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很會爬樹，經(jīng)常上門前的那棵大樹上去掏鳥窩，掏鳥蛋吃�，F(xiàn)在這山看不到一只喜鵲了，大概是因為我們掏鳥蛋的原因吧!想起這事，我就懊悔得要命!"
這是一個大山女人對我講的話，就是這句話讓我記住了這個五十多歲的女人。她叫菊花，很樸實的一個名字，也很大眾化的名字，她的人生就跟的她的名字一樣樸實、平常、普通。
菊花是我在這山里避暑期間的房東。她是這山里少有的農(nóng)戶，她的家住在"半山腰址，門前的懸坡下栽種著一片竹林，里面還養(yǎng)著一群雞;兩邊的坡地上零零散散種著一些蔬菜、苞谷、紅薯。這就是她平時生活的全部。
別看她是個山里女人，但她很精明，平實把自己種的蔬菜賣給我們這些房客，價格一點也不讓，跟鎮(zhèn)街上農(nóng)貿(mào)市場里的價格一個樣;賣給我們的土雞蛋要二元一個，比大城市里超市的土雞蛋還要貴。我起先對她的會算計有些看不慣，后來了解到她的身世后就釋然了。
想了解她的身世是因為一個場景--
那是個酷熱的下午，我正在門前的樹蔭下歇涼，只見一男一女抬著沉重的擔(dān)子從山下上來，他們健步如飛，就如在平地一般。一會就來到我跟前。我才看清他們抬的是兩包水泥。走在前面的居然是我的房東--菊花。菊花放下?lián)�，只擦了把汗，便一刻也不停歇，接著就去燒火煮茶，然后又操起掃把在門前揮舞起來。
一個已是五十開外的婦女，居然身體矯健，靈活得像一個二十歲的大姑娘，我不由得暗暗稱奇，于，我便產(chǎn)生了想了解她過去生活的想法。
一天下午，大雨如注，一天到晚都不愿停歇的菊花此時卻被困在了屋里，我借機(jī)和她拉起了家常。
當(dāng)我問她這山里的日子過得怎樣時，想不到一下就打開了她的話匣子。
她說："現(xiàn)在的日子好多了，我們這里的農(nóng)戶全劃到了風(fēng)景名勝管理局。管理局把我們都納入社會保險，每月除了給我們發(fā)放一些生活補(bǔ)貼外，還在水電、煤氣費上優(yōu)惠我們。我小時候，這里沒電、沒自來水、也沒煤氣，山里地又少，那個時候生活才苦呢!"
于是，她津津有味地給我講述起她的往事--
我是1962年出生的。從小我就是個苦孩子。我七歲時就開始上山砍柴，回家做飯了。那時家里窮，為了補(bǔ)貼家里，我八九歲上學(xué)時，就帶上一把小錘子，放學(xué)后，就去大壩電站工地那里錘石子，錘一方石子才得八元錢。你想想，一方石子有多少啊!得錘好幾天才能完成。為了那八元錢，我小胳膊累得連碗都端不起來，只有趴在桌子上吃飯。我每天一直錘到天黑了才回家，回家的路上還要順便撿一梱柴帶回家。
沒有石子錘的時候，放學(xué)后，就上山挑野菜回去喂豬，有時則爬到松樹上采松籽賣。那時山外有人來收，一斤才四分錢�？删瓦@四分錢，我常常爬樹時，把衣服都掛爛了，有時遇上樹上有毛毛蟲，胳膊被咬得盡是紅疙瘩。
我們這山里苦是苦，但不像有些平原地方遇到天災(zāi)就缺糧，就得餓飯，可我們這山里到處都能找到吃的。竹筍、野果、野菇到處都是，只要能吃苦，就不愁沒吃的。我們這里的山上有一種尖栗，就是一種很小的野生板栗。我小時候常上山采尖栗。但這種尖栗不能直接吃，很澀口，我們采了大包回來后，就放到溪水中，讓流水浸泡沖刷，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自然去澀。去澀后的尖栗曬干后，磨成粉，能當(dāng)口糧。
有時晚上，我們會打著手電筒去溪里抓石雞。什么石雞，其實就是我們山里特有的一種蛙，比普通的青蛙大一些，因為它味道鮮嫩，特別好吃，我們就將它稱作石雞，它通常是躲在石頭縫隙中的，我們用水電筒照住它后，它被照花了眼，一動也不動，任我們?nèi)プチ��？上КF(xiàn)在這石雞都抓不到了，絕了!你別看街上的餐館都寫著有特產(chǎn)石雞，那都是假充的。還有鎮(zhèn)街上賣的那些石魚，也都是假的，這真正的石魚也都滅絕了!為什么滅絕?環(huán)境污染了嘛!因為這石雞、石魚對水質(zhì)要求很高，我小時候經(jīng)常去山溪河抓石雞、石魚，那那時的山溪河水多清啊!一眼就能看到水中的魚在游，現(xiàn)在你沿著山溪河走走看，兩邊開了那么多的餐館，那污水都流進(jìn)了山溪河里，不僅水混了，還能吻到一股臭氣，不說石雞石魚了，就連只蝦毛都看不到了。
嗨!話扯遠(yuǎn)了。反正我從小就是這么苦著過來的。在我二十歲時，我哥受不了這山里的苦，搬到山下城市去了，姐姐也出嫁了。家里就剩下我一個，既要忙農(nóng)活，還要照護(hù)兩個老人。我媽有氣管炎的老毛病，每逢冬天夜里咳得睡不成覺時，就叫我到街上醫(yī)院去拿藥。半夜里，我常常一個人翻山走小路去，也不知道害怕。(菊花說的小路我也走過，不過那是正午。兩邊陡峻的山峰加上黑黢黢的深林，即是白天也瘆人得很。)有一天半夜里，我媽喊肚子疼，我看她疼得直冒冷汗，知道病得不輕，得趕緊送醫(yī)院。便摸著黑下山，摸到一個有車子的熟人家，求人家開車把我媽送到醫(yī)院。人家答應(yīng)了，但車子不能開到我們家住的山上，只能開到現(xiàn)在的"平臺"那里，我們這里離那圼起碼有二里路，而且盡是爬山下坡，我硬是將媽背到了那里，那是冬天，可我全身上下都汗 濕透了。好容易到了縣人民醫(yī)院，醫(yī)生檢查后說："你媽得的不是胃病，是胰腺炎，你再晚送來十分鐘，就沒得救了。
因為照顧多病的父母，我到長成大姑娘了都還沒出嫁。27歲那年，我母親去世了，我想我該出嫁了�？晌覀冞@山里女孩與外界接觸少，出嫁也難呀!我們這里是個小山村，沒幾戶人家。同齡的青年就只幾個，可挑選的太少了。好在我有主意，挑來挑去，就和一個比我小三歲的男孩談起了戀愛，就是我現(xiàn)在的老公陳東明。然而就是這來之不易的戀愛還遭到我爸的強(qiáng)烈反對，因為我爸和他的父親因一些小事吵過架，是個死對頭�？晌也还埽羌匏豢�。我的老公小時候比我還苦，他八歲時就死了娘，爸又是個不顧家的酒鬼，他是個寧可看著兒子挨餓，也要顧自己喝酒的人。在陳東明十來歲那一年，因為家里沒錢沒糧，陳東明吃了一個月的野菜。還有一次，他爸居然把他趕出了家門，因為怕挨打，他不敢回家，只有找了個大樹，在上面搭了個棚子，在里面睡了十幾天。他父親雖然平時不管他，但對他和我的戀愛也堅決反對。但因為我倆從小都是苦孩子，惺惺相惜，也不管家里反對，硬是去領(lǐng)了結(jié)婚證。
我們結(jié)婚時，因為雙方的家長都不管，一分錢都不給，我們真是叫一窮二白。幸好那時生產(chǎn)隊長同情我們，將隊里一間破屋給了我們。我們自己上山砍樹，鋸板子釘了一張床，用我們倆平時積攢的一點錢買了床被子，就這樣開始搭伙過日子。第一天我們倆自己燒火做飯吃時，發(fā)現(xiàn)連一雙筷子都沒有，我就到對面的山上砍根竹子，做了幾雙筷子。住在那破屋里，怕的是下雨，一下雨，幾個地方漏，我們不得不把我們洗臉、洗腳、洗菜的幾個盆子都用來接漏水。冬天下雪時，那雪花都飄到我們的被子上。
我和老公發(fā)憤要用自己的一雙手，改變我們一窮二白的現(xiàn)狀。生產(chǎn)隊分給我們的地很少，還不夠糊口，我們就在這周圍的山上到處尋找空隙開荒，開出的地都是一小塊一小塊，我們決定用它來種菜。種菜需要肥料，我們倆跑到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去掏廁所，將糞一擔(dān)一擔(dān)地挑到地里。山里種菜最怕的是大熱天，得從早到晚地挑水澆菜地，我們倆一擔(dān)一擔(dān)地往返著挑水，把肩膀都挑腫了，硬是保證菜長得水靈靈的，說句實話，那菜地等于就是用我們的汗水澆出來的。菜種出來了，還得挑到街上去賣。賣菜的日子，我們倆早上四點起床，摸到地里將菜采摘出來，然后趕早翻山越嶺挑到街上去賣。就這樣，不知有多辛苦，一年下來，我們賣菜的收入達(dá)到了一萬元。那是我們結(jié)婚的頭一年，1989年，你想想，那時的一萬元錢，頂現(xiàn)在好多萬呢!數(shù)著錢，我們心里真是高興，覺得這一年的辛苦值了。
第二年，我就用這錢一口氣買了43頭小豬，我想用養(yǎng)豬來翻身。這是我倆事先就謀劃好了的，鎮(zhèn)街上到處是賓館，泔水多，可以解決豬的飼養(yǎng)問題。于是，我和老公又開始每天到各個賓館去搜集泔水，淘到了，就一擔(dān)擔(dān)地挑回來。算下來，我們倆每天都要挑上十幾擔(dān)泔水。
養(yǎng)這么多豬，飼料問題雖然能解決，但怕的是豬生病，要是豬生病，我們就全功盡棄了。為了防止豬生病，我的笨辦法就是讓豬圈干凈。我每天只要有空就打掃豬圈，豬一拉了屎，就趕緊鏟走。我那時累得呀，站著就能睡著。好在老天有眼，我一年辛辛苦苦下來沒有白費，這43頭豬都養(yǎng)大成功了。我們一年就徹底翻了身。而且結(jié)婚的第二年，我就添了個兒子，沒有人給我兒子準(zhǔn)備一件衣裳，我就自己學(xué)裁縫，給兒子準(zhǔn)備了三套衣裳。我還是便奶孩子，邊把那豬養(yǎng)大的。
結(jié)婚的第五年，我們就靠勤扒苦做，蓋起了這二百平米的房子。
在這山上生活，要想改變生活的困境，人除了要勤快外，還得跟大自然作斗爭。比如說我們最頭痛的是野豬。你辛辛苦苦種下了了紅薯土豆等農(nóng)作物，到成熟時，它就會來偷吃。以往我們山里人為保衛(wèi)自己的勞動成果，會買上一種炸藥。在炸藥上裹上一層豬油，引野豬上鉤，將它們炸死�？涩F(xiàn)在政府為保護(hù)野豬，已禁止買賣這種炸藥，想買也買不到了。我老公為了對付野豬，曾經(jīng)下山去買過一把獵槍，想用來嚇唬野豬。結(jié)果被派出所的知道了，專門來人收走了。
說起野豬，你別看它那個樣憨乎乎的，它的鼻子靈得很，它離得很遠(yuǎn)就知道你種的是紅薯還是土豆。它的鼻子還很有力氣，能將地里拱出一條溝，把長在地下的紅薯、土豆全創(chuàng)出來吃個凈光。去年我種的土豆成熟了，準(zhǔn)備第二天去挖的，結(jié)果前一天被那野豬全拱吃了，相當(dāng)于吃了三千元錢的土豆哇!我們廬山的土豆好吃，不糊湯，值錢，一般要幾十元錢一斤呢!比肉都貴。
野豬不僅吃糧食，有些蔬菜也吃。比如它愛吃南瓜，它吃南瓜很聰明，它能順著南瓜藤找到南瓜，而且還不踩壞南瓜藤，好讓它再長南瓜，它以后再來吃。
有年冬天，有個野豬大概餓極了，居然跑到我屋前，要偷我雞窩里的雞吃。我聽到雞飛狗叫，知道是野豬來了，就提了根長棍子出來攆它，那家伙大概認(rèn)出了我手里拿的不是槍，也不怕我，鼻子還沖我直哼哼。我為了保護(hù)那一窩雞，也橫了心，也不怕，就站在那里和它對陣著。大概過了十來分鐘，我老公聽見我的叫聲，就點了個火把趕了過來，那野豬才嚇跑了。
說到養(yǎng)雞，我們這山里可不容易啊!因為它往往還沒長大，就會被各種野獸偷吃了。所以，每天早上，我一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去雞窩里數(shù)數(shù)，看少沒少雞。有一天早上，我發(fā)現(xiàn)少了一只雞，可又沒發(fā)現(xiàn)其它野獸闖進(jìn)來過的痕跡，我還以為是頭一天放出去時丟的，可第二天早上再去數(shù)，發(fā)現(xiàn)又丟了一只，但還是沒發(fā)現(xiàn)其它野獸的痕跡。就這樣一連丟了七八只雞，把我惹火了，我就拆了雞窩找，最后搬開雞籠，總算發(fā)現(xiàn)了一條一尺多長的大花蛇盤在那里。這家伙最喜歡偷雞吃的了。我一見它就恨得牙直癢癢，還沒等它反應(yīng)過來，順手就用一把鐵鍬死死地將它按住，它拼命想掙脫，卻沒掙脫掉。等它扳得沒力氣，我騰出另一只手，操起一只鐵棍狠狠地打它，一氣把它打死了，然后拎回去燒了吃。那蛇真大，光剝下的皮就有一斤多重，那肉有好幾斤呢，燒了一大鍋。我一邊吃蛇肉，還一邊解氣地說："你吃我的雞，我就吃你的肉!"
說個實話，我們這山里人不怕其它野獸，最怕的是蛇。因為這山里有很多毒蛇，我們這里有很多人都被毒蛇咬過，有些甚至還丟了命呢!我也險些死在毒蛇上呢!
有一次，我到大峰那里采野茶，一條竹葉青蛇就趴在茶樹上，那蛇的顏色就跟茶樹差不多，很難看清。結(jié)果我采茶時，一下就摸到了它，它也不吃虧，順嘴就咬了我一口。我手一疼，馬上意識到被蛇咬了，我忍著痛，趕緊看是什么蛇咬的，一看是條竹葉青蛇，當(dāng)下就用砍刀將它狠狠砍死了。我不是報仇心切，是因為我們這山里人都有防蛇的經(jīng)驗，被蛇咬了，首先要看清是什么蛇，以便到醫(yī)院救治時說個明白，以免誤診，我打死蛇后，先拿出準(zhǔn)備好的繩子將被蛇咬的指頭系緊，防止蛇毒順著血液循環(huán)。隨后用刀將傷口割開，讓帶毒的血液流出來，用清水沖洗，沖洗后趕緊下山，直接到山下街上的醫(yī)院簡單處理后，就趕緊叫了一輛車趕到城市一個專治蛇傷的醫(yī)院。到了醫(yī)院，由于我說得清是被什么蛇咬的，加上自己處理又及時的當(dāng)，所以，別人被同樣的蛇咬了，要花三千塊錢才治好，可我才花了一千元。
說到這里，菊花笑了，那笑聲十分輕快爽朗，就像這雨后的山里是那么明媚如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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