擦窗戶他們就像在完成一項偉大光榮的事業(yè)，把活干的仔細而漂亮。最先帶他們進屋的是程陽，盡管開著窗戶，但一進屋自然散發(fā)出刺鼻的味道，因為被褥上媽媽的排泄物還沒來得及收拾。土娃環(huán)視了一周，屋子里都找不到可以讓同學(xué)們下腳的地方，如此難堪的境地讓土娃的臉騰地變成了一張紅紙，看上去有些措手不及。程陽二話沒說，抓起鐵簸萁和笤帚清除了土娃媽媽被褥上的臟污，又招呼幾個同學(xué)過來，把被褥拆開，被面洗凈掛在院子里的太陽繩上，程陽總算松了一口氣說：“你們六個誰會縫被子？” 六個人都面面相覷搖著頭，“哈哈，其實我也不會�？墒墙裉煳医ㄗh所有隊員都學(xué)著干好這個活，今天太陽高照，一會兒被面曬干后我們共同縫好這床被子，隊員們有信心嗎？”
“ 有！” 隊員們面帶微笑的齊聲喊道。
“哈哈，這還差不多。” 程陽把背包里的瓶裝水拿出來分給大家，恰好一人一瓶。
天公作美，被面很快就曬干了。幾個人七手八腳的將棉絮鋪好，被面展平，可胖子的眼鏡向上頂了好幾次白線依然穿不進針孔里去，急的他直冒汗。另一個隊員一把搶過來說：“看我的！” 果然一下就穿進了針孔，他揚著眉毛吹噓到：“怎么樣？打今兒開始，朕就是名符其實的模范丈夫。” 眾人嬉戲著哄堂大笑起來。
程陽的這次學(xué)雷鋒活動受到了校長的表彰。同時他更深入了解了土娃。一個十三歲的少年承受的生活壓力讓他難以想象，看看土娃的每一天，再想想自己，看看眼前這富麗堂皇的家居擺設(shè)，程陽心里像倒了五味瓶。數(shù)學(xué)對于自己來說，有著濃厚的興趣，每次考試全校前五，在不久前全市數(shù)學(xué)大賽中程陽以全市第一名的好成績得到副市長親自頒獎。為此，程陽的母親卻不以為然，她經(jīng)驗十足地說：“市長頒獎算個啥，媽媽還獲得過歌唱界國際大獎呢。數(shù)學(xué)能有啥前途？媽媽的一次個人演唱會收入就超過你一輩子奪得數(shù)學(xué)大獎的那點回報。還是聽媽媽的吧，首先把鋼琴學(xué)好，走演藝界的路子沒錯。”
程陽找到土娃，情緒激動地說：“我的童年時期為什么這么富有傳奇？首先上帝讓我有了一個可愛的有錢的爸爸，印象中他什么都不管我放任自流，可他一走了之，丟下了我和媽媽，然后我實在不愿讓媽媽生氣，我一切都聽他的，可我已經(jīng)長大了。她的想法我有腦子去判斷，我為什么非要在媽媽為我設(shè)計的舞臺上跳舞呢。我不能沒有媽媽，可我又不想失去自我。”
土娃正在為媽媽洗衣服，他一邊望曬繩上晾曬著衣服一邊說：“ 媽媽畢竟是為你前途考慮，世界上如果有拋棄孩子的爸爸，不會有拋棄孩子的媽媽。從小喜歡學(xué)什么不見得將來在哪方面就有所成就，多學(xué)一門技藝應(yīng)該說是好事兒。你的數(shù)學(xué)成績出類拔萃，不見的將來就成為數(shù)學(xué)家，我的全國作文比賽得了第一，也不見得我將來就成一名作家，這就好比你的數(shù)學(xué)很優(yōu)秀，將來你也說不定會成為一名電影導(dǎo)演呢。”
郊外的麥苗綠油油籠罩著大地，極目望去天空瓦藍瓦藍遠處飄動著幾塊云朵。他們走了一陣兒，索性坐在麥壟上，麥香頓時令程陽心曠神怡。和土娃在一起程陽總有一種心有靈犀的感覺，平時少言寡語的土娃有著豐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他把每次作業(yè)當(dāng)做考題一樣仔細認真。對生活他沒有更多的物質(zhì)上的奢求，心中卻像綠洲一樣朝氣蓬勃，身心健康而富有詩意。所以他愿意在沉悶時找他聊幾句，哪怕和他坐上一會兒。
“ 韓冰那天又請客了。咱班去了四個男生四個女生，結(jié)賬時韓冰和往常一樣掏出卡遞過去，都不知道那晚我們花了多少錢。直到他再次讓他媽媽往卡里充值時，他媽媽驚訝地說：兒啊，我上個禮拜剛給你充了三萬，怎么才五天就花光了？”程陽接著說：“知道你一向不參加韓冰的各種聚會，可我是班長總不能脫離他們。同學(xué)們誰不知道，韓冰還有幾個死黨，他們除了當(dāng)官的爸爸就是當(dāng)董事長的父親，都是啃老族，那天農(nóng)村來的同學(xué)崔凱就給我說，說俺和他們根本不屬于一個重量級，如果長此以往在一起瞎胡混，人家學(xué)不到東西有飯吃有老子吃，俺可不行，俺老爸是泥瓦工，俺在他面前已經(jīng)夸下�？�，本人將來考不上名牌大學(xué)，你就像小時候那樣卸下鞋底子抽我屁股。哈哈哈！....是啊，混能混來什么？把青春好時光混沒了，沒點真本事找工作都成問題，到頭來還不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土娃，我想你也是這想法吧。”
“自己不正經(jīng)學(xué)就算了，可還拉幫結(jié)派，影響別人，我看不慣這些。再說，除了學(xué)習(xí)我還要照顧媽媽，哪有那么多時間搞那些。”土娃平靜地說。
程陽抬起頭看著遠處吐滿新芽的柳樹，將手掌心面向土娃說：“為實現(xiàn)我們共同的理想努力！” 這是他和知心朋友土娃第一次擊掌，心里感到暖暖的，為有這樣一個好伙伴而高興。
“明天韓冰的生日晚宴就要到了！”程陽說。
“本來我不打算去的，可你非要拉著我參加。”土娃有些不情愿地說。程陽堅持說：
“去吧，總脫離他們也不好不是？這次是看在我的面上，還是去吧，權(quán)當(dāng)出去散散心，別老在家悶著，記住，千千萬萬記住禮物我全備齊了，用不著你花一分錢，到時候我會讓韓冰的跑車來接你，說好，不見不散啊。”
二
這天下午，韓冰家碩大的客廳里就有很多來布置晚宴的人了。他們各自忙活著，彩色的閃光燈和彩旗懸掛在客廳頂燈周圍，正中間的墻壁上鑲嵌著醒目的大字：“熱烈祝賀韓冰生日快樂” 。一些媒體早已經(jīng)守候在韓冰家門外，攝影機安裝在支架上，抓拍這樣的場景對于他們或許可以延伸出更廣泛的意義。當(dāng)落日的余暉在高樓的一角慢慢消失的時候，韓冰家的門前車輛就水泄不通了。人們或進或出，如小溪一樣不停地流淌。
土娃站在門口，偶爾和幾個前來道賀的同學(xué)打打招呼。他是被一輛不熟悉的司機接到這里來的，那司機客氣的讓土娃聯(lián)想到自己的爸爸。他說是韓冰爸爸的朋友，今天專門為韓冰的生日晚宴服務(wù)的。韓冰家坐落在城外一片繁茂的桃樹林左側(cè)，他的家比程陽家更加寬敞豪華別具一格，花園式建筑極目望去占地足有二十余畝。同學(xué)們幾乎都知道韓冰的爸爸不是一個普通的公民，更不是當(dāng)一個普通的官兒，可誰也不再自討沒趣兒地繼續(xù)追問下去。遠處看到韓冰的身影，他一身西服革履的樣子儼然一個新郎官兒，卻忙得不可開交。他一定是看到了土娃，便舉起一只手臂搖了搖，然后和站在他身旁的程陽大聲說：“ 這些媒體真糟糕，攔都攔不住，爸爸一再說要封鎖消息，可他們卻像爸爸的影子一樣緊追不舍。”程陽和土娃打過招呼，程陽趁機從車上拿出一個盒子，這是他送給韓冰的生日禮物，一架帶有電子音樂的帆船。“給！這是我和土娃送給你的生日禮物，祝你生日快樂。”
土娃張嘴剛要解釋什么，程陽卻故意打斷他的話：“ 這是我和土娃一起在商場精心給你挑選的，祝你一帆風(fēng)順，萬事如意！”
“呵呵，你小子，啥時候也學(xué)會貧嘴啦。”韓冰拍著程陽的肩頭說。
程陽問韓冰有什么可以幫得上忙的事情嗎？韓冰一副著急的樣子說：“程陽，土娃你倆過去，把那些媒體記者統(tǒng)統(tǒng)趕走，爸爸把這個任務(wù)交給了我，現(xiàn)在我只好交給你們?nèi)ネ瓿闪恕?rdquo;
“這？” 程陽摸著后腦勺，也許覺得自己畢竟一個大人眼中的孩子，也許力度不夠，似乎還覺得有些不妥，但還是拉著土娃硬著頭皮沖著那些手握長槍短炮的人們?nèi)チ恕Ｋ麄z表述了韓冰的意思后，果然吃了閉門羹。一個長頭發(fā)的青年攝像若無其事地笑著說：“我們在這做的可是正事，這就是我們的工作。新聞自由，言論自由，這點兒你們娃娃該懂的。” 那人突然轉(zhuǎn)過身看著衣著簡樸的土娃，包含幾分嘲笑的口氣說：“要去你們家攝像，報道，有價值嗎？你知道今晚上主持宴會的是誰嗎？電視臺節(jié)目主持人曉燕，漂亮著呢。”
“別和他倆扯閑篇兒了，儀式就要開始了。” 另一個記者催促道。
一幫記者搶頭功一樣掄起家伙沖鋒在前，程陽和土娃緊隨其后向韓冰家的洋房客廳奔去。
盛大的韓冰生日祝福儀式開始了。主持人果然是曉燕，她那干凈純正的普通話令在場的所有人熟悉而感到親切。當(dāng)生日快樂的音樂響起，韓冰緩緩走向前臺，臺下幾百人掌聲響起，同唱祝你生日快樂，同學(xué)們開始歡呼著，尤其是那些女生們把嗓門拔得老高，她們晃動著身體，好像自己美好的童年和夢想都寄托在臺前那閃爍的燭光里，在祝福和歌聲中韓冰彎腰吹滅了十三根蠟燭。這時，土娃的眼睛里早已經(jīng)充滿了淚水。他向韓冰祝福的同時，不知怎么就覺得自己心里涌動起陣陣酸楚。想起自己十三年來爸爸媽媽從來沒給自己過一個生日，甚至他腦子里突然浮現(xiàn)出爸爸的模樣。爸爸在鎮(zhèn)上一個建筑工地做泥瓦工，他黑黑的臉龐常常綻放著笑容，再苦再累回到家里的爸爸都會顯出一副快樂無憂的樣子。可就在一個風(fēng)雨連綿的夏夜，天上沒有一顆星星灰蒙蒙的下著細雨，一個叔叔急沖沖跑進了土娃家的院子，進門就喊：“土娃在家嗎？土娃！” 那年土娃六歲， 等土娃跑到門口倚著門框用奇特的眼神望著這個素不相識的來人時。那人上前一把緊緊抱住土娃，抽泣著說：“ 土娃，好孩子，叔叔這就領(lǐng)你去工地，去工地，見你爸爸最后一面吧。”
“ 爸爸？叔叔，爸爸他怎么了？” 土娃的淚蛋兒啪啪地落下來急迫的問道。
病床上癱瘓在床的娘也聽到了，她爬起來，掙扎著起身，兩只腳在火炕下摸索了好久都沒能穿上鞋。土娃跑進屋里，哭著說：“媽，你在家躺著，等我回來，我要和叔叔去工地看爸爸。”
雨嘩嘩地下個不停，土娃和叔叔趕到工地時頭上冒著汗，一聲聲叫著爸爸跨進工棚，爸爸躺在工棚的地面上，頭上蓋了一件藍色的工裝。滿屋的叔叔表情凝重，土娃大哭著撲向爸爸，一個叔叔跑過來緊緊抱住土娃，眼睛紅紅地說：“ 孩子，你爸爸是一個好爸爸，本來躺在這里的應(yīng)該是我而不是你爸爸，我從高架上掉下來時你爸爸正在地下抹灰，他聽到我喊救命就扔下家伙跑過來接我，沒想到是你爸爸的身體先著了地。” 那叔叔掀掉爸爸頭上的工裝，低泣著說：“柱子哥，你兒子土娃來看你來了。你爸爸，咽最后一口氣的時候，還呼喊著你的名字。”
“哎！小伙子，還傻愣著干啥，快去餐廳坐席呀！” 耳邊傳來一個男子的喊聲。
這喊聲讓土娃猛然回過神來，伴隨著人流他步入一件碩大的餐廳，餐廳內(nèi)依然裝飾華麗美觀，墻壁上掛著幾幅山水畫卷，與這乳白色調(diào)的餐廳交相輝映，典雅而氣派非凡。土娃看著程陽一會兒搬酒，一會兒又抱著香煙不停地穿梭在酒席間，幾次他起身提議也要跟程陽一起去忙活，可都被程陽按著肩膀硬硬按在了座椅上。菜一盤一盤端上了圓桌，滿桌子的菜中有好些菜品，土娃只是聽說可從未機會吃到過。土娃審視著桌子上的每一道菜，這些山珍海味媽媽幾乎這輩子都沒看到過。他看著別人把一只肉蟹夾起來，去掉兩只大夾，在嘴里吮吸了一下，又去除六只腳，然后掀開后背用筷子掏食著里面的蟹肉，一塊塊放進嘴里咀嚼的那么津津有味。只顧了看別人如何吃法，盤子里最后一只肉蟹也很快被人夾了去。人們又開始吃一盤糖醋魚，土娃夾了一小口放進嘴里。魚肉外酥里嫩，這肯定是媽媽最愛吃的味道。土娃永遠記著醫(yī)生說過的那句話：“你媽媽身體虛弱，要多給她加點營養(yǎng)，比如熬點魚湯雞湯之類的補補身子。” 他實在記不得有多少個星期天，自己跑到村外的小河邊，用自制的魚鉤在淺水河里釣魚，萬幸的是他從未空手而歸，但每次釣的魚都很小很小。有一次土娃把幾只小魚煮好端給媽媽吃時，被媽媽看到了自己被樹枝劃破的腳脖，媽媽心疼的哭著說：“ 娃，再別跑出去啦，媽媽不吃魚了。” 土娃總想找理由去釣魚便給媽媽解釋說：“ 媽媽，村外小清河里的魚可多了，一桿放下去一眨眼兒就釣一條，一眨眼兒又釣一條，可省事兒啦。” 可只有土娃知道，小清河里的水淺的地方只有數(shù)不盡的蝌蚪很少有魚，那次他打著赤腳，深一腳淺一腳深入到河底才索性摸上了幾條小魚，還不小心用樹枝劃破了腳脖。土娃就這么想著，有的圓桌旁有人吃飽喝足，站起來伸著懶腰一副就要離開的樣子，緊接著人們呼啦啦都站起來，在嘈雜和道別聲中涌出餐廳。廚房里走出許多幫工，他們熟練地把剩菜倒進泔水桶里，有些盤子盡管滿滿地都不例外。土娃走了幾步，又回轉(zhuǎn)身來，他忙找來塑料袋把幫工即將倒進泔水桶的一盤對蝦裝了進去。幫工說：“你拿回家喂狗嗎？”土娃笑了笑，說：“這么好的菜倒掉多可惜，你也該拿些回家。”
回到家，土娃把對蝦肉剝出來給媽媽吃，看著媽媽的嘴角流著油水，土娃心里由衷地高興，他問：“媽，這大蝦好吃嗎？”
“好吃著呢，娃，你吃過了？”媽邊吃邊反問土娃。
“吃過了，我吃得飽著呢。”土娃拍拍肚子應(yīng)道。
看著媽媽吃飽，又扶著媽媽躺下睡覺，墻上的掛表已經(jīng)是夜里十點了，程陽來接他的司機就要到了。土娃輕輕把房門掩上，他準(zhǔn)時要去程陽家練琴，這個時間他已經(jīng)堅持了好久。
來到程陽家門外，剛要按響門鈴，就聽到一個女人在大聲的說話：
“ 陽陽，你別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一切都瞞著我，就連那個所謂的音樂老師也在騙我。兒子，我一點都不在乎花多少錢請一個有水平的鋼琴教師。曾教授是我多么可信的鋼琴大師呀，你知道媽媽為了請他來咱家跑了多少腿，甚至磨破了嘴皮子才好不容易請人家來，沒想到你卻說辭就給辭了。你知道人家曾教授怎么說，他說我平生六十六歲這是第一次被一個才交了一個多月的學(xué)生炒了魷魚。你聽聽兒子，這話不是對媽媽極大的諷刺是啥？”
土娃猜得出這個吵吵朗朗的女人正是程陽的媽媽，他猶豫著幾次都想回轉(zhuǎn)身離開。他想，為什么自己憑空要給這個本來幸福的家庭招來煩惱呢�？扇绻痛穗x開，程陽一定會沖自己發(fā)火的，他沒有理由傷害一個對自己真心誠意的伙伴。不管即將發(fā)生什么，最后他還是硬著頭皮按響了門鈴。
開門的依然是喬媽，她每次臉上都堆積著笑容，從來看不見煩惱。走進客廳時，土娃能感覺出程陽的媽媽剛剛發(fā)火之后給這里的空氣帶來的凝重氣息，盡管當(dāng)土娃路過時她把上身轉(zhuǎn)向墻壁，仰起臉毫無目的的望著那幅油畫。程陽會意的給土娃做了個手勢，兩人便鉆進了那間練琴室，就像冬天找到了屬于他們自己的火爐。
練琴室里很快有鋼琴的旋律傳出來。程陽的媽媽又重新坐回到沙發(fā)上。他從冰箱里拿出一罐兒冰鎮(zhèn)的啤酒，嘭一下打開蓋子，冰鎮(zhèn)的啤酒或許會澆滅她心中旺盛的肝火。她咕咚咕咚一口氣喝的見了底，一揚手空瓶瞬間在大廳的一個角落里叮咣叮當(dāng)滾了幾下，引來了喬媽。喬媽把易拉罐兒撿起來悄悄地又走進了臥室，她熟知這樣爆裂的女人不順心的時候，是切記不能用任何安慰的話語來點燃那根引信。程陽的媽媽對于兒子的愛無可挑剔，可她不理解兒子為什么總要和自己作對，總會讓自己枉費心機。沿著琴聲他湊近練琴室，里面除了有音符從門的縫隙里鉆出來，聽不到絲毫的對話聲。這個程陽舉薦的音樂老師不得不令她生疑，教程陽一個多月了，他竟然不提報酬的事，就連問自己的兒子程陽時也總是支支吾吾。一個沒有資質(zhì)的老師自然是沒有勇氣談條件的，可今天無論如何也要審查他的能力，誤人子弟的話我寧可把他趕出這個家門。練琴室的門突然就開了，程陽的媽媽直挺在門口，似高山流水般的音符也變戛然而止。屋里的畫面讓這個女人大驚失色，兒子倒在床上看書，那是一本與數(shù)學(xué)相關(guān)的專業(yè)書，只有土娃一個人兩手如醉如癡般在鍵盤上舞動。
“你這音樂老師練得不錯吧，是不是把你的學(xué)生教會了，不需要繼續(xù)教下去了？”媽媽的目光和冰冷的話語里自然是裝滿了彈藥。
“媽，你在說啥呢！ 我剛練琴有點累了，看看書調(diào)節(jié)一下嘛。” 程陽幾步跨到土娃身邊站立著。
“ 我沒說你兒子，我只想讓你崇拜的這位小老師給我彈首曲子。”
“ 阿姨，你喜歡聽啥？” 土娃兩眼看著鍵盤說。一旁的程陽忐忑不安的樣子，搶言說：“媽，你這是在考土娃？無論怎樣，他都是我的音樂老師！”
“那就給我彈一曲《彩云追月》吧！” 媽媽想了想說，她嘴角上露出淡淡地笑意。心想，這是鋼琴十級的名曲，這曲子彈得好不好，完全能驗證他的水平如何。
土娃靜了靜，手指便開始輕盈地在鍵盤上流動起來。他緊緊閉著雙眼，自己完全進入到繁星點綴的月空了。一會兒輕輕地彈撥，一會兒又左手單音，又右手八度，又快速交叉觸鍵，他的身體也隨之晃動著，仿佛把你帶入了一幅浩瀚的夜空下月光如水彩云追月的畫卷中去了。
程陽驚奇而得意的跳起來，搖著土娃的肩頭，說：“好！太棒了。
“媽，咋樣？”這時程陽才發(fā)覺媽媽早已經(jīng)離開練琴室了。
那晚，土娃回到家已經(jīng)很晚了。他輕輕走到媽媽床前，掀開媽媽的被褥，發(fā)現(xiàn)褥子全濕透了，媽媽的大小便幾乎沒有絲毫知覺了。第二天早上，程陽把早飯端給媽媽，媽媽的臉色憔悴的幾乎沒有一點血色，她有氣無力地搖著頭說：“娃，媽不餓。”顯然媽媽的病情更加嚴(yán)重了。土娃用足力氣背起媽媽，小心翼翼放在人力車上，一路上他咬緊牙關(guān)努力蹬著，把媽媽送到醫(yī)院急救病床時他早已經(jīng)汗流浹背了。
“ 你媽媽的血檢結(jié)果顯示，她不僅僅是腦萎縮，而且她得了白血病，一個月最少要給她輸血一次。再加上其他藥物，她每月的花費不低于六千元。”大夫平靜地看著土娃說。
土娃點點頭，說：“ 我知道了，可我一定要給媽媽治療下去。”
走出醫(yī)務(wù)室，見程陽滿頭大汗地跑來了，他氣喘吁吁地說：“鋼琴大賽還有四天就要到了，你報了名一定要去的呀。你今天沒去上學(xué)，我就去了你家，聽鄰居說你媽媽住院了。你怎么不喊我一聲呢，也好幫幫你啊。”見土娃一副疲憊的神態(tài)，程陽說：“你先休息會兒，這里有我呢！”
三
“ 高老師，不能再等啦，已經(jīng)過考試時間十五分鐘了。” 全國鋼琴大賽考務(wù)室內(nèi)，高老師在屋子里來回踱步，她實在不愿讓每個報名的考生錯過這次考試機會。
考場的兩扇門被土娃突然推開了。他的確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高老師急忙迎上前來，問：“你是？”
“老師，我叫土娃。這是我的準(zhǔn)考證！” 土娃因為跑得過急心臟還在高速跳動著。
“好，孩子，來了就好，幸好還來得及。”高老師的語氣和藹可親，嫣然所有考生的母親。
土娃知道，像這樣的全國性鋼琴專業(yè)考試并不多，他慶幸有程陽替自己報了名�？荚囘@一天對土娃來說，恨不得自己學(xué)會分身術(shù)，他不可能把媽媽一個人留在醫(yī)院，可又實在不愿放棄這次大考的機會。程陽已經(jīng)在媽媽身上付出時間夠多了，自己真難以開口讓程陽來醫(yī)院替自己照看媽媽。沒想到，土娃正一個人胡思亂想的時候，程陽推開病房的門，他沖土娃擺擺手，說：“我在這里，你快去考試吧。”
傍晚，土娃興高采烈地回到病房，他走向床前先給媽媽一個吻，程陽迫不及待的問考的咋樣，土娃笑著說：“我盡力了，那些老師太專業(yè)了，即使這次考不上名次，我也受益匪淺啊。”
把程陽送走，醫(yī)院的護士又拿著賬單來催繳醫(yī)療費了。
“小伙子你是怎么回事，上次已經(jīng)通知了，你如果再拖延下去，明天就會停掉你媽媽的點滴。”
“知道了阿姨，我想辦法，我盡快。”
媽媽吃力地欠起身子，拉過土娃的手，拍著手腕吐出了幾個字：“娃，鐲，賣了，還賬，回家。” 土娃很快領(lǐng)會了媽媽說的鐲是指什么，那是外婆離世時從手腕上摘下來送給媽媽的一副手鐲，為此，他真的去典當(dāng)行問過，這付銀手鐲即便賣了充其量也抵不上在這里一天的住院費用。不過，最后土娃還是信心十足地想出了一個好主意。這時肚子餓的咕嚕咕嚕叫，他拍了拍口袋，身上剩的錢早已經(jīng)不多了，有好幾頓都沒吃上一頓飽飯，路過買混沌的賣家時那老板沖他招招手，他搖搖頭，照直走向饅頭房，兩個饅頭拿在手里，被土娃卻吃的香口蜜甜。兩個饃很快下肚，他擰開饅頭房門前的水龍頭歪著頭喝完水，在回病房的途中，又給媽媽買了半碗魚湯。
“院長叔叔，你就給我在醫(yī)院找份工作吧，我不要工錢，就為了頂媽媽的醫(yī)藥費。” 第二天一大早，土娃就等候在醫(yī)院院長辦公室門口，進門就央求道。
院長還是搖搖頭，自語道：“ 開玩笑嘛，才十三歲的孩子，雇傭童工是犯法的。”
“我干啥都行，比如抬抬搬搬，打掃垃圾，我都會干。” 土娃堅持說。
“這樣吧，孩子，你的情況回頭我了解一下，醫(yī)院考慮會給你媽媽減免一些費用的。” 院長說完，看著土娃給自己深深的鞠躬表示謝意，他眼睛濕潤著久久凝望著土娃那鏗鏘有力的步伐，望著他那幼小的肩膀和晃動的背影一步步走遠。
院長的話讓土娃心花怒放，院長叔叔盡管拒絕為自己找工作，可他答應(yīng)為媽媽減免醫(yī)藥費，這讓土娃心里亮堂了好多。但他拿定主意，一定要在媽媽住院期間盡自己所能為醫(yī)院出把力。清晨，他早早起床，把室內(nèi)外衛(wèi)生打掃得干干凈凈。鍋爐房水開了，他幫病房病友們一趟趟打開水。
這一天清晨，土娃正提著一大包垃圾往外走，一個郵遞員送來一封掛號信。他迫不及待的拆開一看，原來是一份鋼琴大賽獲獎通知書，在上次的全國鋼琴大賽中土娃竟然獲得了第一名。病友們也爭搶著要看看通知書，媽媽也眼淚汪汪地拉著一個病友說：“俺娃，不易。”
“媽，如果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程陽，他一定也會為我高興的。” 媽媽眼淚潺潺的點點頭。
土娃一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程陽就站在自己身后。他高興地拍一下程陽的前胸，說：“你看，這是什么？”程陽接過通知書，一字一句大聲讀著，當(dāng)讀到“一等獎”三個字的時候，病房內(nèi)轟然想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病房外的綠蔭道上，程陽和土娃一前一后慢慢走著，走在前面的程陽突然回轉(zhuǎn)身，依依不舍地說：“土娃，明天我要跟媽媽走了，她要去的地方很遠很遠，可能幾年，甚至十幾年，或者一輩子。”說著說著，程陽就哽咽了。
“怎么會這樣，告訴我你要去哪里？你是不是在騙我？” 土娃心里被針扎過一樣顫動著，覺得這個決定來的不僅突然，還令自己傷心難過。
“媽媽要隨著我的繼父去美國，繼父是一個有錢的制片人，在美國有他的影視集團和產(chǎn)業(yè)�？吹贸鰦寢屪龀鲞@個決定也是迫不得已。”
“那么，你的決定呢？” 土娃追問。
“媽媽離不開我，可我又怎么能剝奪媽媽的幸福？” 程陽停住腳步看著土娃，說：“我決定把那架鋼琴送給你，可媽媽她．．．．我知道她與一家典當(dāng)行商妥，那架鋼琴很可能要讓他們買了去。我說過那不是一家普通的鋼琴，除了它的昂貴，那上面還書寫著我的名字，它會讓我們成為永遠的朋友，一輩子。可遺憾的是．．．”他又哽咽了。
“我也是，我不會忘了你，一輩子都不會。” 土娃撲上前緊緊擁抱著程陽。
媽媽出院那天，土娃知道欠醫(yī)院里不少的醫(yī)藥費而暫時償還不上，就一大早去院長辦公室等院長。一見面院長就微笑著說：“孩子，你媽媽的病最好在醫(yī)院治療一段時間啊。”
“ 院長叔叔，我家實在沒錢了，給媽媽輸血時再回來吧。”
“聽財務(wù)上說，昨天你的所有醫(yī)藥費都結(jié)清啦，結(jié)賬的那人還刻意在你媽媽賬戶上多存了五萬塊錢，你不知道？”
沒等院長說完，土娃轉(zhuǎn)身跑向財會室窗口，他想知道那個為媽媽交醫(yī)療費的那人究竟是誰？但收銀員盡管絞盡腦勁兒都回憶不起來。土娃失望的跑到院子里，仰望著天空，大聲喊道：“ 程．．陽，你．．在．．哪．．里？”
媽媽出院了，這樣他可以節(jié)省下一些費用用在給媽媽定期輸血上。媽媽的臉色看上去比上一陣好了許多，而可怕的疾病時刻在折磨著她，讓土娃心里惴惴不安。醫(yī)院里為自己代繳那筆錢的人始終是一個謎，可在土娃腦海里始終讓他念念不忘的還有誰呢？這時候的程陽你卻去了那么遙遠的地方，連續(xù)幾個晚上程陽都出現(xiàn)在土娃的夢里，他那么好不情愿的踏上飛機的懸梯，拼命地和土娃招手，土娃的枕頭都哭濕了。
從學(xué)校到家盡管只有一公里，可每天中午放學(xué)回來土娃卻忙得不可開交。除了忙午飯，她還要給媽媽洗衣服曬被褥，一個十三歲的孩子做起這些來卻那么得心應(yīng)手。土娃把洗好的衣服一件一件晾曬在太陽繩上，他的動作一向嫻熟而麻利。
“土娃！土娃！” 幾位叔叔阿姨喊著土娃走進了院子。土娃一下子就認出了那個像媽媽一樣和藹可親的高老師，她正示意幾個人在大門外的一輛小貨車上往院子里搬一架鋼琴，土娃忙搭好最后一件衣服好奇的跑過去，他輕輕撫摸著鋼琴，高老師忙笑著說：“ 土娃，這鋼琴可是國內(nèi)最好的一架鋼琴了，你是大賽一等獎選手，這架鋼琴就是你的獎品啦。給，還有這個。” 土娃從高老師手里接過一個沉甸甸的的牛皮信封，打開一看，驚訝地說：“哇！這么多錢。” 看著土娃開心的樣子，高老師鼓勵他說：“ 土娃，好好學(xué)習(xí)，將來還會有更多的獎勵。你媽媽還好嗎？”幾個人說著，又從車上拿下一些大米和食品走進了屋。
“土娃，除了照顧好媽媽，還不要耽誤學(xué)業(yè)，為完成你的夢想，晚上還要繼續(xù)練琴。以后我會經(jīng)常來看你，幫助你提高鋼琴水平。爭取在下一次比賽中再次獲得好成績。”土娃點著頭。他望著高老師，望著眼前這架鋼琴，總覺得這一切在夢境里一樣，來得那么突然。
夜，像土娃腦海中的鍵盤一樣平靜而又令他心動。晚飯后他站在媽媽身邊，媽媽說：“娃，去練吧，看著我做啥？”
“不，我想等媽媽睡下再練。”土娃堅持說。
“傻孩子，你不彈琴，媽媽睡不著。” 聽了媽媽的話，土娃走到鋼琴旁，他開始舞動起手臂，觸摸琴鍵，獻給媽媽的一首催眠曲，終于讓媽媽在兒子婉轉(zhuǎn)的旋律聲中進入了夢鄉(xiāng)。
高老師經(jīng)常很晚很晚了還要來土娃家，她就像一個園藝師，呵護著一棵即將成材的幼樹，使他健康快樂的長大。過了一段日子，高老師還是來土娃家，可她只是站在窗外聽著土娃彈奏的那熟悉的旋律，滿意的點點頭，轉(zhuǎn)身默默地消失在了夜幕里。
又一次全國大賽開始拉開了帷幕。臨進考場時，高老師鼓勵他說：“土娃，好好發(fā)揮，你是最棒的！”
考場內(nèi)土娃一曲《藍色的愛》彈完，讓所有評委都激動地站立起來。高老師跑過來緊緊抱著土娃，淚眼模糊地說：“孩子！你成功啦！媽媽好為你高興。”
高老師激動時脫口而出的媽媽兩個字，讓土娃淚流滿面，他緊緊抱著一生來沒有兒女的高老師，連喊了兩聲：“媽媽！媽媽！”
組委會要宣布成績了，全場靜的出奇，所有人都頂住呼吸，目光都集中在發(fā)布人手里的成績單上。當(dāng)他宣布第一名得主：土娃那一刻，全場一片歡騰。發(fā)布人繼續(xù)說：“今天，為本次大賽頒發(fā)一等獎的這位女士，也是本次大賽的獨家贊助人著名影視演員顧佳麗女士。”土娃走上領(lǐng)獎臺，望著眼前這位頒獎人熟悉的面孔，他驚奇的認定原來為自己頒獎的是她，程陽的媽媽。他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她不是去了美國定居了嗎？怎么遠涉重洋又回到故土了呢？程陽還在美國嗎？這一系列的問號即可在他腦海里盤旋。
“顧阿姨，謝您啦。” 土娃謙恭地從程陽媽媽手里接過獎杯，在眾人的歡呼聲中舉過頭頂。
領(lǐng)獎結(jié)束后，土娃迫不及待的被高老師領(lǐng)著和程陽媽媽見了面。土娃見面就開門見山的問：“ 阿姨，程陽還在美國嗎？”
程陽媽媽背過身去，停頓了一會兒，她泣不成聲的說：“ 程陽他，他再也回不來了！”
“阿姨，他，他怎么了？” 土娃跑過去握住程陽媽媽的手說。
“ 到了美國，程陽他不適應(yīng)那里的生活。每天鬧著回國，鬧著回國要幫土娃實現(xiàn)夢想。在學(xué)校里，他根本聽不進老師講課，放了學(xué)他瞞著我在一家餐館打工掙錢。有一次他突然說，媽媽，我長大了，我也可以掙錢養(yǎng)活自己了。他還說，我已經(jīng)攢了兩萬多塊錢，再干一個月就可以實現(xiàn)我的夢想了。我說，你的夢想是什么呢？孩子說：我要把這些錢寄給土娃，......讓他買一架鋼琴。” 土娃用紙巾幫程陽媽媽擦著淚水，她繼續(xù)說：“ 可第二天中午，他為那個餐館出去送外賣，就出了車禍，永遠走了。”
這個突然來襲的噩耗讓土娃的目光直勾勾地看著天花板，他滾動的淚水緩緩流進了嘴角。
高老師感動地說：“土娃，其實你顧阿姨失去程陽之后就回國了。她多次找到我，說一定要實現(xiàn)程陽生前的愿望。所以上次大賽你獲得第一名之后，她就決定借這個機會把那架鋼琴送給你。這次，你顧阿姨本來想直接出資幫你，可后來經(jīng)過我們共同商議才決定舉辦這次大賽。”
“ 阿姨，我媽住院時的醫(yī)療費，還有那多余的五萬塊錢，也是你繳的吧？”
程陽媽媽搖搖頭，說：“ 沒有啊孩子，阿姨從來沒有給你支付過這筆錢。”
那么，那個好心人究竟是誰呢？有好長一段時間，土娃幾乎陷入迷惑和沉悶當(dāng)中，為尋找給媽媽在醫(yī)院墊付那筆錢的人他幾乎絞盡了腦汁，而至今依然是一個解不開的謎團。睡夢中也總會出現(xiàn)程陽的影子，程陽說自己一生中最大的遺憾是沒有幫到你什么。有多少個不眠之夜，土娃把所有程陽的影像揉搓成一個紙團，把所有要給他表白的語言化作跳動的音符，在那些熟悉的琴鍵上用摧枯拉朽的氣勢舞動著瘋狂。
這個世界正因為有了那份感動，便有了愛，繼而有了那么多難以破譯的結(jié)局。幸好，土娃可以忘我的沉浸在一種旋律里，每天他都陶醉在如夢如癡的音樂里，被包裹和環(huán)繞著自己的那些愛感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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