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應陜西省國學研究會常務副主席王盛華先生之囑，為知名企業(yè)家、同時也是陜西省國學研究會副主席的董小軍先生策劃出籠的《董氏家訓》寫一篇評論文章。作為陜西省國學研究會同僚的我，自然要鄭重其事了，遂擺脫其他事務，命筆以成斯文。
家訓在中國歷史上，古已有之，且為數(shù)不少。周公《誡伯禽書》便是其中最早的家訓之一。據(jù)漢·韓嬰《韓詩外傳》載：周成王親政后，將魯?shù)胤饨o周公之子伯禽。周公告誡伯禽說：“往矣，子無以魯國驕士。”也就是訓導兒子不要因為受封于魯國就怠慢和輕視人才。在訓導兒子的同時，周公也沒有忘記訓導侄子周成王。《尚書·無逸》便是周公對成王的告誡之辭。周公恐其貪圖享樂，荒廢政務，故作此文告誡他不要逸樂。
五百年后，周公的粉絲孔子對其子孔鯉也有過訓導，只不過周公是政務方面的訓導，孔子是學習方面的訓導而已。據(jù)《論語·季氏篇》載：一次孔子看見經(jīng)過庭院的兒子孔鯉，就接連問他“學詩乎”“學禮乎”?當孔鯉回答說“沒有”時，孔子就不失時機地告誡他“不學詩無以言”“不學禮無以立”。之后，人們就把孔子在庭院中對其子的訓導稱為庭訓。
可以說兩個圣人的示范作用是無窮的，在他們的引領(lǐng)下，此后的家訓就像雨后春筍一般成長起來。依次有司馬談《命子遷》、諸葛亮《誡子書》、瑯琊王氏家訓、顏之推《顏氏家訓》、包拯《包拯家訓》、朱柏廬《朱子家訓》，其中最有名者當屬《顏氏家訓》和《朱子家訓》。
細加考察以上家訓的內(nèi)容與歸屬，我以為家訓在諸子百家中當屬儒家，說得具體一些，家訓是《大學》“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思想的進一步的闡釋、解讀與細化，表達了一個家庭的基本價值觀和方法論。俗語云“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那么一個家庭后生晚輩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事業(yè)成敗、功名利祿必然與一個家庭乃至家族的良好家訓是密不可分的。
不可忽視的是，由于歷史上流傳下來的家訓大都是士大夫階層所制定，而他們又大多是文化名人，有巨大的社會影響，因而這些家訓的影響力遠遠超出對本家庭、家族的教育作用，始料不及地成為千千萬萬個家庭關(guān)注、效法和踐行的規(guī)則體系，成為社會教育和歷史教育的一種特殊的方式。
按邏輯思維來推測，家訓的首要功能是“修身”，其次是“齊家”，終極功能是“平天下”。因為家是國的基礎(chǔ)，國是家的延伸，家國同構(gòu)、家國一體，治理家庭的道理與治理國家的道理永遠是相通的。這從《周易·家人卦》便可以得到佐證：“正家而天下定矣”。不可不提到的是，北齊時代的顏之推作《顏氏家訓》二十篇，其訓誡不再是以家庭某個成員為對象，而是以家庭整體為對象，分修身、治家、處世、為學等類別分類訓導子孫晚輩。《顏氏家訓》還明確表示說制定家訓的宗旨是“整齊門內(nèi)，提撕子孫”，其實也就是齊家治家，以道德規(guī)范訓導子孫經(jīng)營人生，建功立業(yè)，光宗耀祖。
如果說周公、孔子對兒子、侄子的訓導是家訓萌芽的話，那么《顏氏家訓》就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名正言順的家訓了。以至于清人認為《顏氏家訓》一書“凡為人子弟者，當家置一冊，奉為明訓，不獨顏氏”。確實如此，它已經(jīng)是社會財富，不是顏氏一家一族所獨有的了。家訓有長有短，長者如《顏氏家訓》，短者可以三言兩語一句話。比如唐朝人說“以忠貞為仕模，以勤儉為家訓”。那么這里的家訓就是勤儉二字了。
做了如此多的鋪墊，目的就是為了考量《董氏家訓》的優(yōu)劣與長短。為了把這篇文章寫得像樣一點，自己精心研習了既是企業(yè)家又是文化人的董小軍先生及其夫人共同策劃組織、提筆而成的《董氏家訓》，不由為他們伉儷自覺的擔當、無私的奉獻精神所感動，同時也為其家訓古雅的字句、深邃的內(nèi)涵所陶醉。
《董氏家訓》共分尚勤、尚善、向真、向上四大模塊。和《顏氏家訓》體例接近，只是更簡明了許多。
《董氏家訓》其一曰勤：
勤字乃形聲字，意為盡力多做，不斷地做。這里的“力”字偏旁讓人頓生敬意，不由想起勤勉、勤厚、勤奮、勤學、勤實、勤干、勤廉、勤快、勤思、勤恪、勤懇、勤慎、勤拙、勤敏、勤樸、勤毖、勤篤、勤精、勤約、勤肅、勤能、勤苦、勤虔、勤行、勤誠、勤謹、勤進、勤飭這些美好的詞組來。而董氏家訓中關(guān)于勤的一些名言警句更是讓人樂而忘返、不忍自拔。此模塊的第一句便是“勤以養(yǎng)德，德以養(yǎng)廉，廉以養(yǎng)賢，賢達出名貴”。經(jīng)過四次邏輯關(guān)系的推理，結(jié)論就是“賢達出名貴”，這個結(jié)論多么具有誘惑力啊!而前提和條件就是勤德廉賢四字，無疑對后生晚輩是一種積極的引導。接下來是“勤儉持家，早出暮歸，素衣淡食，居家過日子。勤勞知米貴，柴米油鹽平常心，歲月靜好水長流。人勤地不懶，黃土變成金。聞雞起舞，業(yè)精于勤。多勞多得，天道酬勤。勤勞掘財源，勤學開智慧。勤學苦練，貴在有恒，專心致志求一技之長。勤能補拙，笨鳥需先飛。才華出之煎熬，本事來自磨礪……”
總體而言，這一模塊的家訓以“勤”為核心內(nèi)容，從作息時間、到穿衣打扮、到粗茶淡飯、到勤勞耕作、到勤學苦練、到自我磨礪……皆語重心長，循循善誘，情義深厚，落地生根，具有很強的操作性。
《董氏家訓》其二曰善：
善者，吉祥、美好是也�！吨芤�·坤卦》云：“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禮記·中庸》云：“禍福將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誠如神。”兩部經(jīng)典中的名言，可謂一語中的。因為不論是行善還是作惡，其結(jié)果都是事前已經(jīng)能預料到的。那么《史記·吳王濞列傳》就是最好的注腳：“蓋聞為善者，天報之以福。”
細讀《董氏家訓》之修善行善方面，說得很是到位：“修身之本在于善，誠心待人，持正為范。信以立德，立德樹人，與人為善。宅心仁厚，仁里相惜，扶弱濟貧，欲公于理。嚴于律己，寬以待人，匡齊人倫。君子濟人利物，宜居其實，不宜居其名，居其名則德?lián)p;大夫憂國憂民，當有其心，不當有其語，有其語則毀來。善能積德，厚德載物。大丈夫仁中取利，是君子義內(nèi)求財。求財之道有三不：國難之財不發(fā)、天災之利不圖、貧弱之食不搶。經(jīng)商之理一桿秤，買賣公平，童叟無欺。立百福之基，只在一慈念間，開萬善之門，全憑抑制私心。欲路上少染指，理路上勿退讓。善心澄澈，常在明鏡止水之中，則天下自無可厭之事;慈悲為懷，常在麗日風光之內(nèi)，則天下自無可惡之人……”
這個模塊以“善“為核心內(nèi)容，從善到誠、從誠到正、從正到信、從信到德、從德到仁、從仁到理、從理到慈、從慈再回到善，可謂善善相接，環(huán)環(huán)相扣，把一個善字說得清明剔透，充盈豐滿，為后昆指明了前進的方向，功莫大焉!
《董氏家訓》其三曰真：
《莊子·漁父》云：“真者，精誠之至也。”唐·顏師古云：“真者，自然之道也。”那么精誠之至、自然之道又是什么呢?我體味應該就是事物的本原、本性吧。陶行知云：“千教萬教，教人求真;千學萬學，學做真人”。作為近代思想家、人民教育家的陶行知先生，能夠把“真”抬到這樣一個高度，可見“真”是多么的重要呀!那么作為獨具慧眼的董小軍先生和當代少有的鶴立雞群式的《董氏家訓》，自然會有“真”的內(nèi)容的，確實如此，此抽樣道來：
“求真之心在尋根，尋根之道在人本;人心不古真實在，真情刷洗真相新。用真情處世，風雨兼程發(fā)現(xiàn)真理，鑒古灼今檢驗真理。求真途中，含而不露，日行千里夜八百;用人路上，以心換心，隨心所欲不逾矩。人生在世真知不多，迷途路上教訓不少。求實是真人，本真即是佛，做事憑良心，不必常念經(jīng)。得詩家真趣，悟天道真機，知事實真相。面對污濁，不失本真，方是卓智。涉世清真，播慈施恩，一路平順。真是淡中味，知是平常心。淡中意趣沖夷，知足常樂快意。天凈水清，觀物真假多在青天白日里;人靜心靜，察人全在日常細節(jié)中。留下真名給鄉(xiāng)里，不在廟堂爭高低。理出于真，道不在遠，徹見真性，自達高遠。在世出世，真空不空，真不離幻;隨鄉(xiāng)入俗，真俗不俗，真不離俗。人有百折不回之真心，才有萬變不窮之妙用。動中之靜是真靜，苦中之樂是真樂……”
這個模塊以“真”為核心內(nèi)容，從真到根、從根到心、從心到矩、從矩到佛、從佛到天、從天到道、從道到空、從空到俗、從俗再到真。以真為主線，將多個方面緊密地聯(lián)系起來。而且警句連綿，句句灼見，實方家手筆、大家氣象也。
《董氏家訓》其四曰上：
上者，高也、良也、前也、久遠也，是一個吉祥而尊貴的字眼，常常和高、大相提并論，謂之高大上。自然，《董氏家訓》也把向上作為家訓的一個模塊了。諸如：“成事之法求上策，孫子曰：‘上兵伐謀’。做事向上，做人向下。事上敬謹，待下寬容。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天人合一，中得人緣。道法自然，中通人和，中庸之道是上策。中和為上，偏激為下，求上而得其中。世上本無十全十美之事，天下哪有十全十美之人。上智者觀器上之道，下愚者謀物外之食，上智下愚可與論學，唯中才之人可使之。處世讓一步天高路遠，做事進一步功德圓滿。居上憐下，政通人和。在上慎言，言多必有差，居高思危，行之須有道。氣象高，而不可疏狂，仁心善，而不可低俗。逆境比下知足，順境比上力爭。上山容易下山難，步步臺階須穩(wěn)健。臺上面對掌聲與鮮花，切勿驕傲自滿，狂妄自大，得意忘形;臺下面對熱嘲與冷諷，切莫灰心喪氣，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以德感人，以才治人，以情動人，凝心聚力向上走。前輩積德，后沐前光，繼往開來，后來居上。治家以勤，修身以善，處世唯真，成事唯上。”
此模塊以“上”為核心內(nèi)容，從上到策、從策到謹、從謹?shù)綄�、從寬到天、從天到緣、從緣到和、從和到道、從道到中、從中到智、從智到圓、從圓到通、從通到慎、從慎到穩(wěn)、從穩(wěn)到德、從德到才、從才到情、從情到德、從德再到上。如此這般，把個“上”字表達得生動形象，淋漓盡致，為子孫們指明了積極進取、天天向上的路徑和天梯，實屬大手筆。
行文至此，我不由聯(lián)想到唐人上官儀“飛云閣上春應至，明月樓中夜未央”、劉禹錫“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宵”、張九齡“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這些帶有“上”字的、足以滋潤人心的美妙詩句。總而言之，《董氏家訓》措辭得當，思想深刻，文筆優(yōu)美，意趣蓬勃，是當代語境下重拾的一縷民族記憶、重塑的一部民族瑰寶，它的重大意義不光在飛逝的當前，而且在綿綿的長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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