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東西講價自古就有,過去講漫天要價破地還錢,那是集貿(mào)市場上的氛圍,也是雙方達(dá)成最終交易,頗有趣味的過程和交易常態(tài)。
細(xì)察時下的消費,商家的促銷優(yōu)惠,名目繁多的電子商務(wù)平臺,似乎減少了顧客講價的麻煩,你認(rèn)可的商品,只需動動手指,下個訂單,隨時跟蹤快訊抵達(dá),即使去商場消費也快捷方便,顧客掏出手機,嘀一聲掃碼提示音,點擊付款,接受,瞬間搞定!
弭加多出門消費,一向不相信年輕人玩的這一套。他孫子玩智能手機機了,他還用著十年前就摔壞了屏幕的手機,也常忘了帶。他的腦子里始終延續(xù)著約定成俗的消費觀念,他的特愛算計在十里八鄉(xiāng)也是出了名的。平日里,他去任何商店消費一次總要耽誤很長時間,首先把想要買的東西轉(zhuǎn)個遍,再和商店討價還價,索要獎品。每次消費盡管和商店有糾纏不清的故事,但他都如愿以償,成就感十足,這便增強了他的自信。
鄉(xiāng)鎮(zhèn)上沿街商鋪比不得城里,大多沒有很大的格局,小商鋪夫妻店居多,既遠(yuǎn)離城市,經(jīng)濟閉塞,客流又有限,商家競爭也激烈,講價也就成了無可厚非的常態(tài)。弭加多講價不講原則,他的原則就是無商不奸,講價對半折,不賣就走,轉(zhuǎn)一圈再回來繼續(xù)講價。也所以大多商家見弭加多進店,都很頭疼,有的干脆不待見,任憑他在那里自圓其說,裝作聽不見。
弭加多的鄰居弭三發(fā)現(xiàn)弭加多最近很有異樣,春風(fēng)得意的樣子。弭加多從村里的街景穿過,見了過去從他不言語的孩子,也笑嘻嘻彎下腰搭訕,嚇得孩子玩命朝家跑。知道弭加多內(nèi)情的弭三便拿他尋開心:”弭加多,這次,你小女兒訂婚,可不能手軟啊,彩禮錢可勁兒要,叫我說,二十一萬你要的太少,再不加碼,等三妮兒入了新女婿洞房,你說話就不靈啦。” 弭加多不認(rèn)為弭三這話里有話,止不住臉上無限春光,笑著迎合道:”弭三,這就叫該出手時就出手,過了時辰不再有。”說完,他更加飄飄然,兩手交叉別在后腰,邁著螃蟹步,哼唱起了《智斗》。
回到家,弭加多吆三喝四讓老伴兒整倆小菜喝酒。老伴兒端上一個炒雞蛋,說我再去超市買你愛吃的五香花生米,老伴兒前腳剛邁出門坎,就被弭加多喊停,老伴說又咋的啦,他說,不是家有帶皮的花生嗎?你閑著不如剝了皮自己炒。老伴兒知道他又在算計,只好照做,她知道胳膊擰不過大腿,和這老頑固對抗,沒好果子吃,他能一氣之下把你趕到娘家,一輩子都不去接,拖得你心煩意亂,直到自己回來還得給他認(rèn)錯。
弭加多 小酒喝的有滋有味,門外傳來酸溜溜的女腔:”吆!我說剛走進胡同就聞著有股香味呢,原來是我的鼻子有福,嘴來的也是時候。”
弭加多想,三妮兒的媒婆來了正好,臘月二十三小年,說好這天二十一萬彩禮親家一分不少送過來。弭加多高舉酒杯,和媒婆連干六杯,恍惚間眼前金光燦爛,一張張百元大鈔漫天飛舞。
拿來啦?
弭加多微微閉緊雙眼,那樣子嫣然焊工面對刺眼火光一樣驚險刺激。他伸出的手掌上,果然被媒婆拍上了沉甸甸的百元大鈔。弭加多驚喜的睜開眼來,他像祝你生日快樂音樂下,孩子般一捆一捆吹滅蠟燭,數(shù)著數(shù)著他的臉色沉下來,不夠呀,這才十一萬?
媒婆說,那邊說,今天好不容易就湊了這么多,你先收著,那邊抓緊再想辦法,二十一萬一分不少一定盡快給你湊齊。
弭加多臉拉的老長。”這,那行?我三妮兒長得這么好看,我要這個數(shù)還真便宜了那邊,這錢,今天你拿回去,買賣不成仁義在,我說什么也不能收,我收了,就等于認(rèn)可三妮兒從二十一萬身價,降到了十一萬,成了處理品。親家那邊砍價夠狠,一刀砍下十萬,不行!這個數(shù),今天說啥都不好使,三妮兒她娘,送客!
那天,弭加多懶得和媒婆解釋什么,只能不歡而散。
接下來,弭加多天天喝悶酒。他思來想去,又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一拍腦門兒,終于悟過來,十一萬我也該先收下再說,然后一步步拖著那邊,給不夠錢不讓三妮兒過門,看他不順從掏錢?對,我得去找媒婆,把那錢再要回來。
弭加多抖著肩膀,跑著碎步向媒婆家里去。
媒婆冷笑說:”這錢我退了,那邊也是要禮要面的本分人家,遭遇退彩禮,人家面子就夠難堪了,也很生氣,所以我就又給他介紹了一個,這一個長得林黛玉似的,別提有多水靈了,那臉蛋眼眉,要多俊有多俊。”
媒婆的話,讓弭加多躺進被窩,都睡不下,他覺得這門親事如今蒙上了一層陰云,本來到手的錢,又變成蝴蝶飛走了,越想越覺得這事該讓三妮兒給那邊施壓,對,說辦就辦,后半夜弭加多終于撥通了三妮兒的電話。
三妮兒在南方城市廣州和未來女婿在一起打工,三妮兒懶洋洋的說,爹,我們好好的咋說散就散呢,他確實是個好人,他說家里窮是因為他有一個癱瘓的娘,和一個出不了門做工掙錢的爹。三妮兒說著說著就哭了,弭加多叮囑說,那邊家里這么窮,想娶你還討價還價,聽說那邊又和一個姑娘相親,千萬別再跟他,爹托媒婆另給你找個好戶。爹,別再說了,我好想吐,我懷孕了。
你說什么?三妮兒,你個不要臉的死妮子!你再給爹說一遍?
三妮兒電話沒有掛,話筒里卻傳來三妮兒啊哼,啊哼的嘔吐聲。
弭加多四肢癱軟,一屁股蹲到了地上,眼前被拉上黑幕一樣,金燦燦的世界一下子失去了光澤。
生米煮成了熟飯?弭加多像撒了氣的氣球,渾身軟成一攤泥,他怎么也想不到后院起火了,竟然還輸?shù)眠@么慘,搭上女兒不算,一分彩禮錢沒撈著。
弭加多又開始整天喝悶酒,他給老伴說,我老不死,病不死也得讓三妮兒給氣死。突然聽到門外汽車?yán)嚷,他把大門開了一條縫伸出腦袋打探,發(fā)現(xiàn)媒婆和兩個城里人打扮的人走下轎車。
弭加多低垂著腦袋,像個受氣包瑟縮在沙發(fā)里。媒婆引薦介紹說,他倆是你的親家和親家母。弭加多眼皮不抬,手掌心攥出汗來,就差打人了。心想,不是說親家母是個癱瘓的病人嗎?不像啊,怎么眼前這親家母紅光滿面,哪像個病人。親家伸出手要和他握手,他假裝看不見,覺得今天我不打你就便宜你了,再失禮都不過分。
這時候三妮兒從弭加多身后突然冒出來,沖他使鬼臉。這時他眼睛瞄準(zhǔn)一個人,斷定躲在三妮兒身后的那個青年,就是那個欺負(fù)三妮兒的小兔崽子了,這個孽種沒經(jīng)過他批準(zhǔn)就把三妮兒肚子整大,今天不把你狗腿砸斷,我就不叫弭加多!
弭加多高舉順手抓一掃把,揮舞了好一陣兒,也沒擊中躲在三妮兒身后的新女婿。
他索性哭起來,哭著說,三妮兒你走把你,從小養(yǎng)你這么大,一個頂花帶刺的黃花姑娘,就這么像一盆刷鍋水,白白潑了出去。弭加多越傷心,哭的嘴巴張開著,露出了一口尼古丁牙齒。然后爬起來,渾身沾滿了塵土,腳步踉蹌著跑出家門,向村西彎曲的四女河畔奔去。身后多少人的喊聲他全然聽不到,他面色凝固的像一個機器人,神智僵硬,眼睛也彌散的暗淡無光。
村人們立在遠(yuǎn)處觀望,有的驚訝說,你們快看呀,弭加多說不定這回真是傻了, 都是三妮兒搞破鞋,害了她爹。有的說,你們知道啥,這是他自找的,都是給人家要彩禮自找的。有人立馬反駁道:”管人家要彩禮,拿不出來,傻的應(yīng)該是他親家呀,怎么會是他呢?哈哈哈!
看熱鬧的人群中有人大叫,弭加多都快跑到河岸了,你們還不趕緊攔住他,再不攔就來不及啦,等他撲通跳進四女河,必死無疑,五米深的四女河水,不會浮水的弭加多跳進去,就死定啦!攔住他!快攔住!
三妮兒哇的一聲哭了,她把撐起肚皮的棉褥子拽出來一扔,用拳頭狠勁兒捶打男朋友肩頭,哭著說,都是你出的這餿主意,讓我假裝懷孕欺騙俺爹,你們把俺爹都逼瘋了,我和你沒完!你們家本來準(zhǔn)備了二十一萬彩禮錢,卻偏偏讓媒婆先拿出十一萬,故意惹俺爹生氣。這回俺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咱們拜拜我也跟你沒完!小女婿一聽沒過門的新娘子真的急了眼,央求身邊的爹娘趕緊決策,拿出一個可行的方案,人命關(guān)天,只要解除眼前危機,一切事都可以忽略,岳父這個人會算計總比個傻子強吧,口碑再不好如果今天跳河死了,我們家脫不了干系呀,爸!媽!求求你啦,快想個辦法吧。
兒子這一番說辭或許真的起了作用,兒子他娘看了他爹一眼,他爹點點頭,兒子便從他娘手里接過一個沉重的包裹,那里面是來時剛?cè)〉亩蝗f現(xiàn)金。兒子他娘白了兒子爹一眼說,早給晚給都是給,全怪你,出這餿主意,整出亂子來了吧?早打聽過了,弭加多就是這號人,一次全給他多好。績鹤铀f,我就是看不慣只認(rèn)錢不認(rèn)人的人。得了兒子,趕緊給你老丈人把包裹送過去吧!
弭加多站在河灘上,湍急的河水淹沒了他的腳面。女兒跌跌撞撞的跑在她男朋友前面,蹲坐到她爹身邊,坦言說:”爹,爹!對不起,那天,電話里,我和你說我懷孕了,其實那是騙你的,爹,我不該騙你,是我把爹害成了這個樣子的,女兒該死!爹,該跳河的不是你,而是女兒,爹,只要你答應(yīng)女兒不跳河,哪怕我替你跳都成,我這就替爹跳。說著,三妮兒往河水深處移動了半步,緊閉雙眼,雙臂慢慢抬起,做雄鷹展翅狀。弭加多嘴巴靠近三妮兒,低聲說:妮兒,你沒懷孕就好,爹心里就有數(shù)了。”
三妮兒怔了一下,才知道爹原來是在裝瘋,他在演戲,爹咋能這樣啊。她剛站起身來,新女婿就跪在弭加多背后,慷慨陳詞的說:”爹!這是俺家給你帶來的彩禮錢,二十一萬,都在這。你只要好好的,今后我們就都是一家人了。”
弭加多目光瞇成一條線,站起來轉(zhuǎn)過身步態(tài)蹣跚,險些暈倒的樣子,又蹲下身子慢慢打開包裹,一捆,兩捆,三捆,四,,,二十一萬。他把錢提在手里,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可是他沒有放松,他正盤算著,等一回到家,他就亮明自己的態(tài)度,再讓那邊出五萬,作為我今后看病的醫(yī)療費,沒有這個數(shù),甭想把三妮兒娶走。
晚飯后,村子的健身廣場聚攏了好多人,弭加多走上來了,節(jié)奏快感的音樂,和那些跳舞婆娘們優(yōu)美的舞姿隨即戛然而止。她們幾乎都搶著和弭加多搭訕,問這問那,當(dāng)然沒有一個人提及彩禮的事,唯有弭三陡然冒出一句:”弭加多,這會兒,又要去跳四女河吧?”
弭加多?
弭三的話,引發(fā)了婆娘們好一陣兒爽朗的笑聲。弭加多倒是不以為然,他唯一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平日那些不愛和她搭訕的舞娘們,今天卻破例主動和他說話了。其實,他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那些舞娘們早已經(jīng)把他當(dāng)做鎮(zhèn)上最有趣味性的談資和笑料。剛才都搶著和她搭訕,是為了驗證現(xiàn)在的弭加多是不是真的傻了,結(jié)果令她們很得意,裝傻反而比真傻更有故事。音樂再一次在小鎮(zhèn)上空響起來,成群結(jié)隊的家雀,在附近的老柳樹上嘰嘰喳喳的鬧著,這沉寂的鄉(xiāng)村被這些人和那些鳥的世界攪和在一起,還有那永不感覺疲勞的春風(fēng),也鼓蕩著滾滾麥浪,和蕓蕓眾生,探頭探腦的雜草爭寵。
弭加多又雙手交叉到后背,哼唱起了《智斗》:
想當(dāng)初,老子的隊伍才開張,攏共才有十幾個人,七八條槍。遇皇軍追的我暈頭轉(zhuǎn)向,多虧了阿慶嫂,她叫我水缸里面把身藏,她那里提壺續(xù)水,面不改色無事一樣,騙走了東洋軍,我才躲過大難一場……
三妮兒結(jié)婚后三年,添了兩個女娃,她每天在出租房照看孩子飲食起居,洗衣玩耍。外婆要去看外孫女,弭加多攔著說,來回路費得多少錢?三年了沒回娘家了,起先,想爹娘了,就給他們打個電話,電話里和娘說起話來就沒完沒了,每次都是爹在一旁訓(xùn)斥娘,還說,你還以為和三妮兒睡一個被窩呢,打電話三妮兒不花錢啊,娘舅趕緊掛了。以后再打,電話就不通了,若和爹娘有視頻多好,能天天看見他們,可爹舍不得買智能機,這讓三妮兒要回家看望爹娘的欲望一天比一天增加。女婿說,你要回家?guī)е⒆踊兀惆押⒆觼G給我,我就不能上班了,不上班在這廣州就沒錢交房租,沒錢買早點,沒錢給孩子交學(xué)費,你爹不缺錢花,還有啥看頭。三妮兒一想,回家來回會添許多麻煩,還會往路上丟老多老多錢,多年沒回娘家了,還需要給爹娘,三嬸四姑,侄女外甥買點小禮品吧,掐指一算,這回老家一趟少則五千,多則八千甚至一萬。女婿說,你爹娘有那二十一萬,不,最終,他又追加了五萬,總共二十六萬啊,錢給了你爸,哪想到他竟然成了鐵公雞,一毛不拔。他們有那么多彩禮錢,一輩子也是花不完啊。
三妮兒這次真的急了說,胡扯!現(xiàn)在你放這狗屁了,娶我時怎么不說這個。兩人辯論的紅了臉,紅了眼,孩子就在一旁哭,誰都看見了,誰又和沒看見一樣。三妮兒心鏡糟透了,脾氣也不是從前那脾氣了,順手撿起孩子積木,沖丈夫投過去。丈夫沖過來給了三妮兒一拳,三妮兒毫不示弱,多日來各自積壓在心里的愁苦怒火,像泛濫的洪水,一股腦破堤而泄,不過了就不過了,誰怕誰啊,別老拿這個嚇唬人,現(xiàn)如今離婚也沒大不了的。女婿就把電視給砸了,叮叮咣咣,家里頓時成了廢墟遍地的戰(zhàn)場,孩子一旁哭的更加聲嘶力竭,撲進媽媽懷里,像躲藏風(fēng)暴的小鳥。
三妮兒手機響了,她哪里聽得見,隨后女婿的手機也響了,他也沒聽見。
離婚!女婿說。
離就離,誰不離是孫子!三妮兒一只手抱起孩子,另一只手把房門摔得山響。
這時,三妮兒手機響了,這一刻她腦子里嗡嗡的,什么都也不見。隨后,女婿的手機響了,他在氣頭上,瞄了一眼,是三妮兒老家打來的一個陌生號碼,他就毫不猶豫按了拒接鍵。誰能想到這個時候,女婿按掉的那個電話,有那么緊迫,有那么重要啊,弭加多腦出血住院了,電話是鄰居村長打過來的。
走出單元門,女婿撥打了一個電話,電話是打給他年輕女徒弟的,她用火舌般的目光不知給自己暗示過多少次,見了你,就再也看不上老家那個土老帽了。女婿是過來人,早就明白她的心思,可就是覺得那兒會對不住三妮兒,現(xiàn)在倒不怎么覺得了。除了這,他似乎再也找不到,一個三十二歲男人平衡情感的最佳方法了。
手機:13225340935 郵編:253406 通聯(lián):德州寧津尤集德農(nóng)超市 姓名:李國明 郵箱:13225340935 微信號:1322534093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