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2008年發(fā)生的事情,每當我試圖重新溫習那段刻骨銘記的事件時,第一個想到的總是我的女兒,我最親愛的琳琳。
認識尹絲瑜的那一天,我起得很早。因此一直早起的女兒要求坐我的車去學校。
在車庫,琳琳搶先鉆到了駕駛員的位置。
“這不行。”我嚴肅的說,雖然我相信琳琳的駕駛技術(shù),但在鬧市中開車這件事可不是能鬧著玩的。她只有14歲,但已經(jīng)在郊游時的曠野中開過許多回,還趁我不注意在市區(qū)里偷開過一次,她對車出奇的著迷,在她的臥室中貼滿了各類名車的畫,她甚至能夠嫻熟的換輪胎,灌機油,修理離合器。
“我會開得很慢,上路后就把車子交給你開。”
我沒有堅持,坐到了副駕的位置上:“要開得慢點兒。”
汽車緩緩駛出車庫,我沒有再說話。她突然對我說道:“爸爸,結(jié)婚紀念日你給媽媽送什么禮物?”
再過一個月就是我和吳梅的15周年結(jié)婚紀念日,這我是知道的,但我卻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真的沒有認真想過。
琳琳飛快的看了我一眼,她看到了我沉思的表情:“你一定要早點兒做決定,只有一個月了。”
“那么你來告訴我該送什么吧。”
“這可不能偷懶。”
我繼續(xù)沉思。
“這次你大概還是會送上一束玫瑰花交差吧。”琳琳吃吃的笑著。
我的臉有些發(fā)熱,我真沒有想到,似乎還很幼稚的女兒,會觀察的這么仔細。
“你是絕對沒有想象力的。”琳琳手握方向盤,目視前方。
“可是你的媽媽什么東西都有了,是吧。我還能送她什么呢?”我為自己辯解。
“是的。最好的電冰箱、最好的洗衣機、最好的微波爐……”女兒眨著眼睛:“可是那是用來為大家服務的,你想過沒有為她本人送些什么呢?”
“衣服我也送過。”
“你再想想,也許并不實用。但媽媽會很喜歡。”
我猶豫著:“你舉個例子。”
“我還是直接說吧:媽媽幾乎沒有首飾。”
“她說過不需要。”
“沒有女人不喜歡首飾,爸爸。”她又看了我一眼,突然嘆了口氣:“真不知道,媽媽喜歡你哪一點。”
我笑了。
車在十字路口停了下來,我突然發(fā)現(xiàn),琳琳已經(jīng)在大路上開了很長時間。
“趕緊換過來。”我著急的說。
琳琳咯咯的笑著,和我換過了座位。
來到辦公室的時候,我已經(jīng)在電話里讓唐格格給我訂好了首飾。唐格格是我的秘書,她是個時尚的女人,眼光很不錯。
“蘭總剛剛給您打了電話。”唐格格對我說。
“他怎么沒有給我打手機?”我說。這時手機響了,號碼顯示是蘭左青的。他是一個很成功的商人,已經(jīng)年近六十了,當年在我創(chuàng)業(yè)時幫了我很大的忙。
蘭左青在電話里告訴我,他的妻子羅佳在參與一個慈善活動,想憑我的關(guān)系聯(lián)系一些媒體。我回答說:“這個很容易辦到,具體是什么事呢?”
蘭左青說:“我不知道,她總是忙忙碌碌的,卻從不向我解釋。今天下午會有一個叫做尹絲瑜的女士去找你。她會和你詳談。”
“你放心,我會盡力的。”我伸手從唐格格那里接過筆和一張便箋,寫下“尹絲瑜”這三個字。
剛吃過中午飯,我的合伙人,副總經(jīng)理林順德拿著一個鋼鐵企業(yè)的廣告價目表走進來,這是我們即將進入的新領(lǐng)域。接下來我們討論了很長時間,基本上訂了一個比較完善的方案。這時通話器的鈴聲響了,我摁下按鈕,對著唐格格喊:“我說過我不見任何人,也不接任何電話。”
喊完之后,我對林順德說:“你現(xiàn)在就把方案打出來。”
林順德笑了笑,他是個精明的年輕生意人,雖然他比我起步晚,年紀小,但他對生意的敏感性卻一點兒都不比我差。在他打方案的同時,我湊在他的身邊,審視著剛才我們潦草畫在紙上的方案,尋找著其中的暇疵。
這時門被推開了,唐格格走了進來。
我有些惱怒:“剛才不是說過,現(xiàn)在不要打擾我們么?”
唐格格是個好脾氣,她平靜的說:“尹絲瑜來了。”
我有些疑惑,我從來沒有聽過這個陌生的名字。
“她說和您已經(jīng)約好了。”
“我沒有和她約定過任何時間。”我說。我今天下午的任務就是搞定這份方案,我不希望有任何人占用我的時間。
唐格格奇怪的看著我:“我怎么去和她說?”
“隨便,說我不在辦公室,開會去了,旅游去了,談生意去了,隨便說點兒理由,把她弄走就行。”
唐格格出去不久又走了進來。
“她說羅佳一告訴她來找您,她就從北京趕過來了。她能理解您很忙,她只是讓我問一下,您什么時候還有時間。”
我突然想起來了,這是蘭左青交待給我的事。對于蘭左青的事,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推脫的。“請她稍等一會兒,就說我很抱歉讓她久等了。”然后我迅速的轉(zhuǎn)頭對林順德說:“你把草案拿到你辦公室去做,兩個小時后再給我打電話。”
“明天下午三點半,你就要去向?qū)Ψ蕉聲f交方案。計劃必須成熟,稍有差錯,你就沒有任何機會了。”
“那我就隨機應變。”對我來說,現(xiàn)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接待尹絲瑜女士,只因為這是蘭左青交待的事。
“他們集團可是世界巨頭,董事會的人全都是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人,沒有充分的準備……”
“他們也是人,不是神,不是鬼,不是長翅膀的天使。也要吃飯喝水,也喜歡金錢和美女。別人需要什么,他們也一定需要;別人喜歡的,他們一定也不討厭。當然,他們也有他們獨特需要,也有他們特別的喜愛。這需要我們?nèi)グl(fā)現(xiàn),知道么?如果我們發(fā)現(xiàn)了,那就成功了!”
林順德苦笑著搖頭。這時我已經(jīng)打開通話器,對著話筒道:“請那個老女人進來吧。”
唐格格疑惑的問:“您說誰?”
“尹絲瑜,那個老女人。”
唐格格在那頭哈哈大笑起來:“我也打賭,你見了她后,除了您的妻子和女兒,再不會想其他的女人了。”
“我只打算見她一次。”我還是沒能理解唐格格所說的奇怪的話。
林順德已經(jīng)拷貝好文件,收拾好草案。他看看表:“現(xiàn)在就快一點鐘了,兩點鐘我給你打電話。”
林順德走了出去,就在他拉開門的時候,他呆住了。怔在那里大概幾秒鐘才走了出去。
門并沒有被關(guān)上,一個女人接著推開門走進來。
當我看到這個女人時,我理解了林順德剛才的舉動,不由自主的繞過辦公桌,發(fā)自肺腑的對她說道:“歡迎,歡迎。”
二
因為我的職業(yè),我見過許多美女,但沒有人使我動心,我覺得她們的美和我無關(guān)。但這位尹絲瑜卻是特殊的一位。
她幽深的瞳孔閃著憂郁的美,柔和線條的臉型,高直的鼻,豐滿的唇,白玉般的牙,順直的長發(fā)柔順膩滑。就好像是納斯達克中最好的一支股票,巴黎流行裝T臺上最高端的那款時裝,撒哈拉沙漠中水草最豐盛的那塊綠洲。
我不由得側(cè)頭看了看一旁的鏡子,深為自己沒有抽出時間來去健身房減減肥而懊悔。
她和我握過了手,我請她坐下來,然后又繞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后,但心情仍然不能平靜。“你抽煙么?”我隨口問。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來一支。”
我又繞過辦公桌,遞給她一支煙,然后替她點上。
“羅佳建議我來找你。”她笑了,笑的很甜。
我一直以為羅佳介紹過來的女人全是羅佳的復制品,但她的確是與眾不同,超然脫俗。“我該如何幫助你?”
“我被選為華北地區(qū)先天性心臟病防治委員會主席。我想,你大概可以幫助我們籌劃一項能夠見到效果的活動。”
這種事我見多了,當上流社會的夫人們一提到自己在某個有名望的社會機構(gòu)的頭銜以抬高自己時,我總是表現(xiàn)出莫名的煩感,對于尹絲瑜也是這樣。當然,她們?yōu)榇壬频拇_做過不少努力,但究其心底,卻是為了擴大自己的名望。對面的這個女人,也不過是她們其中一分子而已。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形成這個觀念的,但由于工作關(guān)系,上流社會的夫人們的所做所為,被我看得清清楚楚。人生在世,能逃脫名利二字的很少,這我理解,但對于名望過于狂熱的追求是我所厭惡的。她們的丈夫已經(jīng)賺夠了足夠的錢,因此這些太太們大多對名望充滿了饑渴感。
剛才尹絲瑜給我的美好印象一掃而空,我盡量禮貌的對她說:“請您留下您的電話和地址,我的秘書會經(jīng)常和您保持聯(lián)系。您的那個組織和您的所有活動,我的秘書都會紀錄并配以相應的媒體報道宣傳。這一點請您放心。”
尹絲瑜對談話的突然結(jié)束感到驚訝而困惑,她抬起頭來:“您說您能做到的就是這些?”
我對于她的不滿足感到生氣,當我注意到她身穿著珂洛艾伊的高襠名牌時裝,拿著愛馬仕的名款手包時,我開始怒視她:“您還打算要些什么?我要不要給您寫個書面保證,保證我們在報紙上能給您擠出多少版面?在電視上播在什么時段?”
她不再說話,目光變得更加憂郁而深沉,她低下頭,把煙摁熄在煙灰缸中。她拿起包,站了起來,走向門口。在門口她站了一會兒,然后回過頭來:“我想你是誤會我了。我不是為了抬高自己的聲望而加入這個組織。對于聲望,我有的是。我接受這個職位,是因為我知道一個人因患這樣可怕的疾病而意味著什么。我不想讓任何一個家庭再承受我曾經(jīng)承受過的痛苦。”
我已經(jīng)看到她的臉色氣的發(fā)白,我突然想起從去年到今年轟轟烈烈的一系列關(guān)于心臟病的全國活動中頻頻出現(xiàn)的名字,絲瑜。她電視上那個絲瑜很不一樣,有時候一個人上了電視的樣子和生活中不太一樣,所以我沒有認出她。絲瑜的丈夫和孩子都被心臟病奪去了生命。
我沖了過去,這時她已經(jīng)走出了門。我沖到門外,在唐格格的面前攔住了她。我看到她憤怒的看著我,眼睛里全是淚水。
“尹女士,您能原諒一個自以為是,自作聰明,其實是一個大傻瓜的愚蠢行為么?”我真誠的對她說:“我非常慚愧。”
她盯著我看了一會兒,轉(zhuǎn)回身走回到我的辦公室,坐在沙發(fā)上,掏出煙盒,抽出一根煙,但她顫抖的手沒有辦法打著火,我替她點著了火。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煙,又吸了一口,吐出暗藍色的煙霧,那煙升騰起來,掩蓋住了她蒼白的臉,但那黑色的眼睛卻在眼霧中透出光來,那是痛苦的光茫。我突然產(chǎn)生抱緊她的沖動,這時我聽到她說:“如果您確實是真心的想幫助我,我可以原諒你。”
這時電話鈴響了。
“對不起。”我恢復了理智,走到辦公桌后接電話:“請你稍等一下,我接個電話。”
她點點頭。
電話是林順德打過來的,他告訴我材料已經(jīng)寫完了,傳到了我的郵箱,但其中一些東西,他還要口頭解釋一下。
我一邊打開電子郵箱,一邊對林順德說:“你說吧。”
林順德開始說著方案,這時尹絲瑜站了起來,走到墻壁前,觀看著我亂七八糟貼在墻壁上的廣告草案。我根本聽不進去林順德在講什么,只是憑經(jīng)驗嗯啊著,我的注意力完全被尹絲瑜吸引了,我欣賞著她的步態(tài),她的舉止,她側(cè)著頭仔細觀察的神態(tài),一切都那么的美。
她大概覺察到了我的目光,轉(zhuǎn)過身來沖著我笑,我也對她笑笑。然后把目光收回到材料上,耐著性子聽林順德講完。
林順德總算講完了,我放下電話,對尹絲瑜說:“對不起。”
“這是您的工作,您沒什么可抱歉的。”她笑了笑,然后指著墻上的草案:“你們在做宣傳鋼鐵的東西?”
“對,這是我們?yōu)閲忆撹F工業(yè)聯(lián)合會所做的一次宣傳。”
“您是指最近鋼鐵行業(yè)內(nèi)競爭的事?”
“您怎么知道?”
“最近我一直在聽我的伯父說這件事。”
我困惑的看著她:“您的伯父?”
“我的伯父是尹右川。”
我不由得吹了一聲口哨。尹右川是中國三大鋼企之一的董事局主席,同時也是國家鋼鐵工業(yè)聯(lián)合會常務副主席。如果他說一句話,不僅在整個鋼鐵行業(yè),在鋼鐵行業(yè)的下游企業(yè)都會有隆隆的回聲。而我下午要面對的,就是這樣一個人。
尹絲瑜大笑:“你怎么是這種表情?”
尹右川沒有孩子,他的弟弟很多年前就去逝了,只留下尹絲瑜一個女兒。也就是說,尹絲瑜是尹右川晚輩中最親的親人,尹絲瑜又是一直在尹右川的家中長大的,就和尹右川的女兒差不多。面對這樣一個女人,我只能說實話:“我下午要做的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就是從你伯父那里拿到廣告訂單。但為了拿下這個訂單,我竟然差一點兒把他的侄女拒之門外。這太不可思議了。不過上天保佑,讓我終于和你認識了。我想下午的一切都將變得很順利。”
“我認為,您認不認識我并沒有什么不同。我的伯父在談生意時是從不考慮私人關(guān)系的。”
“我聽說得比這更可怕。”
“但我的伯父很有魅力,是個堅強的人。我很崇拜他。”
尹右川在八年前發(fā)動的鋼鐵兼并運動,吞并了四十多家小鋼鐵廠。這樣人無論如何,也稱不上有魅力,他是一個冷酷的人。因此,我不由得微微笑了笑:“讓我們回到正題吧,F(xiàn)在對這一類的活動已經(jīng)宣傳的夠多了,人們已經(jīng)患上了信息厭倦癥。所以,必須學會講故事,去感動他們。”
“我知道,我會盡一切努力。”
我一邊想一邊說,一邊走到她的身邊:“我會安排大量的報紙、電臺和電視臺采訪。您來提供當事人,最好是有感人事跡的當事人。比如您……”
她的臉色立刻變得很痛苦,美麗的瞳孔蒙上了一層陰影。
我突然再次沖動,這次轉(zhuǎn)化為行動。我抓住了她的手:“重提痛苦的記憶的確不好受,我可以想其他的辦法。”
“不。”她把雙手從我的手中抽出:“您說得很有道理,這是最好的辦法。”
“謝謝你的勇氣,我從您身上看到了您伯父的影子。”
這時通話器響了,唐格格的聲音傳了進來:“對不起老板,已經(jīng)六點半了。我是繼續(xù)留下來,還是下班?”
時間過得真快,我告訴唐格格她可以走了。
尹絲瑜向我道歉:“對不起,耽誤您這么長的時間。”
“沒關(guān)系。”
“您回家晚了,大概妻子會不安。”
“她不會介意,這是經(jīng)常的事情。”
“但我還是該告辭。”她從手提袋里掏出一只潤唇膏,在嘴唇上涂。
我突然生起一種莫名其妙的不安:“可我們還沒有談完呢,您明天就要回北京。”
她把唇膏收起:“過幾天我還會回來的,那時我們可以繼續(xù)談。”
“回鍋飯沒有味道。”
她愣了一下,重新審視著我的臉:“您的意見是什么?”
我無法控制自己的話語:“如果您沒有其他約會的話,我們可以一塊兒去吃晚飯,然后再回到這里來,繼續(xù)討論,直到有結(jié)果為止。”
她繼續(xù)審視了我一會兒,然后禮貌的拒絕了我:“已經(jīng)打擾了您整整一個下午,再占用您一個晚上的時間,我會很不安的。”
我仍不甘心:“那……喝一點兒東西,怎么樣?”
她突然緊盯著我的眼睛:“您究竟想達到什么目的?”
我已經(jīng)不在乎什么了,厚著臉皮撒謊道:“沒有任何的目的,難道請一位女士喝點兒東西,就一定要達到什么目的么?”
“我其實并沒有把您歸到專門花錢請女士喝東西的那一類男人。”她的神情很嚴肅。
我一定是臉紅了,我感覺到臉在發(fā)燒:“我的確不是那一類人。”
“那您為什么要請我呢?”
我總算想出了一個擺脫窘態(tài)的理由:“我為先前對您的態(tài)度而道歉,僅此而已。”
她剛才緊張的神情放松了,她相信了我的謊話:“您已經(jīng)用行動向我證明了。”
我故作大方的伸出手:“那再見。”
“再見。”她也伸出了手。
她的手再一次被我握住,柔軟、膩滑、小巧而溫暖。
“下個星期一我會再來。如果您有時間的話,我們再見面。”
“我有時間。”
她再一次從我的手中抽出她的手,但這一次是她的臉紅了。
“如果你來的比較早的話,我們可以共進午餐。”
“好的。”
我把她送到電梯,直到看著電梯門關(guān)上。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回到家的時候,我仍然處于興奮狀態(tài)。我甚至滔滔不絕的和吳梅講起了尹絲瑜,包括我對尹絲瑜不友好的態(tài)度,以及后來懇切的談話。當然,我略去了我堅持請她吃飯或喝飲料的那一段。
吳梅很認真的聽著,結(jié)婚后她一直是這樣,對我所講的一切都非常認真的接受。最后,她也長嘆了一口氣:“可憐的女人。”
“什么?”
“你不覺得么?她非常的不幸,雖然她是鋼鐵巨頭的侄女,唯一的繼承人!”
我突然豁然開朗,醍醐灌頂,我為什么會被尹絲瑜所打動,在她的面前表現(xiàn)的那么的激動,甚至失去了自我,只是因為“同情”。當然,不排除她的美貌和氣質(zhì)為這個“同情”加了不少分。僅此而已,我的心情立刻平復了下來,又恢復了常態(tài)。直到第二次見到尹絲瑜之前,我一直是這樣想的,一直是這樣平靜。但再次見到她時,我的想法改變了。
三
在40歲的時候,我認為我擁有了普通人想擁有的一切:漂亮的妻子,一對龍鳳雙胞胎,還不錯的事業(yè)。
誰也不會看出吳梅已經(jīng)是40不惑的年紀了。吳梅的身材仍是曲線玲瓏,她的皮膚仍是光滑細膩,她的眼睛仍是炯炯有神閃爍著活潑而好奇的光芒,如同青春少女一般。兩個孩子都已14歲了,一個在上海的籃球體校住校學習,一個在本地的重點初中上學,長得都非常漂亮,性格爽朗,聰明乖巧。我仍然象多年前一樣開著一個廣告公司,但許多年前我的公司只是偏遠郊區(qū)的一個廁所一樣大的小辦公室,擠著一張辦公桌。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太原金融中心最好的五星級大廈最好的樓層中擁有一個兩百平方米的辦公場所。我覺得我應當滿足了。事實上,最近兩年我一直對自己的生活非常滿意。但我不知道,尹絲瑜的出現(xiàn)會打亂我平靜而自得的生活;我也不會明白,這件事情對我的一生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星期一,一切都照常。早晨我照常起床,換上吳梅給我準備的衣服,吃下吳梅給我準備好的早餐,然后送女兒琳琳去上學。與以往早晨的情況稍有不同,吳梅打開電腦的時候,接到了兒子的E—mail。當她把信打開的時候,我在餐桌的那一頭問她:“淘淘寫了些什么?”
“他得了感冒,已經(jīng)一個星期了,現(xiàn)在還沒有好。”
“一會兒給他打電話,告訴他去看醫(yī)生。”
“他不會去的。他就是這個脾氣。”
我吃完了,站起身來取外衣:“只是感冒,確實沒什么。他是個出色的運動員,即使不看醫(yī)生也會好起來的。”
這時琳琳從樓上沖了下來,她端起赤豆粥喝了一口,然后沖著我大叫:“爸爸,我上學就要遲到了。”
我看她的目光總是充滿了憐愛,所以當她沖我大叫的時候,但我實在是沒有辦法和她生氣,好在她在其他方面還是非常乖順的。我對她說:“你可以坐公車。在這里坐車等不了多久。”
她抓住我的胳膊,踮起腳尖在我的臉上吻了一下。她笑著對我道:“爸爸,我喜歡坐你的車到學校去。”
不容我再多說,琳琳已經(jīng)拉著我走出了門。
我來到辦公室的第一件事,照例處理電子郵箱里的信件。今天的重點是研究那個從鋼鐵企業(yè)中得到廣告訂單的計劃。我已經(jīng)見過尹右川中董事會中的重要人物,他們答應不久就會通知我參加一個重要的董事會,這意味著我的計劃已經(jīng)成功了一半。
當我做著這一切的時候,我?guī)缀跻呀?jīng)忘記了尹絲瑜,忘記了我爭取到的要和她共進的午餐。是啊,一個40歲的男人,已經(jīng)過了沖動的年紀。每個男人的一生中,總有把女人和浪漫當作最重要東西的階段,但不是40歲的年齡。換句話說,有權(quán)利享受這些的是年輕人,40歲的男人有他自己要追求的東西,那就是事業(yè)。
正當我享受工作的時候,唐格格從通話器中告訴我,尹絲瑜到了。
“請她進來。”我頭也不抬的說。
當她微笑著走進來時,我突然趕到一陣的激動,那天的感覺再一次回來了。
“你好。”她伸出手來。
我握住她小巧的手,卻感覺在握著一團火。我盡力保持著鎮(zhèn)靜:“歡迎你來。”
“請原諒,我不能和您共進午餐了。”
“為什么?”我明顯的感覺到了自己的失望。
“我忘記了今天我有一個約會,我趕來是向你道歉的。”
我愣怔了一下,但立刻明白了,恨恨的說:“你在撒謊。”
她低下了頭。
我繼續(xù)說道:“如果是真的,您完全可以打個電話來,根本不必要親自到這里。”
她轉(zhuǎn)過身,向門口走去。
我沖到門口,攔在她的前面:“為什么要騙我?”
“我沒有騙你。”她說。但她的眼睛出賣了她。
“你到底擔心什么呢?”
“您讓我走吧,”她突然哭了起來:“難道我的苦還沒有受夠么?”
我的怒氣突然冰消雪解,變得垂頭喪氣,我走回到辦公桌后,坐到辦公椅上:“好吧。如果你想走,你就走吧。”
“對不起。”她盡力止住哭聲,擦干眼淚,拉開門走了出去。
當我聽到門被怦的一聲關(guān)上時,一下子癱在椅子上。她是對的。我的年紀,我的婚姻,已經(jīng)不適合再做任何年輕人的夢了。
這時我的手機響了。電話是蘭左青打來的。
“今天晚上我可以請你吃飯么?”
“天哪,你不是在紐約么?”
“我已經(jīng)回國了,來太原辦事。羅佳想回娘家,也一起來了。”
“好的,沒問題。”
“那你晚上等我的電話。”
放下電話,我的心情稍好了一些。只有工作和朋友才能讓我忘掉尹絲瑜,回歸正常。
我給吳梅打了電話,告訴他晚上蘭左青請客,讓她帶上琳琳一塊兒來。
“算了,我和琳琳在家吃吧。吃完飯,我還要看一個電視連續(xù)劇。”
“那好吧。”我放下電話,繼續(xù)我的工作。直到6點鐘,向來守時的蘭左青給我打來電話。他選的飯店并不遠,我不用開車,步行十五分鐘即到。來到那個飯店二層的一個包間,蘭左青和羅佳已經(jīng)先到了。
“好久沒見面了。”羅佳對我笑。
“是啊,但是你一點兒都沒變,還是那么年輕。”
“我喜歡聽這句話。”
我發(fā)現(xiàn)這張桌子留著四把椅子和四套餐具:“還有一個人么?”
羅佳正要回答,她的目光突然躍到了我的身后。我也轉(zhuǎn)過頭向后看去。
剎那間,我和她的目光相碰了。她是尹絲瑜。
尹絲瑜和我一樣的驚訝,她的腳停頓了一下,然后勉強鎮(zhèn)靜的走過來,故作自然的伸出手:“辛經(jīng)理,又見到您了。”
我握住她的手的時候,感覺到她在微微發(fā)抖。
羅佳笑著說:“中午的時候我約絲瑜出來,我們一下午都在逛街。我們都是購物狂,幾乎買空了柳巷的所有商店。”
“但愿你還留著飯錢。”蘭左青笑著說。
尹絲瑜也說了幾句話,但后來我什么都聽不到了,只是凝神望著尹絲瑜。她的一頻一笑,她說話時的嘴唇,她的一切……
晚餐結(jié)束后,尹絲瑜要打的離開。在羅佳的勸說下,她同意和我們一起走回到我辦公的那個大廈,等我開出了車子。我先把路稍近的蘭左青和羅佳送回到羅佳的娘家,然后開車送尹絲瑜回去。
一路上微笑的尹絲瑜,在和我獨處的時候,突然變得冷峻和沉默。我開了一會兒車,覺得有必要打破這種尷尬的寧靜:“你抽煙么?”
“來一枝吧。”
我遞給她一枝煙,她打著了火,火苗跳躍著,照耀著她美麗的面容。
“我沒想到今天還會見到你。”她說。
“你不認為是天意么?”
“不。”
“那你覺得很遺憾?”
她沉思了一會兒:“我不知道,或者是我說不清。”
“但是我知道,我清楚。”
“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區(qū)別。”
“什么區(qū)別?”
“對男人來說,一切都不是很重要;但對女人來說,許多事情都必須三思。”
我突然把車靠邊,停下了車。我拉住了她的手,她沒有再抽出。我突然把頭湊過去,吻了她的嘴唇。她沒有躲避,也沒有回應。她甚至沒有看我,在我坐回去的時候,她吸了一口煙。
“今天中午的時候,我就突然想吻你了。”我說。
“我和程建朋的感情很好。他活著的時候,從來沒有盯過除我以外任何一個女人,我也是。”
我沒有說話。
她繼續(xù)說道:“那時和現(xiàn)在也差不多,人人都在拼命賺錢,好像沒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事了。我厭煩透了。”
“你依然愛你的丈夫么?”
“他已經(jīng)死了。”
“但你沒有死,你的感情也不能隨著他的死去而死去。”
“這些都不重要了。”
“不,愛情是重要的。愛人和被人愛都是一種奇妙的重要的經(jīng)歷。”
“你想說什么?”尹絲瑜終于看我了:“你想說‘你愛我’?”
我膽怯了:“我不知道,請原諒,我真的不知道。不過,也有可能。”
“你不知道你想說什么?你能不能對自己坦率一點兒,真誠一點兒。”
“是的,我愛你。”我接著說:“從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在心動。但我以為是另外一種感情。但現(xiàn)在我明白了,我愛你。”
她沒有說話,手中拿著那支煙,一縷青煙在裊裊的升起。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為什么。但現(xiàn)在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抓住了她的雙手。
她緊盯著我的眼睛,我看到了她對我的承認。
我挨近她,再一次吻她的嘴唇,這一次得到了她的回應。我們互相親吻著,被甜蜜的感覺所圍繞,一直到喘不過氣來。
“你會后悔的。”她突然說。
“那么你呢?”
“對我來說,事情并不像你那么嚴重。”她深情的看著我:“你將失去很多。”
我知道她在說什么,我沉默了。
“你認為你的妻子怎樣?你愛她么?”
“我,我愛她。這是真的。”
她怨恨著說:“那你為什么還需要我呢?辛強。你太無聊了;蛘哒f你是想來點兒新鮮感?或者多占有一個?”
“我說過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其實不明白為什么我會被你吸引。我以前從來沒想過這方面的東西,因為那會占用我太多的時間,太讓我費神。我有我的家庭、我的工作、我的孩子已經(jīng)足夠了。但你吸引了我,我回答不了為什么。當然,沒有你我照樣還能活著,現(xiàn)在失去你,我也許會難受一陣子,但一切都會回復正常。人生就是這樣,會有很多失望,會有很多痛苦,但我們最終能戰(zhàn)勝她。我只知道現(xiàn)在我希望生活中有你,除非有迫不得已的事情逼迫我離開你。”
“你很坦誠。”她輕輕一笑:“如果是其他男人,肯定會說出一大堆的海誓山盟,并且毫不猶豫的詛咒他們的妻子。”
“真誠是需要付出昂貴代價的。”
“送我回去吧。”尹絲瑜幽幽的說。
一路上我們都沒有在說話。
來到她下榻的酒店,她沒有說話,打開了車門。
“我還能見到你么?”我問她。
她回過頭:“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該如何處理。”
“你害怕。”
“不,我一點兒都不害怕。”
“你怕你會愛上我,但我不會放棄婚姻。”
“不,我也不怕會愛上你,也不會對你的婚姻有幻想。我什么也不怕。”她走了出去。
她站在車門外看著我:“你是在給自己找麻煩。你知道么?你不是單身,你有家庭。”
“我只是想知道,我還能不能再見到你。”
“你再考慮考慮吧。”
“不管考慮的結(jié)果如何,我都想再見到你。”
她輕輕的一笑:“我們會再見面的,這沒問題。晚安。”她轉(zhuǎn)身走向酒店。
我目送著她走進酒店的大門。
我開車到小區(qū)的時候已經(jīng)是快12點了,我發(fā)現(xiàn)我的臥室還亮著燈。這是吳梅在等我么?我的心突然被揪了一下。我知道這是負罪感。她在這個時候應當睡覺了。我在車庫里停好了車,反鎖上車庫的大門,坐在椅子上點燃了一枝煙。
我應當變得理智一些了。尹絲瑜說的對,我究竟要干什么呢?如果我對我現(xiàn)有的生活很滿足,我就不應當去尋找不幸。
煙頭在黑暗中一亮一暗,我對自己說:“你有這幢已經(jīng)升值到三百多萬的,剛剛還完貸款,位于城區(qū)的小區(qū)別墅;你有一個年凈收入三十多萬的工作;你有兩個出色的漂亮的孩子。更重要的是,你有一個理解你,善良而美麗的妻子。為什么把所有這一切拋棄,卻追求一個無論是在道德上還是在物質(zhì)上都得不償失的東西呢?
但另一個聲音在提醒我,尹絲瑜就是我一生中所渴求的那個女人,一個完美的愛人。當你沒有遇到這樣的人時,你可以安心的把她當做一個夢,一個不可實現(xiàn)的幻想,一個童話。但是,當你遇到了她,你才知道這個幻想這個夢竟然是可以變成真實的東西。如果你放棄,你的生命將失去很大的價值。
我知道她喜歡我。我是個相貌平凡的人,但有一種氣質(zhì)。因此,見過我的女人,如果不是很快就喜歡上我,那就是永遠不會喜歡我。如果我堅持,我會得到她,但我現(xiàn)在突然感到害怕。我不知道該不該繼續(xù)。
“辛強。”吳梅站在上一層的客室通向車庫的樓梯上:“你呆在這里干什么?”
我打開了燈,突然的光明刺的我睜不開眼:“我在考慮一些事情。”
“你有心事。”她坐到我的身旁:“來,告訴我吧,也許我能幫助你。”
我看著她的臉,那是一張美麗的臉。如果我把一切都告訴她,我相信她會認真傾聽,并平靜解決。當然,我不可能告訴她,因為我自己仍在猶豫。
“我只是在想公司業(yè)務上一些比較專業(yè)的事情。”我知道她會對我一切事務都提出很好的建議,只有極專業(yè)的東西,她才不可能去提出意見。
“好吧,你現(xiàn)在想完了沒有,可以睡覺了么?”
“想完了。”
我和她一起走上樓梯。
“給我講講你們吃飯的事情。”她說。
我提到了尹絲瑜。
吳梅笑著說:“這些年輕漂亮又有錢的寡婦們,可是不好打交道。”
“她是個值得同情的人。”
“不要過于同情,不要陷進去。”
這句話讓我的心一抖,差一點沒接住她給我遞過來的果珍。
“我知道。”我說。
早晨的陽光射進了臥室,我睜開眼睛,看到吳梅湊在我的臉前,仔細的看我。
“怎么?”
“你真帥。”
“我已經(jīng)老了,而且年輕的時候就不英俊。”
“不,我認為你一直很帥。”
我照常送琳琳上學,在車上琳琳問我:“你考慮過了么?”
“什么?”
“結(jié)婚紀念日送媽媽的禮物。”
“我已經(jīng)訂好了。”
“太棒了。”她緊緊的摟住我。
“趕緊放開我。我已經(jīng)握不住方向盤了。不然的話,就沒人給你媽媽送禮物了。”
琳琳放開了我,但很快她又驚叫起來。她從座位下面撿起一個閃閃發(fā)光的東西:“這是什么?”
“大概是客人丟在車上的。”我說。
那是一只小巧的金色煙匣,上面浮雕著一行字體,琳琳念著上面的字:“尹絲瑜!”
四
我見到了尹絲瑜的伯父,尹右川。一個小個子老人,非常嚴肅的神情,即使是在和你握手的時候。他的眼睛極具穿透力,就象一部X光機。我討厭這種感覺,在他面前你就象是被一只大大的探照燈跟蹤著。
董事會中的每一個人都是億萬富翁,他們在鋼鐵行業(yè)已及別的領(lǐng)域擁有相當?shù)臋?quán)力。但在尹右川面前,你可以感覺到他們的謙卑。從此你可以了解到尹右川的影響力有多大。我能夠站在這樣一個董事會中,直接面對尹右川來講我的計劃。已經(jīng)是我事業(yè)中一個不小的成功。
當我講完我的計劃后,尹右川直率的說:“你仍然不能夠讓我相信你的計劃能使我們的產(chǎn)品得到大眾的信賴。或者說,你所付出的宣傳努力,是否會得到應有的回報。我覺得你考慮的更多的是如何才能讓你多賺錢,而不是為我們提供更好的服務。”
他的話象重重的一記悶棍,打得我暈頭轉(zhuǎn)向。但我還是強裝鎮(zhèn)定:“尹總,請充許我直率的說一句話:您根本就沒有理解我剛才所講的一切。因為您很自私。您只想著如何讓自己迅速獲益,而沒有想到讓整個鋼鐵行業(yè)得到良性發(fā)展。”
這句話將在場所有董事會的人都重擊了一下,即使他們沒有象我剛才那樣暈頭轉(zhuǎn)向的感覺,肯定也不好受。這就是我的回擊!置之于死地而后生!我聽到了一些人嘴中發(fā)出的聲音。林順德更是張大了驚訝的眼睛。
不過,只有尹右川是平靜的。“繼續(xù)講下去,年輕人。”
“您出鋼,我出意見。”我直視著他的雙眼:“您的目的很明顯,就是希望每一個需要鋼的產(chǎn)品,比如洗衣機,比如小汽車。都是用您集團的鋼所生產(chǎn)的。”
我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面對著大家:“我們除了經(jīng)營鋼鐵,還在經(jīng)營著一個東西。那就是‘信譽’。這是個觸不著摸不到的東西,你沒辦法把它放到你的會計冊中,沒辦法拿天平來稱,也沒有辦法用具體的數(shù)字來衡量它。”
我注意到所有人的興趣都被我提起來了,包括尹右川。“我所搞的項目,就是要提高你們的‘信譽’。如果你們允許的話,我想和你們一起簡單的回憶一下你們在這個行當中所經(jīng)歷的一些不愉快的回憶。
“我知道你們接受了大量的日元貸款,用于治理污染,改善環(huán)境?梢哉f,這個城市和城市周邊,甚至更遠地方的人們都因此而受益?墒悄銈儏s得到了更多的指責。我知道這些言論很多都是基于謠傳的,但是你們根本就沒有在乎。以至于國內(nèi)乃至東亞和東南亞的一些人因為憎恨而拒絕了你們的產(chǎn)品。雖然你們是上游產(chǎn)業(yè),你們的品牌不會被消費者所直接認可。但為什么去年關(guān)于世界500強瑞克公司在鋼鐵行業(yè)中的招標中你們失敗了呢?就是因為當時輿論的壓力。還有你們發(fā)起的鋼鐵制品工業(yè)園,最后不得不改名,因此而損失了很大一筆錢。”
我稍停了一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會場鴉雀無聲,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我的身上。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我知道你們建立了完善的產(chǎn)品質(zhì)量回訪制度,每年外派檢查的工程師達到了上千人次。這種制度在世界也是一流的。還有其他保證產(chǎn)品質(zhì)量和信譽的制度,都得到了不折不扣的執(zhí)行,并取得了效果。但那是不夠的。僅從技術(shù)層面得到的信譽是遠遠不夠的。
“我就是所謂的公關(guān)顧問。你們知道這是什么嗎?就是促使人們在道德層面對你們產(chǎn)生好感。如果憑我的本事,我大概連一把小刀也造不出來。但是,我卻能讓你們的小刀在人們的心中得到一個比以前更好的印象。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我希望你們意識到這一點:即使你們是上游企業(yè),但是公關(guān)對于你們和街角上賣攤賣水果的攤主沒有兩樣。攤主不僅要賣好的水果,還要和他們的主顧打成一片,你們也一樣。你們不過是這個世界上最大街角上最大的水果攤主。”
我講完這些以后,把所有的資料裝進了文件袋。戰(zhàn)斗已經(jīng)結(jié)束,我根本不需要再去看尹右川的眼睛,以證明我已經(jīng)預感到的結(jié)果。也許,我的賬戶上會打進一筆以前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的大數(shù)目:三百萬!
當我和林順德走出大會議室的時候,仍然沒有任何一個人發(fā)表一句意見。林順德和我一直沒有說話,直到走到大街上。
當林順德拉下一輛出租車的時候,我突然說我想走走。林順德接過所有的文件:“早點回來。你今天很棒。但結(jié)果卻難料。”
我點點頭,看著林順德鉆進出租車,然后轉(zhuǎn)身走在北京十月的大街上。
落葉飛舞,秋氣蕭殺。我突然感覺到自己是傻瓜。我的這一套對付別人大概綽綽有余,但象尹右川這樣狡猾的人,他一定看透了我是在瞎扯。我又想起他如X光般的眼光,那眼光一定能夠看透任何人的內(nèi)心,包括我的。我基本上對這次會議不抱任何希望了。
我把雙手插進大衣,卻觸到了一個金屬的東西。我把它拿出來,那是尹絲瑜的煙匣。
我不由得給尹絲瑜撥通了電話。
當我走出這座大廈17層的電梯時,我看到她就站在電梯門口。她一直在焦急的等我。
我和她一起走進房間,脫下大衣。“你是故意把煙匣留在車里的吧。”
她默默的關(guān)上門,從我手中接過煙匣。什么也沒有說。
她給我倒了一杯水,我仔細的看著她。
她坐在了我的身邊,開始哭起來。
我無法控制的把她摟在胸前,擁抱著她,任由她的淚水打濕了我的前襟。
哭了好一會兒,她抬起頭來:“對不起,我現(xiàn)在好了。”
她站起來,走進衛(wèi)生間。我發(fā)現(xiàn)她屋中的一面酒柜,自作主張的拿出一瓶紅酒和兩個杯子。
過了一會兒,她從衛(wèi)生間出來了。已經(jīng)補過了妝,看不出有哭過的痕跡。
“對不起,我本來不想哭。”她說。
“別去想不愉快的事了。”
“這對你不公平。”
“愛情都是公平的。”我打開酒瓶,斟了兩杯酒。
我不知道我們坐了多久,直到夜色降臨,彼此看不清對方的臉,只看到她的眸子在黑暗中如兩顆星星一般。
我們喝下了最后一滴酒。
“我愛你。”我說。
“我也是。”
“這件事是怎么發(fā)生的?為什么會發(fā)生?”
“這無所謂。”她說:“我只知道是你給了我活力。以前我很孤獨。”
我站起來,拉住了她的手。她順從的跟著我站起來。
我緊緊的擁抱著她,吻她。
“你會失去很多。”她再一次說。
“別說了。”我抱起了她,走向臥室。
尹右川大概不曾想到,剛被他擊敗的那個“年輕人”,卻成功得到了他最親的如同女兒般的侄女。
五
當我醒來的時候,我還習慣性的以為是在家里。當看到依偎在身邊的尹絲瑜時,我才恍然。已經(jīng)是上午十點多了,我打開手機,好幾個秘書臺轉(zhuǎn)來的未接電話。第一個是鋼鐵集團的,中間有兩個是吳梅的,其余都是林順德的。
我的第一個電話打給了吳梅。
“你究竟在哪里?小林說你失蹤了,他在北京到處找你。”
“我沒有事,我在一個酒吧里,喝的有點多了。順德找我干什么?”
“他說尹氏集團找你有事。別的我不知道。你可以給小林打電話。”
“好的。”
“出了什么事?你醉了么?事情不順利?”
“是的。這筆生意出了問題。”
“沒有這筆生意,我們照樣能活得很好。事情沒那么嚴重。”
“你說得對。”
“小林說,你一定要趕緊給尹氏鋼鐵集團打電話,非常重要。”
“好,我一定。”
“打完電話再給我回個電話。好讓我不要為你繼續(xù)擔心。”
“好,一定。”
“以后你一定不要喝的太多了,這樣對身體不好。”
“我沒喝多少。”我突然想放下電話了:“我現(xiàn)在就打電話。”
當我放下電話后,尹絲瑜才醒來,醒的恰到好處。
“沒必要裝睡。”我說:“沒什么秘密。”
“可是,我沒辦法睜著眼睛聽你對妻子撒謊。”
“是沒有勇氣面對?”
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對,沒有勇氣。我早就和你說過。”
我又想去抱住她,但她躲開了:“你不是還要打電話么?”
“還有時間。”我終于抓住了她,吻著她的身體。
她摟住了我:“你告訴我,你沒有欺騙我。你就象我愛你一樣的愛我。”
“是的,我愛你。我一生中還從來沒有象這樣愛過一個人。我曾經(jīng)以為根本不可能發(fā)生,只是每個人心中的一個美好幻想。”
她爬到我的身上,找到了我的嘴唇。
中午的時候,我終于給林順德打了電話。
“你藏到哪里去了?整個上午我沒干別的,一直在找你。”
“我喝多了。有什么事?”
“尹右川明天在晉中市他的集團總部見你。上午10點鐘。”林順德的聲音特別的激動。
我成功了,這是我的第一感覺。我克制住激動的心情:“我馬上去找你,你給我買兩張回太原的動車票。”
“車票已經(jīng)買了一張,下午四點的。你一定要把合同弄到手,我們就要發(fā)財了。”
“我說的是兩張票,你再買一張。”我說。
“什么?”
“我有個朋友,正好也要回太原。”
“大概沒有了。”
“那就訂下一車次的,兩張。”
我掛掉電話,對尹絲瑜說:“咱們得快一點兒收拾,一起去晉中。”
尹絲瑜目瞪口呆:“你瘋了吧。”
“我不想讓你離開我。”
“你的確是瘋了。”但她開始收拾東西了。
我給吳梅打了電話。她奇怪我為什么很久才給她打電話。
我又撒了一個謊:“我給尹右川打電話,但他一直沒有時間接。剛剛才接通。”
“我相信你會成功的。”吳梅在電話那邊鼓勵我:“一定會成功。”
晚上的時候,我們來到了晉中市的一家普通的賓館。
當尹絲瑜坐到床上的時候,她仍顯得有些不安:“這里距離太原很近,如果你遇到熟人怎么辦?”
“這里是你叔叔的地盤,如果你遇上熟人怎么辦?”
“我無所謂,我無需對任何人解釋。我是單身。”
“我也無所謂。”
“辛強,如果被熟人傳出去的話,事情會很嚴重。”
“無論后果多嚴重,我現(xiàn)在什么都不想。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越久越好。”
她顯然被感動了,坐到我的身旁:“能有多久呢?”
我無語。
從我住的地方驅(qū)車到尹氏集團需要一個小時。那是一個巨大的集團,據(jù)說該集團對晉中市的GDP貢獻率高達50%。而這個集團所在的大片地區(qū),所有警察、市政等部門都有集團來代管,工資也有集團來發(fā)。儼然是一個獨立王國。穿過生活區(qū),來到廠區(qū)后可以看得到巨大的高爐如同一個個的巨人,林立的刷成綠色的廠房形成一座巨大的森林。我先用工作證在廠區(qū)門口登記,按照指示的路線來到總部大門,廠衛(wèi)再一次攔住我,經(jīng)過電話詢話后,才得以領(lǐng)到一張登記牌進入總部。在進大門的時候,又遭到另一個門衛(wèi)的盤問,出示了登記牌才得以進去。
進入電梯間,我嘆了一口氣:“這大概和見省長差不多。”
電梯員笑了:“嗯,以他的級別,這不奇怪。”
電梯門打開后,面前是一個高四米的大廳,一個警衛(wèi)早就等在門口。“您是辛先生吧。”
“對。”
“請跟我來。”
我跟著他走過一個長長的兩邊掛滿仿制名畫的長廊,走過一扇扇雕花門。整個樓道里除了我們兩個再沒有其他人,兩個人的腳步聲在走廊里回蕩,這種感覺就好像我被押送到監(jiān)獄里似的。直到一個厚重的木門前,我們才停了下來。警衛(wèi)按響了電鈴,有人通過揚聲器讓我們進去,然后門開了。
當我剛剛走進門的時候,警衛(wèi)在我的身后重重的關(guān)住了門。我有一種失去自由的感覺。
大廳的一張桌子上坐著一個漂亮嬌小的姑娘。她站起來朝我笑笑:“尹總請您稍等一會兒,他向你表示抱歉,現(xiàn)在還有一點兒事情需要處理。”
這個小女孩的身材相當?shù)暮,并不是我想象的那種精明干練,卻略帶著一點點羞澀。我不明白尹右川什么會選擇這樣一個小姑娘做他的前臺秘書,其實她更適合做平面模特什么的。
“我必須等么?”我半開玩笑的問。
但小女孩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了:“請跟我來。”
她走路姿勢很好看,極具氣質(zhì)。我開始懷疑那些對尹右川是個工作狂的評論和傳言,從尹右川選秘書的標準來看,他并非對女人一點兒都不關(guān)心,至少在審美上還是和普通人一樣的。
她把我領(lǐng)到待客室,為我斟上一杯水:“您不要拘束,如果有什么需要,請喊我一聲。”
我感覺就好像是初中老師面對剛?cè)胄5膶W生,不由得笑起來:“有必要這么嚴肅么?”
她的眉毛揚了揚。
“不必要搞得這么正式吧。”
她把煙、煙火缸、打火機、雜志等東西放在我的面前:“那您隨便一點兒吧。這里可以吸煙。”
她走了出去。
我仔細的打量了一下這個待客室,裝修的相當豪華,設(shè)施齊全,地毯相當厚實。不過最吸引我的卻是墻上的照片,那是和一個個國家領(lǐng)導人的合影,還有不少重要人物的親筆題詞,這些東西很明確顯示了尹右川的重要地位。他為什么要把這些東西掛在這里?它們本來應當是放在辦公室里的。我猜想他一定是打算給初見者一種居高臨下的心理壓力。他的確對我起到了這樣的心理效果,但我卻決定抗拒。
我取了一本雜志,打開門對那個小女孩說:“對不起,我準備去一下衛(wèi)生間。”
“您屋里就有,那個銅獅的旁邊。”
我關(guān)門的時候,聽到她又補充說:“尹總還有三分鐘就會有空了。”
我笑了笑,關(guān)上了門,走進了衛(wèi)生間。
我在衛(wèi)生間一直呆夠了十三分鐘,當我走出衛(wèi)生間的時候,我果然看到小姑娘已經(jīng)站在外邊等我了。我想尹右川在他的辦公室里也等的足夠久了。我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我向這個大人物表達了我的觀點:我們是平等的。
盡管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但我仍然被尹右川的辦公室所震憾了一下。這簡直是一個小型音樂廳。由于辦公室是在大樓一角,兩面五米高的落地方窗,使前方風景一覽無余。站在二十一層上,面對著如此巨大的落地窗,這種一覽眾山小的感覺尤其強烈。尹右川的大班桌就在窗下。
他向我點了點手,示意我坐下。
當我剛剛坐穩(wěn)時,他問我道:“你多大了?”
“40歲。”
“年薪多少?”
“四十萬。”我稍微夸大了一下。
他點了點頭,然后拿起一疊材料在看。
大概過了三分鐘,他再一次抬起頭,向我發(fā)問道:“你知道為什么我要在這里見你么?”
“我本來以為我知道,但是您問完我兩個問題之后。我覺得我應當不知道。”
“嗯,你很誠實。”他笑了笑:“我們直接進入正題吧。如果給你80萬元的年薪,你愿意考慮接受一個職位么?”
我不相信這是真的,但還是笑了笑:“當然愿意。”
他很高興我的回答:“前天的會上,你講了你的廣告計劃。你還記得吧。”
“嗯,是公關(guān)計劃。”
“你的計劃有缺陷。”他說:“但從總體上來說是不錯的,如果經(jīng)過修改是能用的。”
我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這正是我前來的目的。看來,三百萬的利潤還有希望。
“其實,你的指責使我心里很不痛快。”尹右川說。
“請你原諒,我只是……”
“我承認我的話也有讓你不痛快的地方。”尹右川擺了擺手,打斷了我的話:“但你的話給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你說的是對的。”
他站起來,示意我走過去。
我和他并排站在落地窗前,一起注視著鱗次櫛比的廠房,冒著滾滾白煙的巨大煙囪,縱橫交錯的街道,滾滾的車流,一列列的火車,這是他的王國,他是這里的國王。
“你看到的這一切僅僅是一部分。我們還收購了河南馬鞍山等國內(nèi)四個鋼鐵大企業(yè),在巴西擁有兩個該國最大的鎳礦,在南非擁一個大型鉻礦和幾個小礦,在國內(nèi)擁有十七個鐵礦山,我們采取合作的方式發(fā)展延伸中下游產(chǎn)業(yè),已經(jīng)觸及到全國各地和世界上的一些大城市。更重要的是,我們的不銹鋼產(chǎn)能和產(chǎn)量都是世界第一。現(xiàn)在人們習慣把我的公司稱作尹氏集團,其實公司的名字是晉華鋼企聯(lián)合會,它已經(jīng)不再是單獨的一個家族企業(yè),而是許多鋼企精英共同的結(jié)晶。當我11歲的時候,我成為鋼鐵廠的一名鍋爐工。從此就再沒有離開過鋼鐵,它就是我的生命。它和我一起長大。”
尹右川說的非常動情,他的聲音打動了我。
“你昨天的批評完全正確,我不需要為自己辯白。但我已經(jīng)七十多歲了,我沒有辦法再改變自己。”他的話語中含著蒼桑。
我不知道接下來他要做什么,我雖然對這個老人已經(jīng)有了一些好感,但仍然在盤算著怎樣簽下那個合同。
“年輕人,我很喜歡你。”尹右川平靜的說:“我感覺你身上與我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桀傲,自信,倔強,當然也很自私和冷酷……”
我笑了,他也在笑。
“其實換句話說,就是注重實際,是嚴格按照商業(yè)世界的生存法則做事情。”他停了停:“我請你來這里,就是希望你來我們的晉華鋼企聯(lián)合會做副主席,同時擔任公關(guān)部總經(jīng)理。”
我差一點兒就昏倒在地上,幸好我拼命抓住了身邊的椅子。這是一個多么高不可攀的位置,竟然突如其來的砸到了我的頭上。而就在前天,我還以能為這個集團的董事們推銷我的廣告計劃而感到榮幸和成功。我的人生不就是在等待著這樣一個奇跡么?一個自己一直在努力卻懷疑能不能在有生之年實現(xiàn)的奇跡,F(xiàn)在,它突然跳到了我的面前,主動的撲到我的懷里。
“我需要你這樣的人才,你應當把你的能力運用到整個晉華鋼企聯(lián)合會上。”他說。
我極力使自己的聲音不顫抖:“您確定這樣的任命會給您的企業(yè)帶來好的結(jié)果么?”
“這個問題留待實踐去考證吧。毛主席有一句話,實踐出真知。”
我明白,他對那個可以使我的公司得到三百萬利潤,使我個人至少得到一百五十萬酬勞的計劃并不感興趣,但他卻愿意給我提供一個年薪八十萬,社會地位更高,權(quán)力更大的職位。
他拿起剛才那個看過幾分鐘的材料,繼續(xù)道:“由于時間倉促,我用一天的時間內(nèi)搞到了也許不太詳盡的關(guān)于你的襠案材料。當然,為了作出這個重要的決定,我必須盡可能了解我未來的合作者。您大概不會反對吧。”
我的心情由興奮轉(zhuǎn)為疑惑,我不明白尹右川還要做什么。
“你多年來在工作上所得的成果還算是很穩(wěn)健的,你在生意圈中獲得的聲譽也是無可指責的。還有你家庭,非常和睦。是的,家庭對事業(yè)非常重要。不過,關(guān)于你的私生活,你必須注意。”
我再一次注意到他的眼睛,那雙具有穿透力的眼睛:“您是什么意思?”
“昨天晚上,你和一個陌生女人下榻在來特酒店。這個女人并不是你的妻子。”
我有一種被人剝光衣服的感覺,難道我要以私生活被監(jiān)視的代價,來獲取這樣一個人人艷羨的高級職位么?即使我能容忍這一點,我也決不能容忍我和尹絲瑜被人分開。
“我不喜歡被監(jiān)視感覺,我的私生活是我個人的事。”
“如果要做為晉華鋼企聯(lián)合會的一員,特別是高層的一員。我們必須潔身自好。我們生活中的每一個小的差錯,反應到工作結(jié)果上都可能會放大許多倍。差之毫厘,繆之千里。你明白么?不僅僅是晉華鋼企聯(lián)合會,甚至每一個和聯(lián)合會打交道的生意伙伴我們都會調(diào)查。”
天哪,這份材料上到底還寫了什么?
“我想,您一定也知道昨天晚上和我過夜的那名女子的名字了。”我試探他。
他冷冷的看了我一眼:“我對她的名字并不感興趣,我感興趣的只是你。請你理解,我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我們能夠更好的合作。”
我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厭惡的感覺:“讓我考慮一下,好么?”
他有些驚訝,這樣一個職位對于我這樣一個人來,我竟然要考慮一下。當然,象他這樣聰明的人很快就明白了:“我希望你不要太幼稚。除了你的妻子,你身邊還沒有一個女人會有這樣高的價值。”
我突然想笑,其實我已經(jīng)控制不住的笑了。如果他知道我們談論的這個女人是他如女兒一般親近的侄女,他又會怎樣評價呢?“感情和事業(yè)根本就不能放在同一個天平上。”我說。
我離開了尹右川的辦公室,腦袋里極不清楚,既擔心又害怕。外面的陽光熾烈,但卻無法照到我的內(nèi)心。出了廠區(qū)我來到一條街上,這條繁華大街上的行人,絕大多數(shù)都是和集團有關(guān)密切關(guān)系的;蛘呤羌瘓F的員工,或者是員工的家屬,還有和集團打交道的生意伙伴。站在尹右川的辦公室,可以輕易的俯視到所有的人。即使他看不到他們,他也有辦法去搞到其中任何一個人的所有材料。這就是尹氏集團,這就是尹右川。
我隨便走進一個酒吧,要了一杯加冰的格蘭菲迪。當調(diào)酒師加完檸檬汁后,竟然只問我要20塊錢。不知道是這里的物價低,還是這杯酒是冒牌的,我扔了五十塊錢給他,然后坐在桌子上。
我一邊喝酒,一邊飛快的轉(zhuǎn)著大腦。尹右川桌上的那份材料使我害怕,讓我恐懼。如果尹右川是為了與我合作而在裝糊涂,那么,如果我拒絕這個職位,我和他的侄女尹絲瑜睡覺的事就不再是一件值得原諒的事。我是有家庭的。如果沒有經(jīng)濟利益作為平衡,我這種觸犯他道德底線的行為一定會遭到他的嚴厲懲罰。我必須不惜一切代價搞到這份材料,弄清楚我是不是已經(jīng)所處于一個極其危險的位置。
我想起尹絲瑜對我說的話:“我的伯父并非傳言中的冷漠而沒有人情味。他不會吃掉你,他只想和你做一筆交易。”
是的,的確是一筆交易。但現(xiàn)在這筆交易把我推向到懸崖的邊緣,我隨時都有喪生的危險。對于尹右川來說這只是一筆普通的交易,對于我來說,我已經(jīng)壓上了一切。
我把剩下的威士忌一口飲盡,心在咚咚的跳,跳得我快承受不了了。我給服務員做手勢讓他給我滿上,當我抬頭的時候,我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一個漂亮而精致的面孔。她是尹右川的秘書。
她朝我笑了笑,我也向她笑了笑,在我打算繼續(xù)埋頭思考的時候,她點點手讓我過去。我不得不端著酒杯走過去。
“他可是個日理萬機的人物兒,怎么會放你出來喝酒?”
“只要在集團,他每天12點半就一定要回家。”
我坐到她的身邊:“那我陪你喝酒吧。”
她笑著說:“在他回家之前,他讓我給你發(fā)一個短信。但我還沒有發(fā)。”
“你不用說我就知道這個短信的內(nèi)容。請您轉(zhuǎn)告他,我向他致以最真切的問候。”
“然后呢?”
我惱火的說:“沒有然后。”
“您拒絕這個職位?”
“我討厭這個職位。但我卻不能拒絕。”我突然說出了真心話。
大概是我的聲音太大了,她向躲避似的向后一仰,然后道:“您不要沖著我發(fā)火呀,我只是代他傳達一個信息。”
“對不起,我剛才太冒失了。”我覺得面前這個姑娘挺可愛:“我再請你一杯吧,你叫什么名字?”
“林絲琦。森林的林,絲綢的綢,琦玉的琦。”她繼續(xù)說:“我要一杯巴特斯。”
當她手中的酒杯被倒?jié)M后,我向她舉杯:“眼下我唯一接受這個位置的理由就是能夠看到你。”
林絲琦咯咯的笑:“你醉了。”
“而且他不用付任何酬勞。”我繼續(xù)補充。
“其實,尹總非常欣賞你。”
“可是我不喜歡他。”
“他原以為你會同意,他甚至已經(jīng)讓法務部草擬了一份合同。”
“他和他的私家偵探之間簽不簽合同?”
“辛總。”
“我叫辛強,你可以叫我老辛,強子。但如果你叫我辛總我扭頭就走。”
“好的,老辛。你遲早會習慣這樣的環(huán)境,并且學會按照他的意愿去工作。”
“我不想接受這個職務。當然,我還沒有作出最后的決定。”
“他會說服你的。他想要什么,就一定會得到什么。”
她說這句話的神態(tài)讓我突然有了一絲靈感:“你也討厭他。”
“不。”她有些悲傷:“我恨他。”
六
我似乎被針扎了一下,一下子清醒了:“那你為什么不離開這里?難道僅僅為了一份豐厚的報酬就忍辱負重?”
“我8歲的時候,父親死了,死于一次工傷。他是這個集團高層的一個總工程師。從那時起,我的命運就被他掌握了。”
“為什么?”
“我記得我的母親拉著我的手走進他的辦公室。我清楚的記得他從寬大的辦公桌后繞到前面來,拉起我的手,那只手涼寒如冰。他告訴我的母親,不用擔心今后的生活問題。而且會撫養(yǎng)我一直到學業(yè)完成,甚至可以當他的秘書。我一直難以忘記這次經(jīng)歷。”
“后來呢?”
“他經(jīng)常讓我的母親到他那里去,打聽我的學習成績,生活狀況,有什么愛好,甚至有沒有男朋友。”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從那時起,我便無法擺脫他了。”
“也許在這個城市他的影響力太大了,換個城市大概可以吧。”
“我試過一次,但沒有用。他的觸角能夠深及任何一個大點兒的城市,我又不愿意在鄉(xiāng)村僻壤結(jié)束我的青春。最后,他溫和的派人把我接來,繼續(xù)當他的秘書。”
我喝了一口酒:“是他把你撫養(yǎng)大的。”
“不。”她說:“許多人都這么說。但他從來沒有和我談過工作以外的任何話。我們之間沒有感情。”
我想了一會兒:“你認為他也會派人監(jiān)視你么?”
“也許,我相信有。但我不能確定,這么多年來我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哪怕是一點兒的可疑形跡。”
我突然冒出一個大膽的決定,也許眼前的這個漂亮小姑娘能夠幫助我:“你看到過關(guān)于我的那份材料么?”
她搖搖頭:“我拿到手的時候,檔案是密封的。”
“有沒有辦法讓我得到一個副本呢?”
“沒有,唯一的資料放在他的辦公桌里。”
“那你能不能讓我看到?”
“這有什么用呢?”
“這對我很重要。”
她突然害怕起來,畢竟她并不認識我,卻和我講了這么多的東西,包括她對尹右川不好的感覺。如果我和尹右川還有什么特殊的關(guān)系的話,或者說我就是尹右川的一個密探。她會陷入巨大的麻煩。
“我會幫助你。”我盡量讓她相信我:“你幫我看到那份材料,我?guī)湍汶x開尹右川。”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挺了挺胸,這使她豐滿的胸脯更具誘惑力,我把目光移開。
“我可以用手機拍下來,您就在這里等我。”她說。
“要全部拍下來,不能有遺漏。”
“畢竟我給世界上最大的不銹鋼鋼鐵集團的最高領(lǐng)導作過幾年秘書,你應當相信我能夠辦好這件事。”
“我就在這間酒吧等你。”
她點點頭,走了出去。
我看著表,心神不安的計算著時間,三十四分鐘以后,她再一次走回酒吧。這三十四分鐘就好象過了三十四天。
“都弄好了么?”
“弄好了。”她把手機遞給我。
這個型號的手機我沒用過,我笨拙的擺弄著。
“你用藍牙么?我傳給你。”
她從我手中接回過手機,設(shè)置以后,用藍牙傳輸著文件。
我把酒杯中的冰塊攪得當當作響,焦急的等待著:“上面寫著什么?”
“我只是為了能把所有文件都拍上而略看了一下,我知道您有一個妻子,僅此而已。”
我終于看到了文件。我的全部生涯都被他搞全了,滿滿的五頁紙。萬幸的是,沒有尹絲瑜的名字。我又細細的看了好幾遍確信沒有。
我長吁了一口氣。
“你打算接下來怎么辦?”
“拒絕他,然后回到太原。”
“沒那么簡單。尹總要得到你,你就跑不掉。”
“我不怕他了。他沒有理由讓我留下。”
“他讓我給你發(fā)的短信內(nèi)容是,邀請你到他家里吃晚飯。”
“我不會去。”
“你會改變決定的。想想八十萬的年薪,還有美好的職業(yè)發(fā)展前景。你的廣告公司也會憑借這個巨大的客戶而崛起,當你把這一切都考慮清楚后,你就會清醒,重新找回理智。”
“你對一切都有結(jié)論。”
“不,我是見慣這樣的事情了。”她垂下眼簾,濃密長長的睫毛撲閃著:“他會把錢堆在你的面前,一直堆到你不能夠承受為止。他還會給你描繪出一個美好的前景,你將會在他的培養(yǎng)下成為重要的人物,在行業(yè)內(nèi)具有極高的名氣,實現(xiàn)你在商界所有的理想。反正,最終你不得不屈服。我見過許多商界精英,成功人物,都這樣被他征服了,甚至在他面前卑躬屈膝。”
“我不會屈服。”
“嗯。我知道你勇敢,堅毅。在你身上看不到畏懼和膽怯。你沒有象大多數(shù)人那樣,只把我當成一個擺設(shè)。我清楚你對我的看法。”
她站起來,坐到我的身邊:“我喜歡你。”
我?guī)缀跻饋,這是我所沒有想到的,之前似乎有所預感,但卻沒有向那里想。
“我知道,我們兩個是不可能的。我猜你正在熱戀。”她又說。
“我只是把你當做一個有七情六欲的人,一個有個性的人,而不僅僅是尹右川的秘書。”我拿起酒杯,但她抓住了我的手,我緩緩的推開了她的手,我不想傷害她。
她緊盯著我的眼睛:“你是在熱戀么?你還有另外一個女人。”
我點點頭。
“你很誠實,這也是我所喜歡的。”
“我必須要走了。”
“好的。你先走,我一會兒回辦公室。”
當我坐在出租車上給尹右川發(fā)出拒絕的短信之后,我?guī)缀醢崔嗖蛔∽约旱呐d奮。有誰能夠堅決的拒絕80萬元的年薪和世界最大不銹鋼生產(chǎn)商副職的位置呢?同時還拒絕一個純情美少女的示愛。美女和金錢都被我毅然決然的扔到了一邊,這讓我有些飄飄然,得意萬分。
我進入賓館的時候不由哼起了歌,一下了電梯我就迫不及待的奔向我的房間,推開門,喊著尹絲瑜的名字,我要告訴她今天我做了一切多么偉大的事,而這一切都是為了她。
但屋中空無一人,我頓時泄了氣,甚至有想哭的感覺。難道她離開了?這么快就離開了我?這場夢結(jié)束了?
不過,我很快在茶幾上發(fā)現(xiàn)了一張便條:
親愛的:
我去美容院了,我在賓館里等你已經(jīng)夠久了。希望你也能等我,最晚在下午六點鐘回來。
尹絲瑜
我提起的心立刻放下來,我倒在沙發(fā)上放松全身,然后用手機打通了林順德的電話。
林順德緊張的問:“情況怎么樣?簽合同了么?”
“不怎么樣。尹右川想讓我為他的公司干。”
“他開出什么樣的條件?”
“年薪八十萬元……”我還沒有說完,已經(jīng)聽到林順德驚訝的聲音,我繼續(xù)說:“職位是晉華鋼企聯(lián)合會做副主席,兼任公關(guān)部總經(jīng)理。”
“天哪。”他羨慕的發(fā)出嘖嘖的聲音:“那你什么時候到任?”
“我不同意。我已經(jīng)告訴他我不想擔任這個職位。”
“我沒有聽錯吧。八十萬元年薪,還有那么高的職位,你拒絕了?”
“我拒絕了。”
“你瘋了,肯定是瘋了。”
“那你到南十方醫(yī)院給我預訂一個床位吧。”
“老辛,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嘛?你放棄了你事業(yè)中的最高理想,你曾經(jīng)不止一次的和我說過這個夢想,懷著無限的憧憬。但今天就要實現(xiàn)了,你卻自己把自己的夢想擊碎了。今后你一生也再不會遇到這個機會了,你會后悔一輩子的。”
“我只需要一個三百萬的合同,而不是一個年薪八十萬的高級職位。”
“如果你是晉華鋼企的副總,我們的公司可以得到總額比三百萬還要多的合同。你可以暗暗在公司保留你的股份,年終你照樣可以分紅,總經(jīng)理年金也是你的。”
“你不用說了,我已經(jīng)拒絕了,我還是老板。你不用說了。”
“你在拒絕這個職位的同時,已經(jīng)失去了這個合同。”林順德充滿了失望。
“我知道。”
林順德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他強打著精神對我說:“如果你堅持的話,我聽你的。你今天回太原么?”
“不,我和尹右川還有事情要談。”
“好吧。”林順德放下了電話。
我給吳梅撥過去了電話:“你還好么?”
“很好,你不用擔心。你聽上去很疲倦啊。”
“是的,尹右川很難對付。”
“你一天都在和他談判?”
“對,他讓我擔任集團副職,年薪八十萬元。”
“很好,但你好象不高興。”
“對,我是心情不太好。我拒絕了他的職位,當然,合同也泡湯了。”
“我相信你的判斷。”吳梅對我充滿了信任,我竟然一時語噎,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今天還有什么事么?”她問。
“晚上我要和尹右川吃晚飯。我想爭取一下那個合同。”
“祝你順利,不要有任何擔心。”
我已經(jīng)被愧疚的感情緊緊扼住,不得不換一個話題:“淘淘怎么樣了?”
“昨天打了一個電話,說他病的很厲害,已經(jīng)不能去上課了,在宿舍里休息。”
“感冒持續(xù)這么多天了,一定要說服他去醫(yī)院。”
“我真想去上海看他。”
“他是大小伙子了,能照顧好自己。”
“我特別的擔心,不知道為什么。”
“不會有什么大病的。”
“好的。你快點回來,我想你。”
“我也想你,我會很快回去的。再見。”
放下電話,我開始覺得心情很不好。我是個騙子,我這樣對自己說。但一想起尹絲瑜,我立刻興奮起來,她的眼睛、鼻子、嘴巴,她纖細的身材,她溫柔的話語,她一切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完美無缺的。我閉上眼睛,她的影子又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我舍不得睜開眼睛,我要把她看個夠。
疲憊的我睡著了。
尹絲瑜從美容院回來時,我已經(jīng)睡足了。當我睜開眼睛看到她時,第一個動作就是用雙手捧起她的臉。
“你這是做什么?”
“謝謝你。”
“為什么?”
“你幫我實現(xiàn)了人生最美的夢。”
她也抱緊了我。
狂熱之后,我告訴她今天發(fā)生的事,但保留了我們被監(jiān)視紀錄的那一段。我不希望她為此而擔心。
“你做了一件愚蠢的事。”她說。
“我需要自由,這正是你伯父不能給我的。”
“你們可以找到一個平衡點,互相讓一步。我想我能夠幫上一些忙。”
我有些生氣,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而她卻不能理解。如果她參與到這事情中間,只會更糟糕。
她繼續(xù)嘮叨:“你太驕傲,你總是不肯求助于他人。”
我沒辦法向她解釋,除非告訴她最后的真相。我獨自生著悶氣。
“至少你應當給伯父打個電話,禮貌的告訴他你不能去了,找一個合適的理由。而不是只發(fā)幾個字的短信。”
我實在忍不住了,沖著她大聲吼道:“我才不管他會怎么看我呢。我只需要告訴他,我不想去。”
我起身下床,氣沖沖的穿衣服。
她在我的身后笑起來:“你可真象一個小孩兒。”
她的笑聲沖淡了我的怒氣,我回頭也向她笑了笑:“好了,出去吃飯吧。”
我們剛剛走出賓館不久,一輛馬自達停在了身邊。
車窗搖下來,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探出頭來。
“爸爸。”我吃了一驚。萬幸的事,為了防范尹絲瑜的伯父,我沒有和她在大街上牽手而行。
“今天下午我打電話給吳梅,她說你就在晉中。”
“哦。”我有些尷尬:“我正打算去看您。”
“我知道你在干一件大事。上車吧,還有你的朋友。”
我坐到了前排,尹絲瑜坐到后排。
“這位女士要去哪里?”
“她是尹右川的侄女,我們是朋友。”
“伯伯好,我正好在集團和辛強遇到,因為是老朋友,所以請他吃飯。”
父親點點頭。他已經(jīng)65歲了,退休前是省廳一公務員,母親去逝后就回到晉中的老家住,雖然他幾乎所有的親戚已經(jīng)搬離了這個城市,他仍然愿意回到少年生長過的地方,這大概也是落葉歸根的情節(jié)吧。
“我知道一個不錯的飯店,我送你們?nèi)ァ?rdquo;
“您還是先回家吧,吃完飯我會去找您。”
但父親堅持要送,我們只好無奈的聽從。
“辛強一直喜歡和漂亮女孩交朋友。”父親調(diào)侃。
“我終于知道您的兒子為什么那么會夸人,原來是繼承了您的基因。”尹絲瑜笑著。
“他比我出色多了。孩子。”父親自豪的說:“他有一對龍鳳雙胞胎,兒子打籃球非常棒,女兒既漂亮又聰明。”
“辛強和我說過。”
“他是個好丈夫,對妻子很體貼;也是個好爸爸,一個負責任的父親。”
我不明白父親為什么這樣說,就好像提醒尹絲瑜不要對我有非份之想似的。這真是中邪了,我暗暗想。
“爸爸,您說的這些她大概并不感興趣。”
“不,我很喜歡聽。”尹絲瑜笑著,我看到她漂亮的潔白的牙齒。
在尹絲瑜的鼓勵下,父親滔滔不絕的講著,一直倒敘到我的童年。晉中市并不大,真不知道,他怎么會開車開這么久。
終于到達目的地的時候,我如釋重負。
“吃完飯你給我打電話,我開車來接你。”
“不用了,我可以打車回去。”
“反正我沒什么事,就這樣。”
“好的,爸爸。”
父親開車走了。
我看著父親那輛車的背影對尹絲瑜說:“他講了我很多不好的地方。他對我有一些偏見。”
“恰恰相反,我認為他為有你這樣的兒子而驕傲。”
“吃完飯后,我會給他打個電話。告訴他有事不能過去了。”
“不,你這樣做太危險了。你不是告訴吳梅晚上是和我的伯父吃飯么?你怎么解釋吃晚飯的人換成了他的侄女。和一位單身女士吃完飯后,深夜不歸,即使有再充分的理由,也會讓人不舒服。”
“其實我們在旅館吃飯就行。”我懊喪的說。
“現(xiàn)在說什么也沒用了。”
“好吧,明天我會聯(lián)系你。”
她突然流淚了,我把雙手放在她的肩上。她推了開來:“這是在晉中,我伯父的地盤。”
我收回雙手,和她一起走進了飯店。
從飯店出來,我打電話讓父親來接我和尹絲瑜。先把尹絲瑜送回旅店,再和父親回到他的家。
在車上我給吳梅打了個電話,告訴她我和尹右川的晚宴取消了,現(xiàn)在正和父親在一起。
“你累了,好好休息。”吳梅說。
“嗯。我知道。”
在父親的家中,我和他閑聊了一個多小時,然后睡覺。父親再沒有提起過尹絲瑜,我的緊張的神經(jīng)也慢慢松弛了下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來了,立刻撥通了尹絲瑜的電話。
“你還在那里么?”
“不,我在伯父家。”
“為什么不等我?”
“我需要和你解釋一下。”
她的這句話象一只大手緊緊的揪住了我的心:“解釋什么?”
“你不屬于我,辛強。”她輕輕的說:“昨天晚上我總算想明白了,我和你在一起,我準是暈了頭了。”
“是因為我父親給你講的那些東西么?難道你不了解我么?”
“我太了解你了。”她說:“正因為如此,我不知道以后該怎么跟你交往。我們一開始就是錯誤的。”
“絲瑜。”我痛苦的叫她的名字。
“也許,是因為我感到孤獨。”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沉:“程建朋走后,我再沒有跟男人在一起過。我把你當成了他的代替品。是我太思念他了。”
“不,你在撒謊。”
她緩緩的說:“無所謂你怎么說。我只知道你并不屬于我,我不可能得到你。我現(xiàn)在能做的只能是盡快的遠遠逃開,以免深陷其中,無法自撥。到那個時候,我會更加痛苦。”
“可是我愛你。對我來說,你是世界上最重要的。當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充滿了幸福,我相信你也是。”
“這沒有用。感情代替不了現(xiàn)實,我們無法抗拒世俗,我們贏不了。我也不想傷害任何人。”
“你不能離開我。”
“我不會離開你。”她平靜的說:“我們還能再見面,但就象從來沒有見過面一樣。”
我的心在痛苦的在抽搐:“也許你可以做到。但我即使能假裝自己從來沒有出世,也不能面對你而心止如水。”
“我已經(jīng)決定了。”她又給我心捅上了一刀:“我給你打電話還有一件事,伯父今天要去你住的地方見你,我已經(jīng)把地址告訴他了。他以前從來不會這樣做,希望你能珍惜這次機會。再見。”
電話被掛斷了,我跌坐在椅子上。我走出房間,在客廳里找到一瓶酒,是一瓶五糧液。父親退休后就戒酒了,我送他這瓶酒一直放到了現(xiàn)在。我把酒和一個杯子拿到臥室,關(guān)上門,一點點的啜飲。
哦,我的世界不再有夢了。夢醒了。那甜蜜的快樂,那狂熱的興奮,那美麗的感覺,如幻象一般消失了。什么都沒有了。
我喝了一杯又一杯,感覺不出酒的味道,只有頭腦被刺激的一陣陣的發(fā)暈,發(fā)麻。我開始抽泣,然后是痛哭,嚎啕大哭,聲音響亮如笛,淚水奔涌而出。
不知哭了多久,父親在門外叫著我的名字,問怎么回事。
“沒有事,我很好,你走開。”我繼續(xù)大哭。
臥室的門被父親狠命的敲,他一定要讓我開門。
我沒有理他,繼續(xù)哭,直到滿頭是汗,聲嘶力竭。
“尹總來了。”父親在喊。
“那你來招待他吧,我誰也不想見。”
“是尹氏集團的尹右川來了。”
“我說過,請不要打擾我。我沒有辦法見任何人,請原諒。”
門外沒有了聲音。
當我感覺哭累了的時候,我穿上衣服,打開了門。
父親就站在門口,他一直沒有走開。
“你怎么啦?”
“沒有事。”
“他走了。”
我沒注意到父親說什么,繞過父親,沖出門去。
外面刮起了風,我迎著風漫無目的的走著。我這是在做什么?我這幾天的所做所為都象是一個孩子。這世界上你所想要的東西,老天爺都給你了,美女、金錢、地位、家庭、孩子……你還想要什么呢?為了一個女人值得么?
理智告訴我,不值得。但一想起她的面容,她的聲音,她的微笑,她的步態(tài),她的任何一個地方,我就難以控制自己。我拼命的奔跑,想要把她的一切甩在身后,但我做不到,她總是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我大聲的向那個影子喊:“你走開,不要折磨我了。”
但沒有用,她還站在那里。
我突然清醒了,我看到一些人在看我,我站在一條街的拐角上。一個老人走過來:“小伙子,喝多了吧。”
我搖搖頭。
七
在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過父親后(也許他并不相信),我回到了太原。我沒有回家,徑直來到了公司。面對所有的工作,我一點兒也提不起興趣來,我站在辦公室窗前,從17層俯瞰著這個城市,什么都不愿意想。
這時通話器響了,唐格格在那邊說:“西航的劉總給您電話。”
“接過來。”我不能拒絕這樣一個人的電話,我每年30%到40%的營業(yè)額都是從他那里取得。
劉總在電話里隨便寒喧了幾句,我聽得出他好像有什么張不開口的事情。“我們是老朋友,劉哥。有話直說吧。”
“好吧。你不要怪我。”
他說完這句話后,我已經(jīng)不需要再聽下去了,我知道他要說什么。
“明年的合同取消了。我不得不這樣做。”
“為什么?”這句話正是我所預料的,我只想知道為什么。
“你干的相當好,如果沒有其他原因的話,我們會繼續(xù)合作。”
“那是什么原因呢?”
“我的資金流動出了一些問題。”
“這和我們的合同有什么關(guān)系?如果你想減少公關(guān)投放金額,你完全可以隨便減,這在合同上寫得很清楚。”
“不是這么簡單,我很難辦。我很信任你,我也知道你是一個相當好的合作伙伴,但是我只能這樣做。”
“有人威脅你。”我恍然大悟。
“如果我繼續(xù)和你合作,我的融資將遇到很大的麻煩。我會損失慘重。”
“你不用解釋了,我理解你。就這樣,我們解除合同。”
我放下電話后,呆立了一會兒。我沒有想到尹右川的觸角會伸到金融界。也許,在他的身后,我沒有想到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
我給林順德打電話,但是電話沒有人接。接下來就是一個一個的解約電話,一直持續(xù)到中午。一上午我失去了80%的營業(yè)額。但我知道,事情遠沒有結(jié)束,下午我又接到兩個電話。
“這只是開始。”我對自己說。在斷去我的退路之后,尹右川將會一點點兒我的公司掐死。我的公司會完蛋,這就是最后的結(jié)果。
晚上我回到了家中。
“有林順德的消息么?”我無精打彩的問吳梅。
“沒有。他沒有給我打電話。我給他打電話,通了,但他沒有接。”
我心中一直有一個疑團,尹右川是怎么迅速的搞到我所有的客戶名單的?照這個趨勢,明天中午之前我就會和全部的長期客戶解約。他不可能這么快速。
“你怎么啦?”吳梅心事重重的問。
”非常糟糕,我要破產(chǎn)了。”
“為什么這樣說?”
“尹右川開始向我報復了,一天之內(nèi)我喪失了八成的長期客戶。事情還沒有完,最多不超過三天。我會一個生意都沒得做。”
看得出,吳梅突然輕松了下來:“還有呢?”
“這些還不夠么?我想不出還有比這更糟的事。”
“有。”
我困惑的看著吳梅。
“我以為這件更糟的事就要發(fā)生了,我已經(jīng)好多天為此而不安。”
“什么事?”
“我以為你要離開我。”
我的肌肉僵直了一下。
吳梅繼續(xù)說:“這些天你表現(xiàn)的相當古怪,我以為我會失去你。我討厭這種預感,但我無法說服自己,F(xiàn)在我明白了,是你生意上的問題。與我們的感情沒有關(guān)系。”
我無法回答,只能沉默。
“自從你和尹氏集團談起生意后,你就慢慢的變了。和我疏遠了,和孩子也不是很親近了。”
我低下了頭。
“當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你的生意的原因,我真的是松了一口氣。”
“一切都會好起來,”吳梅坐到我的身邊,摟住了我:“只要我們在一起。”
琳琳去了我父親家,晚上只有我和吳梅在一起。
吃晚飯的時候,我把公司的詳細情況告訴了她。
“林順德為什么一整天都沒有出現(xiàn)呢?”
“我想,他可能知道今天要出事。”
“他出賣了你?!”吳梅瞪大了眼睛。
“利益、虛榮,有時候可以讓人放棄友情和良心。”
“這么多年,是你提攜了他。”
“也許,站在他的立場上,是他幫了我不少忙。”
“可能只是巧合。”
“我也希望只是巧合。”
這時有人按電鈴,視屏對講器上顯示出蘭左青的身影。
我驚喜的打開門,迅速下樓去迎接他。
“我必須和你好好談談。”蘭左青一進門就和我說:“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為什么要自己毀了自己。你還是你么?你已經(jīng)變樣了,變得愚蠢了。我真不明白。”
我并不想回答他的問題,我把他的衣服掛在客廳的衣櫥:“想喝點兒什么?”
“不必。”他說:“你為什么要和尹右川斗?”
“我沒有。我只不過拒絕了那個年薪80萬的職位。”
“即使你不愿意,也應當好好和他談談。而不是把他拒之門外。這樣一個人物親自來找你,你竟然閉門不納。你把他趕出了你家。”
“我沒有趕他,我不見他是因為我很忙。”
蘭左青露出既驚訝又哭笑不得的神情:“你的確不正常。他只要伸出一根指頭,就可以把你的公司碾得粉碎。你竟然說沒時間見他。”
“對,他已經(jīng)開始行動了。我今天損失了八成銷售額的客戶。”
“怎么這么快?”蘭左青也覺得可疑。
“就是這么快。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廣告界已經(jīng)傳遍了。你和鋼鐵巨頭干上了,這可是大新聞。”
“你說怎么辦?”
蘭左青沉默了。我們和尹右川比起來,就是螞蟻和大象的差別。無論任何反擊行動,都會因為當量級相差得太大而變的毫無意義。
過了很久,蘭左青突然打了個響指。
我抬起頭。蘭左青興奮的說:“你可以找尹絲瑜。”
聽到我還有機會和尹絲瑜接觸,我的心立刻狂跳起來。但我還是不明白:“找她有什么用?”
“尹絲瑜就和尹右川的女兒一樣,而且尹右川相當寵愛這個侄女。只要她出面去和尹右川說,你幫過她不少的忙。我想尹右川會考慮放過你。”
我搖搖頭:“不,不能這樣。”
“尹絲瑜一定能夠做到。我了解她和尹右川的關(guān)系。”
我尋找著托辭:“這和尹絲瑜沒有一點兒關(guān)系,我怎么能因為幫過她,而以此為功,低聲下氣的求她去為我求情呢?”
“但你的確幫了她不少的忙。難道就不能讓她幫助你一次么?”
“不行!”我堅決的說:“我不想讓她和這件事情扯上任何關(guān)系。”
吳梅插話了:“這是關(guān)系到你事業(yè)存亡的大事,你不能再顧及個人的面子了。尹絲瑜一定會很高興能幫助你。因為你說過,她喜歡你,你也喜歡她。”
“對。”蘭左青說:“尹絲瑜和羅佳提到過你,她對你非常有好感。”
我和吳梅說過這樣的話么?什么時候說的?是電話里,還是在家中?吳梅一直把這句話藏在心中,只在這關(guān)鍵的時刻才拿出來勸說我。我不知道我算不算也被吳梅蒙在鼓中,她一直在觀察我。
我站起來,堅決的說了一個字:“不!”然后走了出去。
深秋了,天氣清寒。繁星璀燦,遍布夜空。我出來的時候沒有穿外衣,坐在臺階之上輕輕的發(fā)著抖。我不想再進屋,我只知道吳梅和蘭左青一定還在商量著這件事,但我沒辦法和他們談下去。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我抬著看了看這個小區(qū),亭臺樓閣,庭院深深,草木蔥籠。十幢高層建筑和一片聯(lián)排式別墅組成了這個高級小區(qū)。它緊靠著濱河東路,交通非?旖荩x市中心也相當近,辦任何事都很方便。也許,我要賣掉這幢房子,節(jié)省一點兒的話,賣房子的錢足夠我無所事事的堅持到退休了。
琳琳走了回來,她發(fā)現(xiàn)我坐在門前的臺階上。隔著老遠就喊道:“爸爸,你為什么坐在外邊?”
“我在呼吸新鮮空氣。”
琳琳飛奔到我的身邊,坐在我的一旁,悄悄的問我:“你和媽媽吵架了么?”
“沒有,寶貝。是生意上出了點兒問題。”
“送結(jié)婚紀念日禮物的事,我一點兒都沒象媽媽透露。你要給她一個驚喜。”
“謝謝你。我想她一定會非常高興。”
琳琳猶豫了一會兒,然后說:“爸爸,媽媽最近很不高興,臉色一直很憂郁。”
我嗯了一聲。
琳琳繼續(xù)說:“我在雜志上看到了尹絲瑜的照片。她非常漂亮。”
“對。很漂亮。”
“爺爺說,她愛上你了。”
我差點沒喘過氣來。父親怎么會和孫女說這個,難道他也失去理智了?“爺爺總是這樣,她以為全天下的女人都會愛上我。”
“不。爺爺說的很有可能。我覺得你有這個魅力。”
我笑了:“你不是經(jīng)常說我老了么?而且不懂浪漫,不明白你媽媽為什么會看上我。”
“你也有可能會愛上她。”琳琳看著我:“電影上的葛優(yōu)就經(jīng)常……”
“那只不過是電影。”我打斷她:“我也不是葛優(yōu)。”
“當然,你比他帥多了。”她急忙奉承我。
我很慈愛的看著她,拍拍她的頭。
“其實也沒什么。尹絲瑜要是愛上你,她也會知道,她永遠不可能得到你。”
被我深深埋在心底的痛苦又被這孩子掏了出來,我不能再繼續(xù)和她說下去,我知道我會受不了的。我站起來:“我們進屋吧。蘭伯伯來了,他一直在問我你在不在,見到你他會很高興的。”
這一夜,我輾轉(zhuǎn)反徹。
第二天送蘭左青去機場的時候,一路上他都在請求我讓他試一試。
“如果你不愿意去找他,我去。”
“不。”我一次次的重復這個字。
最后他放棄了說服我的欲望:“你太驕傲了。驕傲的過份就是愚蠢。”
我握住他的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會的,一定會的。”他的手非常有力,甚至給我增添了一點兒信心。
他向機場走去。
我向他的背影喊道:“這才是開始。”
他愣了一下,轉(zhuǎn)過身:“什么?”
“我和尹右川的戰(zhàn)斗才剛剛開始。”
他大笑:“你的確是瘋了。”
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唐格格告訴我林順德已經(jīng)在我的辦公室里等我了。
我快速推門走了進去,只見林順德坐在我的辦公桌后,坐在我的辦公椅上,急匆匆的寫著什么。他看到我后,立刻站了起來。
我伸手示意他坐下,然后坐到了沙發(fā)上。我沒有說話,只是盯著他。
他讓我盯的很不自然,清了清嗓子:“老辛,……”
我打斷他:“椅子很舒服吧。”
林順德的臉紅了,他迅速的站起來,從辦公桌后走出來。我仍然保持著微笑:“你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你對這把椅子非常感興趣。”
我站起來,坐到辦公桌后的椅子上。林順德手足無措的看著我。
“對不起。因為我不去當尹右川的副手,使你不能夠坐上這把交椅。不過,你已經(jīng)開始行動了。”
“老辛。我只是想幫你。”
“幫我?”我冷笑:“你只是想幫你自己。”
“你錯了。自私的是你自己。”林順德沖我吼道:“是你把整個公司推到了深淵,而不是我。不對么?因為你只考慮你自己,你從來沒有為公司的任何人考慮過。”
我感覺很舒服,感覺很好。我討厭和林順德拐著彎的說話,我擔心他說話躲躲閃閃。而現(xiàn)在,我們可以直接的交鋒了。
“你昨天去哪里了?”我問他。
“我找了尹右川,我希望能讓你擺脫困境。”
“結(jié)果是什么?你出賣了我!”
“尹右川告訴我,在那天你把他趕走之后。他就決定把你搞垮。”
“所以你把公司所有的合作者名單都交給了他,讓我失去了所有的顧客,所有的生意。這就是你幫我的結(jié)果?”
“我無所謂你說什么。我要對公司里所有的人負責,而不單單是你。是你讓他們失業(yè),而我要挽救這個公司。”
“說吧。你出賣我,從尹右川那里得到了什么樣的報償?”
“如果你同意讓步,尹右川愿意同你和解。”
“怎么讓步?保留股東,從公司董事長的位子上退下去?”
“不,你必須完全離開公司,一點兒痕跡不能留下。當然,除了退股的股金,你還會得到一大筆錢。”
“我很想知道有多少。”
“一百萬。”
“你很慷慨。”
“我一向慷慨。我有必要提醒你,你的公司其實已經(jīng)一文不值,如果我不接手。它連一分錢也賺不到,它只會變成一個吃錢的無底洞。”
要么關(guān)門倒閉,要么賣給他人。我很清楚我只有這兩個選擇。但我不能絕不能把自己的公司拱手相送給這個白眼狼。
“這一百萬也是尹右川提供的吧。”
林順德的眼睛閃過一絲尷尬。
我心平氣和的說:“其實我對你的建議很感興趣。因為我要為公司里的所有員工負責。”
林順德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狂喜:“你說得很對。”他向我走近。
“這個公司是我一點一點建立起來的。我不能讓他完蛋。如果按你的建議,公司可以保以保留,而我還能拿到一筆錢去干其他事。”
林順德不再掩飾他的喜悅,咧開了嘴,滿臉都是笑顏:“其實你很能干,老辛。你想想,尹右川能親自到你的家中去請你。有幾個人能做到這一點呢?”
“所以,”我笑著說:“象我這樣的人,未必就不能渡過這個難關(guān)。我要對整個公司負責,我不能為了一百萬元而出賣他們。”
林順德的笑容僵住了,他顯然沒有料到我會這樣說:“可是,可是……”
“就是我的一條狗,我也不會交給你或者尹右川。何況是與我并肩作戰(zhàn)的戰(zhàn)友。”我按下通話器按鈕,對唐格格說:“讓所有的人,包括清潔工,全部來我的辦公室。”
我抬起頭:“所有的人并不包括你,你可以出去了。”
林順德極力想說些什么,但想了一會兒還是轉(zhuǎn)過身走出去了。
我向我的員工說明了公司目前的情況。我在內(nèi)心中許了很多愿,力圖給員工們描繪一個振奮人心的前景。但我還沒有來得及說出這些,他們已經(jīng)表明態(tài)度要跟我走下去。甚至有幾個人聲明愿意減薪。我深受感動,接下來我能說的只有感謝的話,同時拒絕了減薪的建議。我和他們一一握手,互相打氣。當送走所有人的時候,我才感覺到辦公室的不尋常的寧靜。
現(xiàn)在才上午十一點鐘,往常這時候電話鈴是一個接一個的。但現(xiàn)在靜得可怕,我知道,這表示公司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就在我沉思的時候,唐格格的聲音從通話器中傳進來:“尹絲瑜女士來了。”
“讓她進來。”我的心情突然振奮起來。所有的磨難都抵不上能再次和她相聚,她終于找我來了。
當尹絲瑜走進辦公室的時候,我迫不及待的迎過去,但她滿臉的悲傷,讓我和她之間有了距離。
“你的臉色不好。”我說。
“你也一樣。”
“絲瑜。”我抓住了她的雙手,然后進一步想擁抱她。
她奮力掙脫出來:“不,辛強。一切都過去了,即使我們不能忘記,但也不要重提。”
“不,我不想結(jié)束。”
“我犯了錯,你也一樣。”她哀求我:“請不要再逼我了,我只想和你做普通的朋友。”
“你還愛我么?”
“我不想回答,如果你一定要問,我只好離開。”
我放開了她,回到椅子上坐了下來。我注視著她充滿憂傷的眼睛:“你來這里就是為了再折磨我么?”
“你現(xiàn)在的情況有我的原因,我想幫你。”
“與你毫不相干。你伯父也不知道我認識你。”
“我已經(jīng)看過那份報告了,這是你和他鬧翻的直接原因。你是在保護我。”
“不。我在保護我自己。我是個自私的人。”
“你這句話沒有說服力。”
我沒有再反駁,問她另一個問題:“你怎么會看到那份報告?”我突然想到了林絲琦,難道是她告訴尹絲瑜的?
“是伯父告訴我的。”她說:“他為你花費了不少的心血和時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可是你卻那樣的對他。”
“他不是一個隨便發(fā)善心的人。利益在他的心目中高于一切。”
“可是你要是答應他,你會跨上一個相當高的平臺,你的事業(yè)發(fā)展將少花費你幾十年的奮斗時間,甚至你一輩子也達不到那樣的高度。”
“謝謝你伯父的好意。他太關(guān)心我了,以至于弄得我一無所有,傾家蕩產(chǎn)。”
“你可以和他好好談談。”
“不必。我和他沒什么可談的。他已經(jīng)打倒了我,當然我還會站起來。我準備迎接他的下一拳,然后再倒下。一直到被他打垮。”
“我真的很難過,我不想看到你這樣。”
“你不必難過,因為我并不難過。在這個世界上,你想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就必須付出代價。我付出了代價,我覺得這個代價很合理。”
她站起來:“你打算怎么辦?”
“你叫我怎么辦?”
“伯父在看著你,他不希望你倒下。他把你當作他的對手。”
“你讓我怎么和他斗。揮舞著軍用鐵鍬向他沖過去?”
“我很想幫助你,我能做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沒辦法和尹右川斗,我所有的生意伙伴都被他要挾了。”
“可以找一下晉華鋼企聯(lián)合會的其他董事,我和他們認識。他們中大多數(shù)人都對你的計劃很有興趣,對你也有好感。”
“他們應當和你的伯父更齊心一些。”
“恰恰相反,有一些人并不喜歡他。”
“值得試一試。”我看到了希望:“哪一位最不喜歡他?”
“田行健,董事局副主席。他比較有威信。”
我點點頭:“我現(xiàn)在就給他打電話。”
她的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這就對了,要趕緊行動起來。”
我因為她的笑容而心情大好,我知道她的笑容是為了我。這就是尹絲瑜,我深愛的人。
她告訴我田行健的電話號碼,但對方關(guān)機,辦公室電話也沒有人接。
“下午他肯定開機。”尹絲瑜說。
“我們可以先吃過午飯,然后再聯(lián)系他。”我說。
當我走到她身邊時候,我還是情不自禁的對她說:“我真希望你是我的合伙人。”
“你還是小心一點兒好。”她笑著說:“我很有可能抓著你不放,你會沒辦法擺脫掉我的。”
“可是,現(xiàn)在想逃跑的是你而不是我呀。”
她收起了笑容:“我們還是做朋友更好。”
我站在她的對面,久久的凝視著她,直到她的眼神變得慌亂。她喃喃的問:“難道就不能做朋友么?”
“我想可以的。”我說:“但那是當愛情成為過去的時候。”
我看得出她變得哀傷和痛苦,我不忍心看到這些,但當我抬起手來要安慰她時,卻又想起這樣做她會更難受,于是把手收了回來。
“愛情還沒有成為過去。”我說。
八
中午時分,幾家好點兒的飯店都擠的滿滿的。我找了個熟人經(jīng)理才得到一個不錯的位置。我和尹絲瑜一邊用餐,一邊向她講著我在創(chuàng)業(yè)時的經(jīng)歷。有時候,回憶成功可以給人更多的信心,如果你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一定要珍惜的保存著它。也許有一天你會用得著。
正當我們聊得盡興的時候,一個人走過來和我打了聲招呼,而且他認出了尹絲瑜。我心里暗暗叫苦,他是某通訊社的記者。一個鋼鐵巨頭的女繼承人,和被這個鋼鐵巨頭的折磨的要死要活的廣告商共進午餐。雖然算不上什么大新聞,但也足夠在報紙上占去豆腐干那么大的一塊版面了。作為一個通訊社,這個消息將會被眾多的媒體的登載。
等他走后,我看看尹絲瑜:“如果他再加上幾句想象的話語,你的伯父將會非常生氣。”
她勉強笑了笑:“沒關(guān)系,我們是朋友。”
這時我接到了吳梅的電話。我告訴她,我很好,尹絲瑜答應幫助我。
“她會和她的伯父談你的事么?”
“不是他的伯父,我永遠不會向這個人屈服。我正在設(shè)法和董事局的幾位重要成員聯(lián)系。也許他們有足夠的影響力。”
“哦,是這樣。”聽得出吳梅很失望,她對這個計劃并不報希望。
“我只能這樣做。沒有其他出路。”
“你見到小林了么?”
我把上午的事講了一遍。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后嘆了一口氣:“沒想到真的是這樣。”
“沒關(guān)系,會好起來的。”
“我還想說件事。”她猶豫著。
“什么?你說吧。”
“你還是請尹絲瑜和她的伯父談一談吧,這是最好的辦法。”
“不。我說過我寧愿被他打垮,也不會向他屈服。”
“淘淘給我打電話了。”
“他怎么樣?”
“他說他身體好了,明天就可以上課。”
“太好了。我說過他的身體很棒。”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總是心事重重。心情一團糟。”
“想開點兒,沒什么大不了的。”
“我知道。”
“好了,我正在吃飯。”
“你身邊有人么?”
“對。”
“尹絲瑜?”
“是的。”
她又沉默了幾秒鐘:“替我謝謝她,謝謝她對你的幫助。”
“我會轉(zhuǎn)達的。”
她沒等我再說什么,很快掛斷了電話。我只好對著無聲話筒說道:“再見。”
我對尹絲瑜道:“吳梅讓我謝謝你。”
“看來她很不喜歡我。”尹絲瑜看著我。
“你怎么會知道?她從來就沒見過你。”
“我理解她。”尹絲瑜看向窗外:“如果我處在她的位置,我甚至會恨那個人。”
回到辦公室后,我又給田行健打了電話。這一次通了,但田行健顯然對這件事不感興趣。他告訴我,這個廣告計劃雖然很好,但他沒有想過一定要付諸于施行。而且,我低估了尹右川的影響力。只要他不同意,這個計劃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付諸于實施。關(guān)于對我客戶的控制問題,田行健也表示無能為力。雖然有幾個董事會成員對我有好感而討厭尹右川,但沒有必要為了我而和尹右川鬧翻,至少現(xiàn)在不是時候,不是機會。
我放下電話,向尹絲瑜說清楚了情況。
“你必須讓我和伯伯談一次。這是最好的辦法。”尹絲瑜說。
“不。我要找其他出路。”
“還能有什么辦法?”
“我不知道,車到山前必有路。”
“現(xiàn)在就在山前,你的路呢?”
我默然。
“事情比你想象的要嚴重的多,我丈夫的一個朋友有過你同樣的經(jīng)歷,他是一個律師,最后一蹶不振,走投無路,只好離開城市在一個鄉(xiāng)村隱居起來。你必須放下你所謂的尊嚴。”
我似乎看到了一絲的光亮:“你能不能詳細講講你丈夫的那個朋友。”
“程建朋只和我提過一次,他因此而對我的伯父也很有成見。”
“你的伯父和你談過這件事么?”
“沒有。”
我有強烈的預感,我已經(jīng)在陡峭的絕壁中找到了一根可以攀爬的繩子,幫助我脫離險境,雖然我還不是很確定。
“名字,我需要你告訴我他的名字。”
“我只記得他姓白。”
“他和你的伯父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事?”
“是七年前公司上市的事。”
這個姓白的律師攻擊晉華聯(lián)合鋼企所存在的一些財務問題,當然他也是受雇于晉華聯(lián)合鋼企的競爭對手。但他失敗了,并且遭到了報復。不得不離開城市,那個雇傭他的企業(yè),在不久后被無情的兼并。
我立刻給北京的蘭左青打電話,直接了當?shù)膯査?ldquo;七年前晉華聯(lián)合鋼企上市的時候,是不是遇到了一些麻煩。”
“對。是財務上的一些問題,不過后來還是順利上市了。”
“你能不能查出來當時是誰負責調(diào)查的這些問題,還有舉報者。”
“我可以查出來,你有什么用?”
“我一時說不清楚,但我保證非常重要。”
“明天晚上給你消息。”
我打電話的時候,尹絲瑜一直在迷惑的看著我。當我放下電話時她問我:“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
“這是一個機會。你把你知道關(guān)于那件上市案的所有情況都跟我講講。”
“好的,只要對你有用。”她把她所有知道的事情都講了一遍。她一邊講,我一邊紀錄。
處理完所有的事情后,已經(jīng)是五點多了。我和尹絲瑜走下辦公樓。
“我們要去哪里?”
“隨便走走,你可以陪我走一段路么?”
她點點頭。
我開車到濱河路,順著濱河公園一直向南走。我們就這樣默默的走,誰也不說話,一直走到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一起吃晚飯吧,我餓了。”
“你應當早一點兒回去。”
“你害怕我?”
“不。”她看著前面的路:“我只是覺得做朋友對我們都有好處。”
那種熟悉的離別之痛再一次泛起,她還是要離開我。“你和我呆了一整天,難道一點兒都沒有想過要改變主意?”
“我來只是為了幫助你,是為了工作上的事。不涉及感情。”
“你是在找借口。”
“我不需要借口。”
“不,是借口。”
“我不想和你爭吵,我累了。請讓我回家。”
我不再說話,和她一起走出公園,為她攔了一輛出租車。我又順著原路走回到放車的地方。
我回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八點半了。我走進客廳時吳梅正在熨衣服,她看了我一眼,我從她眼光中看到了怨氣。
我故作自然:“我們忙了一整天,終算有了點兒成果。”
“你們?你是指你和尹絲瑜?”吳梅滿懷怨氣的問。
“你為什么生這么大的氣?”
“你和尹絲瑜真的是很忙呀,都沒有時間打過來電話告訴我,你不回來吃飯。”
“哦,”我拍拍腦袋:“對不起,我真的是忘了。今天的事太多了。”
“如果換了她,你就什么都忘不了了。”
“昨天是你讓我找她,今天我找到了她,你又埋怨我。你到底想怎么樣?”我沒好氣的對她說。
“我不想怎么樣,我就不高興。”
“那你又要我怎么做?現(xiàn)在公司正在生死攸關(guān)的時候,你卻因為我忘了給你打電話而大發(fā)雷霆。”
“如果你覺得你的事無比重要,那就不要跟我浪費什么時間了。”
“他媽的,你難道要我象孩子一樣每隔十分鐘就向你報告一次我的行蹤?你能不能讓我好好靜一靜!”
她氣得呆立在那里,臉色發(fā)白,眼睛里含著淚花,足足有十分鐘,然后走進臥房。
我隨便找了點吃的,填飽了肚皮,走向臥室。但當我扭轉(zhuǎn)門把手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臥室門被反鎖了。我敲著門,輕輕呼喚著吳梅的名字。但里面沒有應答。我敲了有三四分鐘,知道吳梅無論如何是不肯開門了,只好轉(zhuǎn)頭回到客廳。
這是結(jié)婚以后她第一次將我拒之門外,我坐在沙發(fā)上抽了一支煙,發(fā)了好大一會兒愣,然后走進了淘淘的屋子。
九
早晨是我自己找到的衣服,總算馬馬虎虎還能合身。喝了一杯奶之后,我看到了今天剛送來的早報。上面的確用豆腐干那么大一塊地方寫著關(guān)于我和尹絲瑜的消息。消息在說明了我們兩個人的身份,以及在餐廳共進午餐的事實之后。用十分卑鄙,但又是記者慣用的手法寫道:從尹絲瑜愉悅的表情和他們親密的談話來看,他們之間不僅僅擁有工作方面的共同興趣……
地方不大,但很顯眼。我把報紙撕碎扔到了廢紙簍里。我叫著吳梅的名字,但沒有人答應,她大概是出去了。這時琳琳背著書包從樓上沖了下來,她喝了一口奶,然后喊道:“爸爸,我就要遲到了。”
“現(xiàn)在坐公車還來得及,你就不能象其他孩子那樣坐一次公車么?你已經(jīng)14歲了!不是小孩子了!”
琳琳被我的震怒嚇了一大跳,她委屈的看了我一會,然后快速的跑出了屋子。我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整個屋子冷冷清清,沒有一點兒的人氣。我也不想在這樣的地方再呆下去了。我拿起一片面包走到下面的車庫。
一上午在辦公室里接了十幾個電話,我終于失去了全部的老客戶。因為完全在預料之中,所以并沒有覺得怎樣。上午十點鐘的時候,蘭左青打來了電話。
“那個人姓白,叫白云霄,F(xiàn)在寧夏石嘴山的一個農(nóng)村。我一會兒把具體地址給你發(fā)過去。”
“怎么會在那里?”
“大概是為了躲避尹右川吧。七年前他可是個優(yōu)秀的律師。”
“我要找到他。”
放下蘭左青的電話后,我接到了尹絲瑜的電話。
“那篇文章出來了。”
我知道她指的是哪篇文章:“我也看到了。”
“你的妻子看過了么?”
“大概看到了,她起床起的很早。”
“我伯伯也看到了,她打電話給我,大罵了我一頓,不讓我再和你見面。”
我忍不住笑起來,我以為他是個極其冷靜的人:“你怎么回應他的?”
“我說我喜歡你,所以我還是要見你。但我從來沒有見過他發(fā)那么大的火,我想我們應當少見為妙。”
我突然有了一個主意:“我覺得應當讓他更關(guān)注一下我們的事。”
“你會激怒他的。”
“我就是要讓他無比震怒。”
“這有什么用呢?我說過我和你的一切都已經(jīng)成為過去,我需要一個平靜的生活。”
“如果不這樣,他還會派人監(jiān)視我。我還要做一些事情,一定不能讓他知道。所以,必須轉(zhuǎn)移他的注意力。”
“我擔心他的身體承受不了。伯父對我非常好,就象親生女兒一樣。”
“我只需要幾天的時間,幾天,這對我非常重要。”
她在那邊沉默了好一會兒,我可以想象的到她猶豫的樣子。最后她對我說:“好吧,你說怎么辦?”
“你準備一下,利用你華北地區(qū)先天性心臟病防治委員會主席的身份在北京舉辦一個新聞發(fā)布會,宣傳一下有關(guān)這方面的知識和你們所取得的進展。一定要通知到所有的記者。”
酒會非常順利,我和尹絲瑜的親密合上了許多報紙、雜志和電視。相信尹右川已經(jīng)沒有心情繼續(xù)監(jiān)視我了,他所要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把她的侄女從我的身邊拉走。光這一件事已經(jīng)夠他忙的了。尹絲瑜被他從北京叫到了晉中。
我得以脫身悄悄的去到了寧夏。按照蘭左青給我的地址,我來到寧夏北部石嘴山市北部一個極為偏僻的農(nóng)村。我向村民們打聽白云霄這個人。
村子并不大,百十來戶人家,分成幾塊,散落在兩三條小街的一旁,每塊都是十幾排平房緊緊的擠在一塊兒,南邊有一些糧田和菜田,還有一些羊圈。北邊是一排排的固沙林,固沙林之間是密密的灌木,再遠一些大概就是沙漠了,但在這里看不到,只能感到從那里吹來的股股含著沙味的風。
當我向村民打聽白云霄的名字時,出乎意料的得到“不知道”的回答。
“一定有。”我相信蘭左青提供的信息。
“沒有。村子就這么大,如果有,我們肯定知道。”
“以前在大城市呆過,是名牌大學的大學生。大概有三十出頭。是外來戶,七年前來的。”
“村里有三家外來戶,是不是大學生咱不知道,但有一家說話挺有文化的。三十來歲,來了好幾年了,不過姓戴。”
“就是他。”
“他在村子的另一頭,你得走一會兒。”
我的確走了很長的時間,大概20分鐘,當我懷疑村民故意給我指錯路時,在一個山崗下我看到了一個小院,小院的后邊是大片的麥田,綠油油的一片。
我走向那個小院,院子里有幾條狗狂吠起來。我向里邊喊:“有沒有人?”
麥田那邊走過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高而瘦,戴著黑框眼鏡。“你找誰?”他向我喊。
“白云霄。”我說。
這時小院的門打開了,一個大約三十歲的女人走出來,幾條狗在她的身后跳來跳去。“這里沒有你要找的人。”那女人說。
那男子已經(jīng)走近:“是來收購土豆么?”
“他要找白云霄。”那女子說。
男子很警覺得看了看我:“你為什么找他?”
我斷定他一定是白云霄,我必須講清楚我來的目的,不然他的這種警覺會使我們的交流很麻煩。
“七年前有一個晉華聯(lián)合鋼企的上市案。”
“他不會再碰那個案子。”
“我對那個案子不感興趣。”
白云霄有些糊涂,一時不知所措。
“我在太原經(jīng)營著一家很不錯的廣告公司,甚至在北京和上海都設(shè)有辦事處。”我把名片遞了過去。
白云霄接過來看了看。“你來這里的目的是什么?”
“請您聽我說完。”我掏出一盒煙,遞給他一支,替他點上,然后又給自己點上。
“我和一個大企業(yè)做了一筆大生意,這個生意可以使我的公司拿到至少300萬的利潤。但是這個企業(yè)的負責人把我單獨叫到他的辦公室,提出給我一個年薪八十萬的職位。”
白云霄狠狠的吸了一口煙,看來他對我的話很感興趣。我繼續(xù)說:“但是我必須因此而欺騙參與這個生意的其他人,包括我的朋友。我當然不干,我告訴他我不稀罕他的職位,哪怕我得不到那個合同。結(jié)果是他剝奪了我所有的生意,我被他封殺了。我的公司一分錢也賺不到了,如果我不反抗,我就會破產(chǎn)。”
白云霄聽得很認真,吸煙的力度很大,手里那支煙很快被他抽得剩下沒多少了。
“我了解到您和這個人打過交道,您也被這個人逼上過絕路。我想我們應當聯(lián)起手來,事情可能會有轉(zhuǎn)機。您大概猜到了這個人的名字了吧。”
白云霄把煙頭扔到了地上,用腳使勁的踩滅。“尹右川!”他的語氣中充滿了仇恨。
我點點頭:“就是他。”
“走,到我屋里去。你大概走了很長的路,我讓我的妻子弄點好茶。”
在屋里,我一邊喝著大紅袍,一邊把我和尹右川的恩怨全部講了出來。
“我能幫上你什么忙,你盡管說。”白云霄說。
“我不知道,我只是憑直覺找到您。我相信在您這里可以得到轉(zhuǎn)機。”
“我恨他,是的。是他奪去了我的前程,但我也沒有辦法。我們沒辦法和他斗。”
尹右川徹底把他擊垮了。不僅僅是在事業(yè)上,而且在精神上。他是被尹右川擊垮的無數(shù)人中的一個,但我卻執(zhí)著的認為,在這無數(shù)被尹右川擊敗的人中間,只有他一定能夠幫上我。
“你會有辦法的。”我說:“在那個案子中你表現(xiàn)的很出色,其實你就要贏了。尹右川看上去十分強大,其實也有著致命的弱點。你最了解他。我知道你是個勤奮的人,你搜集的資料相當?shù)脑鷮崱?rdquo;
我從他眼中看到了恐懼和不安。即使是在這樣一個偏僻的鄉(xiāng)村,尹右川仍然能夠影響到他。是的,尹右川的陰影甚至一直延伸到了這里。我嘆了一口氣,沒再說什么,走了出去。
我順著土路向回走,走了大概十多分鐘,尹右川的妻子突然從我后邊騎著自行車趕過來。我以為她要從我身邊超過去,但她卻停在我的身邊。
“辛強,可以不叫你辛經(jīng)理么?”
“叫我老辛我更舒服。”
“老辛,我叫米慕青。我想和你談談。”
“好的。”我走到路邊。
米慕青在路邊把自行車支好:“云霄其實很想幫你的忙,但是他怕遭到報復。”
“尹右川還能把他怎么樣?難道還能把他關(guān)進監(jiān)獄里去?”
“他不會,但我會進監(jiān)獄。”
我愣住了。
“怎么回事?”
“罪行是煽動暴力抗法罪。”
“你真的犯了這個罪?”
“我也是律師,那是我正在進行的一個小案子,村民因為補償問題和征地方發(fā)生沖突。沖突是突然發(fā)生的,我并沒有想到。”
“和尹右川有什么關(guān)系?”
“是尹右川把我放出來的,條件是云霄放棄這個上市案,把所有資料銷毀。”
“如果你們堅持走法律程序,你不一定就會坐牢。”
“這很難說。在最關(guān)鍵的時候,推一把和拉一把的結(jié)果會截然不同。”
“他妥協(xié)了。”
“他妥協(xié)了一半。停止調(diào)查該案,但拒不交出所有材料,連副本也不給尹右川看。所以我們?nèi)匀粵]有逃過尹右川在行業(yè)界的制裁。”
“他很珍惜他的成果。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謝謝你能這樣評價他。也許剛才你還認為他是個懦夫。”
“他很勇敢,但也很不幸。”
“現(xiàn)在我們?yōu)榘偈率称饭痉N土豆,為他們的薯片生產(chǎn)提供原料。種土豆的季節(jié)過后就輪種小麥,收入還不錯,但云霄真的不甘心。表面上他把所有的精力用在這個上面,但我知道他對律師行業(yè)充滿了向往。他想回去。”
“你希望我?guī)兔?可是,我也很快就會象他一樣去找個鄉(xiāng)間小村種土豆。”
“關(guān)于尹右川,云霄那里有足夠的資料,無論是工作還是私生活。他可以幫助你。”
“我也需要他的幫助,可他不愿意。”
“我會和他談的。我追到這里找您,是請求您能等待他,接受他。”
“他真的會來找我?”
“他的心就要死了。我不能看著自己的丈夫消沉下去,失去理想,失去希望。”
她說完調(diào)轉(zhuǎn)自行車,騎著車向回而行。
我一直看著她遠去,消失在路的盡頭。
回到北京,再到太原,我和尹絲瑜的戲還要繼續(xù)演下去。我們公開出雙入對,經(jīng)常在公眾場合露面,無論是在她的活動還是我的工作中,我們都會攜對方出席。至少鋼鐵界和廣告界已經(jīng)傳遍了我們的關(guān)系,風言風語開始四處延伸。作為一個單身女人,尹絲瑜承受了很大的壓力。而做為一個已有家室的男人,我的壓力也不小。雖然我已經(jīng)向吳梅進行了解釋,但無法使她相信。那次她將我拒之門外后,我就再也敲不開她的心坎。而琳琳也很少和我說話了,總是有意躲避著我。我離她們越來越遠了。
我在太原的時候,尹絲瑜從北京打過電話來,突然告訴我一個消息,她的伯母打電話過問我們的事了。
“你的伯母?就是說尹右川還有妻子?”
“當然有了。”
“我從來不知道他結(jié)過婚。”
“這不奇怪。伯母在結(jié)婚第二年就出了車禍,是馬車撞的。伯母高位截癱,就象桑蘭那樣,比她還要嚴重。那一年她只有20歲。此后一生她都只能靠輪椅來活動。”
“在位高權(quán)重的時候,能夠做到不拋棄這樣的妻子。從這一點看,我很尊重他。”
“我說過伯父是一個不錯的人。”
“你伯母說了些什么?”
“她只是讓我去看看她,大概她要當面和我說。”
“你希望早點結(jié)束這場戲么?”
“我們有約定。”
“其實對我來說,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愿意放棄一切。名譽、金錢、地位……”
“那家庭呢?你的孩子和妻子!”
我語噎。是的,我無法放棄。
“你不用回答,我說過我們只能做朋友。”
這時通話器響了,唐格格說白云霄來了。
“請他進來。”我和尹絲瑜道了再見,放下電話。白云霄的到來似應當算是個驚喜,因為我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他的到來讓我的心情好了很多。
白云霄走進來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他穿得很正式。黑色西裝,白色襯衫,打著領(lǐng)帶,擦得锃亮的皮鞋。這是一個做事極其認真的人,我不由得想。
“我決定和你一起干。”他說。
“非常歡迎。”我緊緊的握住他的手:“來,我們還是先看看你的辦公室。”
我拉著他來到我房間旁邊的那個辦公室:“這就是你的辦公室。”
看得出他很驚訝,也很滿意。這個辦公室我不惜重金重新裝璜了一遍,雖然我不確定白云霄是否會來。
“太棒了。”他說:“材料在我的旅館房間里,現(xiàn)在你就可以跟我去拿。”
“不要著急,我們還有點兒時間。午飯前我?guī)闶煜ひ幌鹿经h(huán)境,午飯后我會開一個職工大會,和大家認識一下,宣布你成為我公司的副總經(jīng)理。然后我們再做這件事情。”
“但愿我能幫上你的忙。”
“你能來我就非常感謝了。幾乎沒有人會愿意跳上一艘正在沉沒的船。”
下午三點鐘的時候,我和白云霄反鎖上辦公室的門,把所有關(guān)于晉華鋼企和尹右川的資料都鋪開在桌子上,一點一點的看,一張一張的查。這樣的工作一直持續(xù)到第二天晚上,吃飯也是讓唐格格叫的外賣。到晚上九點鐘的時候,我累壞了,倒在椅子上,一動也不想動:“我不行了,必須好好的休息一下。”
白云霄笑笑:“好吧。休息兩個小時。”
這時我的手機響了,號碼不太熟悉。
“老辛。”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但我仍聽不出他是誰。
“我是。”
“我是林絲琦。”
“哦,是你呀。”
“我想見你。”
我不知道她為什么要見我,但我實在是太累了,而且眼前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做:“我很忙,這不是托辭,是真的。我現(xiàn)在不能見你。”
“我就在你的樓下。”
“那你上來吧。”
“好的。”
我走向門口,準備打開樓下的電子控制門。白云霄在背后看著我:“有人要來么?”
“對,是位漂亮的女士。”
“尹絲瑜?”
“不,不是她。”
“噢。”白云霄猶豫了一下試探的問道:“我能問一個雖然是隱私,但是眾人皆知的問題么?”
我按下按鈕,給林絲琦打開了下面的電子樓門,轉(zhuǎn)身走回來:“什么意思?你盡管問。”
“你和尹絲瑜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我站住了腳步,緩緩的說:“她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我還是不明白。”
是啊,連我的妻子、女兒和父親都不明白,他又怎么會明白。“有一天我會解釋清楚的。”我說這句話的時候很含混,因為我發(fā)現(xiàn)我也不明白。
“時間不早了,你接待完客人也該睡覺了。我回我的辦公室休息去了。”白云霄說,他的辦公室是一個帶衛(wèi)生間的里外套間。
“好的,有事我會叫你。”
白云霄走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林絲琦走進來。她抱歉的對我說:“這么晚打擾你,真是對不起。”
“沒有關(guān)系,我正想休息一下。和你談話是最好的休息。”
“你說過,如果我要離開他,你可以幫助我。”
“你辭職了?”我為她而高興。
“明天就辭職,我來找你是為了得到你的支持。”
面對一個需要我?guī)椭娜,我卻深深感覺到自己的無力。
她見我沒有說話,問道:“難道上次你只是在跟我開玩笑?”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那個時候我很傻,我不知道和尹右川斗下場會這么慘。”
“你不想幫助我?”
“不,我很愿意幫助你。但我不知道我還有沒有能力幫你。”
“只要你愿意就可以了。”她看了看表:“我沒有開車來,我必須趕上最后一班901。”
901是晉中和太原之間的城際公車。
我慚愧的說:“請原諒,我不是那種說空話的人,但我確實沒有料到事情會發(fā)展到這個地步,我更沒有料到尹右川的強大。”
“不用道歉,我知道你是個勇敢的人。而且即使你幫不到我,我也會離開他的。我不能在他的辦公室里陪他到死。”
我取下衣服:“我把你送下去。”
“不用,我看你很疲倦了。”她伸出手。
我握住了她的手:“那好吧。”
“我還有一點兒事想告訴你。”她握著我的手沒有放開:“也許你對我一點兒也不感興趣。但除了你還沒有人任何一個男人讓我動情。”
“你會找到你的愛人的。那時你會發(fā)現(xiàn),你對我的感覺其實很幼稚。”
“我可以吻你么?我只要求一個吻。”她渴望著看我,我看到她的嘴唇在抖。
我沒有辦法拒絕,我摟住了她。
她把雙手繞在我的脖子上,閉上了眼睛,她的唇貼上了我的唇,我仍能感覺到她的顫抖。
門突然被推開了,一個女人在說話:“我來幫你們看資料。”
我和林絲琦一齊轉(zhuǎn)過頭,看到尹絲瑜站在門口。
我驚呆了,林絲琦也一樣,結(jié)果她繞在我脖子上的手反而纏得更緊。
尹絲瑜搖晃了一下,她扶住了門。
這時林絲琦才放開了我。
“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尹姐。”
“是我錯了。”尹絲瑜轉(zhuǎn)過身,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門。
我推開林絲琦,追了上去。
我追過去的時候,電梯門剛剛關(guān)上。我沿著安全樓梯向下跑了一層,但又停住了,追上又能怎樣呢?這件事情根本沒辦法說清楚。
我呆呆的站在那里,林絲琦來到我的身邊。
“看得出你非常愛她。”
“是的,沒錯。”
“我去和她解釋。”
“不需要,這不怪你。會好的,你快趕車去吧,不然會誤了最后一班車的。”
“晚安。”
“晚安。”
林絲琦坐電梯下去了。
我坐在樓梯的臺階上。我失去了目標,我不知道從現(xiàn)在開始我做的事情還有什么意義。破產(chǎn)就破產(chǎn)吧,這能比得上失去了尹絲瑜那么嚴重么?我不打算和尹右川斗了,我明天就關(guān)閉了這個公司,然后去一個沒有任何熟人的地方呆一陣子。也許是麗江,也許是拉薩。
我打定了主意,站起身來,一步一步的向上挪。當我走入辦公室的時候,我看到白云霄坐在我的辦公室里。
“你怎么會和尹右川的女兒認識?而且好象非常熟?”
“哦,她不是尹右川的女兒,是他的侄女。她就是尹絲瑜。”
“我不是指尹絲瑜。”
“那還有誰呢?”
“林絲琦。”
“什么?”我張大了嘴巴,我?guī)缀醪幌嘈抛约旱亩洹?/p>
十
當白云霄向我講清楚林絲琦和尹右川的關(guān)系時,我還是有些懷疑:“你有證據(jù)么?”
“沒有。我只是偶然知道,還沒有來得及找證據(jù),我的妻子就被抓起來了。我也沒打算在這方面深究下去,當時我關(guān)心的是我手中的上市案。”
“這是尹右川的死穴。”我掏出煙來,遞給白云霄,給我們點上。
“我以為你知道,你是為了打敗尹右川而故意接近她的女兒。”
“我一點兒也不知道。林絲琦呢?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么?”
“除了她的父母和尹右川,剩下知道這件事的人屈指可數(shù)。”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當時我在審查晉華聯(lián)合鋼企的股東名單。我發(fā)現(xiàn)尹右川在創(chuàng)業(yè)初期,除了把一部分股權(quán)轉(zhuǎn)給他的妻子外,還轉(zhuǎn)給了另外兩個人。經(jīng)過調(diào)查,我確認他們是夫婦,是林絲琦的父母。”
“我們已經(jīng)知道,尹右川是在六十年代末結(jié)的婚,那時候他都已經(jīng)三十多歲了。然后,他的妻子就出了車禍。”我一點點兒的理著思路。
“他的妻子出車禍的第二年,一個16歲的小姑娘住進了他家,幫他照看她的妻子。這個女人的到來并不是秘密,她是農(nóng)村人,是他妻子的遠親,家里非常窮,所以,來到城市照看病人對她來說反而是一個很不錯的工作。”白云霄繼續(xù)說。
我吐出一股煙霧:“這是人之常情。象尹右川這樣的工作狂,必須和有一個人來幫助他照顧他的妻子。”
“對。這個女人在七十年代末結(jié)婚后,仍然和她的丈夫聚少離多,一直住在尹右川的家中。”
“一個晚婚的男人,剛剛進入丈夫的角色,妻子就高位截癱了。然后一個美女住進了他的家中,一開始大概還能把持得住。但十幾年過去了,日久生情是難免的。”
“對,以后發(fā)生的事情你完全可以想象了。”
“但有一個問題,我們完全是在想象。”
“我有很多佐證。他的丈夫是一個極普通的工人,但在林絲琦出生后,獲得了極快的升遷,最后成為這個集團高層中的一員;當然還有股權(quán)分配問題。一個小鋼廠迅速崛起是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期國企私有化之后,僅用了不到二十年的時間,這個鋼廠已經(jīng)成為一個王國。在初期所拿到的微不足道的股份,二十年后已經(jīng)放大為一筆巨款?梢韵胂蠹词箵碛幸霞瘓F2%的股權(quán),即后來上市后晉華聯(lián)合鋼企0.7%的股份。林絲琦和她的母親仍然擁有億萬資產(chǎn)。但林絲琦的母親卻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林絲琦也只是象普通人一樣生活。”
“這很蹊蹺。”我點點頭。
“尹右川和他的情人顯然已經(jīng)達成了默契,不能過于招搖,要把這個秘密帶到棺材里去。”
“但尹右川深愛著他的女兒,”我補充說:“他一直用一種奇怪的方式去愛她,在林絲琦成人以后,他把她帶在身邊作秘書,這樣他才能夠天天與他的女兒見面。但她的女兒卻如身陷監(jiān)牢一般。”
“這下你相信了吧。”
“我確信無疑。但問題還是出在證據(jù)上。你提供了大量的證據(jù),沒有一個是直接證據(jù),全部是旁證。”
“是的,所以我們需要冒險。”
我明白了,我和尹右川的決戰(zhàn)就要開始了。但我并無十足的勝算,但我必須決戰(zhàn),這是唯一的機會。我看著白云霄的臉:“即使是旁證,你也要把所有的證據(jù)搞到。”
“我只需要一周的時間。”
“還有一點。”我停了一下,聲音一下子沉悶了下來:“你知道最糟的后果么?我們很可能會承擔這個后果。”
“以敲詐罪被判型,作為律師我明白。”白云霄的眼睛閃著激動的光茫:“我不怕坐牢。與其老死在寧夏的那個小村里,不如痛痛快快的和尹右川干一仗。”
當我們做出決定后,我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尹絲瑜打電話,我要告訴他林絲琦的真實身世,她會原諒我的,但她一直沒有接電話。我直奔她在太原租住的公寓。我有她房間的鑰匙,很順利的打開了門。
“絲瑜。”我一打開門就在黑暗中呼喚她,但沒有人回應。
我打開了燈,屋子被收拾得很干凈,很不尋常的干凈。我下意識的打開衣柜,里面空空如也。她走了!我心痛的要命,無助的坐在床上,點燃了一根又一根的抽,直到煙味把我嗆出了眼淚。
是去北京找她,還是留下來戰(zhàn)斗。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但理智最終還是戰(zhàn)勝了情感,我知道即使我追到了北京也是沒有用的。一切問題的解決,都在于這場生死之戰(zhàn)。
一個星期之后。
當我從衛(wèi)生間走出來的時候,吳梅已經(jīng)把我要穿的衣服放到了床上。這是和解的表示么?我有些驚疑。我穿上了她給我準備的衣服,但在系領(lǐng)帶的時候遇上了麻煩。
“我來吧。”吳梅站在我的對面,替我系好領(lǐng)帶:“你永遠都需要帶一個替你打領(lǐng)帶的人。”
“所以我的許多領(lǐng)帶都是易拉得。”
“你剛才說,今天是生死之役?”
“對,要么成功,要么戰(zhàn)死。”
“你說得太嚴重了。”
“不,這是一次敲詐。雖然我知道這樣說你會為我擔心,但如果在我失敗后你才知道這件事,你會承受不了的。”
“我不明白,你也不需要向我解釋。但如果很危險的話,我認為你應當放棄。我們過最平凡最普通的生活,也能快樂的過一輩子。”
“如果不反擊,也許是傾家蕩產(chǎn)。我必須反擊!”
我坐到餐桌前,安慰著她:“總得來說,勝算是比較大的。”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就行。”
這時琳琳背著書包從樓下沖了下來。“媽媽,我就要遲到了。”她喝了一口粥就向外奔去。
“等等,我送你去學校。”也許,這是我最后一次送她了,再不會有機會。
她冷冷的以對待陌生人的禮貌對我說:“謝謝您,不過我的同學已經(jīng)在公車站等我了。”她轉(zhuǎn)過身跑下樓去。
我有些愣怔。
“她還是個孩子。有些事她不能理解。”吳梅勸我。
我沒有說話,默默的吃著早飯。
“尹絲瑜呢?她也和你一起去么?”吳梅問。
“她走了。”
“去哪里了。”
“我怎么會知道?大概回北京了吧。”我喃喃的小聲說:“眼前的事情已經(jīng)夠讓我心煩的了,我沒有精力去想這個事。”
吳梅輕輕的笑了:“我只是隨便問問。”
吃完早飯,她送我走到車庫。
“什么時候能回來?”
“大概今天晚上。如果我不被警察抓走的話。”
“辛強。”
我看到她滿含深情的看著我。
“你會順利的。”
我低下頭去吻她,她主動的迎了上來。
“真好。”激吻過后,她靠在我的胸膛上:“無論如何,你要回來。我需要你。”
我先去辦公室接白云霄上車,然后直奔晉中市。
在路上我接到了個電話,號碼是尹絲瑜的,我不由一陣的激動。
“喂。”當我接通電話聽到她說出這一聲后,手機沒電關(guān)機了。
我把手機遞給白云霄:“請?zhí)嫖覔Q一下電池。”
“她給我打電話了。”我高興的把這份喜悅送給白云霄,讓他和我一起分享。
“誰?”
“尹絲瑜。”
“要不要打回去。”
“不,等一切事情結(jié)束后我再給她打。”
在集團辦公大院門前,我們被攔住。
“尹總不見任何來訪者,如果有事情,可以和我們的辦公室主任聯(lián)系。”
“那我見尹總的秘書林絲琦。”
門衛(wèi)好奇的看了看我,給林絲琦打了個電話,然后放我們進去了。
林絲琦在電梯門口等著我們。
“你們打算怎么做?”
“去見尹右川。”
“不要,你們會把事情搞糟的。”
“不會的,我不打無準備之仗。”
“他和林順德在一起。”
“林順德?”我沒想到他會在這里。
“他現(xiàn)在是集團辦公室主任。”
我露出輕蔑的笑,這個出賣我的家伙的確在尹右川那里得到了豐厚的回報。“那我也一起見見林順德,我們好久沒有見面了。”
“不要。”林絲琦抓住了我的胳膊,我轉(zhuǎn)頭盯著她。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內(nèi)心深處的恐懼,我感到她抓著我胳膊的手在發(fā)抖。尹右川居然使她如此恐懼和膽怯,這就是一個父親對女兒最深的愛的結(jié)果!
我輕輕的拍拍她的手:“林絲琦,我們不需要再害怕他了。你跟我一起去,等我們再從他的辦公室走出來的時候,你就自由了,再不會受他的控制了。”
“你打算怎么對他?”
“我只是想告訴他,他并非上帝。”
我穿過走廊,走進大廳,再推門走入尹右川的辦公室。
尹右川坐在那個巨大落地窗下的寬大的辦公桌后,林順德端在辦公桌的另一面,背朝著我們。尹右川首先看到我,他指著我說:“我已經(jīng)讓人告訴你,我不想見你,不想和你談任何話。”
“這沒有關(guān)系,我想見你,我有事情要和你談。”
我回過頭,林絲琦并沒有跟進來,她躲在門外。
這也好,我想。我讓白云霄關(guān)上了門。
“有事情和我的辦公室主任林順德談。”
“這種小角色。”我看都沒有看林順德一眼:“根本不需要讓他在我們中間做傳聲筒。”
尹右川按響了通話器的一個按鈕,有一個男人的聲音傳出來:“尹總,需要我們過來么?”
“你要叫廠警趕走我們嗎?”我大聲說:“你會后悔的。”
尹右川奇怪的看著我:“什么意思?”
“您知道您的女兒非常恨你么?”
尹右川的臉一下子白了,象一下子被抽干血。他愣了幾秒鐘,對著通話器道:“沒有事了。”接著抬起頭,直盯盯的看著我,那雙如X光機的眼睛,似乎要看穿我的內(nèi)心。
過了好久,他才狠狠的對我說:“你撒謊!”
“如果你再不走,你會為你剛才所說的話負法律責任。”林順德對我威脅道。
我沒有理他,仍然對尹右川道:“我沒有撒謊,如果您讓我證明,我很樂意向您提供所有的證據(jù)。”
“剛才尹總還關(guān)照我,盡可能給你一點兒照顧。但你現(xiàn)在的表現(xiàn),即使是跪在地上,也沒有用了。”林順德沖到我面前向我吼道。
“我從你那里學到不少東西。”我嘲笑的對他說:“但跪是你的特色,我永遠都學不會。”
林順德憤怒的瞪了我一眼,然后請示尹右川:“尹總,要我叫廠衛(wèi)么?或者直接打電話給派出所。”
“你先回你的辦公室吧,有事我會叫你的。”尹右川朝他揮了揮手。
林順德顯然非常尷尬,他滿懷憤恨的看了我一眼,昂著頭走了出去。
“我已經(jīng)千方百計的盡我所能去幫助她,她所需要的一切我都給了她,錢,地位,工作,家……”
“她不是你的鋼鐵廠,她是有血有肉的人。你不能按嚴格的操作程序來對待她,你得付出感情,你得了解她。你不能指望把她關(guān)到籠子里,按機械化操作規(guī)程去對待她,還要她對你充滿感激。”
“你說的有些道理。”尹右川突然想起什么:“你請坐,還有你身邊的那位先生。”
“謝謝。”我和白云霄坐下,介紹他說:“他是我的同事,白云霄。”
尹右川顯然沒能認出他來,只是點了點頭。
“你怎么知道她恨我?”
“您的女兒求我?guī)椭麛[脫你。她還跟我講了許多關(guān)于她和您之間的事。”
“那她知道我和她的關(guān)系么?”尹右川關(guān)切的問。
“不知道。”
“你沒有告訴她,對吧。”
“我也是前幾天才知道這件事,但告訴她這件事不是我的任務。您才有這個權(quán)利,我只是她的朋友。”
“你是怎么知道這個秘密的。我一直認為不可能會泄露的。”
“多虧我身邊的這個人。”我指指白云霄:“看來您已經(jīng)不認識他了,但您一定還記得七年前那個上市案中的律師。”
尹右川恍然大悟:“是的,我與這個年輕人曾有一筆交易。我承認,他是個很厲害的,年輕有為的人物。”
“您把我逼到了絕路,我找到一個同病相憐的人,那就是他,白云霄。他在辦案中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并搜集了所有證據(jù)。”
“其實,這件事我應當向我的妻子坦白,但我擔心她承受不了這一切。她是個要強的人,我曾經(jīng)告訴她,她的存在是我的精神支柱,我讓她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如果她知道我又找了一個人代替她,她一定會用放棄生命的方式來給我更自由的空間。”
尹右川的聲音低沉了下去,他的眼睛濕潤了。他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所以,我一直忍受著失去女兒的痛苦,我不能夠和她有任何的親近。只能安排她在我身邊工作,以求能夠天天看到她。我老啦……”尹右川長長的嘆息了一聲:“醫(yī)生早就讓我停止工作,我的身體已經(jīng)不能夠負荷這個職位,但我必須工作。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夠看到我的女兒。”尹右川的聲音顯得極為痛苦,他的眼淚已經(jīng)止不住的流下來:“有一次我的女兒離開了這里,去了其他城市,我又強迫她回來,因為我不能失去她,我也擔心她一個人在外邊會出事。但是,……,我全錯了,我所做的一切,我所付出的愛,得到的卻是憎惡。”
我覺得喉頭發(fā)緊,我第一次感覺到坐在我面前的這個人其實是一個可憐的風燭殘年的老人。我身邊的白云霄也同樣被感染了,在他的眼睛中已經(jīng)看不到仇恨,取而代之的是同情的目光。
我們不再說話,巨大的辦公室十分安靜,只聽到窗外隱隱傳來的火車吼聲。
過了好一會兒,尹右川打破了沉默:“辛先生,我能問您一下,您和我的侄女尹絲瑜是怎么一回事么?”
“她是我的好朋友。我?guī)椭鲫P(guān)于預防和治療先天性心臟病的活動。”
“您和她的關(guān)系非常親密。”
“那是報紙的炒作。”
“你想占有她!是吧。我千方百計想把她從你身邊拉走,但她死心塌地的要跟你。”
“是的,她非常欣賞我。這也是我所自豪的。她是個非常堅強,聰明的女人,我尊重她,僅此而已。”
“不,她愛你。”
這一次是他觸動了我內(nèi)心的傷痛,我低下了頭。
“我們的事,你打算怎么了結(jié)?”尹右川問我。
“我還沒有想好。”
“如果我不放過你,你會把我女兒的事公布出去,是么?”
“我來的時候是這樣想,但您剛才所說的話,確切的說,是您剛才的眼淚,讓我猶豫了。”
“我從不接受恐嚇。”尹右川慢慢的說:“我剛才也想過要拒絕你,冒著失去妻子和女兒的危險,不管任何后果,這就是我的性格。但是,你最后的這句話讓我很安慰。”
我明白結(jié)果了,戰(zhàn)斗結(jié)束了。我站起身:“走吧,云霄。我們的事情做完了。”
當我們走到門口的時候,尹右川突然喊道:“您就這樣走了么?我們的合同怎么辦?”
我一陣的狂喜,合同,那個三百萬的合同。我站在了門口,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應他。但尹右川已經(jīng)快步走了過來,站到我的面前,向我伸出了手。
我們的手緊緊相握。
“林絲琦。”尹右川打開沉重的門向走廊呼喚著。
林絲琦快步走了過來:“尹總。”
“我即將和辛先生簽訂一個委托公關(guān)合同,你將被派往太原負責與他們進行聯(lián)絡(luò)。”
林絲琦沒想到尹右川會這么痛快的放她走,而且是以這種方式。她有些手足無措。
我走到她的身邊,附在她的耳朵上輕輕的說:“你可以多陪他一些天。”
林絲琦立刻明白了,她向尹右川微笑著回答:“我希望能夠晚一些去太原,如果您同意的話。”
尹右川顯然吃了一驚,然后象孩子一般滿足的笑了。
簽完合同并吃完晚飯后,已經(jīng)是晚上七點多了,我和白云霄分道揚鑣。白云霄開車回太原的公司處理事務,我則去北京找尹絲瑜。
臨走前我給吳梅打了個電話,告訴她事情進行的很順利,而且我得到了晉華聯(lián)合鋼企的合同,但我要去北京和那里的晉華聯(lián)合鋼企的幾位在京董事碰一下面。
“能不能過兩天再去,我們好好的呆兩天。”
我似乎看到她請求的神情,但我仍說道:“親愛的,事情必須趕快做完,我們不能讓煮熟的鴨子再飛了。”
吳梅嘆了一口氣:“如果你必須去……”
“是的,我必須去。”
“那你就去吧。”她有些無奈。
我隨后給尹絲瑜打了電話,但她關(guān)機。如果現(xiàn)在去太原火車站,快八點時才能到,已經(jīng)沒辦法趕上最后一班動車了。我迅速打的就近趕到太原武宿機場買了一張去北京的機票,我實在是等不及了,我迫切的想見到她。
一下飛機我就給尹絲瑜打電話,但她仍然關(guān)機。等我來到她所在的小區(qū)時,是晚上十點四十分。我再一次給她打電話,這一次打通了。
“絲瑜。”
“哦,是辛強。”聽得出,她有些興奮。
“我在北京。”
她的聲音又恢復了理智:“你不該來,你的目的達到了,我們該結(jié)束了。”
“我不能離開你。”
“你做的那些事夠讓我傷心的了。你還要繼續(xù)傷害我么?”
“她喜歡我,是的。但我拒絕了她,她只要求一個吻。然后就離開我。”
“你走吧,我不想再聽你說謊。”
“我說的是真的。如果我是一個那樣的人,我根本就不會來北京找你。我很容易就能找到代替你的人,但我不能。你是我唯一的愛人。”
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后低低的說:“你為什么不能讓我安靜的一個人呆著?”
“我不能,除非你不愛我了。”
“我不愛你。”她快要哭了。
“我不信,就在上個星期,你還說你愛我。你還說你從來沒有享受過這樣的愛。愛情是什么?難道是電燈開關(guān)么?說開就開,說關(guān)就關(guān)!”
她在電話里哭了起來,啜泣個不停。
“我要見你。”
“上來吧。”她哭著說。
接下來的兩天,我們就象正在度蜜月的新婚夫婦,沉浸在幸福和甜蜜之中。我忘卻了一切,就好象她真的是我的妻子,而她也現(xiàn)樣被這樣的幻覺所包圍著。我們所做的一切,散步、做飯、上網(wǎng)、聽音樂,看似平平常常的事,卻充滿了激情和快樂。
直到第三天的早晨,我接到了吳梅的電話。我撒了個謊告訴她還需要兩天的時間,然后掛斷了電話。
坐在我一旁的尹絲瑜默默的點著了一枝煙:“我們總不能這一直下去,靠撒謊來騙得一點點的時間就象早晨的露水,根本不能長久。這樣既傷害了別人,也傷害了自己。”
“其實我并不想撒謊,我討厭這樣的生活。”
“我也是,我想我們應當下決心結(jié)束了。”
“能不能換一種方式來考慮問題。”
尹絲瑜把煙從嘴邊拿開,不解的望著我:“什么意思?”
“我和你結(jié)婚。”
看得出尹絲瑜有些激動,她又深深的吸了一口煙,一點點的吐出:“你能肯定你所說的就是你所想要的?”
“我肯定。我已經(jīng)明白在這個世界上我所追求的最高的理想,那就是和你永遠在一起。”
“你會傷害到你的妻子,還有你的孩子。”
我的內(nèi)心突然生起一陣的歉疚,我太自私了,我想到的只是自己的幸福,卻沒有想到會傷害別人。“也許,吳梅會平靜的接受。”我喃喃的說:“至于孩子,他們已經(jīng)大了,大概會理解我的。”
“也許你的妻子會寬容你,但孩子不一樣。特別是這個年齡正是逆反的年齡,他們會憎恨你,也會憎恨我。你們之間的裂痕可能一生都無法彌補。”
“我會承受這一切的。”我內(nèi)心猶豫,口頭上卻不放棄。
“你再好好考慮一下吧。現(xiàn)在給出的答案并不一定是你真實的想法。”
也許,快刀斬亂麻更好一些,這樣才有讓我從紛繁的絲緒和無盡的煩惱中解脫出來。“我決定了,我回去就和她說。”
“不,你要對她說的,是每一個女人都最害怕聽到的話,那是傷害到一個女人心底深處的痛,是女人的惡夢。你不要就這樣下決定,傷害一個女人很容易,但療傷卻需要長久的時間,甚或會成為終身難愈的傷口。”
我正要再說些什么,我的電話又響了。還是吳梅打來的:“兒子住進了醫(yī)院。”她在電話那頭焦急而痛苦的說。
“什么病?”
“心臟的問題,正在上海治療。我已經(jīng)訂了機票,下午就趕過去。你呢,能不能也去上海?”
“我一定去,我馬上去。”
我突然聽到琳琳的哭聲,“讓琳琳接電話。”我說。
琳琳拿起電話,對著聽筒哇哇大哭,半天說不出話來。
“堅強點兒,哭泣改變不了任何事,我馬上就去上海。”
“爸爸,你不會不管我們,是吧。”
“對,我愛你們。”
我放下電話就換衣服,我焦急萬分,心如刀絞。尹絲瑜把所有的東西都替我收拾好。
“現(xiàn)在的醫(yī)學條件和技術(shù)比以前好多了。”她安慰我。
我轉(zhuǎn)過頭,仔細的看了她一眼:“我會聯(lián)系你的,不過也可能會忙得顧不上。”
“不要管我。”她憂郁的看著我:“我真是個倒霉的人,我給每一個我所愛的人都帶來這種疾病。”
“這只是巧合,根本就不關(guān)你的事。”我實在不忍心看她悲傷的樣子。
十一
護士把我領(lǐng)到七層的一個白色的走廊中,我看到走廊的長椅上,吳梅蜷縮在那里。我走過去,她抬起頭,我看到她滿臉的淚痕。
“淘淘怎么樣了?”我擔心的問。
“醫(yī)生說還待觀察,現(xiàn)在正在重癥室特護。我們能做什么?”她又哭起來。
我拍拍她的肩:“我們要做的就是堅強一點兒。”但我也被壓抑的難受極了。
“我們能看看他么?”我問護士。
“我請示一下醫(yī)生。”護士回答。
我扶著吳梅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摟著她的肩。
過了一會兒,醫(yī)生來了。
“你們可以進去一會兒。”醫(yī)生很和善。
“謝謝。”
護士為我們打開了門,我和吳梅走進了房間。淘淘戴著輔助呼吸器,臉色發(fā)紅,嘴唇稍紫。吳梅緊緊的攥著我的手,她的指甲一直掐進我的肉里。
“放松點兒。”我對她輕輕的說。
吳梅松開我,向孩子走去。
“不要過去,他需要休息。”醫(yī)生提醒。
吳梅站住了腳步,充滿關(guān)切的看著淘淘。我站在她的身后,注視著我們的兒子。他是我的兒子,我的親生骨肉。我還記得小時候,他總是愛蹣跚的追著我跑,然后抱著我的大腿咯咯的笑;當我修理屋子的時候,他很認真的伸出胖嘟嘟的小手給我遞工具,但都是我不需要的東西;在他很小的時候,每天夜里他都哭個沒完,我不得不抱著他在屋里走來走去,我告訴吳梅,這是世界上最強壯的肺。但現(xiàn)在,他脆弱到了連呼吸都很困難。這是我的兒子,那個小伙子。
“好了,我們出去吧。”醫(yī)生說。
在外邊,我和吳梅向醫(yī)生打聽淘淘的病情。
“現(xiàn)在情況穩(wěn)定,初步診斷是先心病房間隔缺損,兩天后如果情況好轉(zhuǎn),再做一次全面檢查。這種病是能夠治好的,請放心。”
“會不會有意外危險?”吳梅問。
“一般來說沒有,但也不能排除。”
“天哪。”吳梅輕輕的喊了一聲。
“不要緊張,這種病不是絕癥。意外極少出現(xiàn)。”醫(yī)生盡力讓她放松:“你們家長也一定要休息好,累垮了就不能照顧孩子了。守在走廊里起不到任何作用。不如先找個地方休息。”
醫(yī)生的話起了作用,吳梅答應和我先找個旅館休息。出租車上,吳梅一路都依靠在我的懷里。
“我很害怕。”吳梅說。
“沒事的,醫(yī)生說了這不是絕癥。”雖然我極力安慰她,但我也有幾分緊張。
“我不能再失去兒子了。”
我注意到她說的“再”字,大概她已經(jīng)預感到了什么。我看著她痛苦的表情,突然感悟到,夫妻的多年情份,那種對孩子愛的相通,是根本無法一下子就抹掉的。
在旅館中,我怎么也睡不著,我低頭看看睡夢中的吳梅,她睡得十分安詳,象一只溫順的小貓。如果我失去她,我會沒有任何感覺么?不,我的心中已經(jīng)有了答案。我會十分痛苦。還有我的孩子,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明白,如果我沒有了他們,我的世界將立刻暗淡下來。那個在我心中搖擺不定的天平,漸漸的停了下來,天平的指針指向了我的家庭,我的妻子,還有我的孩子。
十幾天之后,淘淘做完手術(shù)后的第五天。手術(shù)相當成功,淘淘已經(jīng)恢復了正常的膚色,能夠暢快自如的和我們說話,醫(yī)生告訴我們沒有任何后遺癥。吳梅激動的噙滿了淚水,她不停的忙這個,忙那個,圍著淘淘轉(zhuǎn)。我欣賞的看著她忙碌的身影,和淘淘開著玩笑,下著五子棋,盡情享受著天倫之樂。
我和吳梅把淘淘接回家后,我立刻趕到公司,一個月沒有到公司,公司的運作卻謹謹有條。多虧了白云霄,他的確是個很負責任,也很有能力的人。公司的一切都恢復了,所有的老客戶又重新和我們簽訂了合同。白云霄不客氣的提高了價格,但沒有人提出任何異議。也許,這是他們把這當作關(guān)鍵時刻拋棄朋友的一種補償。公司的員工一起在公司會議廳里開了一個盛大的Party,為公司渡過難關(guān),重新走向正軋軌而狂歡了一番。
感覺真的很好,很放松,很明朗,很開心,心中沒有任何負擔。我發(fā)現(xiàn)這樣的生活已經(jīng)離開我太久了,我能夠重新得到它,真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我舉著酒杯對白云霄說:“我真誠的敬你一杯。因為如果沒有你,我絕不可能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
白云霄咧著嘴笑道:“我送給你同樣的祝酒詞,如果沒有你,我也不會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
這時一個送快件的電話打過來,我讓他把快件送到樓上。當我看到快件上發(fā)信人的名字時,我突然意識到,這里邊是我送給吳梅結(jié)婚紀念日的禮物。哦,這一個月發(fā)生了那么多的事,我的生活差一點永遠的脫離正軌。我想起尹絲瑜,已經(jīng)好久沒有給她打電話了。我必須和她說清楚。尹絲瑜,一想起這個名字我仍然會有些興奮,但僅此而已,我不會再瘋狂,不會再癡迷,不會再不顧一切的去愛,而放棄責任和義務。
我走出會議室,來到自己的辦公室,撥通了尹絲瑜的電話。
“喂。”對面?zhèn)鱽硪粋女人的聲音,非常熟悉,但絕不是尹絲瑜的,我一時想不起來她是誰。
“我找尹絲瑜。”
“老辛,你好。我是林絲琦。”
我沒想到是她,我一時沒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祝賀您的一切走向順利,兒子恢復了健康,生意比以前更好了。”
“謝謝。尹絲瑜不在么?”
“尹姐出國了,把手機留在我這里了。”
我象是被人在胸上猛擊了一拳,我意識到我還是沒有放下對她的愛。不過,這一次我很快恢復了理智:“怎么回事?她為什么要出國?去了哪里?”其實我已經(jīng)知道答案,她是要永遠離開我。‘
“她要在國外定居了,正在辦移民手續(xù)。她不讓我告訴您任何關(guān)于她的去向,也讓我向你轉(zhuǎn)達一下,希望你不要去找她。”
“她還有什么要你轉(zhuǎn)達給我的?”
“她還寫了一封信,用快件寄給您了。”
“快件?”看來尹絲瑜是最多是前天走的,她剛剛離開。
“是的,尹姐寫給你的。她以前經(jīng)常在我面前夸你。”
“我覺得她也不錯。”我嘴里有一點咸咸的,那是淚水留到了我的嘴中。
“對了,還有一件事情要告訴您。我不打算去太原了。”
“為什么?”
“這些天尹伯父對我很好,哦,也許我應當稱呼他爸爸了,因為他認我做了他干女兒。他帶我去他家,推著伯母出來一起散步。他真的是變了一個人,非常慈詳,但也非常需要人照顧。和以前的他完全不一樣。”
“我很高興,他的確很需要人照顧。你和他深處后會發(fā)現(xiàn)他其實是一個很普通的老頭,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我想是這樣。”
放下電話后,我坐在窗前,望著樓下的滾滾的車流,望著遠處林立的高樓。她走了,盡管我已經(jīng)決定要離開她,但她的突然離去,仍然使我非常難受。是的,即使我做了決定,下定了決心,但一下子就扭轉(zhuǎn)過來,還需要一個過程。
通話器響了,唐格格的聲音傳了出來:“有您的快件,我?guī)湍炇樟恕?rdquo;
“送進來吧。”
唐格格開門走進來,手里拿著一個薄薄的大信封。
我接過來,向她點點頭,等她走出去之后,我打開了信。信上的發(fā)信日期的確是前天,就是在那一天,她決定永遠的離開我。
那是尹絲瑜的親筆信,娟秀的字跡,使我再次想到了她的面容。
辛強,
請允許我最后叫你一次親愛的,我知道你的兒子已經(jīng)康復了,這是近幾天讓最讓我高興的事。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終于明白我們之間所謂的愛情其實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多么愚蠢可笑。我們兩個真的是自私透頂。我們竟愿意為一時的感情沖動,而付出我們所有的一切。
是的,我被你迷住了,我愛上了你,但事實上任何激情和享受都只是一時的,那不是我們終身去追求的東西。我喜歡你,很大的原因是因為你和我的亡夫有著很多的相同之處,而你們最大的相似之處是對家庭的責任,是對家庭的愛。那么,我就不應當讓你失去你最閃亮的,最讓我著迷的這一點。
你走之后,我獨自一人來到我的亡夫和孩子的墓地。我久久的看著他們的墓碑,他們都是我深愛的人,我的最愛。我意識到,我也不能離開我的家庭,雖然他們早已離去。
我愛你,我深深的愛著你。但我對家庭的愛,更深于此。我想你也一樣,只是你還沒有意識到。讓我們各自回歸自己的家庭吧,那并不代表我們不愛彼此,只是有更大更深的愛,那是我們決不能放棄的。我實在是沒有辦法用言語表達清楚我的所想。但你我的心靈是相通的,你一定會理解。
愛你的
絲瑜
我又流淚了,是的,淚流滿面,幾乎失聲痛哭。但我卻突然輕松了,就象是心上的一塊大石頭突然落到了地上。我又回憶起尹絲瑜的眼睛,那雙總是憂郁的眼睛。也許,我不是讓那雙眼睛閃出快樂之光的最合適的人。一定另有其人!
我掏出打火機,點著了這封信,看著它在煙灰缸中燃盡,化成縷縷的輕煙。我走下樓,懷著極為平靜的心情一步一步的從17層走下去,走到車庫,發(fā)動了車,開車來到大街上。
下雨了,我打開車窗,那清新的空氣讓人著迷,我突然非常的想家。
我的車終于開到了小區(qū),我看到家家戶戶都亮著燈,那溫暖的燈,我的家也一樣,平時看起來十分平常的燈光,卻讓我感到心情怡靜而安詳。
我剛剛把車停到車庫,琳琳從樓上跑了下來。“爸爸。”她撲到我的懷里。
“你媽媽在么?”我問。
“她在做飯。”琳琳抬起頭,壓低了聲音悄悄的問我:“你沒有忘記給媽媽帶禮物吧。媽媽可是給你買了古馳的領(lǐng)帶。”
哦,她先泄露了媽媽的禮物。難保我的禮物不被她也泄露出去。我沒有提醒她:“禮物在這里,來,我們給她一個驚喜。”
我拉著她的手,拿著那份禮物走了上去,走回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