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風裹挾著風沙呼嘯而來,徑直卷起地上的黃土,霎時間黃沙漫天,零零散散的村落都變得模糊得好似一幅巖砂畫。土黃色的天邊的蜷伏著若隱若現(xiàn)的山脈。大風奔騰著,咆哮著,侵襲著小小的村落。幾口落滿黃土的枯井張著大口,焦急地等待著大自然的甘霖。唯有村口的那一棵老槐樹,仍然淡然的傲立在這鋪天蓋地的黃沙中。在這里是位于大西北黃土高坡的深處,天水,一個叫槐樹村的地方,四十多年前,奶奶的故事從這里寫起。 奶奶本來姓馮,名叫馮槐,槐樹是西北一種很常見的樹木,抗旱耐寒,盡管他的外表極其樸實敦厚,然而它的果實卻是非常的甘美,朵朵白色的小花點綴著大西北本是黃土漫天的夏天,太爺爺一定是希望他的女兒像槐樹一樣,這才為奶奶取了這個名字,然而在奶奶12歲的時候,太爺爺就去世了,奶奶的母親帶著奶奶改嫁到一處姓楊的人家,奶奶改姓,這才名為楊槐。 奶奶是隔壁村的黃花大閨女,沒念過什么書,但奶奶的美貌可謂是鄰里皆知,十七八歲的奶奶用鄰里鄰鄉(xiāng)的話來說就是層層眼皮,櫻桃小嘴,所以與我那讀過書,在鐵路上工作的爺爺算得上是門當戶對。在大西北的黃土上談愛情過于貧瘠,但這里也并非寸草不生。爺爺奶奶的愛情故事沒有玫瑰,全是浸著黃土的生活,但是在這個物欲橫流的時代,我覺得他們的愛情才是這人世間最真摯動人的情感。 大西北的黃土種不出玫瑰,但是一代代勤勞奮斗的人。在這里種小麥種槐花種生活。 奶奶嫁入槐花村以來,與爺爺育有了兩男一女三個孩子,爺爺工作忙,常年不在家,但每次回家都會為奶奶和孩子們置辦很多吃的穿的用的,孩子們圍著爺爺,叫嚷著搶著去拆包裹,看那個是自己的,爺爺則盤腿坐在奶奶早已為他燒熱的炕上,吃著奶奶早已為他煮好的一碗熱騰騰的漿水面。奶奶在圍裙上蹭了蹭搟完面以后糊滿了面的手,笑瞇瞇的看著吃面的爺爺和打作一團的孩子們。 爺爺在工地很忙家里的活忙里忙外,都是奶奶在張羅,白天下田耕地晚上忙一些針線活,農(nóng)忙時節(jié)曬麥子,割麥子,翻麥子都是奶奶一個人,但是只要爺爺從工地一回來從來都沒有一瞬息的休息,總是直奔地里替換奶奶。爺爺工地上有時候改善伙食發(fā)的零嘴兒他從來都舍不得吃總是帶回來現(xiàn)在想來當時的點心又沒有添加劑,爺爺每次都把它們一絲不茍的包在一個洗的有點掉色邊緣都抽線兒了的布里,等一家人吃完飯盤腿坐在炕上的時候,爺爺就會變魔術一般掏出那個包著點心的皺巴巴的布,在一雙雙如饑似渴的餓狼一般的眼睛的注視下非常有儀式感的展開它,拿出里面的點心,聽奶奶講,我的爸爸就這時候總是最積極的,臟兮兮的黑手距離點心只有咫尺距離的時候,爺爺“啪”的一下打在他的手上并把最大的一塊兒遞給奶奶,把小塊分給孩子們之后,爺爺再把布上殘余的渣,一絲不茍的摳在手心里,一仰頭,悉數(shù)送進嘴里。 爺爺還是個熱心腸,小時候跟村里的一個木匠拜過師,有一把木匠的好手藝,鄰里相親需要什么幫忙的他一言不發(fā),帶上工具就去了,修窗戶,釘板凳...樣樣在行。不管誰家有什么事,不論再忙,爺爺總是先去幫別人,鄰里相親都夸奶奶真是命好,嫁了個好人家。但就是這樣一個好人,卻終究是沒有得到好報。那是除夕夜前夕,爺爺帶著一個月的工資去鎮(zhèn)子上置辦年貨,從此杳無音信,再也沒有回來。爺爺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尸,旁人都猜測可能是身上有錢被謀財害命了。直到現(xiàn)在,爺爺?shù)娜ナ蓝紱]有一個交代。爸爸說,那時候奶奶每天都哭,哭到昏厥,起來后接著哭。家里的頂梁柱沒了,三個孩子還嗷嗷待哺,生活的重擔全壓在了奶奶身上。她也只得強迫自己振作。爺爺一直沒有音訊,按照當?shù)氐牧曀,大家還是為爺爺修了一座衣冠冢,因為大西北的農(nóng)民對土地有一種原生的崇拜,他們認為人死后會化為一抔黃土,土葬才可以魂歸故里,靈魂永存。去年清明,我跟隨奶奶為爺爺掃墓時,看到了這樣讓我難受的一幕,奶奶手握一抔黃土,眼中含著濁淚,喃喃道:你在哪呢,你究竟在哪呢,這么多年了,你說走就走啊,說了發(fā)出了嗚嗚的哭聲。在奶奶看來,爺爺這抔土永遠同那無根浮萍一般,不知在何處孤苦漂泊。又一陣北風刮過,和著奶奶的哭聲,發(fā)出呼呼的悲鳴。我想,這些黃沙里,一定有屬于爺爺?shù)哪菕g土,夾帶著他對家人的思念,隨著北風,來到這里。 爺爺走了以后,奶奶為了孩子,沒有再嫁,奶奶早出晚歸,又要務農(nóng)又要顧家,原本細膩的手變得粗糙,紅潤的臉沒有了光澤。緊接著又是自然災害,這時候的人們飯都吃不飽,有吃樹皮的,吃皮帶的。還有一個可憐人,因為餓了好幾天,突然有人給送來了些炒干面,吃得太急太撐活活噎死了。還有一個小女孩因為沒水洗頭一頭白花花的虱子。終于,把三個孩子辛辛苦苦拉扯大了,本以為奶奶的苦日子到頭了,結(jié)果又是開始。奶奶幫大伯看孩子,同他們一家生活在農(nóng)村小院里。大伯性格懦弱怕事,伯母潑辣專橫,總是對奶奶挑刺,謾罵。奶奶寄人籬下,只得默默忍受。后來不知怎的,伯母好像是在她母親要求下跟我奶奶道歉,終歸還是原諒了她。直到2000年,爸爸買了房子,把奶奶以照料我的名義接過來以后,奶奶的生活才步入正軌。 十歲以前,我都跟奶奶睡。奶奶這一生,經(jīng)歷的太多了,她經(jīng)常會做噩夢,會在睡夢中嚎哭。小時候的我會害怕,但現(xiàn)在,卻只有心疼。此刻,我看著奶奶密密麻麻爬滿皺紋的臉,握著她長滿老繭的厚實的手掌,扶著顫悠悠的她走在為爺爺掃墓的路上,凜冽的北風吹亂了她的銀發(fā)。無意中我又看到了村口那一棵老槐樹,呼嘯的北風,漫天的黃沙中,我隱約看見了幾點倔強的奶白色,是啊,春天到了,槐花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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