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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園紀事

張 昆

  夜讀

  上弦月早已落下去,四周山嶺偉岸的身影便模糊在昏暗的夜霧中,頭頂一塊不大的天幕上,繁星兒愈顯擁擠。小曲河從山城腹地蜿蜒而過,只有在這寧靜的深夜,才能聽見她動聽的歌聲。

  白日的暑氣已經(jīng)退盡,窄長的小街上空無一人。你要是沿街向前漫步,盡頭處便是黑黢黢的山腳。沿著山腳再往里拐,陡峭的石壁下面開著幾個黑虎虎的窯洞,那是舊社會逃難者的住處,沒門沒窗,窯頂滲水,一陣山風掠過,樹葉兒颯颯直響,不由得令人毛骨悚然。你正待抬腳離去。且慢,那個窯洞里還閃動著燈光人影哩!你幾乎驚嚇得要喊出聲來,這倒不必,還是讓我們近前去看看動靜吧!

  摸索著走進窯洞,湊上前去,啊,原來是三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頭頂頭地圍坐在一起,中間爛磚頭堆成的臺子上放盞昏黃的煤油燈,燈眼兒頂端結出了一朵紅艷艷美麗的燈花,他們也顧不得去欣賞,卻讓那突突冒著的濃煙,熏黑了臉頰,熏黑了鼻孔。

  少年們一邊翻動著本子,一邊急急忙忙地抄寫著,大概是燈光太暗的緣故吧,有個少年不自覺地往前探了探身子,隨著“啊”地一聲驚叫,那個小胖子的頭發(fā)冒起了火光,他連忙用手去抓,引起了另兩個肆無忌憚的笑聲……

  窯洞里立刻被一種難聞的臭味彌漫。那個身材高的少年故作嚴肅地說:“羅小釘,你用自己的頭發(fā)做了一次生動的化學試驗,說明動物毛發(fā)含有蛋白質(zhì);而人造毛沒有蛋白質(zhì),燃燒就沒有這種氣味——”

  不等高個兒說完,羅小釘撲上來抓住他的頭發(fā)就往燈火上拉:“王大年,你也來試驗試驗!”

  皮膚黝黑的郭泉子發(fā)言了:“別鬧了,快抄吧,明天一大早人家還要筆記呢!”

  王大年趁機抽出身子,理著頭發(fā):“馬老師叫明天早點到他家去,幫咱們復習物理,千萬別讓縣中同學看見了,人家會罵他是賣國賊哩!”

  “馬老師真好!”小釘深情地說。

  “還不是看咱農(nóng)村孩子可憐,學校條件差,沒有好老師,咱們可要爭口氣,考上個大學讓他們看看!”郭泉子激動起來。

  “看看看,又說上了!”

  “快抄!”在異口同聲的喊聲中,三個少年的頭又湊到一塊兒了。

  賽場風波

  深秋的太陽已失去了盛夏的威嚴,只是輕輕地把金黃的柔光盡情潑灑……籃球場上卻是沸騰般的熱烈景象:勇猛的爭奪掩蓋了友誼的溫和,助威的瘋狂帶來濃濃的火藥味。——熱能班和財會班冠軍爭奪戰(zhàn)已經(jīng)白熱化了。

  “加油,熱能班!”“加油,王大年!”小胖子羅小釘,揮動紅綢小旗,嘶啞的喊聲掀起啦啦隊的陣陣狂潮。

  “加油,財會班!”“加油,郭泉子!”假小子柳思思雙手舞動,以尖銳的女高音,帶動了啦啦隊一片聲嘶力竭的浪濤。

  王大年飛速帶球沖至欄下,騰空躍起,一個漂亮的勾球,球進了。終場的哨子正好也響了,熱能班取得了勝利……就在一片狂喊聲和掌聲中,王大年卻猝然倒在地上,人群潮水般圍了上來……

  “啊,郭泉子,你怎么亂撞人呀?”羅小釘氣勢洶洶地抓住了郭泉子的背心。

  “我——我沒有啊!”老實八交的郭泉子嚇慌了。

  已被攙扶起來的王大年,急忙拉住羅小釘?shù)氖郑┡{子般地吼道:“快放開!這樣野蠻!”他又轉(zhuǎn)過身來向同學婉轉(zhuǎn)地解釋:“是我用力過猛摔倒的,膝蓋擦破點皮,沒事兒。”

  “呀,都流血啦!快坐下,我給你包扎!”柳思思命令般讓王大年坐在操場邊的石頭上,一邊打開衛(wèi)生包(這是她特意給班上準備的),熟練地消毒、敷藥,敏捷地包扎,然后端起一杯溫開水,高高地舉起來,朗誦詩歌般地喊道:“為祝賀熱班獲得冠軍,為祝福我們兩班同學的友誼地久天長,請你干了這一杯!”

  望著柳思思亮晶晶的雙眸,王大年窘得滿臉通紅,不知如何是好。

  羅小釘急急地端來一杯開水,舉起來,“擋駕”了:“班長,請喝我的!”

  柳思思不甘示弱地揚起她那尖尖的女高音:“不行!請大家評評理,該喝誰的?第一,我們兩班建成了友誼班,你班拿了冠軍,我班理應祝賀,你怎好意思拒人于千里之外?第二,王大年摔倒,雖說與自己用力過猛有關系,但也跟郭泉子技術不熟、急中撞人分不開,這一點我看得很清楚,我是財會班團支書,我代表郭泉子向王大年同學賠禮道歉!大家說,該喝誰的?”

  “該喝你的!”這是一個動人的合聲,里面也混合著羅小釘?shù)蔫屢簟?/p>

  郭泉子撲上來緊緊握住王大年的手,慚愧地說:“真對不起你!”

  王大年眼里閃著淚花,接過柳思思遞來的杯子,仰起脖子,一口氣喝完了這不尋常的開水。

  羅小釘沖著柳思思伸出大拇指:“柳思思,真有你的!”

  救助

  交了試卷,王大年信步走出教室,今天,他有點興奮,這次數(shù)學考試答得特好,穩(wěn)保能拿一百分。仰起頭來,幾顆冰涼的雨點打在發(fā)熱的臉頰上,啊,下雨了。對于分數(shù),他向來是不大計較的,他更看重真才實學,不過,這學期,柳思思提出來要和他班開展對手賽,這倒要認真對待哩!驀地,一個數(shù)字掠過腦際,咳咳,我怎么忘了加小數(shù)點呢?他象瀉了氣的皮球似地蔫了下來,——即使推導過程完全正確,也得扣分呀!唉,他重重地跺了一下右腳……

  “哎哎,你這人是怎么搞的,差一點踩了我的腳!”一個尖銳的女高音響了起來,扭過頭來,原來是柳思思。

  柳思思著一身粉色連衣裙,光采照人:“書呆子,我看你低頭納悶,原想悄悄地上去,擊你一拳,嚇你一跳,沒承想——”

  聽不見柳思思的聲音了,王大年以為她真的生氣了,一抬頭,她已經(jīng)象一只蝴蝶飄然飛向校門口去了。校門外圍著一大群人,正在指手劃滿腳地議論著。王大年擠進去一看,原來是一位老漢,口吐白沫,臥倒地上,身上沾滿泥巴,四肢不停地抽搐著,王大年毫不猶豫地蹲下身去,伸手去扶老人,可老人四肢僵直,就是站不起來。

  王大年四周一看,全是陌生冷漠的面孔,又見柳思思皺眉捂鼻,縮手縮腳,氣便不打一處來,沖著她吼起來:“呆站著干啥?還不幫幫忙!”

  柳思思委屈得差點沒哭起來,從來還沒人朝她這么大吼大叫過,又當著這么多人的面……

  罷,豁出去這身衣服就是了。她貓下腰去,抱住老人上身,和王大年同時用力,在兩個熱心人的協(xié)助下,總算把老人扶起來了。

  王大年扶著老人坐在附近的茶攤上,掏出手絹替他搽干凈嘴巴。老人醒過來了,用手顫顫兢兢地指著上衣口袋,王大年幫他掏出藥來,又討了一杯開水,替他服下。過了一會兒,老人完全清醒了,望著這兩個弄臟了衣服的年青人,連聲感謝。直到這時,柳思思才想起她的新裙子,低頭一看,呀,粉紅裙子上沾滿了烏黑的泥巴……王大年不好意思地說:“看,都怪我!”柳思思爆豆似地崩出幾句話:“為啥要怪你?我這是心甘情愿的!再看看你的衣服,還不是照樣弄臟了!”王大年真是無話可說了,憋了半天,才擠出了一句話:“柳思思,我總算服了你啦!”

  而柳思思呢,臉兒卻笑得象綻開了一朵鮮花。

  鍛煉

  古城三月,雖說桃李芬芳,春意盎然,卻是乍暖還寒,早晚分明。一場細雨過后,平添了幾分涼意。

  王大年耷拉著腦袋從教室走出來,正為班上運動會報名人少而生悶氣,一陣冷風吹得梧桐樹葉颯颯作響,他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突然,他的眼睛明亮起來,精神也位之一振,一支女子鍛煉隊,英姿颯爽地從操場邊奔跑過去;她們身著白色背心和短褲,舞動皙白的胳膊和大腿,好象一群活潑矯健的白天鵝在飛翔。他一眼瞥見,跑在最前面的是昂首挺胸、眉飛色舞的柳思思。

  一種男子漢的羞慚感把濃濃的血液壓迫到他的臉部,他在心里暗暗喊著:“柳思思呀,你又趕到我的前頭去啦!”王大年由衷地佩服姑娘們,她們寒冷不怕,羞澀不怕,舊的思想不怕……

  “大年,咱們也加入跑吧!”小胖子羅小釘不知從哪兒鉆出來,拽住大年的胳膊就跑。“不,不,跟著女生跑多不好意思!”王大年紅著臉說。“大年,你怎么滿腦子封建意思!咱班同學落后,發(fā)動不起來,就不興跟著柳思思學學經(jīng)驗嗎?”不容分說,羅小釘硬是拉著王大年擠進了女子鍛煉隊的行列,白天鵝的后面跟著兩只丑小鴨,長衫長褲,顯得很不協(xié)調(diào)。起初,王大年簡直是閉著眼睛跑的,他怕那些嘲笑諷刺的目光……

  跑過兩圈,王大年已經(jīng)完全投入,沉醉在運動帶來的熱烈和享受中,一切煩惱和憂愁統(tǒng)統(tǒng)置之腦后了。長跑結束,剛剛站穩(wěn),從隊伍后面忽啦啦跑上一大群男女同學,把他團團圍住。

  “好哇,班長!不組織咱班同學鍛煉,卻偷偷地跟著財會班跑起來。”“你忘了,柳思思是咱們的對手呀!”

  王大年正尷尬地咧著大嘴傻笑,柳思思跑過來解圍了:“嘻嘻,他們不也是跟著我們鍛煉嘛,怎么偏偏責備起班長來啦?”

  “哈哈哈哈”,一陣歡快的笑聲,在校園里蕩漾開去。

  柳思思更是樂呵呵的,紅樸樸的臉蛋綻開了桃花,苗條健美的軀體煥發(fā)著青春的朝氣。鍛煉隊的女生個個滿面春風,笑逐顏開。

  望著這群天真活潑、無憂無慮的姑娘,王大年頗為感慨地說:“都說我們中國陰盛陽衰,此話不假呀!女同胞們,咱們校運動會上見!”

  語文競賽

  這是公園湖邊的一座小土山,雜樹叢生,綠蔭濃濃。時值六月,火紅的石榴花爆滿枝頭,恰如碧天上閃閃爍爍的星辰。在山頂一塊不大的平坦地上,熱能班和財會班同學對峙而坐,形成一種競賽的熱鬧氛圍。

  發(fā)電班李紅棉以她那動聽的聲音,宣讀語言知識競賽題:“寫出一句帶‘紅’字的名人詩句,當眾朗讀,并說出作者姓名。”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杜牧。”郭泉子抓住語文課才學過的詩句,搶先發(fā)言。“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葉紹翁。”王大年略顯緊張,他差一點記不起作者姓名。“紅旗飄飄迎風揚,佚名。”羅小釘洋洋得意地讀著。

  一陣轟笑過后,大家異口同聲地問道:“佚名,佚名是誰呀?”“原詩是有作者的,后來傳的人多了就遺失了。”羅小釘瞇著眼睛狡辯著。

  “作者不算名人,扣分。”李紅棉笑容可掬地說。羅小釘撇撇嘴,雖有意見卻無可奈何。

  “蒼山如海,殘陽如血。毛澤東。”柳思思頗帶感情地朗誦道。

  “沒有‘紅’字嘛!”熱能班同學高興起來,財會班同學卻為柳思思的疏忽而惋惜。“莫急,藝術貴在含蓄,齊白石有一幅《十里蛙聲出山泉》的國畫,彎曲的水溪中游著一群小蝌蚪,卻沒有一只青蛙。蝌蚪長大變青蛙呀,人們似乎隱隱地聽見了青蛙的叫聲,這就很美。如果畫上一群青蛙,咧開大嘴哇哇地叫,反而索然無味了。‘殘陽如血’,雖無紅字,勝似紅字啊!”柳思思張開乖巧的小嘴巴,不緊不慢,娓娓道來,說得兩班同學頻頻點首,嘖嘖稱是。

  “柳思思說得有理,加分。”李紅棉雖然覺得這樣的答案有點奇特,但是為了避免過多的麻煩,也就笑嘻嘻地開了綠燈。

  競賽進行到尾聲了,兩班分數(shù)正好相等,李紅棉眼珠機靈地一轉(zhuǎn),指著紅艷艷的石榴花,欣然說道:“最后決賽,參賽者以《石榴花》為題作詩一首,但不能出現(xiàn)‘火’字、‘紅’字呀!”在說到“紅”字時,李紅棉朝柳思思微微一笑,柳思思也會心地笑了。

  王大年首先朗誦:醞釀一團云彩/燃燒著一顆太陽/你那燦爛美麗的笑容/是獻給人間純潔的心靈

  羅小釘也不甘示弱:我的石榴花/天天笑哈哈/我的石榴花/能不愛護她

  柳思思最后壓場:你的芳馨是幽淡的/蜂蝶兒從不親昵你的容靨/你的微笑是熱烈的/蓬勃綻放在六月的陽光里/你是希望/能幫憂郁者除卻心靈的創(chuàng)傷/你是火炬/能給懦弱者以前進的力量……

  “啊,用了‘火’字啦!”羅小釘象發(fā)現(xiàn)新大陸般喊了起來。

  “興之所至,不為清規(guī)誡律所束縛呀!”柳思思真的激動起來。

  “就是藝高一籌嘛!”王大年由衷地贊嘆道。

  李紅棉莊重地宣布:“語文知識競賽財會班獲勝,柳思思不愧是關中才女啊!”“關中才女”的名字從此流傳開了。

  美食家

  晚自習后,王大年與幾個班委商量了一下工作,便徑自走出教室。他一眼瞥見,教學樓旁黑暗處有個人影一閃,就不見了。他也不在意,一邊甩著胳膊,一邊向操場慢慢踱去,——睡覺前的散步已成為他的習慣。

  “大年!”追上來的是一個怯怯的聲音。“啊,是小釘,你有啥事情?”王大年疑惑起來,一向聲高雷大的羅小釘今日怎么變得這樣溫柔?“我,我……”羅小釘似乎有難言之隱。“干脆點,有啥話就直說唄!”王大年伸伸胳膊,踢踢腿。

  “我,我想問你借點錢。”羅小釘終于鼓起了勇氣。“啥?你家里不是上月才寄來錢么?”王大年驚訝得喊起來。王大年停止了運動,專心專意地追問起羅小釘借錢的來龍去脈,羅小釘先是吞吞吐吐,后來終于講了他們幾個同學每逢星期天上街品嘗美味佳肴的經(jīng)過。

  “美食家!”隨著一聲壓低了的驚奇,柳思思從黑影里走出來,她是和班上同學練完舞蹈路過這里的,“我總算找到美食家協(xié)會的主席啦!”“柳思思,別喊了,真能把人羞死!”羅小釘向柳思思鞠躬求饒。“美食家?什么是美食家?”王大年瞪大了眼睛。“你真是個書呆子,美食家就是研究品嘗美味佳肴的專家唄!”

  “啊呀,我就說羅小釘這學期有點不正常嘛!”王大年連連地拍打自己的腦袋。“王大年,你何必這樣自責呢?”柳思思急忙拉開王大年的手臂,“打了頭腦會變笨的!”王大年不再沖動,羅小釘不再求饒,都專心地聽著柳思思的高談闊論。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隨著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吃好一點,穿好一點,有何不可?不過要量力而行,不能超過自己家庭的經(jīng)濟水平喲!象羅小釘及我班兩個同學,打腫臉充胖子,借別人的錢去圓自己的美食家夢,我是不贊成的!”

  “高見,高見!”羅小釘連連點頭。

  “我看最好還是別大吃大喝!”王大年冷冷地說道。

  “對,我也不贊成大吃大喝, 這個星期天我請客,咱們來個小吃小喝如何?”望著驚愕不已的王大年和羅小釘,柳思思娓娓而談,“我家就在城里,我早就想請大家品嘗一下古城的風味小吃,別擔心,自己做,花不了多少錢的。當然,還要征得媽媽的同意啊!”

  分手時,柳思思嫣然一笑:“請放心,媽媽會聽我的……”

  家宴

  當王大年、羅小釘幾個人興奮不安地坐進柳思思家客廳沙發(fā)的時候,柳思思連忙給他們倒水泡茶,說笑之間局促的氣氛已經(jīng)消除了幾分。柳思思身著一件大紅毛衣,更顯得熱情活潑,滿面生輝。她不失時機地轉(zhuǎn)身朝里屋喊了一聲:“媽,客人來了!”應聲間,走出一位端莊和祥的中年婦女。王大年他們急忙起來讓座,柳媽媽揮揮手讓快坐下:“孩子們,隨便些,和在自己家里一樣嘛!”她順便找個椅子坐下,親切地問著大家的名字:“歡迎你們來做客,品嘗我做的陜西風味小吃。”

  “我們幫柳媽媽一塊做吧!”王大年一開口,立即得到羅小釘?shù)捻憫?ldquo;你們今天的主要任務是吃,君子動口不動手啊!”柳思思擺了擺手,風趣地說,逗得大家開懷暢笑起來。

  “料是準備好的,思思幫一下就行了。”柳媽媽走進廚房去操作,柳思思擺開飯桌,安排大家就座。

  轉(zhuǎn)眼之間,柳思思端上一盤食品,圓圓的,一絲一絲地盤著,香味撲鼻,羅小釘饞涎欲滴:“好香啊!”“美食家,且慢,我先考考你,這叫什么?”“——看這形狀,大概是燕窩吧!”“人參燕窩,那是高級營養(yǎng)品,我還沒見過呢!這叫金線油塔,提起似金線,放下象油塔,層多絲細,松綿不膩,小胖子,你夾起來吃吃看看。”羅小釘用筷子小心翼翼地夾住細絲,放進嘴里,津津有味地嚼起來,那金錢卻有韌性,前頭的已經(jīng)進了肚里,后邊的還在碟子里。他急了,用筷子把油塔整個夾起來,誰知那金錢卻膨松、纏繞成一團,剪不斷,理不亂,一下子又塞不到嘴里去,惹得大家都樂了。“傻瓜,金線油塔要這樣吃,一人一個,先夾起油塔放在小碟子里,然后挑起金線,慢慢地吃。”柳思思邊說邊做著示范動作,羅小釘連聲說著“長了見識。”

  柳思思又端來一盤色澤桔紅的油烙小圓點心,羅小釘搶先發(fā)言:“我知道,這是黃桂柿子餅,我在橋梓口美食街吃過。”王大年贊嘆道:“還是美食家見多識廣啊!”柳思思說:“西安的黃桂柿子餅以臨潼火晶柿子為主料,加面粉揉成軟面團,不要加水,再用黃桂、玫瑰、青紅絲、板油、桃仁、白糖加少量面粉,揉搓成餡。取一兩柿子面團包上餡料,雙手旋轉(zhuǎn)封口成圓球形,平放在注入菜油的鏊上烙烤,等底色變黃時,再壓成扁圓形,再翻過,再加菜油,再烙烤……”“啊呀呀,真麻煩呀!”羅小釘喊過之后,夾起一塊柿子餅就咬,“哇哇,燙了舌頭啦!”柳思思指著羅小釘?shù)谋羌庹f道:“性急吃不得熱柿餅。這種黃桂柿子餅,兩面金黃,餅心綿軟,色彩桔紅絢麗,桂花芳香撲鼻。”柳思思話音未落,羅小釘便帶頭拍起掌來。

  隨著柳思思輕捷的腳步,飄過來一股異香,羅小釘早已喜得瞇起雙眼:“哈哈,羊肉泡饃,這是真正的西安風味。聽說里根到西安來,專門要吃羊肉泡饃哩!”柳思思遞過熱騰騰的羊肉泡饃:“小胖,你真是地道的美食家,你倒說說看,羊肉泡用的餅子是怎樣烙的?”“這餅子又叫坨坨饃,要烙得酥脆香甜才好,別的我就不知道了。”

  “好,知之為知之,不知為這知,我贊譽這樣的態(tài)度。羊肉泡用的餅子不能全用發(fā)面,要用一成酵面加九成面粉揉在一起,這樣烙成的坨坨饃酥脆香甜,入湯不散,羊肉要文火煨燉,肉爛湯濃。掰饃越小越好,便于五味入內(nèi)。哎哎,羅小釘,你吃慢點,這是小碗品嘗,不能靠一兩樣吃飽的。”

  柳思思正轉(zhuǎn)身要走,一眼瞥見王大年只是低頭默默地吃著,臉頰熱得通紅通紅,顯露出幾分男子漢的英俊模樣。柳思思笑道:“王大年,書呆子,你只是悶著頭吃,到底吃出味兒沒有?”“唔,唔……”王大年趕忙把嘴里的羊肉咽下去,不好意思地說:“真好吃,就是好吃!”惹得大家都笑了。

  “王大年同學,吃就吃個開心,別再不好意思了。我覺得世界上最親密無間最無拘無束的就是同學關系。”柳思思說著,激動得眼圈兒都發(fā)紅了。

  “好好好,我好意思地吃,行了吧?”王大年笑著,夾了一塊羊肉塞進嘴里,柳思思樂了,轉(zhuǎn)身就進了廚房。

  柳思思端來的最后一道飯是臊子面,柳媽媽也和大家一塊兒吃。面對著孩子們禮貌的慰問,柳媽媽非常高興,她用筷子挑起細長的面條說:“臊子面的特點是:面條細長,臊子鮮香,紅油浮面,色味俱佳。這沿襲的是唐代習俗,老人長壽、小孩過生日必吃臊子面,祝賀長壽、長命的意思。關中地區(qū),有的正月初一要吃臊子面,接待貴客也要吃臊子面。”

  王大年端起飯碗站起來,挑起長長的面條,恭恭敬敬地說道:“祝愿柳媽媽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大家也都站起來祝賀,房間里充溢著暖洋洋的春意。

  信

  “柳思思,快來看!”柳思思剛走到信報室門口,便被高高搖晃著信件的羅小釘給喊住了。

  柳思思疑惑地接過信件,只見上面寫著王大年的名字,從娟秀工整的筆跡看,分明是一個細心的女孩子寫的。

  “柳思思,你看看我們班長的風流韻事!”羅小釘一邊說著,一邊從信封中取出一張彩色照片。

  “我不要看,我不要看!”看著羅小釘把照片伸到眼前來,柳思思慌忙閉起雙眼?墒牵醮竽旰鸵晃黄凉媚锏暮嫌,已經(jīng)迅速地撲入她的眼簾。“羅小釘,你怎么能隨便偷看別人的信件呢?私拆他人的信件是違法的!”柳思思神情嚴肅地說。

  “嗬,別給我扣大帽子!這信封的一頭原來就破著哩!你看,這白色信封紙質(zhì)太脆,五六張厚的信瓤子能不撐破它?”羅小釘邊說邊把照片捅進信封,頗帶幾分神秘的表情說:“柳思思,你難道真的不關心我們的班長嗎?”

  “關心,我們都是同學嘛!”柳思思隨口說著,這個熱情直爽的姑娘,當然知道羅小釘話語里更深一層的含義,不過她只是淡淡地一笑說,“我更關心的是,你這個農(nóng)村來的‘貧下中農(nóng)’怎么會沾滿低級庸俗的小市民意識;我還要認真地告訴你,即使信封破裂,也不能成為偷看他人信件的理由,這是做人的起碼道德。”

  柳思思一席話說得羅小釘臉紅耳熱,忐忑不安,只是滴溜著一雙小眼睛盯著柳思思。冷不防,柳思思一把抓過信件,轉(zhuǎn)過身飄然耳去。留下羅小釘一個,呆呆站著,慢慢地品味著柳思思扔下的一句硬梆梆的話語:“象你這樣的同學,是沒有權利給別人送信的!”

  在圖書樓后的花圃里,柳思思找到王大年,——他正在有滋有味地讀英語,以致柳思思站了半天他也沒發(fā)現(xiàn)。

  當柳思思把信交給王大年的時候,王大年只是略帶疑惑地望望她,然后從破口處抽出信瓤兒,卻不防照片飄落在地上。柳思思連忙轉(zhuǎn)過身子,說:“不得主人許可,我不看別人信件。”王大年拾起照片瞥了一眼,臉頰卻不覺飛上了紅暈。他展開信紙,匆匆地翻閱一遍,便塞給柳思思看。

  “柳思思,你不必懷疑我。這,這原來是很平常的事……她是云南軍校的學員,在列車上做好事,幫列車員掃地,在她的帶動下,我也拿起了拖把,正巧被她的同學拍進了照片。你看,她的信里寫的都是軍校生活……”

  “王大年,你也不必懷疑我,羅小釘交給我的信,原來就是破的。”柳思思一邊解釋,一邊看信,“嗨,這女孩長得挺漂亮,字也寫得秀麗漂亮,哎呀,軍校生活就是豐富多采,叫人好羨慕。王大年,我倒有個想法,你要和她繼續(xù)交往。”“啊……”王大年的臉頰又紅了。“哎,你想到哪兒去了!我是說,以咱們兩班團支部的名義,通過她和軍校的團支部建立聯(lián)系,互通信息,交流經(jīng)驗,取長補短,共同進步,這不是挺有意義的事情嗎?”“好啊!柳思思,你的腦子就是比別人的多幾道溝溝渠渠!”

  在嬌艷盛開的月季花叢中,王大年和柳思思都無拘無束地笑了。

  樓觀臺

  “三鷹柏!”隨著羅小釘一聲驚叫,車廂里同學的視線全都射向路邊。

  那是一棵千年枯柏,枝葉已被時間的風刀霜劍辟盡,只留下幾節(jié)樹杈酷似三只蒼鷹仰視碧穹。羅小釘指指劃劃,博得同學的稱贊;只有王大年知道,前幾天羅小釘在偷偷看著樓觀臺的簡介。

  沿著山坡往上走去,兩旁茂林修竹,綠蔭蔽天,更有流水潺潺,鳥聲宛轉(zhuǎn),優(yōu)美的景致一下子蕩滌掉人們心頭的所有憂煩。走上山坡,一池清水旁有一六角碑亭,碑上“上善池”三個隸書大字赫然入目。羅小釘搶先說道:“這是元代書法家趙孟釧狻�”柳思思慢悠悠地問道:“請問‘上善’二字作何解釋?”羅小釘一時語塞,憋了個大紅臉。還是王大年來解了圍:“老子道德經(jīng)說‘上善若水’,說的是有道德修養(yǎng)的人為善如水一般,滋潤萬物,造福人民,無所不至。” 柳思思連聲說:“妙,妙!”

  說話之間,來到山門前,只見門匾上歪斜著“說經(jīng)臺”三個繁體金字,是畫家石魯所書。山門左右各有碑廳,珍藏著70多通歷代書法家、作家的書碑和詩詞刻石。山門以上是一條寬闊的石條階路,但見羅小釘象一只靈巧的猴子,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頭。路邊陡坡上挺立著無數(shù)參天古木,濃蔭鋪地。

  在山路轉(zhuǎn)彎處有一個小小的黑虎靈官廟,柳思思探頭進去一瞧,便“媽呀”一聲退了出來,她沒有想到接受鄉(xiāng)民香火的竟是一個吹胡子瞪眼怕人的神。待抬頭看廟門的楹聯(lián)時,柳思思樂了:“心地持正見我不跪也無妨!”王大年接著念道:“胸懷邪僻任爾燒香有何益?”羅小釘哈哈笑道:“嘻,這不是自己砸自個的鍋嗎?”柳思思說:“不然,道教原本是一種信仰,并不提倡燒香拜佛。”羅小釘故作驚訝地說:“啊呀,今日才頭一次聽見柳小姐的高見呀!大年,你認為她的看法如何?” 王大年加速攀登幾步:“聽說山頂有個老道,頗有學問,咱們可以向他請教,據(jù)說樓觀臺的許多對聯(lián)都是他撰寫的。”

  大家氣喘吁吁地爬到臺頂,一幅大匾上閃亮著趙樸初題寫的“老子祠”三個金燦燦大字。

  走近老子祠,門內(nèi)兩旁立有《道德經(jīng)》石碑四通,西邊兩通是篆書,東邊兩通是楷書。羅小釘走到楷書碑前,仰著頭迫不及待地朗讀起來“道可,道非常,道名……”惹得柳思思禁不住捧腹大笑起來。

  “傻瓜,讀錯了!這道德經(jīng)我略知一二,要這樣斷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柳思思認真地說。

  “什么意思,讀天書似的。”羅小釘?shù)纱罅搜劬Α?/p>

  “道,指規(guī)律,是無所不包,十分深奧的;只可意會,無法言傳。如果可以用嘴說出來,那就不是悠遠長久的‘道’了。”柳思思邊思索邊解釋著。

  “當然,老子把‘道’也說得太神秘了;其實,洋洋灑灑五千言道德經(jīng)還不是講的‘道’嗎?”王大年插言道。

  石臺上老君正殿古色古香,玲瓏奇特,神龕內(nèi)老子穩(wěn)然而坐,幾個游客正在虔誠地焚香叩拜求香。一個老年道士,鶴發(fā)童顏,髯發(fā)飄胸,氣度不凡。王大年走上前,深深鞠了一躬:“老師傅,打擾了!”老道連忙讓坐。王大年大大方方地坐在黑油油的檀香木椅子里,禮貌地問道:“我有一個問題求教——請師傅講一講道家的信仰,好嗎?”

  “好!”老道望著圍攏過來的同學,兩眼炯炯有神,“簡而言之,道教崇尚清靜無為。”

  “無為?豈不是無所作為!”擠到前邊的羅小釘冷不防冒出一個質(zhì)問性的話。

  “非也!” 老道并不責怪他,仍然端莊穩(wěn)坐著說:“并非無所作為,而是無所不為!”

  “啊呀,不管好事壞事都能做啦?” 羅小釘幾乎喊叫起來。

  “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上善若水。”老道說完,便閉起雙目,不再理會。

  王大年連忙說聲“謝謝”,便招呼大家悄悄地退出正殿。

  “道學是一門很深的學問,我們這樣一知半解地和人家辯論,又有什么意思呢?”柳思思的話剛說完,羅小釘已經(jīng)跑到老子碾藥石前,舉起木槌敲打起來。這個八角形的碾藥石,竟然發(fā)出黃鐘大呂般鏗鏘的樂音,深長而悠遠。同學們暗暗稱奇,便拿起木槌,你一下我兩下地敲起來,金屬般的韻律,不絕于耳。

  兩廊新刻的詩碑,琳瑯滿目,大家分散開來,你讀這首,我讀那首,真象在開一個豐富多彩的樓觀臺詩歌朗誦會。

  站在說經(jīng)臺后邊的平臺上,向北俯瞰,只見河流縱橫,麥田鋪綠,霧靄繚繞,流光溢彩,引得無數(shù)同學爭先留下那動人的倩影,這可忙壞了“攝影師” 羅小釘。

  走出說經(jīng)臺,面對著高聳的郁郁蔥蔥的終南山,羅小釘突然發(fā)出了爬山“進軍令”:“同學們,沖呀,看誰先攀上太上老君的煉丹爐!”話音未落,他那矮小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翠綠的竹林中。王大年、柳思思他們也不敢怠慢,邁步緊緊跟上……

  論辯

  布告欄前圍滿了人。

  矮小的羅小釘匆匆地鉆進去,又匆匆地鉆出來,他在花園里找到柳思思、王大年、郭泉子,他們正饒有興趣地練習英語對話。

  “學生會,要組織,大辯論——”羅小釘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柳小姐,咱們兩班又成了冤家對頭!”

  “什么命題?”柳思思關心地問。

  “正題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反題是:近朱者不赤,近墨者不黑。”

  “這樣的辯論容易給詭辯者鉆了空子,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是非曲直混淆不清。”王大年對這場辯論似乎不感興趣。

  “不然,我覺得正確的勝利是顯而易見的。”柳思思胸有成竹地說。

  “柳小姐,你太武斷了!我倒認為反題更有說服力,要不,咱們先來個演習如何?”羅小釘擺出一副挑戰(zhàn)者的姿態(tài)。

  “好,我當裁判,羅小釘對柳思思。”王大年來了興趣。

  “近朱者不赤,近墨者不黑。 有一個地下黨員,打入敵人內(nèi)部七八年之久,他整天接觸的都是反動透頂?shù)膰顸h軍官,花天酒地的糜爛生活,但他始終保持了一個共產(chǎn)黨員的高尚品質(zhì),你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嗎?”羅小釘主動出擊,咄咄逼人。

  “羅小釘,我問你,這位地下黨員在打入敵人內(nèi)部以前干什么呀?”柳思思沉著地發(fā)問。

  “自然是在革命隊伍工作啦。”羅小釘迷惑不解地說,“柳小姐,正面回答,別亂打岔。”

  “這位地下黨員只所以立場堅定,那是因為原先他在革命隊伍所受的教育,已經(jīng)深深地改變了他的思想本質(zhì),可見還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呀!”柳思思不動聲色地徐徐道來,羅小釘竟咽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第一個回合,柳思思勝!”王大年果斷地作出裁決。

  “得分,加10分!”不善言談的郭泉子慢慢騰騰的補白,把大家都逗笑了。

  羅小釘畢竟是個“機靈鬼”,眉頭一皺,又計上心來。“柳小姐,先別高興,還是近墨者不黑呀!”羅小釘順手摘下一片冬青樹葉,打著比方,“這譬如一瓶墨汁,你用手在瓶子外面使勁地摸,也不會變黑,怎么能說近墨者黑呀?嘻嘻……”羅小釘不禁得意地笑起來。

  “且慢高興,我需要找一個具有特異功能的人——”柳思思神秘兮兮地說。

  “干什么?”羅小釘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讓他把瓶子內(nèi)壁翻出來,看看究竟粘墨沒有?” 柳思思風趣地說。

  “哎呀,氣殺我也!”羅小釘大喊一聲,敗下陣來……

  呆了一會兒,羅小釘眼珠一轉(zhuǎn),又喊了起來:“且慢且慢,這樣的辯論只是就事論事,蜻蜓點水,不能使人心服口服,還不算最后的勝利。”

  “羅小釘又出啥鬼點子了?”郭泉子疑惑起來。

  “羅小釘說得有道理,是應該從問題的本質(zhì)上給人家一個圓滿的答復呀!”王大年認真地說。

  柳思思開朗地笑起來,臉兒綻開了桃花:“莫急莫急,是要談一談理論依據(jù)啊!咱們在哲學課學過,事物發(fā)展變化的原因有兩個方面;一是內(nèi)因,是事物變化的根據(jù),一是外因,是事物變化的條件——”

  “外因只有通過內(nèi)因才能對事物的發(fā)展變化起作用呀!”羅小釘搶過話茬興匆匆地背誦起來,逗得大家都開心地大笑起來。“原來你也知道這些道理呀!”柳思思細嫩的手指差點挨住了羅小釘?shù)谋羌鈨骸?/p>

  “知道是知道,就是理論和實際聯(lián)系不起來哪!”羅小釘懊喪地說。

  “還是回到正題上吧!”柳思思略加思索,便滔滔不絕地說起來,“一個人的覺悟和進步,首先決定于他自身的思想修養(yǎng),刻苦學習,追求進步,嚴格約束自己,培養(yǎng)自覺意識,這是內(nèi)因,是起決定作用的因素。而組織的教育,同學的幫助,環(huán)境的熏陶,知識的陶冶,都是外因,是人們進步的客觀條件——”

  “這些外部信息只有被人們接收,才會對思想意識的變化起作用啊!”羅小釘又急急地搶過話茬發(fā)揮起來,笑得柳思思直不起腰來。

  王大年趁機抒發(fā)自己的觀點:“我還是覺得這場辯論中心不夠明確,柳思思所講的內(nèi)因決定論,從某些方面反而削弱了自己‘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觀點。既然一個人的變化取決于他的內(nèi)在素質(zhì),當然他可以‘近朱者赤’,也可以‘近朱者不赤’,為什么一定要‘近朱者赤’呢?如果非要他‘近朱者赤’的話,豈不成了外因決定論了?”

  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羅小釘高興地拍起手來,柳思思略微吃驚地愣了一下,便口若懸河地說下去:“王大年,你也站在反題一邊了。我說內(nèi)因起決定作用,但也不否定外因的重要作用。雞蛋可以孵出小雞,石頭孵不出小雞,這是內(nèi)因的決定作用。但是如果有了雞蛋,卻沒有適宜的溫度,還是孵不出小雞,在這種情況下,外因便具有重要的甚至是決定的作用了。”“柳小姐,請你聯(lián)系‘近朱者赤’講一下!”羅小釘還是念念不忘辯論題。柳思思微微一笑:“譬如一個初生的嬰兒根本不知道善惡美俊丑,紅黃藍白黑,你對他進行什么教育,他就會接受什么思想,這便充分證明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外因的作用、環(huán)境的影響還是很重要的哩!”王大年點點頭無話可說,羅小釘心服口服地翹起大拇指:“還是咱關中才女的學問深哪!”

  打工

  紅日斜掛西天,把最瑰麗的色彩盡情涂抹,暑氣塞滿城市,幾乎找不到一個涼爽的角落。柳思思穿著薄薄的乳白紗裙,搖著精巧的折扇,悠閑地在街上散步,尋找著屬于她的舒適和愜意。無意中,一抬頭,馬路斜坡上一輛裝滿灰漿的架子車闖入她的眼簾,前面拉車的人已經(jīng)深深地弓下了腰,汗水從油污的背心滲透出來,但是負重的車子卻仍然極其艱難地挪動著……

  柳思思“呀”地喊了聲,毫不遲疑地奔上前去,便伸手去推車子,那只精巧的折扇卻只能隨意地夾在右手指縫里,也許是拉車的人覺得車子突然輕了起來,便加快了步伐;而柳思思兩只細嫩的小手,已經(jīng)被車廂后面粗糙的檔板磨得疼痛起來。汗水從她那缺少紫外線照射的白晰的臉頰上流淌下來,有風度的劉海早已濕漉漉地貼在前額上,她卻挑戰(zhàn)似地迎著各種詫異的嗤笑和輕蔑的目光。

  “呆站著干啥!還不幫幫忙!”王大年的聲音似乎又在她耳旁吼起來,一想起因為自己沒有主動扶持昏厥老人而受到王大年批評的事情,心里就隱隱作痛。“人,是要有同情心的!”她把這句話寫在日記本上,也深深地刻在自己的心底。

  車子終于上了斜坡,柳思思伸直腰板,急促地喘著粗氣。她拍了拍手掌上沾著的灰漿,轉(zhuǎn)過身子打算離開了。本來嘛,幫助別人應該說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是為了得到人家的感謝,也不一定需要結識被幫助的人。但是,就在柳思思走了幾步,偶而回頭一瞥的瞬間,她驚奇地發(fā)現(xiàn),那個拉灰漿的人也正好扭過頭來,王大年!怎么會是王大年呢?霎那間,柳思思的心靈受到一次強烈的震撼,此時此地,此情此景,她激動地跑過去,沖著王大年喊道:“王大年,你怎么在這兒呢?”

  王大年臉膛黑紅,喘息未定,一手扶住車把,——架子車里滿滿的灰漿使得他無法放下車子。側過身來,他的臉上掠過一絲淡淡的羞澀,但隨即便以一種坦然的神情迎著柳思思諒呀的目光,回答柳思思的卻是一句風趣的反問:“柳思思,你怎么也在這兒呢?”

  “我姑母在西郊住,我來過暑假的。”

  “我縣的建筑公司在這兒有工程,我來——干活的。”王大年簡單地說了一句,兩手握住車把,打算起程了。在馬路邊,拉著灰漿車,和一個穿著時髦漂亮的姑娘談著話,似乎引人注目了。王大年提高了聲音說:“謝謝你,柳思思,快回去吧,祝你暑假愉快!”

  王大年弓下腰去,用足了力氣,他知道重物的啟動總是要克服它保持靜態(tài)的慣性的。車子卻異常輕松地啟動了,王大年憑著和柳思思邂逅所引起的沖動,拉著灰漿上路了。人啊人,同樣是大學學生,同樣是過暑假,有的在悠閑散步,有的卻在拉車流汗……其實這只是第三者的感嘆,而王大年自己心情卻漸漸平靜下來。

  車子漸漸重起來,前面又要上坡了,王大年沒有減速,而是利用車子的慣性一鼓作氣,爬完了這面長坡。他停下車子,一手扶住車把,直起腰板,喘著氣,卻隱隱聽見跟前還有喘氣聲,扭頭一看,啊,是柳思思,滿臉緋紅,汗流浹背,手上沾滿灰漿,王大年渾身立刻貫通著一股熱流,更增加了夏日的溫度,激動過后,王大年裝著生氣的樣子:“柳思思,你回去吧,你姑母會不放心的!”

  “王大年,你干這活太辛苦了,要是經(jīng)濟有困難的話,可以說一聲嘛!”從那雙水汪汪的眼睛里,柳思思流露出深深的同情,和實實在在的真心誠意。

  “柳思思,你還不真正了解我,不單是為了掙錢,更主要的是嘗試、體驗、鍛煉。你別忘了,我還有個文學的愛好呢!”王大年自信的語氣,顯示出一個男子漢堅強的毅力。

  “不必多說,你已經(jīng)鍛煉了好多天,我就鍛煉這一次,總可以吧?”柳思思的語氣也不容反駁。

  “好吧,再有四五分鐘就到了。柳思思,我總算服了你啦!”王大年弓身拉車,柳思思伸手推車,馬路上留下了他們長長的身影……

  賣方便面

  金秋的下午,校園藤架下濃蔭鋪地。一陣陣涼爽的風,從澄潔明凈的天空無拘無束地飄散下來?赏醮竽陞s渾身躁熱,黑紅臉龐上兩道濃眉漸漸緊蹙起來,暑假里勤工儉學留下的疲倦還沒有消除,他又卷入了一場復雜的糾紛。

  柳思思笑意盈盈地走過去,一眼瞥見王大年滿臉堆著愁云,便受到感染似地垂下眉來。

  “王大年,學校批評你班有人在公寓里賣方便面,真有這樣的事嗎?”柳思思關切地詢問著。

  “真的,是羅小釘,噢,還有你班的郭泉子呢!”王大年心事沉沉地說。

  “啊!”柳思思驚訝地喊出聲來,“ 郭泉子這個老實疙瘩也下海啦!”

  “他們從市場上買來兩箱,給自己留了些,剩下的就賣給同學了。”

  “賺錢沒有?”

  “一包方便面賣五毛錢,賺五分錢。”

  “唉,咋能賺同學的錢呢?”

  “我也是這樣說,可羅小釘不服氣,他說一包比商店便宜五分錢,又方便了同學,有啥不好呢?他們掙的只是一點跑路費。”王大年慢慢地轉(zhuǎn)述著羅小釘?shù)脑挘孟笳f的就是自己的看法。

  “你對他們很同情哩,要說服別人首先得說服自己。”柳思思毫不留情地給王大年以尖銳的批評。

  王大年沉默了,難道自己真的也掉進錢孔里去了。

  “我覺得同學相處,以相互關心,互相幫助的純潔友誼為珍貴,如果跑了一點路、幫了一點忙便要辛苦費,那么把自己的人格降低到什么標準啦?”柳思思侃侃而談,自由地陳述著自己的觀點,激動著面孔緋紅。

  王大年從為班級名譽辯護的狹隘圈子里解脫出來,把眼光投向更遠大的目標。他曾和柳思思一起救助昏迷的老人,并不希圖一絲一毫的報酬。柳思思也曾在家里招待他們品嘗西安小吃,并未收取一分一厘錢。他們不辭勞累地做著班團工作,從來沒想過要討什么辛苦費呀!如果把自己為人民做的一舉一動,都放在金錢的天平上去衡量,那么人們靈魂的價值會貶低到什么程度?

  王大年仰起頭來正要說話,羅小釘急匆匆地奔過來,郭泉子慢吞吞地跟在后邊。

  羅小釘掏出檢討書和錢遞給王大年,臉不變色心不跳,反而顯出格外的解脫和輕松:“班長,這是我的檢討,這是賣方便面賺的錢,全交給你!”

  王大年尚未從沉重的氛圍里走出來,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你倒輕松!”

  郭泉子也掏出檢討書和錢遞給柳思思,臉卻脹得通紅:“柳思思,我沒出面,是羅小釘代我賣的。”

  柳思思倒顯得很平靜,微微一笑:“你沒露面,學校沒有批評咱班,所有的責任都讓人家承擔了,你看把王大年愁成啥樣!”

  王大年似乎有點沖動:“好了,不說了,今后再也不要賣方便面了!”

  羅小釘突然嚴肅起來,向著王大年立正,敬禮:“報告班長,我和郭泉子合計過了,打算繼續(xù)賣方便面——”

  “啊,還要賣方便面?”王大年驚愕了。

  細心的柳思思似乎看出了什么名堂:“別急,讓他們談談自己的打算。”

  羅小釘露出一副笑臉:“報告班長,情況是這樣的,我們打算替同學們代買方便面,不賺一分錢,做到完全徹底為人民服務,這樣總可以吧!”

  “原來如此!哈哈……”王大年懸著的心放下來了,會心地笑了。柳思思也笑了。羅小釘、郭泉子反而笑不起來了……

  取經(jīng)

  一連幾天,王大年成了校園里的新聞人物。校報記者追著屁股采訪他,學生科、教務科、班主任紛紛討要他的學習經(jīng)驗材料,許多班級邀請他去做報告,可是他卻無可奉告,一一推托,甚至象犯了錯誤似地討?zhàn)埐灰,弄得大家乘興而來,掃興而去,一些閑言碎語也就傳開了。

  “看樣子,他的成績可能不大真實,要不為啥說不出經(jīng)驗呢?”

  “還不是擺擺架子,抬高身價唄!”

  然而,了解王大年的同學并不這樣想,他們知道王大年是一個虛心好學、名副其實的佼佼者。

  這突如其來的事情給王大年一向開朗的心里蒙上一層淡淡的陰影。下午,他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下來,膝頭攤開一本書,便專心地讀起來。起先,腦子里還時時闖入各種意象,亂哄哄地,后來,是這本書的內(nèi)容深深地吸引了他,便忘記了一切煩惱……

  這時候,那邊廂娉娉婷婷走來了柳思思。

  “書呆子,你叫我好找哇!”柳思思突發(fā)的女高音使沉浸在書本中的王大年吃了一驚,猛地抬起頭來。

  柳思思順手拿過書來:“啊,《我這十年》,劉曉慶的,我也在找這本書呀!”

  “劉曉慶是個強者,我不如她,她敢講真話,而我不敢,她敢說‘我是中國最好的女演員’,而我就不敢。”王大年借題發(fā)揮,情真意切。

  “你不需要多說呀,你已經(jīng)用實際行動贏得了學習總分第一名!王大年,你應該把自己的學習經(jīng)驗總結一下,給大家講一講嘛。”柳思思懇切地說。

  “柳思思,我覺得介紹學習經(jīng)驗的應該是你,你總分比我低三分,實際上是沒有差別的。”王大年誠心誠意地說。

  “你是第一名,而人們總是崇拜第一名的呀!”柳思思說著,明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種淡淡的酸味,但隨之便消逝得無影無蹤。

  “你的基礎不如我,完全是靠刻苦學習取得的好成績;而我的基礎比你強,學習起來自然輕松的多,學習經(jīng)驗還是你豐富呀!”王大年對柳思思的情況還是比較了解的。

  “當然,我的學習經(jīng)驗也要總結,可是我覺得你的經(jīng)驗里有著更深層的東西。”柳思思興趣盎然地說。

  “好好好,我看你今天是非打破砂鍋問到底不可,我就對你說說實際情況,你可要保密呀!”

  望著王大年神秘兮兮的樣子,柳思思咯咯地笑了:“保密保密!”

  “你也知道,我班課程很重,我的社會工作很忙,業(yè)余愛好又多,時間特別珍貴,我就給自己規(guī)定了一條:專時專用,課內(nèi)時間課內(nèi)用,課外時間課外用。課本我一看就懂,老師再講便不大去聽,只偶爾記些書本上沒有的東西。在課堂上,我做完了習題,還要預習以后的內(nèi)容……”

  王大年侃侃而談,柳思思贊嘆不已:“呀,你一節(jié)課當成三四節(jié)課用咧,可真是高效率哇!當然,你這些學習經(jīng)驗不好推廣;但是,可供教學改革參考嘛,滿堂灌教學確實該改一改了!”

  王大年尷尬地笑了,他不知道這種情況傳揚出去會有什么結果。

  文學社

  十月的風,瀟灑地掠過興慶湖面,碧綠的池水變幻著萬千漣漪。湖邊的松樹林里飄出一陣陣悠揚的歌聲,接著是一個接一個動情的朗誦詩歌的聲音……原來那是文學社的男孩女孩在過活動日。

  同學們圍成一個圈兒,席地而坐。羅小釘站起來,很有風度地往腦后甩了一下垂到額著的長發(fā),然后頗為抒情地朗誦起來:“煙雨蒙蒙罩著明媚的池塘/我等待西子嬌柔婀娜地開放/輕風習習拂過迷人的夜晚/我等待薄云初破俏容再現(xiàn)的月亮/癡情的心沉醉在詩一般的夢幻里/回憶的清醒是這樣的悲傷,悲傷……

  羅小釘做了個意味悠長的手勢,微微地閉起眼睛,迎接著熱烈的掌聲與喝彩。

  柳思思看羅小釘已經(jīng)從陶醉中睜開眼睛,便略表驚訝地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想不到我們的羅小釘竟然變得這樣溫柔,深沉,傷感,多情。”柳思思的話引起一陣輕輕的善意的笑聲。

  王大年若有所悟地問道:“羅小釘,我看你近來迷迷瞪瞪,神不守舍,你是不是在看什么書呀?”

  “是呀,我正是看一部偉大的文學作品,它可以和《紅樓夢》、《金瓶梅》相媲美。這真是一部傳世之作啊!”羅小釘毫不掩飾地侃侃而談。

  “《廢都》,羅小釘迷上《廢都》了!”

  “他翻來覆去地看著,都看了好幾遍了。”同學們七嘴八舌地說著。

  “《廢都》我也看過,”柳思思迎著同學驚訝的目光說下去,“作為一種文學現(xiàn)象,我們應該研究它,但并不被它所迷惑。我覺得《廢都》作者過分熱心于性描寫,用不健康的低級趣味去吸引讀者,并沒有深刻地反映出古都翻天覆地的改革現(xiàn)實。”

  望著兩眼瞪著好大好大的羅小釘,王大年略顯激動地說:“《廢都》不能和《紅樓夢》媲美,《紅樓夢》全面深刻地揭示了封建社會必然滅亡的命運,而《廢都》則是片面地來描寫我們的社會現(xiàn)實。要說《金瓶梅》,至少它還暴露了官僚、惡霸、富商西門慶強占良家婦女的罪惡行徑,而《廢都》卻用欣賞、贊美的筆調(diào)描寫著作家莊之蝶荒淫無恥的生活,莊之蝶其實是一個披著作家外衣的現(xiàn)代西門慶,他和古代西門慶不同之點是,用作家漂亮的頭銜去吸引婦女,使她們心甘情愿地投身于他的懷抱。年輕幼稚的讀者,讀了《廢都》,看不出毒素之所在,深受其害而不自知……。”

  “我反對!你們這樣看待《廢都》,其實是一種偏見。”羅小釘表現(xiàn)得異常沖動,“《廢都》描寫的是一種永恒的愛情,反映的是一種性文化,莊之蝶這個人物富有更深層次的內(nèi)涵,可你們并不懂這些。”

  “反對無效!”柳思思一句幽默引起一片笑聲,“是的,我們不是學文學的,對《廢都》的內(nèi)涵了解得未必深刻;但是我們知道,檢驗文學作品的一個重要標準是社會效果,從目前《廢都》在社會上產(chǎn)生的消極作用來看,它就未必是一部好作品。”

  “有啥消極作用呀?”

  “遠的不說,眼前就有一個,讀了《廢都》,深深地陷了進去而不能自拔。”王大年含蓄地說。

  “誰呀?”

  “這人不是別人,就是你呀!”劉思思細長的手指差一點挨住羅小釘?shù)谋羌狻?/p>

  “啊!”羅小釘?shù)膬芍谎劬Φ傻靡话愦蟆?/p>

  延安行

  汽車沿著蜿蜒起伏的公路向陜北進發(fā),撲面而來充滿眼簾的是純厚的黃土,黃土的純厚。

  王大年暢開胸懷,盡情地呼吸著濕潤的黃土氣息,呼吸著滿山遍野秋莊稼的清新氣息,陶醉地微微瞇起了眼睛。柳思思輕輕地吟誦著《回延安》:“心口呀莫要這么厲害地跳/灰塵呀莫把我眼睛擋住了……手抓黃土我不放/緊緊兒貼在心窩上……”

  “幾回回夢里回延安/雙手摟定寶塔山。”羅小釘沙啞的男中音雄渾地加進來,動情地吟誦著:“啊,寶塔山!”

  “寶塔山!”在一片驚喜的歡呼聲中,巍巍寶塔披著桔紅色的晚霞,光華燦爛,威嚴壯美。鳳凰山、清涼山色彩瑰麗,幽然豐姿,環(huán)峙而立,他們便喜孜孜地撲入延安溫暖的懷抱。

  華燈初上時分,大家興匆匆地擁上延安街頭,車水馬龍,夜市喧囂,潮水般地淹沒了他們。黑暗中,延河靜靜地流著,水波里閃爍著點點燈光。倘徉在延河橋頭,王大年停住腳步,久久地注視著悠深的地方。循著他的目光望去,柳思思的視線落在意象中的王家坪、楊家?guī)X、棗園里。

  王大年面對著朦朧的群山和源遠流長的延河,眼前意象連綿,心中浮想連翩,不禁脫口吟誦起來:

  “昔人已乘白馬去,此地尚余白馬形。

  白馬一去不復返,延河千載清粼粼。

  …………………”

  “哈哈,詩人卡了殼啦!看咱關中才女的本事吧!”羅小釘?shù)钠畦屔ぷ佑趾捌饋怼?/p>

  柳思思暗自沉吟:崔顥《黃鶴樓》的五六句是疊詞對仗,摹仿起來確有些難度。她一著急,額頭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可她畢竟才思敏捷,眼珠一轉(zhuǎn),便吟出下邊的詩句來:

  “槐蔭森森王家坪,山道彎彎楊家?guī)X。

  延安精神何處是,窯洞大學使心明。”

  羅小釘禁不住拍起手來:“精采。好一個‘窯洞大學使心明’!”

  失盜

  悠長的起床號聲把羅小釘從睡夢中喚醒,就象是預感到要發(fā)生什么事情似的,突然一種莫名的恐懼籠罩了他的全身。“錢,我的錢!”羅小釘戰(zhàn)兢兢地撲向掛在床頭的外衣,把手伸進口袋摸著,哦,在哩,掏出來一看,原來是折疊著的大手帕,急急忙忙地里外口袋翻了個遍,也不見錢的影子,這一下,他真的慌了,又翻過枕頭,掀起褥子,仍然毫無收獲……

  羅小釘木然地癱坐在翻得亂糟糟的床鋪上,同學們圍攏過來,關切地問這問那,他竟然一句也沒聽進去,而他的記憶卻愈加清晰明朗起來,昨天下午,表哥捎來一千元,里邊五十元、十元的有,五元、二元、一元的也有,那是父母親多少日子積攢的血汗錢,自己一學期的生活費哪!因為忙著招呼表哥吃飯,他把錢隨手裝在上衣口袋里,吃過飯送表哥去趕末班汽車,回到宿舍感到有點熱,脫下衣服掛在床頭上,就到水房去擦洗,宿舍里人來人往,晚自習鈴聲催得很緊,各種作業(yè)又忙得亂鼓冬冬,在教室里呆的時間長了點,燈熄了,黑摸著上了樓梯,床上一躺便進入夢鄉(xiāng)……萬萬沒有想到,唉!

  聽說羅小釘丟了錢,王大年很痛心,一是覺得羅小釘家里確實很難,無法再接濟他;二是氣憤班上竟然有這樣的三只手,還偷起自己的同學來了。但是,王大年是什么困難也嚇不倒的人,當他聽說羅小釘丟了錢的時候,一個解決困難的辦法同時也產(chǎn)生了。王大年默默地走進儲蓄所,從自己的存款里取出五十元,又默默地塞進羅小釘?shù)氖掷?mdash;—羅小釘說啥也不要,可人是鐵、飯不鋼,一頓不吃心發(fā)慌,羅小釘含淚收下了捐款,不過他一再表示,以后有了錢會還的。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在王大年的帶動下,同學們紛紛解囊相助,連外班的同學也聞風而動,柳思思、郭泉子、李紅棉也都捐了款……不出三天,捐款數(shù)已經(jīng)上了一千,這次救助活動也就告一段落。

  不過,這個故事的結局卻是出人意料之外的。第五天早晨,羅小釘?shù)男那橐呀?jīng)恢復正常,他在穿衣服的時候突然驚喜地大喊起來:“錢,這是我的錢呀!信,還有一封信!”

  張洪亮一把奪過信來,大聲地讀起來:“羅小釘同學,我實在對不起你呀!一時鬼迷心竅,我做出了這種見不得人的事情。我原想用這錢,痛痛快快地花一花,沒想到自己竟陷進痛苦的深淵?匆妱e的同學主動地解囊相助,我更是萬刀刺心般的痛苦,我不是人哪,經(jīng)過幾天的思想斗爭,我勇敢地邁出這一步,錢歸原主,如數(shù)退還。請原諒我,我不敢說出自己的姓名。”字是用仿宋體寫的,無法辨認筆跡。

  王大年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他知道這是誰干的,但是他不愿意挑破這秘密。至于大家捐獻的這一千元呢,自然變成年級的獎勵基金了。

  血紅的夕陽悠悠地掛在西天,瑰麗的桔紅從淺灰色的云層后面徐徐地流瀉開來,把巨大的天幕浸染成一幅輝煌的油畫。

  望著如詩如畫的晚霞,王大年的心情興奮起來,也生發(fā)出無盡的思索。人們啊,世界這樣美麗,生活這樣美好,為什么有人卻要給她抹上黑色?這幾天來,一個人的面影總在他眼前浮動,而且越來越清晰,難道真的是他?

  彎彎小徑上,柳思思快活地哼著流行歌曲,輕盈地走過來,一看見王大年,就象受到感染似的斂起了笑容。

  “王大年,你還在想那件不愉快的事情?”

  “嗯——”王大年的回答低得幾乎聽不見聲音,——那件事情象一塊大石頭,沉沉地壓在他的心上。

  “哎,想開些!天南地北,七姓八名,哪能不出一點問題。——不過,我這里倒有一點線索:我班馬天成說,他看見你班的黃金貴和社會上不三不四的人在一塊喝酒。”

  王大年的心里撲通一跳,怎么和自己猜想的湊巧是一個人。霎那間,黃金貴的一言一行象過電影似地,從他的腦海里匆匆掠過。入校初期,身穿棒棒棉襖的黃金貴,在大眾場合說起話來還臉紅。入校一年多,黃金貴從頭到腳已經(jīng)全副武裝起來,雖說還趕不上服裝新潮,但也非一般同學所能相比。近幾天,黃金貴行為異常那個,心神不寧,雖然在同學面前也有說有笑,但表情總是不大自然……

  “王大年,你又犯傻勁了。來,你說說黃金貴的情況,我?guī)湍阆胂朕k法。”在夕陽的光輝里,他們探索著開啟心靈的鑰匙。

  星期天早晨,在校園偏靜的角落里,絢麗的朝陽營造出一片溫馨的天地,王大年、柳思思、黃金貴正在親切地交談,黃金貴的眉宇間時時流露出一絲惴惴不安的情緒。

  柳思思輕輕地抖開一幅畫卷,——這是她花費了幾天課余時間創(chuàng)作的,王大年、黃金貴的目光便被吸引過來。畫的右方是一位面朝黃土背負烈日躬身拔草的老年農(nóng)民,他那額頭深深的皺紋里鐫刻著多少歲月的風霜雨雪,他那深邃炯亮的雙眸里飽含的分明是一種父愛的摯情。這位老農(nóng)畫得實在太動人了,任何稍有良知的青年看到他,都會激動得熱淚盈眶。王大年雖然竭力克制著自己,可他的眸子里已充滿了淚水,他看見黃金貴的身軀發(fā)出一種近似痙攣的抖動,雙手顫顫地伸向畫面去觸摸,似乎已經(jīng)感到了親愛父親的體溫。“爸爸——”黃金貴一聲忘情的呼喚,震撼了在場的每一個人,連柳思思也意想不到,藝術的感染力竟如此巨大。

  黃金貴的目光癡癡地移向畫的左方:那是一個油頭粉面的翩翩男青年,左手食指中指間夾著一支點燃的香煙,右手拿著一瓶啤酒正仰脖咕都咕都地灌著。黃金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羞愧難當?shù)乇ь^痛哭起來:“我不是人,做出這種對不起父母、對不起同學的事情,看到別的同學捐款救助羅小釘,我的良心受到強烈的譴責,我雖然悄悄地退還了一千元,卻沒有勇氣公開承認自己的錯誤……”。

  等到黃金貴感情稍稍平靜,王大年伸出了友誼的雙手,黃金貴感到了力量,感到了溫暖,他看到柳思思雙眸里射出的也是充滿信任、鼓舞人心的目光。

  羅大伯

  王大年午飯吃得很遲,走出飯廳時校園里已是靜悄悄的。馬路上,一位老人蹣跚而來,迎面相遇時,王大年幾乎驚呆了。

  已經(jīng)過了五一,老人還裹著厚厚的老棉襖,窄小的罩衣似乎在述說著陳舊的歷史。古銅色的臉頰上,艱辛的溝壑縱橫遍布。深陷的眸子里,緩緩流出的是渾濁的淚水……

  “啊,是羅大伯!”王大年迎上去,親熱地握住老人粗糙的手。

  老人顫顫地抽回自己的手,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充滿疑惑的目光。

  “羅大伯,我是大年,是小釘?shù)耐瑢W。”

  “大年,好,我這就走了……”老人邊說邊走,似乎有難言的痛苦。

  “羅大伯,你啥時來的?住幾天再走嘛!讓小釘陪你玩玩。”大年誠懇地挽留著。

  “不,不——小釘他趕我走哩!”老人實在忍不住了,聲淚俱下。

  如同萬里晴空響起一聲霹靂,王大年的心靈受到一次巨大的震撼,如同自己不愿意預想的那樣,事情還是象人們擔心的那樣發(fā)生了。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認爹和娘,歷史的夸張悲劇,總是一代一代地傳遞著。

  此時此刻,王大年的眼珠機靈地一轉(zhuǎn),主意便涌上腦際。如果現(xiàn)在我去找羅小釘,父子相見的尷尬未必有助于思想疙瘩的消除。倒不如自己先陪著羅大伯到城里轉(zhuǎn)轉(zhuǎn),然后再找羅小釘算帳。

  王大年陪著羅小釘鉆過地道,一同登上古樸壯觀的鐘樓,看著雕梁畫棟,珍奇古玩,看著寬闊的街道,高聳的樓房,老人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冰封的話語也解凍緩流。

  “大年,咱莊稼漢也不是傻子,誰不知道豬肉吃著香,新衣服穿著排場,游山逛景痛快,咱愛把自己穿得土里土氣的?——我供著兩個學生哪!”羅大伯說到激動處,禁不住又眼圈發(fā)紅了。

  “其實,小釘花錢也很節(jié)省,城里的消費太高了。” 話說出口,王大年便后悔了,一個穿著打扮略顯時髦的羅小釘形象在他眼前晃來晃去,自己編的假話羅大伯能相信么?

  “大年,我知道,你是為了讓我寬心才這樣說的。小釘?shù)那闆r我都看到了。大年,你也是從咱農(nóng)村來的,我看你的衣著穿戴變化并不很大呀!一個人的學問、本事,都是內(nèi)才,不看外表!”羅大伯說到高興處,發(fā)表著自己的看法,滔滔不絕。

  這一次,該王大年驚訝了。這個其貌不揚、穿著土氣的老年農(nóng)民,有著自己明明白白的人生觀、人才觀,他們才是社會的主人呀!

  “妹妹你坐船頭,哥哥我岸上走——”羅小釘一邊用筷子敲著搪瓷碗,一邊沙啞著嗓子唱著歌兒,當他一腳跨進飯廳的時候,便再也唱不出一句歌詞了。

  王大年和羅大伯坐在餐桌上吃飯。剛才還是心境平和的羅大伯,霎那間臉色蒼白,雙手顫抖,兩道利劍似的目光直逼著羅小釘射來。羅小釘已是羞慚萬分,犯罪似地走過去,怯弱地喊了一聲“爸”……

  無數(shù)雙好奇的目光從四周一齊投來,羅小釘恨不得有個地縫立即鉆進去。王大年怕影響羅大伯吃飯的情緒,便囑咐羅小釘只管自己去吃,天大的事情飯后到宿舍再慢慢談。

  桔紅的夕陽透過窗子,占領了整個房間。羅大伯飽經(jīng)風霜的古銅色臉龐,鍍上了一層輝煌的金色,渲染得如同一莊尊嚴的雕像,只是那些蘊藏著無數(shù)故事的皺紋卻愈顯深刻。羅小釘年輕稚嫩的臉頰,蒙上了一層無法揭示的羞愧,他知道無論說什么也不能洗清自己嫌棄父親的過錯,他只能用痛苦的沉默來表示自己的反思。

  在這種尷尬的場合下,王大年決心把調(diào)解員的角色扮演好。他嚴肅地對羅小釘講了一番“狗不嫌家貧,兒不嫌母丑”的道理,狠狠地批評了羅小釘嫌棄父親的錯誤,他還繪形繪色地描述了羅大伯為供兒女上學所受的辛苦——其實這也是每一個老年農(nóng)民都走過的路程。

  “是的,父輩們也許沒有我們見多識廣,沒有具備我們學過的科學知識,沒有我們這樣能說會道,可他們做出了奉獻,我們是踩著他們肩膀爬上來的,可我們最后卻忘記了他們——”王大年的聲音微微顫抖著,他的眼眶里充滿了淚水。

  羅小釘再也坐不住了,他的內(nèi)心里涌動著千層浪,萬重波,他的眼前不停地變幻著父親犁地、播種、收割等各種勞動場面,突然一陣霹靂攜帶著傾盆大雨劈頭蓋腦地壓下來,他瘋狂似地撲到父親面前跪了下來:“爸,我錯了,我對不起你老人家……我不是人……爸,你打我,罵我,我心里才好受些……爸,你為啥不說話呢?”羅小釘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嗚咽著……

  羅大伯默默地淌著眼淚,他知道“男兒有淚不輕彈”,他是因為兒子流淚才流淚的。

  “小釘,起來吧!天下只有不孝順的兒女,沒有不疼兒女的父母。你嫌我土氣,給你這洋學生丟臉,急著趕我回家,我只是把裝在外面的二百元掏給了你,可這身底還藏著八百元哩——”

  下面的故事不知是眼淚還是笑聲,是悲劇還是喜劇,總之是一個比較完滿的結局。

  踏上征程

  校園的六月格外火熱,紅艷艷的石榴花剛剛綻放,畢業(yè)生的心懷也隨之熱烈起來。教室里宿舍中小徑旁,三兩個一簇簇,一團團,交談著議論著,處處都有心靈的碰撞,時時都有依依的惜別,人人都有前程的憧憬。

  愈是臨近畢業(yè),人們對優(yōu)秀生的羨慕便愈是與日俱增。擇優(yōu)分配成為具有強烈誘惑力的一面旗幟。然而,優(yōu)秀生的評定是靠四年成績和表現(xiàn),渴而掘井、雨而綢繆自然于事無補,在班里,王大年、柳思思身上集中了太多羨慕的目光,可是他們對此似乎很少感覺……

  王大年顯然胸有成竹,他的心情平靜得如同一池春水,但是細心的柳思思透過王大年異乎尋常的嚴峻,卻窺見了他內(nèi)心深處的洶涌奔騰的波濤;她從他偶爾掠過眉宇的一絲淡淡的苦澀,似乎發(fā)覺了他正在做出一種出人意料的抉擇。然而,王大年又以更為高漲的熱情,投入畢業(yè)設計,投入班級管理。

  夕陽西下的時候,太陽稍稍地收斂了它的余熱,空氣中飄散著愜意的涼爽。王大年靜靜地漫步在校園小徑上,卻按捺不住熾熱沖動的心緒。他在構思一個遙遠的夢,心海蕩漾起詩一般的漣漪。

  一個身影悄悄地飄過來,關切的聲音是那樣的溫潤柔和:“大年,最近你家信頻繁,是不是有什么為難之事?”

  王大年驚訝地望著柳思思,他對這個熱情的姑娘不必要再有任何隱瞞,他平靜而嚴肅地說:“我申請到西藏去,征求一下家長意見唄!”

  柳思思倒不十分驚訝,只是追問著:“伯父伯母怎么說呀?”

  “他們都支持我,自然也有些戀戀不舍……”

  “父母愛子,人之常情。大年,我也支持你!”

  王大年望著柳思思明亮深情的眸子,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纖纖小手。

  王大年自愿去西藏工作的申請得到學校的批準,全校掀起了“到邊疆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的熱潮,畢業(yè)分配熱烈而又順利。

  歡送的這天,在一片鑼鼓聲中,人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支持西藏建設的除了王大年,還有柳思思、羅小釘、郭泉子。他們佩戴紅花,紅光滿面,興奮地向師生搖動著鮮艷的花束,激動的淚水在眼眶中涌動著……

  汽車徐徐地駛出了校門,邁上了新的征程。再見了,母校,再見了,老師,請您聽著兒女的喜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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