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在夢中遇見它,在我最美的時刻。于是驚醒,淚流滿面,仿佛我們只能來來回回地擦肩而過,各自投以對方相戀的眼神。
時常想起故鄉(xiāng)夏天里的云,像棉絮一樣淡淡地散在天空,倒映在圓明園的湖水里,又像是游動的魚。我每每流戀在那園子里,看那殘破,看那嬌艷的花朵以及比花兒還要嬌艷的游客們的笑顏。
北京的夏天總是要在傍晚時分下雨的,于是我更著迷在那園子里,看雨點敲擊在湖面上,像是要穿透那深蘊的湖似的;冷眼看偶爾闖進這寧靜中的隔壁大學里的情侶,當然也有單身惆悵地徘徊在湖邊的學生,他們胸前那耀眼的;辗路鹑缫桓樕钌畹卦M我的眼里,疼痛在我的心上,使我偶爾也會如失意之人流出一兩滴感慨萬分的熱淚。
于是朋友們會笑話我有一份太懷古傷今的文人雅氣了,好像我如一塊酸豆腐一般軟弱且迂腐。其實他們哪里知道,我在那年暑假天天呆在那園子里并非為了那夏蟲的哀鳴,并非擁有太多的歷史沉重感,我只是為了圓我的一個夢。
這個夢是無數(shù)學子都曾懷揣過的,而我也不例外,原諒我至今沒有勇氣將它說出來。就連走近那大學的勇氣也沒有,只能坐在通往圓明園的巴士上一遍一遍地與它擦肩而過。而我是不能褻瀆它那象牙白般的顏色的,我只能與它對看二三秒,可是它卻一直裝在我心里。
那是一座黑色且古樸的鐵門,兩邊的石壁上爬滿了濃郁如那圓明園中的湖水一般的爬山虎,綠得讓人心碎的顏色仿佛郁結了無數(shù)落第學子們的怨魂,它們在傍晚時分的雨里似乎也沒有被穿透被動搖。偶爾走出來一兩位拒絕撐傘的學生,也只看到同樣蒼白的臉和自信滿滿的眼神,這張臉在那個暑假之前我也是有的,然而在那個忘記了顏色的六月份過后,我的這張臉似乎變得更蒼白,連眼神也變得如那爬山虎一樣結滿了墨綠色的衰敗與惆悵。
那個暑假我和它在不停地相逢、相逢、相逢。
父母怕我不能夠看開,于是陪我到上海的外婆家小住。在那個總是陰悶的天氣里,我看不到太陽,厚厚的云層如天蓋一般遮住光芒,我逃避那鋼筋鐵骨,逃避那冷冷的眼神,逃避那尖酸的挖苦,一頭扎進了弄堂。
在那濕滑的青石板上,看那一線天,看那掛滿衣服的竹竿,看那鏤空的石墻,看到干凈卻飽經滄桑的老阿奶,看到昏黃的燈光下,回家的行人那漸漸拉長的影子?墒俏也荒芑丶遥稍诖采系奈抑灰婚]眼睛,我的靈魂便翻越了千山萬水。穿過了水泥森林來到那扇門旁的爬山虎邊,附在上面,既不能進去,又久久不愿離開。
有時候走在里弄里,當鼻子里吸滿了水氣的時候,我自然而然想到了故鄉(xiāng)的胡同。故鄉(xiāng)的胡同在記憶里總是明亮的,充滿孩子們的歡聲笑語,一切是那么親切,是那么喜氣洋洋的。就算平日里我低著蒼白的臉急速地行走在胡同里,當我猛一抬頭,也能看到那溫暖而真切的目光。然而我為什么要低頭呢?是我丟人了吧,是我失言了吧,亦或是我自覺辜負了他們了吧?胡同我亦是不能回了。
我獨自一人承擔著一個秘密,父母終于不能明白。父親發(fā)怒地問我:“你要怎樣?你究竟要干什么?”我拍起頭,盯著他發(fā)紅的眼睛說:“我要離開,我要忘了它!”
我說要忘了它的時候并沒有哭,母親卻哭了。她拉著我的手,像是一個迷路的小孩又重新找到了熟人,相信這個熟人定能帶她回家一樣,說:“孩子,會有機會回來的,我相信你一定能回來的。”
我明白自己是要回去的,是要再看看那湖,那門,那葉子的,我用十八年的心情去走近它,卻懼怕它,我寧愿再用四年時光去依戀它,想念它。夜間夢中,我看見它走過來對我說,愛上未來的你。
那夜,我的靈魂被我緊緊地握在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