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京城姝麗坊的胭脂水粉名動天下。而老板蘆笙,雖已四十余歲,然容顏清麗尤勝少女。提親的總上門,她卻毫無成婚的打算。店里干活的,清一色都是落難少女。蘆笙從少女里挑出兩人做接班人,這兩人是失去記憶、身份不明的結(jié)義姐妹,大的叫絳雪,小的叫香玉。
一夜,蘆笙將姐妹倆叫到書房。姐妹倆知道蘆笙不茍言笑,于是小心翼翼走進(jìn)書房。書房內(nèi)擺設(shè)并無特別,只有正中的墻上掛著的一幅畫引人注目:畫上的女子,膚如凝脂肌如雪,穿著一襲淡綠的輕紗,腰間系鵝黃的絲帶,仿若一株亭亭玉立的空谷幽蘭。
蘆笙說:“我選你們?yōu)榻影嗳,一是因你們聰明好學(xué),二是因你們無家可歸。當(dāng)初你們?yōu)槲宜群螅呛灹怂榔醯。若我不放你們走,你們一生也別想出坊?扇粑曳拍銈冏,你們又何處謀生呢?不如我傳了你們手藝,你們有一技之長,就不必?fù)?dān)心未來了。”姐妹倆連忙跪下磕頭,深知蘆笙所言不虛。
蘆笙又說:“你們?nèi)衾^承我這手藝,將來必會與尋常女子不同,但以后斷不能成親。你們想好了再答復(fù)我。若是不同意,也就罷了。”絳雪與香玉對視一眼,心內(nèi)都明白了,原來老板不婚是有原因的。至于學(xué)這個與尋常女子會有何不同,她們都頗為迷惑。在她們眼中,老板與尋常女子不同之處,便是永遠(yuǎn)年輕美麗。難道這一點也能成為不能與男人成親的原因?
絳雪性殊落落,素來無意于男歡女愛,于是說道:“沒有掌柜的,我們早不知是何等光景。這里便是我們的家,我們又要男人做什么?”香玉也附和道:“對,我們要伺候您到老,決不成婚。”蘆笙松了口氣,面露微笑,在畫前面正中的案上點燃兩根紅燭,指著畫中女子道:“你們?nèi)腴T來要先拜我們的恩人花神,她就是畫中的女子。”姐妹倆虔誠地朝畫中女子拜倒叩頭。
蘆笙道:“咱們的祖師原是窮苦人家的少女,后來偶然拾到這幅畫,畫中的花神說可以傳她一門手藝,讓她衣食無憂。但想學(xué)手藝,一要終身不嫁,二要收留落難少女,三要樂善好施。祖師答應(yīng)了,于是花神便把手藝教給了祖師。有花神庇護(hù),凡是學(xué)了我門技藝的,都會容顏不老。”
絳雪、香玉這才明白蘆笙為何如此年輕貌美,心里都對花神無比敬服。二人向蘆笙行拜師禮,拜完,蘆笙吩咐二人回房休息。絳雪怡然自樂地挽著香玉的手走了,心里滿滿當(dāng)當(dāng)都是對姐妹倆以后學(xué)有所成、有一技傍身、互相扶持的好日子的憧憬。姐妹倆又嬉鬧一陣,才去歇息了。
二
蘆笙第二日便開始教絳雪、香玉手藝。首先教的是做粉。姝麗坊的粉細(xì)膩光潤獨步天下,做法也不同尋常:將精選的白米磨成粉狀后淘洗發(fā)酵,淘凈醋氣,研磨取漿盛入盆中,順向攪動三百次,蓋上蓋子;幾日后濾去清水,蓋上三層棉布,撒糠粉,在糠粉上撒灰,干燥為粉餅;再將粉餅中間雪白光潤的“粉英”放在陽光下曬干,揉成粉末。
此時的粉細(xì)膩潔白,但還不夠。蘆笙又將秘方傳授給二人:將白附子、茯苓、白藥、白檀、沉香、青木香、雞舌香、丁香、麝香用石杵搗碎,用細(xì)紗篩好,放在大個粉囊中,蓋上粉英;密封七天后取出,則粉香四溢,色白賽雪。
絳雪與香玉認(rèn)認(rèn)真真按照蘆笙教的法子反復(fù)練習(xí),不出三載,粉便做得有模有樣。蘆笙又將眉石的做法傳給她們。姐妹倆用心學(xué)習(xí),不久便得其要旨。絳雪還自創(chuàng)了靛青的眉石,京中一時風(fēng)靡。
一天快打烊時,來了個年輕公子,白衣折扇,儒雅風(fēng)流,點名要買絳雪自制的靛眉石。他的聲音太好聽了。香玉從來不知,一個男人說話可以如此溫雅低沉、動人心魄。香玉的心怦怦跳了幾下,她勉強穩(wěn)住心神,說:“抱歉,公子,靛眉石賣光了,您買個別樣的,成嗎?”公子輕輕搖頭,含笑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柜臺上:“請小姐留意,何時靛眉石有貨,麻煩給在下留一些。”
香玉不知是怎么了,突然脫口而出:“公子若是不嫌棄,我有自己留用的一塊,給公子拿走吧。”一旁的絳雪吃了一驚,看了看香玉,又看了看公子。公子顯然很意外,想了想道:“怎會嫌棄?只是如此小姐便沒有用的,不大好呢。”“不妨事。”香玉轉(zhuǎn)身回到自己房里,不一會兒便取來靛眉石,放在公子面前。
公子用極為動聽的聲音說:“如此多謝小姐。敢問小姐是自制這靛眉石的絳雪嗎?”香玉紅唇輕啟:“非也。我是絳雪的閨中好友,叫香玉。”公子喃喃地說道:“香玉,憐香惜玉,好名字。”然后自報家門:“我是東城韋家的大公子,叫韋壁。”香玉莞爾一笑:“‘璧玉’的‘璧’?”
韋壁笑道:“若是‘璧玉’的‘璧’,那倒是極好的。”一面說著,一面意味深長、笑意微微地看著香玉。香玉亦深悉韋壁的言下之意,嬌羞一笑,暗自竊喜。又聽韋壁說道:“可惜了,是‘墻壁’的‘壁’。”之后二人又談詩論詞、眉目傳情了一番。直到香玉發(fā)覺絳雪用眼神示意香玉別得意忘形,香玉方卸去了笑容。
次日,韋壁又來了,一進(jìn)門就徑直朝香玉走去。恰逢蘆笙帶絳雪出去施粥布善,二人便旁若無人地相談甚歡,甚至打情罵俏。從“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談到“有貞有烈趙貞女。全忠全孝蔡伯喈”……韋壁趕著香玉叫“香妹”,香玉嬌羞地回以“韋郎”。韋壁又喜滋滋地說道:“家有賢妻,若再得你一美妾,此生足矣。”
是夜,蘆笙把香玉叫去后院,斥責(zé)道:“你還沒學(xué)成,就與男子勾搭,將來怎能繼承我的手藝?若是我把鋪子傳給了你,豈不是毀了我一生的心血?”香玉跪在地上,自知理虧,噤若寒蟬。蘆笙見狀,毫不留情,足足將香玉訓(xùn)了半個時辰,臨了令香玉閉門思過三日,不準(zhǔn)到柜前去。香玉回憶這兩日情形,心想:“似乎只有絳姐知道我與他郎情妾意。那么,究竟是何人告了密?或是師父火眼金睛?”
三日后,蘆笙仍不叫香玉去柜臺,只叫她在后面干雜活;也不傳她手藝,只教絳雪一人。但絳雪夜里總偷偷將所學(xué)傳授給香玉。
學(xué)藝之余,香玉情不自禁問絳雪:“韋壁可曾再來過?”絳雪輕輕嘆息:“日日都來,見你不在,悵然若失。”香玉聞言,悲喜交加。絳雪蹙眉喟嘆道:“可他已有正妻。”香玉道:“像我們這種身世不明的女子,能給他做妾,也算造化了。”絳雪搖頭說道:“何須妄自菲?你我能詩善韻,興許也是出自書香門第。況如今我們又學(xué)了手藝,如能順利繼承姝麗坊,不比在男人手下討生活自在?”
香玉微微一怔,眼神迷茫而清澈,半響方道:“絳姐性殊落落,不似妹情癡也。”絳雪道:“那日你也高調(diào)了些。眼下你稍微收斂些吧。韋壁是否值得,還有待觀望。”
三
香玉只能打起精神,任素箋成灰、相思成災(zāi),也要將思念韋壁的心深深埋藏,每日比往日愈加辛苦地干活,期待結(jié)束在后院干活的日子,期待與韋壁重逢的日子。
某日,蘆笙將香玉叫到書房。香玉小心翼翼站著,不敢吱聲。沉默良久,蘆笙終于抬起頭,望著香玉:“你還想他嗎?”香玉的心驀地像被驚雷轟過。她沉默片刻,搖頭:“不想。”蘆笙輕輕嘆氣,瞅著她:“你不說實話。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他,你一定想再見他,是不是?”香玉急忙跪倒:“師父,我不想了。”
蘆笙伸手將她攙起:“若你們是真心相愛,我也不攔。只要他愿意娶你,我就還你賣身契,讓你隨了他去,你看如何?”香玉全身一顫,難以置信地望著蘆笙。蘆笙一笑,說:“若我所料不錯,他明日會來此買粉。你明日起到柜前去吧,到時自己問問他。”
香玉帶著驚喜交加的心情離開了書房,一夜不曾好睡,一時想師父為何能如此開恩,一時又想韋壁是否還會記得自己,折騰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睡了會兒。
令香玉歡欣雀躍的是,她剛剛來到柜臺,韋壁就進(jìn)來買粉了。見到香玉,韋壁有點驚訝:“你不是已經(jīng)走了嗎?”“?公子聽誰說的?”香玉很高興他還記得自己。“前幾日你師父說的啊。”韋壁答道。香玉一時語塞,不知蘆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剛想再和韋壁搭話,韋壁已經(jīng)走到絳雪的柜臺前。
絳雪著水紅色的衣衫,系月白的繡花腰帶,明艷而飄逸,看得韋壁眼饞。眼看韋壁對絳雪神態(tài)親昵、笑語殷殷,香玉猛然明白了,心下想道:“原來,我在后院干活的這段時日,你已經(jīng)移情別戀了。”但看絳雪一臉的清冷孤傲,顯然不為所動,儼然冰山美人,香玉瞬間又似乎不那么幽愁暗恨了。韋壁買了一盒胭脂,走的時候,順便和香玉道了個別。
韋壁剛走,絳雪就過來了,慨嘆道:“起初幾日,他只是向我打聽你的消息,后來轉(zhuǎn)而打聽我自己的情況。很快我就知道他對我有意了,但我對他無意,也為你不值。我思慮再三,還是想讓你親眼見識他的薄情。于是隱忍至今。”香玉眼神迷亂如浮絮:“也許,他不是薄情,只是多情。”又問絳雪:“他那么風(fēng)雅,那么溫和,你當(dāng)真不動心么?”
絳雪正色道:“男人的情欲是大于情愛的。否則他何能轉(zhuǎn)眼就見異思遷?而我要的是以情不以淫。何況他是你喜歡的人,我如何能沾染?”香玉道:“男人妻妾成群亦是尋常事。師父說只要他愿意娶我,就還我賣身契,讓我隨了他去。不如姐姐與我一同嫁他?”
絳雪眼神變幻不定,良久,才輕輕嘆口氣,搖頭說道:“倘若如此,我們只會身無分文,被動地在他手底下討生活。若你心意已決,不妨我一人留下,興許還能為你向師父要點嫁妝,日后我繼承的姝麗坊也會是你堅強的后盾。”
香玉聞言,滿心都是對絳雪脈脈流水般的深情,于是情不自禁與絳雪緊緊相擁:“從前,絳姐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此后,絳姐與韋郎對我來說是同等重要的人。”
四
韋壁隔三岔五就會來店里一次,說是給夫人買粉,其實是來見絳雪。這天他來的時候,卻沒見到絳雪。香玉告訴他:“絳姐在后院研制新粉。師父在家,你不便入內(nèi)。”
香玉穿了件純白色牡丹花紋的裙子,說話的時候一直帶著燦美的笑意,像晨風(fēng)中的一朵白牡丹,看起來比絳雪更嬌俏些。韋壁暗暗贊嘆,倏地想起初見時和香玉之間的含情脈脈,瞬間將絳雪拋諸腦后,只與香玉情切切、意綿綿。
香玉問道:“我不在的那段時日,你與絳姐都談些什么?”韋壁笑道:“起初幾日,我們談的都是你,但她對我總有股清冷感、疏離感。后來則是除了買賣,全然不與我多言。”香玉心內(nèi)嘆道:“于情愛一事,絳姐清心寡欲,不似我纏綿婉約。”
其實,絳雪是有意躲著韋壁的,她想給香玉和韋壁更多獨處機會,于是對蘆笙說:“師父,我想專心研制胭脂水粉,柜前就交給香玉打理吧。”蘆笙深悉絳雪用意,應(yīng)允了。于是,絳雪在后院傾心學(xué)習(xí)蘆笙的諸般技藝,還自制一種名喚融雪香的香料。店里也因此到處飄著融雪香的味道,芬芳醉人。絳雪又對香玉千叮嚀萬囑咐:“若是他對你有真心便罷了,你切莫心眼淺,平白便點綴了他的內(nèi)宅,抬舉了他。”
韋壁還是常來,因總見不到絳雪,便一心一意與香玉親昵了。香玉起初還活脫脫是陷入熱戀的青春少女,后來卻成了病西施。只因韋壁突然一連幾日不來,一打聽,方知他納了正妻的侍女小喆為妾,樂不思蜀。香玉霎時心寒透頂,次日就說無力,身子軟塌塌的。三五天過去,竟下不了床,高燒不退。蘆笙請來大夫,大夫看過病人,又開了一張方子。絳雪匆匆瞥了一眼,又親自抓藥熬藥。香玉喝了幾天藥,病情好轉(zhuǎn)。
這日,她歪在床上,悲痛至極,哭成淚人,對絳雪說:“而今才懂《詩經(jīng)》里所言的‘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的深意。”絳雪沉默垂淚,半晌才道:“詩詞戲曲里的愛情,大多數(shù)是騙局,是男子對女子的精神控制,倒不如《詩經(jīng)》里這幾句令人警醒。有正妻的他,我原也不看好。他對你所說的一妻一妾的諾言也終成空。你好好養(yǎng)著。一病新生,此后你就放下他吧。”
香玉病愈后,對蘆笙說:“師父,我想好了,決不出嫁。我只想和絳雪相伴到老,請您繼續(xù)教我手藝吧。”蘆笙看著香玉消瘦的面頰,好半天道:“你當(dāng)真能舍下韋公子?”香玉斬釘截鐵地答道:“能。”蘆笙沒再多問,自此將諸般技藝傾心傳授給她和絳雪。
韋壁在家同小喆晝夜狎昵了一段時日后,又成了姝麗坊的?。香玉對他食言心懷恨意,于是待他忽冷忽熱,令他琢磨不透。俗話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香玉愈是如此待韋壁,韋壁就愈是放不下,愈是粘著香玉。
這一粘,便是十年。令韋壁奇怪的是:香玉非但不老,反而更嬌柔美麗,姿容秀絕。絳雪也是驚為天人:那絕代的少女姿容,已足以讓韋壁心醉神迷;更兼絳雪總能把一襲紅衣穿出清冷感,令韋壁酥倒在原地。
這十年里,蘆笙將一身本領(lǐng)盡數(shù)傳授給絳雪和香玉,絳雪和香玉也已逐漸接手了姝麗坊所有事務(wù)。蘆笙行將就木時,將絳雪和香玉叫來書房,在畫前面正中的案上點燃兩根紅燭,道:“再來拜一拜花神吧。花神會為你們找回遺失的記憶。”絳雪和香玉一臉不可置信,但還是照做了。霎時,多年前的記憶涌上心頭:
香玉原是白牡丹花,絳雪原是紅耐冬樹,皆貌美才高。在嶗山下清宮讀書的黃生偶然間邂逅了她們,暴起直追,又于樹下題詩以表愛慕。香玉現(xiàn)身和黃生進(jìn)入熱戀狀態(tài),與之相互唱和。而絳雪則起初任黃生如何邀請都不愿現(xiàn)身。香玉紅消香斷后,黃生吟詩抒發(fā)思念之情。同樣思念香玉的絳雪也作詩與之相和,并在黃生的苦留與身為花之鬼而無法好好陪伴黃生的香玉的請求下,代香玉陪伴黃生。直至香玉死而復(fù)生,絳雪才如釋重負(fù)。黃生妻子逝世后,黃生長住于嶗山下清宮。黃生病逝后化作不花牡丹,伴白牡丹左右,卻不幸被斫。隨后,白牡丹憔悴而死。不久,紅耐冬亦死。
絳雪和香玉憶起前塵往事,眼里散射出愕然、惋惜的神情,糾糾纏纏。蘆笙道:“花神念香玉癡情,感絳雪仗義,因之讓你們在枯萎后以凡人之身重生,并設(shè)法抹去你們的記憶,把你們送到我這來,讓你們體味人間疾苦。待到功德圓滿,再做回白牡丹與紅耐冬,繼續(xù)修神仙道。”
蘆笙又握著香玉的手,道:“黃生初見你們時有見色起意的暴起行徑,與你親昵后又得隴望蜀惦記著絳雪。若非絳雪冷靜理智,只怕他早已坐擁雙美了。但無論如何,他對你至死不渝,也算情深。而如今你的韋郎呢?他是怎樣的人,怕無需我多言。”香玉覺得有一股涼意順著后背升起。
蘆笙最后平靜地說道:“我一介凡人,在瀕死之際得花神相救,而今功德圓滿,要去迎接我幸福的來世了。你們好生經(jīng)營姝麗坊,將手藝與善意傳承下去。另外,要常來參拜花神。你們未來的接班人,也將由花神選定。”絳雪與香玉點頭答應(yīng)。
五
韋壁在蘆笙死后徹底沒了顧忌,直接跟香玉提親,要納她為妾,說:“我對你一見鐘情,如今又苦等十年,好生折磨。”“那么,你到底有沒有愛過絳姐呢?”香玉問。
“當(dāng)然愛過。我打個比方,我是愛花的人,絳雪是冬日里紅似火焰而內(nèi)心澄定的山茶花,你是春日里白如凝脂而滿腔熱情的牡丹花,我對每一朵花都是有感情的。”韋壁說這番話時,聲音還是那么好聽。香玉狐疑:“每一朵花?包括你家里的妻妾?”韋壁笑道:“我是愛花的人,我夫人是管花的人,小喆是溫順的家花,你和絳雪是絕色的野花。”香玉嘴角浮起一抹笑,狡黠而凄涼:“我明白了。”韋壁為她的理解而高興?山酉聛硭齾s說了句讓韋壁瞠目結(jié)舌的話:“若如此,我們要做愛花人、管花人,而不做花。”
于是,香玉與韋壁不歡而散。香玉長吁一口氣,對絳雪道:“但愿我和他,從此,各安天命,莫多驚擾。”
韋壁一連幾日不曾出現(xiàn)。某日清晨,香玉來到絳雪的臥室,門虛掩著。香玉見絳雪倚著窗,執(zhí)著書,微斜著頭,露出如玉的脖頸,又見那一襲水紅的衣衫在風(fēng)里飄搖。香玉頓覺絳雪仿若蓬菜仙人,身上有股她心向往之的氣韻。
香玉敲門進(jìn)去,挨著絳雪坐下,正欲說話,一個在店里干活的少女突然跑來,對絳雪和香玉說:“大掌柜的、二掌柜的,聽聞東城韋家的大公子前夜暴斃,他的小妾小喆昨日也被韋家主母打死了。”絳雪和香玉聞言,先是發(fā)怔,絳雪手中的書還直接掉在香玉身上;后又似乎明白了什么,眼里散射出憂郁而澄澈的神情。
絳雪命那少女先去準(zhǔn)備今日開門營業(yè)的事宜,又看向香玉,見香玉眼波中似有無盡情思涌過,連忙與她相擁。香玉淚落連珠子:“他,真的死了?”絳雪淚盈于睫:“他可憐,但皆因不知節(jié)制而起;而那個與我們素未謀面的小喆,或許是可憐又無辜。”香玉聞言,轉(zhuǎn)而憐惜小喆:“若可以選擇,她大抵也不愿做妾吧?”
絳雪嘆道:“做‘人’比做‘女人’更重要?上,有太多女子早早就失去了做人的權(quán)利。我們?nèi)沃氐肋h(yuǎn)啊。”
六
人們都奇怪,姝麗坊的主人為何一代一代都不成親。只有絳雪和香玉心里明白:走出婚戀的小天地,見識更不凡,格局更遠(yuǎn)大,找到自己的主心骨,同樣是美事一樁。絳雪和香玉也深深明白:她們是閨中密友,可以相守,不會孤獨,比蘆笙幸福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