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發(fā)生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皚皚祁連山和巍巍焉支山下的大馬營草原。 在一個衰草披離的深秋季節(jié)里,焉支山下的石羊河水已經(jīng)開始結冰,河岸兩邊,枯草萋萋,寒氣襲人,時續(xù)雖未進入冬季,但在焉支山下的草原上已經(jīng)明顯感到有些寒冬的氣息了。 這是一個云霧繚繞的早晨,天剛麻麻亮時,蒙頭蜷縮在半山腰地窯子里的獵手冉二愣“啊——”地一聲從睡夢中驚醒,他感覺自己頭上冷汗涔涔直冒,側耳一聽,窯外河灘上的亂石被風吹得發(fā)出可怕的嚓嚓亂響聲,聯(lián)系剛才嚇醒自己的惡夢,他不免心里犯起嘀咕來。 他騎著黃瞟馬正蹣跚在焉支山的山道上,忽然,他發(fā)現(xiàn)山下的蒼綠草灘上有一只長得膘肥體大,犄角長長的大腦袋野羊,便欣喜地下馬提槍攆了上去,可當他趴在一塊巖石上準備瞄準射擊時,大腦袋野羊卻倏地一下從他頭頂躥過,轉瞬間便在眼前的峽谷里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哎,到手的‘鴨子’怎能讓它飛走呢?” 他提著獵槍飛跑著追進了峽谷。這時,他發(fā)現(xiàn)他過去打死的幾百只野羊、野豬、野獐子、野豹子,還有他過去曾一槍擊準心臟斃命的毛色漆黑漆黑,大嘴紅彤彤,黃板牙清晰可見的那只“瞎子”黑狗熊也在里面。它們耷拉著血淋淋的腦袋聚集在一起,一看見他,一個個嘴里“嗚嗚”“嗷嗷”地怪叫著竟撲了上來,好象都要向他索命算帳似的!特別是那只黑瞎子狗熊,忽然直立起身軀,揮舞著兩只鐵爪竟呼嘯著向他抓來…… 走出地窯子,冉二愣騎在黃膘馬上,趟過河灘上的淺水,翻過那座無名的山梁,向焉支山深處緩緩走去。這時,睡夢中的情景仍在他眼前晃動,使他仍舊有些心悸,渾身不覺濕漉漉的,頭上還在一個勁地冒虛汗。 “他奶奶的熊!該不會發(fā)生什么事吧?” 冉二愣雖不迷信,但今天他卻被一個睡夢搞得有些心煩意亂。他想: “也許,是我平日里殺生太多,有些心虛吧。” 馬兒悠悠,蹄兒的的。他騎著馬翻過幾座山梁,竟發(fā)現(xiàn)山下的大草灘上有一群野羊在悠閑地吃草。 “哈哈,好機會!” 他咧開大嘴一笑,趕忙跳下馬把獵槍架在身旁的巖石上,向草灘上的野羊開始瞄準—— 這群野羊好像知道有人覬覦它們似的,還沒等他開槍,就呼啦啦順山溝落荒而逃! “嗨,這到手的‘鴨子’還真的能飛?” 他嘴里念叨著,不甘心地飛快打馬去追。 這群野羊的奔跑速度并不是怎么太快,轉眼間就進入了他的視線,但奇怪的是他怎么也追趕不上!他快,野羊跑得也快;他慢下來,野羊也就慢下來,就這么跑跑停停,距離始終保持在二三百米,好像這群野羊是誘餌,在故意引誘他上當似的…… 他翻過幾處山脊,來到一陡峭的高山下,卻再也找不見這群野羊了!他環(huán)顧了一下周圍的形勢,山下只有條深溝,溝內長著淺淺的茅草,根本無法藏身。 “哼,它們上天了還是入地了?” 他心里又一想,這東西如果不是野羊呢?他們又會是什么呢?山 溝里太寂靜了,靜得使人有些心神慌亂,頭皮發(fā)麻!冉二愣激靈靈打了個冷顫,他不由勒住馬韁,慢慢向山后退去,可剛退出幾步,面前的山巖后忽然猛地跳出一只塊頭很大,神態(tài)惡毒兇悍的黑狗熊! “哎吆——”他不由驚叫了一聲,差點從馬背上掉了下來!情急之下,他一把抓住黃瞟馬鬃,令其帶他向后退逃。可萬萬想不到的是,黃瞟馬卻被駭嚇得一步都不肯往后退,只是“昂——昂——”亂叫一通,四蹄蹬地,劇烈地擺動著身子,交襠里黃尿直流。 “嗷——”黑瞎子張開猩紅的嘴巴嗥叫一聲,忽然昂起腦袋,呼地一下朝他逼了過來。他雖頭腦發(fā)昏,汗毛倒豎!但生死關頭,只好咬緊牙關,在馬背上舉起了槍—— “砰——”,一聲槍響,他看見他雖射準了黑瞎子的背,但卻根本未傷及黑瞎子厚實得像氈片一樣的皮毛,反而惹惱得黑瞎子更加瘋狂地撲了上來。他心說:“完了!”眼一瞇,幾乎癱軟在了馬背上。可在這剎那間,黃瞟馬卻一聲響鼻,四足騰空,將他掀翻在地,然后迎著黑熊直奔過去。兇神惡煞般的黑瞎子根本沒把黃瞟馬放在眼里,它咆哮一聲,跳起來張嘴狠狠咬向黃瞟馬的喉管。沒想到黃瞟馬卻倏地一下騰聲閃開,抬起鐵蹄猛踢黑熊的面部,轉瞬間就給它來了個滿臉花。黑熊被踢懵了,也更踢急了,它迷糊著完全睜不開的眼睛,“嗷嗷”又是一聲大吼,忽然躍起兩米多高,重重地撲壓在了黃瞟馬的背上,一口咬住了它的脖頸,只聽“咔嚓”一聲響,黃瞟馬的脖子被黑瞎子一口咬斷了,它耷拉著腦袋,轟地一聲葡然倒了下去。 黑熊咬倒了黃瞟馬,仍舊余怒未消,它咻咻地喘著粗氣,又向甩倒在山巖小路上的冉二愣撲來。 冉二愣被剛才黃瞟馬英勇悲壯的搏擊所感染,他咬了咬牙,立起身子,攥緊手里的獵槍,向撲上來的黑熊嘴里猛地戳去,卻見黑熊又是“嗷——”地一聲大吼,速度極快地撲上來叼住槍頭,大嘴嚼鐵般地一用勁,“喀嚓”一聲,獵槍被其嚼為兩截!黑熊又一躍轉到了他的后背,黑糊糊銳利的熊掌閃電般地向他的背部擊下,他趔趄了兩步,仆然倒地,嘴里噴出了一口鮮血。 黑瞎子立起身軀,又“嗷——”地一聲吼,張開猩紅大嘴,窮兇極惡地向倒在地上的冉二愣的喉管咬來,恰在此時,只聽“砰——”地一聲槍響,一顆子彈穿透了黑熊的嗓子眼…… 夕陽西下,冷風颼颼,冉二愣騎在他那匹心愛的黃瞟馬上,他身后的馬褡褳里馱著他打的一只野羊和兩只獐子。當他從焉支山上下來,剛走到石羊河口碧綠的草坡口時,一前一后被從山豁口奔出來的兩只黑熊擋住了去路,擋在他前面的那只黑瞎子脖子上的棕毛扎煞著,紅嘴里噴著粗氣,一雙綠森森的小眼睛惡狠狠地盯著他;后面的那只從他的后脊背猛地躥上來,伸著脖子朝他“嗷——”地怪吼了一聲,嘴里腥臭的熱氣幾乎噴到了他的臉上—— “黑熊!打黑瞎子!”冉二愣大喊大叫著從睡夢中驚醒,睜開眼睛向四處看看,眼前沒有黑熊,只有他自己一個人躺在黑乎乎的地窯子里。 “我怎么躺在這里?我這是在夢中吧?” 冉二愣揉了揉眼睛,又掐捏了一把自己的腿,能明顯地感覺到疼痛!這是怎么回事?難道是自己撞上鬼了? 這時,老牧人魯大昌彎腰走進了地窯子。冉二愣驚問: “大叔,我怎么在這里?” “嗨,別提了!你呀?昨天差點被黑狗熊害了!我不得已開槍救的你呀!” 冉二愣明白他此時躺在魯大叔牧場的地窯子里,便十分感激地說: “謝謝大叔救了我!” “哎,我說二愣子呀!你就別謝我了!大叔說句掏心窩子的話,現(xiàn)在不像七十年代了,你又不是生活沒法過?干么一再偷獵呀?!咋就不繞彎子講政策,不說在牧場周圍打獵是違犯政府禁令的事兒,其實,這野物也是有靈性的,放野生動物一條活路,就是給自己留一條后路,大家都好好地活著,不是很好嗎?你殺生太過是會遭到報應的。” “大叔,我保證以后不再偷著進山了!再不濫殺生靈了!” 他一想到昨天,要不是遇上魯大叔及時出手援救,他早就被黑瞎子吞噬掉了,心里仍舊感到無比的驚懼和后怕——這也許是報應,報應啊!要不那里會有野羊的誘惑呢?他覺得自己這十多年里,獵殺的野生動物也太多了,簡直是嗜殺成性!他躺在床上反省著自己,覺得該到放下屠刀,痛改前非的時候了。 這次回家后,冉二愣一個冬天都蝸居在家里,將養(yǎng)著身子,沒有再進焉支山。 第二年初春,河水開始解凍時,冉二愣感覺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粗謇镞M山的獵手用打來的野物,在集市山換回的花花綠綠的票子,他又有些心癢癢了。 “唉——,馬無夜草不肥!這靠山不打獵,我花什么用什么呢?” 如此想著,冉二愣購置了新的獵槍和子彈,又買了一把锃亮的裕固族獵刀,還借來了老丈人家的那匹純青色的小黑馬,便開始重新進山偷獵了。 這次他感覺運氣不太好,在山上轉悠了幾天,身帶的20發(fā)子彈飛出去的差不多了,可僅僅打獲了兩只山雞、三只野兔和一只獐子,值錢的野物一只也沒獵到! “哎,算了!看來這次山是白進了!” 這天早晨,冉二愣起來一看,天變得非常寒冷,地窯子外面的風嗚嗚地吼著,他貓腰出去又縮回了身子,重新躺倒在地鋪上,心想著睡到中午,等天稍微暖和一些后干脆回家算了?蛇@時偏偏一泡尿憋得他心里難受,實在有些招架不住,他便又爬起身來,嘴里罵罵咧咧地走出了地窯子。 地窯子的下面是十幾米寬的石羊河,從山上往下望去,河床上青白相間的薄冰,仿佛一條青白色的綢帶子在迎風飄舞。冉二愣站在河岸上面的地窯子門口,掏出東西嘩嘩地正在輕松之時,無意間一抬頭,猛然發(fā)現(xiàn)河灘上有一大群野羊,白茫茫一大片,多得數(shù)也數(shù)不清! “嚯——老天爺。” 冉二愣激動地心快從嗓子眼里跳了出來!他憋住剩下的半泡尿水子,潦草地提了一下褲口,就提槍趴在一塊山巖草墩后,瞄準了河灘上的野羊—— 獵槍膛里只能裝兩顆子彈,他的衣兜里還有一粒子彈,他思忖著這三顆子彈怎樣才能最大殺傷眼前的野羊,因而遲遲沒有開槍。這時,一只膘肥體大的大腦袋野羊映入了他的眼簾,這使他想起去年睡夢里的那只大腦袋野羊,不由切齒痛恨起來,準星一下子對準了這只大腦袋—— “砰——”,一聲槍響,大腦袋野羊重重地摔在了河灘上,脖子上猛地噴涌出血。 “砰——”,又是一聲響。由于他心情太激動,這一槍他沒瞄準就扣動了扳機——沒打準,子彈撞在了河對岸的石崖上,發(fā)出刺耳的一聲尖嘯!他趕緊從衣兜里掏出這最后一顆子彈,麻利地推上了槍膛,可這時,一個罕見的情景出現(xiàn)了:野羊們聽到槍響聲,先是一愣怔,當看到大腦袋同伴的殘狀后,驚得“嘩——”地一下便四散奔逃,但因河灘上全是光溜溜的冰,驚跑的野羊沒跑幾步,全都噼里趴啦滑倒了!有的想翻起來,但越急,越掙扎,就越滑得厲害,越是爬不起來。有幾只體格肥大的野羊,從冰地上騰躍而起,向遠處飛奔,可跳得越高,摔得就越重,它們一個個像擂石滾木落地,發(fā)出沉重的“嘭”響聲和一聲聲凄厲的哀號聲。有幾只倒栽蔥般摔下的野羊,跌下時還發(fā)出了腰脊骨斷裂的脆響聲!經(jīng)過幾次重摔,野羊們害怕了,怯怯地爬在冰灘上一動不動了! “哇——天助我呀!” 冉二愣刷地一下從山石后奔出,手提獵槍跳下河岸,惡狼餓虎般地撲向了倒在冰河灘上的野羊群…… 他順手把獵槍丟在最先挨了一槍,躺倒后再沒動彈的大腦袋野羊身上,然后拔出腰間的裕固族獵刀,上前逮一只,就向脖頸戳一刀;再逮一只,再戳一刀……他像切瓜一樣,一口氣割斷了七八只野羊的喉嚨…… “咳!哈!吆!嘔!” 冉二愣興奮地喉嚨里發(fā)出了有節(jié)奏的叫喊聲。在喊叫聲中,他對著野羊群亂砍亂戳起來,脖子、屁股、胸脯、眼睛、大腿,碰到那兒,就給它來一刀,又有七八只野羊倒在了血泊中…… 寂靜的石羊河草灘轉瞬間變成了瘋狂的屠宰場。死傷的野羊橫七豎八,狼籍一片,血流成河!冉二愣像個鉆在羊群里的惡狼,還在不住地殺戮…… 余下的野羊在冰灘上屢次跌摔后,逐漸摸索出了逃生的辦法,它們不再站起來狂奔亂跳,而是四蹄跪在冰面上,慢慢向河道寬闊、河岸地洼、河坡度小的地方爬去,有的已經(jīng)爬上了岸,還有五六只正在艱難地往溝坡上爬…… 冉二愣一看,又急眼了!他搶上前去,兩只手抓住兩只野羊的后腿,從溝坡上往下拽。那兩只野羊不甘心落入虎口,嘴里“咩咩”叫著,又是掙又是跳又是踢的。 冉二愣兩腿蹬著溝坡,腰身后傾,死命拽著野羊腿就是不放手! 就這樣,人和野羊在溝坡上展開了拉劇似的角逐較量! 冉二愣猛吸了一口氣,一用勁,終于將兩只野羊拽下了坡。但因他雙手抓著野羊腿,無法操刀下手,于是,他便用腳猛踢野羊屁股,他踢,野羊也用蹄子踢;他一不小心,野羊的爪子把他的一只手背劃出了一條深深的血口子,鮮血涌流,他一遲疑,“咚——”右眼眶上被野羊重重地蹬了一蹄子,他疼得一松手,兩只野羊乘機逃跑了!等他睜眼醒過神來時,兩只野羊已經(jīng)逃上了山!他抽出獵刀,望著這幾只逃出他刀下殺戮的驚魂甫定的野羊,仍舊不甘心地嘴里罵了句: “他奶奶的熊!……” 冰河草灘上又靜了下來。冉二愣長出了一口氣。他用手數(shù)了數(shù)河灘上被他殺戮的野羊,不多不少正好28只! 這時,他看見老牧人魯大昌騎著那匹紅棕馬向石羊河灘這邊走了過來,便高興地搖著胳膊扯開嗓子大喊: “喂——魯大叔,我發(fā)了啊——” 冉二愣心里想著,一只野羊200元,28只啊——五六千元那是一大堆花花綠綠的票子哇!老天爺呀!他高興地簡直要發(fā)瘋了!竟在冰河灘上蹦蹦地亂跳亂舞起來! 這時,冉二愣起先開槍打倒的大腦袋野羊卻睜開眼睛,抽搐掙扎起來,它的長犄角不知不覺間竟伸進了獵槍的扳機護圈里。一會兒,它腿一蹬,又一掙扎,那犄角正好撞動了扳機—— “砰——” 獵槍發(fā)出了一聲沉悶的聲響,子彈射進了還在蹦跳的冉二愣的肚子里—— “呃——” 冉二愣瞪大眼睛看著面前的大腦袋野羊,喉管里只含糊地叫了一聲,然后身軀搖晃了一下,便倒在了冰灘上…… “報應!報應!這是天殺的報應!”從馬背上跳下來的老牧人魯大昌,呆看著眼前的慘烈場面,不由仰天長嘆……
通聯(lián):深圳市南山區(qū)興海大道1048號龍瑞家園山海居8號樓A單元502室 電話:18993958659 作者簡介: 魏建華,筆名胤凌,1985年畢業(yè)于慶陽師專中文系,中國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甘肅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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