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半仙,湖北孝南人氏,六十有五,自幼失明,以算命為生。
如果不能算死命,也難得半仙的雅號。有個考試辦法,把過世者的年庚八字報出,如果算出此人不在,將轟動一時。
算準后,拂袖而去,或真生氣,或假生氣,反正立馬離去。好事者跟在后面,一面道歉一面追問:先生,您太神了,怎么算出來的?
先生余怒未消:提不起祿!
提不起祿是行話,是說陽間無該人的花名冊。王半仙也這么說。王半仙還會斥責道:你們開的不是玩笑,這種事干不得啊,算一個死命倒霉半年。
王半仙怕人報死命,怕毀了半仙的名氣。只要氣氛不對,他就警覺地支起耳朵,聽一旁的竊竊私語,捕捉異動。情況不明朗,他就執(zhí)拗地強調時辰不準,要本人來跟前,給囟他摸。人家是去地里干活了,女人瞅這個空,不然男人不讓算。一旁的老太太想聽王半仙開算,想聽那些半懂不懂、合轍押韻的話,便按捺不。和跸壬瑒e瞎猜了,人家的確干活去了。王半仙依據(jù)語氣作判斷,要是聲音發(fā)虛,他也只能慢慢耗,一邊斯文喝水,一邊擰緊雙眉,等圍觀者露餡,或者不打自招。然后裝出生氣的樣,頭也不回地離開是非地。
事兒怕傳,一傳就離奇了,一傳就動聽了。半仙都是傳出來的,王半仙也不例外。
王半仙的道行之所以深,用他的話說,就是受過赤。何謂受赤?大年三十無月夜,去荒郊野外跪著,祈求神明賜他通神,賜他能掐會算,賜他普度眾生。
聽說那晚鬼都出動,您不怕。
王半仙作出誠懇的表情和語氣:不瞞你說,起先幾年,怕得不行,四周都是鬼,大的小的,男的女的,有哇哇怪叫的,有抽抽搭搭的,嚇得腿肚子轉筋。要不是圈著,還不被撕了……
啊!太可怕了。您就別受赤了啊……
不行啊,吃這碗飯嗎。不受赤就不能知道哪個村兒有災,哪個人有難,哪個八字提不起祿。
喔,也是啊。您說圈著,什么圈啊?
這是我?guī)煾邓先思医痰摹N以谥虚g,外圍畫三道圈,第一道用火灰,第二道用石灰,第三道用大米,鬼就進不來。
王半仙受赤的故事從此口口相傳,傳出多個版本,共同點就是他連鬼都不怕。
這天晚上,王半仙剛給一家做完法事,一臉輕松地喝酒,男主人對面相陪。神龕燃著香蠟,黃表紙燒過的氣味彌漫四周。王半仙一口酒一口菜,不亦樂乎,邊吃邊講些恐怖的奇遇。
男主人見他額頭冒出細汗,幫他退掉大衣,掛到一邊,繼續(xù)給他添酒,自己則坐在對面,漫不經(jīng)心、心不在焉。不時嗯、嗯應兩聲,表示在聽,眼睛瞅瞅歪著腦袋的王半仙,又瞅瞅沒看完的報紙,還把散落的米飯往上面抹。
王半仙吃飽喝足,故事也講得盡興,終于起身告辭。男主人小心翼翼地幫王半仙披上大衣,送到門外,叮囑道:很晚了,您當心哈,路旁有一座新墳……
昏擦擦的月亮,黑重重的樹林,這些王半仙自然看不到。風大了。他麻利地擺動馬竿,三步并作一步往前趕。突然,身后傳來奇怪的聲音,呼啦啦作響。他汗毛孔一豎。揉揉耳朵,聽聽,沒聲音啊,遠處巷子幾聲犬吠而已。他邁開大步繼續(xù)往前趕。呼啦啦……汗毛再一豎。他果斷站定,手中馬竿奮力向后抽去:呼……抽在空氣里,什么都沒打著,四周死一般寂靜。他突然想到新墳,頭皮直發(fā)麻。跑,對跑,甩掉它。呼啦啦……呼啦啦……呼啦啦啦啦呼啦啦……他跑得越快,后面的聲兒越響得緊。菩薩保佑,總算跑回家了。
一頭栽在床上,嚇了老伴兒一大跳。老伴兒焦急地問發(fā)生了什么事,邊按亮燈:老頭子,搞什么名堂,背上干嗎貼張報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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