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眼看著到了秋冬交替的時際,整個大地都籠罩在枯枝敗葉的蕭瑟之中,呼呼的冷風裹著黃土粒刮了整整三天三夜,許家莊也不例其外。昔日楊老漢家前院的那顆核桃樹枝粗葉繁,亭亭如蓋,而現(xiàn)已零落不堪,焦黃腐爛的葉片近乎把地面蓋實了,尚存兀突的枝丫孤零零地架在半空里?蛇@棵良種的核桃樹,個頭大、仁脆、皮薄。
說起這棵核桃樹,還真有一段歷史。
楊老漢年輕的時候,遠到內蒙去打工,這是他活了大半輩子以來出的最遠的一次門。有次,工友送給他一把核桃,楊老漢舍不得吃,這么好的品種,吃了也就沒了,但又抗不住餓,這熬餓可是最難耐的時候,就像貓爪子撓著腸胃,恨不得抓破肚皮。最終剩下了兩個,帶回家就種了下來,只出了一棵,便選了院前一塊地邊,地勢稍低,下雨收個水也方便,核桃樹就喜好水,只要喝足了水,保證果兒掛滿枝頭。
別看這個位置,楊老漢琢磨了有一段時間,他曾經暗下里想過,栽棵梨樹、杏樹、棗樹、蘋果樹,可覺得總有些不合適。他也嘲笑過陽莊里的幾戶人家,他們竟在門前栽了柏樹,陰森森的,像個死人堆前的小鬼,十分的晦氣。
每到六、七月天的時候,暑氣灼人,瓦口都不干,何況人呢……下地回來,又渴又餓,也沒個可乘涼的好去處。現(xiàn)在可好了,這棵核桃樹算是補上空缺了,核桃樹干凈,一個蟲子也不染,夏天在樹下乘涼,平時里吃個飯,葉子密的時候,一點陽光也別想穿過,簡直是頂天然的綠篷帳。
這不,今年的核桃長勢最好,恰好楊老漢的孫子明明馬上要升高中了,當核桃仍在枝頭上瘋長的時候,他就給老伴下了死命令,今年的核桃給誰都不許吃,等到成熟,就好好曬,留著給孫子吃。
每當提到孫子,楊老漢心里頭就熱乎起來,走路帶勁了,吃飯也香了,干活更感覺不到累了。他清楚,唯一的希望就下下一代,兒子楊聰---當時取這名可是費盡了心思,思來想去,就讓他聰明吧,因此名字中就帶了個“聰”字---傷透了他的心,干其它事兒的都來竅,唯獨念書是外行,讀了四、五年的學還是從一年級爬不到二年級,如村里人常說的“外聰明”。
“學校不是養(yǎng)老院,你這娃子不是念書的料,別遭這罪啦”,這是學校老師對楊老漢下的最后一道通牒,才使他死了心。一想到這里,楊老漢心里頭就不是味,陰沉沉的臉氣就浮現(xiàn)了出來。可現(xiàn)在想到孫子明明,楊老漢心里無比的喜悅。這孩子的名字叫的也簡單,楊明,明既有聰明之意,也有“揚名”之深意。
灰蒙蒙的天逐漸白亮了起來,擺脫了黎明前的壓抑,和往常一樣逐漸恢復了正常,重復著的時日,每天無非就是從天明到半晌、午飯、日落偏西、晚飯直至把整個大地都被埋沒在深睡的午夜中,才宣告了一個晝夜掛上了句號。
楊老漢其實已經醒了,人到老年,睡覺很輕,睡的遲起的早,一遇到個事兒,就更睡不著了。但也不是失眠,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說是失眠,那是因為現(xiàn)在的生活太舒適,年輕人都不干體力活,身子骨是放松的,人不困馬不乏,自然晚上睡不著,早晨起不來。他的心里翻騰著好多事,微微轉頭看見老伴王氏也醒了,眼睛忽閃忽閃的動著,似乎也想著事兒。
楊老漢咳了一聲說道:“今天鎮(zhèn)上逢集,打算去添置點日常用品,順路去趟學校,孫子也有半把個月沒回來了,我們也著實地想這小崽子啦”。
睡在旁邊的王氏順著話茬,說道:“你把那核桃再給明明捎上些,要考高中,正是關口處,腦子要補上去。”
楊老漢臉上頓時泛出了笑容,心想,30年前的舉措是多么的明智啊,現(xiàn)在可是派上了大用場:“可別小看了每天的這兩個核桃,幫了大忙。”
王氏道:“是呀,他娘老子又不在家,全靠我們老兩口啦。”
這老兩口都起了精神,話逐漸密了起來,王氏說到:“等會起來了,我給你燒壺罐兒茶,烤個饃,吃了就去,F(xiàn)在的日子短哪,趕早不趕晚,早去早回。”
楊老漢嗯了一聲,默默地看著老伴,回想起許多年來,老婆子王氏,也曾是大戶人家的閨女,同他生活了半輩子的婆子總是那么的體貼、賢淑,一輩子挨苦受累都無怨言,生活中也是左臂右膀,棘手的事更少不了王氏的出謀劃策。雖然她已歷經生活風雨的無情打磨剝蝕,青春年華早已消盡地無影無蹤,留下的是人老珠黃,但臉氣神仍然煥發(fā)著光彩,這又讓他感覺到無比的踏實。
這時,公雞打起了鳴,一聲接著一聲,格外的有力,似乎能感覺到它拉長了脖子扯著嗓子的情形,這聲音穿透了各類障礙物,同時響起了沉沉的回音,猶如晴天里的一陣陣蒙雷。
“老婆子,起吧”,楊老漢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這是無比的舒服,也算是對一個美覺做出的告別。
王氏打了一個呵欠道:“是該起的時候啦。”
太陽即將探頭,冒出的光點試圖刺破包裹地嚴嚴實實的厚云,料知今日的天氣也還算好。前段日子,酷冷的天伴著一日勝似一日厲風,刮的干冷干冷,這格外的使人難受。楊老漢已收拾妥當,王氏送出了大門口外,直到她昏花的雙眼夠不著那消失的黑點時,才依依不舍的轉身回去。
許家莊的地形在外地人看來像個鳥窩,四面被高山侵占,僅能看見巴掌大片天,村戶就圍困在中央的低洼處。唯一是山縫中夾著中間有一條小河,源頭也無人知道,這樣日日夜夜流著,也無人去探個究竟。
也有人說它是馬蓮河的一個分支,也有人說是在遠在廟兒溝有眼神泉,泉水晝夜不停的咕咚咕咚地冒,如同滾燙的開水,泛起的氣泡跳著舞似的,泉眼四周都被那浮起的白氣所籠罩,又如升起的股股真氣,整日繚繞不散,可誰也都沒見過,僅是個飯后茶余的談資而已?烧f起來也神了,即使年中的大暑天,莊稼地里早已慘象一片,秋糧苗子耷拉著卷成細線的葉子,這河水卻愈加清澈、透心兒涼,從來沒見斷流過。傍山吃山,依水吃水還真是這么個理兒。因此,這許家莊也叫許家河莊,但大家都覺得帶了“河”字之后,沒有許家莊順口,也就定下了現(xiàn)在這個名。
楊老漢邁著流星大步,已經走了一個多鐘頭了,翻過了慕家尖山就走了一半的路程,人們都常說,這“慕家尖山,把天頂了個邊邊。”要擱在平時,準會歇個腳,緩口氣。過了董家塬,剩下的路就好走了?伤裉煲稽c都不覺得累,也不覺得冷,身子骨還算硬朗,但畢竟是山路,高高低低,一會兒上坡一陣陣翻溝,年輕人是折騰不起這個罪的,早就哭爹喊娘了。
此刻,四圍仍沉浸在一片祥和、靜默之中,沒有誰舍得去攪擾萬物沉睡的美好時機,此刻,仿佛只有能感覺到大自然微微的吐吶之聲;蛟S,這正是生命運動的音符,靜靜地去聆聽偶爾被細風撥弄枯草過后留下的如金屬絲般的悠悠聲,或是路人踩踏過的小土塊滾過山澗時留下的撞地的輕微震蕩聲。人啊,都生存在這自然地懷抱著,你心存感激,親近自然,是那么的美好。
但是,清脆的傳來一重一輕的腳步聲,同時伴有忽長忽短的喘氣聲,楊老漢一股腦門子的想著好多事,一系列奇怪的想法連個招呼都不打,不停地翻騰在他的腦際中。一會兒想到兒子、兒媳婦在外面打工掙了不少的錢,但又即刻否定了,給人家老板打苦工的,能掙個什么錢,最終能到兜里也落不下幾個子……接著又鏈接到了明明在學校的表現(xiàn),上課專心聽課,積極回答問題,或者這小崽子偷著玩,三心二意地不注意聽講。但是,有一點,他是肯定的,孫子一定想自己了,因為自己這把老骨頭和老婆子無時不牽掛著他,他就是他們身上的一塊肉。這時,他又想到得趕那趟去鎮(zhèn)上的唯一一趟班車,早晨9點出山,下午5點返回,錯過了這個點,就沒得車坐了。他不由地加快了步子,直到一道道山峁被他遠遠地甩在了身后。.
云慢慢地散化開了不少,淡淡的一抹一抹。零落的莊戶人家點綴在山腰,依然是靜悄悄的,還沒有打破清晨的靜謐。
二
學校的位置可算是塊風水寶地,頭枕油坊大塬,腳蹬二號塬(也叫小塬),兩山之間一道川,那條河就陪著這道川如同千里眼的胳膊伸向了天邊,占據著這里的黃金地段,四周的小賣部、飯館、衛(wèi)生所和修理摩托車的站點也一字兒展開。
平時,學校的老師出來下棋,常常圍成一圈,層層疊疊,嘴里吧嗒著旱煙,時常爭得面赤耳熱,有吃掉一個大子的喝彩聲,有損失掉一個小卒的哀嘆聲。到了晚上也不乏熱鬧之處,背(方言,偷著溜出來的意思)著媳婦出來搓兩把麻將的,贏了的時候,媳婦就掙一只眼閉一只眼,其實打心眼里樂呵。要是輸個五塊八毛的,瞪著大眼珠子一邊訴說一邊咒罵,自個的男人就灰丟丟溜回去家了,因此,這里早已匯集成為一個娛樂的中心。
這時,楊老漢已繞到了二號塬的山尖上,學校盡收眼底,校園里無個人影兒,只有時不時地傳來一聲聲:“是不是”、“對不對”、“明白了嗎”的詢問聲。一邊是學生“對”、“是”、“噢”的應和聲。
上課的時間也會產生小插曲,學校有規(guī)定,上課期間不允許家長來找孩子,打斷課堂秩序?蛇@家長看見自己的孩子的時候,控制不住自個,站在教室外面探頭探腦的尋找自家的孩子,學生的心便追隨家長的目光早都飛出教室了,以致全部學生的注意力頓時全無。老師夾在中間,也落不了好。
還有5分鐘就下課,楊老漢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窗外,眼尖的學生目光從黑板、課本的轉向了窗外的方向。老師知道又是某個家長來給學生送吃的東西來了,頓時,心中壓抑的怒火冒煙似的往嗓子眼上竄,呵斥道:“不要三心二意,都把心給我收回來。”楊老漢聽到這聲音,頓時臉上火辣辣的,隨即感到一種無形的力量把他往后拉,這時退也不是叫也不是,其實他已經向后退了,咣的一聲,差點一個“背水子”,后腳跟蹭到花園的矮墻上了,這才緩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到已退到四五丈開外了。
他又后悔起自己剛才的舉動,真是自討無趣,應該等到下課鈴響。干脆坐下來,抽根煙,緩解一下自己的冒失。下課鈴響了,這電鈴的聲音扯著嗓子,跟宰豬似的,沒個停。眼看老師沖他這邊過來了,學生一擁從教室門口沖出來,像剛從大閘里瀉出的洪水,隨即又被當了回去,嘻嘻哈哈的聲音爆炸了開來,目光也從這邊齊刷刷投射過來。楊老漢拍了下屁股蛋上的土,趕緊站起來,憨態(tài)的笑容已先送了上去,似乎他的笑容被老師的臉給折射了回來,這笑容在二者相隔的距離中間往返了幾個來回,這笑容打破了冷冰冰的天氣,這天氣似乎都不冷了。
他趕緊又摸出剛才買包香煙,現(xiàn)在辦事,有了煙酒才能研究。自己平時可是舍不得吃,抽老旱煙,味兒濃,后勁大,再說也習慣了,莊稼人,也沒太多的講究,得過且過。楊老漢決定先開口,唯唯諾諾道:“下課了,老師呀,你幫我叫一下楊明,他是我孫子,我給他拿了點吃的”。“好……好……,楊明,你過來拿東西,家人給捎吃的了。”這時,楊老漢的煙已經遞到了老師的眼前。“老師,吃根煙。”老師慌忙揮過來的手給擋了回去,笑道:“不吸煙。”這時,楊老漢心里才放下了一把汗,也松了一口氣。稱贊道:“不抽煙好,不抽煙好,不像我們這些粗人……。”老師說到:“快把東西給送過,等會就上課了,咱們到我辦公室去聊。我先過去了,我的辦公室就在二排房的第二間。”楊老漢頓時高興地像把炸開的麻花,滿口應道:“好,好”。
這時,那位老師安排了他坐了下來,楊老漢先解釋道:“我給送核桃來了,我這孫子笨,咱也沒啥錢,聽電視上說,核桃是個好東西,能補腦,我就讓孩子每頓吃倆個。”
那老師笑了笑道:“是啊,是好東西,美的很。”
兩人的談話活躍了起來,漸漸地沒了那份緊張、隔閡的氣氛,變得活躍起來了。楊老漢也放開了:“你看呀,這位老師,我這老漢都快70的人了,當了一輩子的農民,說的都是粗話。你可不要在意。”老師頻頻點頭地回應道:“你看你說的,按理來說,你就是爺子輩份的。我們年輕人都得向你們學學,得多經歷些事。哪能把尾巴翹到天上去呢。”
楊老漢感到沒那么多的規(guī)矩了,跟前一陣子相比更放的開了,說話也利落了起來。便從上衣兜里摸出一根點著,隨后滿足地吸了一口。眼神中露出了懇求的眼光,更是一種期待的目光,說道:“我家這孩子都十七歲了,年齡也不小了,本來上學遲,就這一個孫兒,離學校遠的很,我和他奶奶奶都希望這孩子能念成書,不要再當農民啦,F(xiàn)在這孩子都多好的條件,巴掌大點個娃子就去上幼兒園,按理來說,我這孫兒都要考大學了,唉…….孩子耽擱了不少啊。”
這位老師面露肯定的語氣說道:“根據我平時的觀察,楊明同學啊……學習還算認真,繼續(xù)努力高中還是可以考上的。”
楊老漢也欣慰地露了次微笑,接著直說到:“上次我孫子一回來的時候,我愁眉苦臉的,悶悶不樂。我和他奶奶就著急了,以為別的學生欺負他了,結果說是不是。老師批評他了,他說也不是。”我們老兩口就更著急了,要是以前的話,回來還沒進門聲音已經進來了,“爺爺、奶奶,我回來了”這讓我們老兩口心里樂呵的,這人哪,越是上了年紀,就越愛自己的孩子。每次放的這一天假,我這孫子陪我去山里放羊,吃過午飯后,才挎上書包去學校。
可這次就不對頭了,他草草的吃過飯后,掏出英語書寫單詞去了。據說是英語老師給布置的,英語單詞沒背過,把這學期學過的單詞抄100遍,我也不懂你們這是這么個學法,怎么個教法,但是我覺得。“強按牛頭不喝水,強扭的瓜不甜。”你看現(xiàn)在這孩子們都上初三了,個個像繃緊的弦、擰緊的發(fā)條,孩子的壓力也大呀。要是考不上高中,這一輩也基本上完啦。像我們這兩代人,在土里刨食,一輩子的那個苦呀,你們當老師的就換個法子吧。
這時,那位老師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隨著兩人的一來一去的對話,臉色是更多的是次次變化…….
這段時間,即迅速又緊張,但楊老漢充滿了信心,楊老漢等到唯一一趟去鎮(zhèn)上的班車,這才戀戀不舍的同老師告了別。其實,他有許許多多的心里話壓在心底,沒有一個傾訴的對象和機會,剛才談的這番話僅是冰山一角。
三
自從那位老師目送走楊老漢時,他感覺到一塊石頭壓在了肩膀上,他幾乎喘不過起來,又似塊陰云密布在頭頂,總是不愿散開。午飯在飯館里買了碗面吃了,晚飯也胡亂的湊合過去。月上枝頭的時候,這位老師就已經上床躺下了,白天發(fā)生的這些事情,他平時也想到過,但是沒有細細地去思考,現(xiàn)在的腦子一片混亂,迷迷糊糊,越是拼命地不去想,反而越想的厲害。
明凈如水的月光已經爬上了窗臺,屋里也透進一線光陰。這夜深人靜的的時候,更是讓人難以沉睡的時候,也是思緒最活躍的時刻。那一刻仍歷歷在目,如同電影般一次次在他眼前上映,那句“每天兩個核桃能補腦”時時深深的沖擊著他身體最柔弱的部位,這就是他的心靈。上周二早讀的時間,他去檢查學生的早讀情況,以防有些學生掏空子玩耍,這時候,正值夢香的時候,誰都不愿把夢的尾巴給掐掉。學生也摸上了老師的脾性,相應地,老師也猜到了這群小崽子肚里有幾根蛔蟲。
學生其實是善于偽裝的,一看見老師的面兒就立刻一本正經起來,表現(xiàn)的是一付乖爽、聽話的樣,可只要老師一轉身,原形畢露。“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倒是不變的常理兒。有時候,也讓人發(fā)出含淚般的笑,山里的孩子有股野味,思想保守、封建,思想更容易跑偏,隨時都有逃學的念想。
那個早晨,天還沒大亮起來,仍被包藏在夜色中,校園里灑滿了從教室窗戶中黃暈的光。當他轉過教室的碼頭,一部分學生在教室中,也有零星的學生貓著腰,雙手縮在衣袖里,端著書本在院中走讀,如同念經的小和尚,有口無心。他老遠的看見楊明同學手里握了個東西,不停的轉動著,還發(fā)出“嘎嘎”的聲音,當然學生有察覺的時候,老師已輕聲地走到了他的后背面,其實這位學生還是很認真的,平時也學的比較踏實,有時也請教問題。
旁邊的學生開始偷笑,他似乎也覺察到了不吉的兆頭,停止了手中的玩物。“手中拿了個什么東西?”災難性的聲音最終降到的他的耳畔,他整個身子微微一顫,隨后收回了神,眼睛直視老師的眼光。
小心地說到:“是兩顆核桃”。
老師一副窮追不舍的樣式,不刨根揭底不罷休的架勢:“拿核桃又干啥?”
顯然是為自己在辯解:“我爺爺說的,核桃能補腦,每天早晨讓我吃兩顆。”這樣的回答的確讓老師吃了一驚,老師想說出一些話來,但什么也沒有再說,轉過身巡視其他的學生…….
這位老師有試圖翻個身,可思緒又飛躍到開學的日子。那時已到初秋,暑氣已消去了大半,不過偶爾出現(xiàn)的回溫,也不見怪,“秋后的螞蚱,折騰不了幾天”,而整個許家莊早已籠罩在豐收的喜慶里,玉米棒已串扎在院落中最顯擺的位置,碼的整整齊齊,如同中國的寫意畫,筆筆落過的地方都射出道道金光,各家戶門前的菜地是少不了的,秋后的白菜旺旺的綠,每當在秋日的光暈的反襯下,會泛出水靈是般嬌嫩欲滴、迎風招展的樣子,在絲絲柔風推動下涌起疊疊的微浪。冬小麥已探出了頭,從鵝黃到嫩綠的是不經意間轉換的,但現(xiàn)在已經覆蓋住了整個地皮,這一抹綠意給秋后的增添了生命的元素,有了這樣的反襯、對比,不至于滿目凋零,一片蕭殺之氣。
兩位老師是沒心思去欣賞這番富含如畫般的美景,早就上氣不接下氣,一付狼狽模樣,不由的邊走邊咒罵。但只是嘴里過過癮罷了,最擔心的還是能不能勸說回這孩子重返課堂,他相信,希望是有的。這一級學生的事,剛入學不到一周,就開始斷斷續(xù)續(xù)地輟學,有位叫董元元的學生,平時里表現(xiàn)積極,是棵好苗子,“矮個子中選將軍,木頭沫里挑楔楔”原本就是件萬難的事兒。干事情得拿捏住重點,周五放學的時候風平浪靜,也沒看出點啥動靜來,可是到了周日收假的時候,就不見了人影。給她家長撥了電話,可是家長也相當地冷靜,支支吾吾,半個時辰說不出個一二三。這個急壞了他,著實兩位老師活受罪,隨即給校長請了假,臨時調了課后,就陪同另一位同事花了幾乎大半天的時間才打聽到這位學生的家。
當這兩位不速之客來臨的時候,老師的出現(xiàn)讓學生一家人嚇了一大跳,情形也讓兩位老師吃了一驚。家長沒想到老師會這樣的執(zhí)著,為了一個學生興師動眾,親臨寒舍,而老師沒料到一個不到十來歲的女孩子竟然正在腌咸菜。一個家庭活再多,經濟再困難,也不差這份子勞力,她的前途在哪里。
在場的每位臉上都不斷地發(fā)生著變化,空氣都要凝固了,如同一場惡戰(zhàn)后的慘景中,勸說過程陷入了僵局,終于,這孩子的家長首先打破了相持的局面。
他低著頭,試探性地擠出了幾個詞,“我們這一輩子,也沒讀過幾本書,識幾個字,照樣不是好好地,夠吃夠喝就足了。”
老師情緒已經高漲了起來,臉色已由鐵青置換成了淺紫色,緊接著喊出:“你能保證娃娃的一輩子嗎?現(xiàn)在靠的是你們,將來去靠誰!
這家長依然不緊不慢的回應道:“老師,你們這份情意我領了,就別費這份心了。”
這也是他們的最后一次交談,之后再也沒有見過。
兩位老師面帶土色,尷尬、失落、默默地離開了……
他睡意全無,一種無形的力量揪住了他的神經,不時的想到兩個核桃的力量,又不停地回想起一系列事兒來,那一條條熟悉的山間小路,一張張充滿渴求知識的的面孔,一個個憨厚樸實的農民。早已在他的腦海中扎下了深根,只不過這時才從他的意識的長河中重新浮現(xiàn)了出來。
已經到了后半夜,一切都進入夢鄉(xiāng)了,夜出奇的寂靜,可以聽見陣陣風吹門簾擺動的聲音。他也微微地睡去,屋中傳來勻細的呼吸聲,嘴角也露出淺淺的笑意,夢中的那群孩子們手里握著核桃,充滿信心地迎接新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