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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之殤

曹利真

  一

  接完最后一批食用菌菌種,天已經(jīng)很晚了。他無力地坐在椅子上,點燃了一支煙。望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呐囵B(yǎng)室,他深深吐了口氣。這是鄭州北郊一家食用菌生產(chǎn)單位,所預(yù)定的白靈菇原種。提貨時間是兩個月。只要掌握好食用菌發(fā)菌的幾個重要環(huán)節(jié)——通訊.溫度.光照等,兩個月提貨不成問題。老板李瑩把這宗大客戶的訂單交給他生產(chǎn),無疑是對他菌業(yè)技術(shù)的肯定和支持。

  一支煙過后,一天的疲憊似乎隨煙霧的擴散而淡去,心中徐徐騰出一種滿意的舒適。多少天近乎苦行僧的工作壓抑,難得擁有片刻的愜意。他本來想再抽上一支更解饞,可煙盒里一顆都沒有了,他嘆了口氣,站起來。天色已晚,母親一定等急了。

  他關(guān)上門,落了鎖走到院子里。月亮升至中天,一層淡淡的似有似無的浮云悠閑漂浮在天際。星星稀稀疏疏,無精打采的眨動著眼睛;月色朦朦朧朧,四周影影綽綽一種似幻似夢的感覺網(wǎng)一樣罩在天幕。

  沉寂的院子里,聽不到一點聲音。村子里不時傳來一兩聲的犬伏聲。偶爾從不遠(yuǎn)處的國道上響起單調(diào).刺耳的汽車的長鳴,劃破沉寂的夜空。各培養(yǎng)室的技術(shù)員和食用菌加工車間的工人已走多時,只有二樓李瑩的辦公室還亮著燈光。

  和李瑩說話的是村支部書記周新。周新是城里人,下村任職的大學(xué)生,二十四.五歲的年紀(jì)。來農(nóng)村基層已有兩年,群眾威信挺高。現(xiàn)在正著手于新農(nóng)村基礎(chǔ)建設(shè),躊躇滿志的,大有干一番事業(yè)的雄心壯志。每天黃昏時分,他都要來食用菌公司轉(zhuǎn)轉(zhuǎn),有人說他正在和李瑩談戀愛,但李瑩卻一直 否認(rèn)這一說法。

  這么晚了,他們都談些什么呢?一種酸痛的傷感涌上心頭,這種酸痛的感覺一直侵襲著他,使他寢室難安。

  他愛李瑩,近乎發(fā)了狂。家境的寒參,生活的拮據(jù),深深的自卑感和自尊心使他連走進(jìn)他的勇氣都沒有,他深深地愛著她,卻又時時刻刻地躲著她。他常常為自己的矛盾心理而痛苦。

  他呆呆地站著,望著燈光,不知不覺眼睛里競涌出了大顆大顆的淚珠。

  他忽然意思到自己的失態(tài)。我這是怎么啦,怎么這么的沒有骨氣。自己這副貧困潦到的的樣子,有什么資格和理由去想這些不著邊際.不切實際的東西。

  夜的寒氣漫了上來,他不禁打了個寒顫。谷雨已過,立夏尚未到來,除了中午短暫的炎熱,一早一晚,空氣里明顯流動著濃濃的寒意。他下意識摸了一下薄薄的衣衫,留戀似的又望了望二樓,垂下頭,慢騰騰地向大門走去。

  二

  “四大爺,四大爺,開門。”他朝門崗的小屋里喊了幾聲,屋里沒有動靜。門崗上的四大爺許是睡著了,許是懶得理他。他又喊了兩聲,二樓上的人顯然聽見喊聲,滅了燈,下了樓向這邊走來。

  腳步聲越來越近,軍子的心率似乎加速跳動。每次看到李瑩或聽到她的說話聲,那顆狂跳不已的心簡直無法控制。

  不覺中,李瑩已站在門前。

  李瑩自己有把鑰匙。她沒有叫門崗上的四大爺,她打開了鎖,拉開門……動作利索、輕盈,一舉手,一投足,都是那么的優(yōu)美、迷人。

  周新堅持要送她,李瑩說有軍子和我一路,你回吧。周新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慢突突地去了村部。

  李瑩見軍子沉默不語,呆呆地站在那兒,沒有一點動身的意思,不免柔聲道:“軍子哥,你不走嗎?軍子不由得心里一熱,悄悄跟在李瑩身后。

  月亮略已偏西,光線似乎較先前亮了些。淡淡的云還在,看上去像一層薄薄的輕紗。

  李瑩在前,軍子隨后。他們都走的特別慢。為使軍子跟上來,李瑩的步子稍微邁得慢一點。他們誰也不說話,空氣里似乎蕩著一種神秘的壓抑氣息。

  等軍子跟上來,李瑩轉(zhuǎn)過頭,對著他,溫柔地說:“軍子哥,你不要那么拼命,好嗎?,這些天,李瑩發(fā)現(xiàn)軍子來的很早,回的很遲,干起活來異常兇猛,似乎心里有很大的積怨要發(fā)泄似的。也難怪,吃不好睡不著,再加上超負(fù)荷的工作,軍子明顯瘦多了。李瑩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她后悔不該把如此繁重的擔(dān)子交給他。其實,她一直想找個機會和他推心置腹地談?wù),可她又沒有這個勇氣。今天見他又來加班,她想:軍子回家必經(jīng)大門,于是她就把大門鎖了,下決心想利用一起回家的機會,探探他的心里對她是不是有那層意思。

  黑暗中,雖然看不清李瑩的表情,但她真誠的話語卻像暖流一樣迅速傳遍全身,李瑩再一次的關(guān)心,又使他心中泛起那種甜甜的、酸酸的、痛苦。他站住了,默默地望著她。

  夜,靜靜的。暮春的微風(fēng)輕輕地潦動著,軟軟的、揉揉的,似母親的手。

  李瑩似乎感覺到他的異樣,也停下腳步,她轉(zhuǎn)過身,看著他。淡淡的月光下,除了他漠糊的側(cè)影,他的面部表情一點也看不清楚。她見他感激似的癡癡地望著她,她不由得一陣狂喜,臉頰微微泛紅,心也隨之狂跳起來。

  她真想一下子撲在他的懷里,讓他親她吻她,允干她臉上多少年的相思之淚。

  她愛他,如癡似狂。

  說不清從什么時候起,她就愛上了他,大概是自她懂得人間有愛情這回事起的那一刻吧。也許上蒼的有意安排,他們同年同日生。他們從小學(xué)到高中都在一個班里。朦朧中讀完了小學(xué)。初中的時候,他的學(xué)習(xí)成績出奇地好,分?jǐn)?shù)總是超出班里第二名的一大截。老師的青睞和偏愛,同學(xué)們的欣佩和羨慕,再加上他天生的的聰慧、英俊,他成了學(xué)校的寵兒。這使她心里很不平。她既愛他卻又妒忌他。形成這種原因是多方面的。她有一個令人艷羨的家庭;她父親是王家灣(他們村)的支部書記,叔叔是縣政府辦公室主任,她還有一個大學(xué)畢業(yè)在村子里搞食用菌的哥哥。所有這一切,形成了她孤高氣傲的習(xí)慣。她的學(xué)習(xí)成績在班里也是出類拔萃,名列前茅;要么第二名、要么第三名,但成績總在他之后。

  在學(xué)校,她是有名的冷美人,有不少同學(xué)悄悄地給她傳紙條,寫情書,她總是連看都不看就撕掉了。在他心里,她早都有了人,他就是軍子。然而諸多的優(yōu)越條件,形成了她蔑視一切的心理。在家里不管要什么,父母都不讓她委屈,在學(xué)校老師偏愛她,同學(xué)心甘情愿地俯首稱臣在她的腳下。她始終觀察他,等待他的示愛。等待是痛苦的,失望更痛苦。

  有時,她也做些小小的動作,或者說是復(fù)仇(在她看來)。比如:星期天回家(他們都是在縣城上高中)她不找他搭伴,而去找本村的另一個男同學(xué)一起回家;又比如,她有豐富的課外讀物,她主動借給某個男同學(xué)而不借給他,等等。她瘋狂地愛著他,卻又處處躲著他,她瘋狂地喜歡他,卻又做些如此相悖的事情來。有時連她自己也無法解釋這一現(xiàn)象。假期里,她多么渴望能見上他一面啊,有時明明知道他就在她家的門外與人說話,她卻緊閉房門,違心地不肯出門半步。那一刻,她哭了,傷心地哭了。

  高中畢業(yè)前夕,軍子收到了一個女同學(xué)贈送的一個精美別致的筆記本,她知道后痛苦萬分,她想打那個女同學(xué)兩巴掌,罵她流氓,然而她什么也沒做,除了一場痛哭。很快,他們高中畢業(yè)了,軍子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取了本省最高學(xué)府,她卻因過度的心肌勞損,而住進(jìn)了醫(yī)院,誤貽了她高考的機會。這個殘酷的現(xiàn)實,使她簡直無法接受。心強氣傲的她,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淚,哭過多少回鼻子。黃昏的時候,她常常悄無聲息地漫步在村外的小徑上,漫步在花香四益的河沿間,漫步在國道的馬路邊,尋找回憶她已失的愛情夢幻。在沉沉的睡夢中,在轉(zhuǎn)輾難眠的深夜之時,在心里,她記不清呼喚過多少次他的名字。有時夜深人靜,她又不由自主地來到他家的門口,一站就是很長時間。她不知道沒有他的日子怎么活下去。她甚至想到了死。

  拿不起學(xué)費,軍子無法進(jìn)大學(xué)深造。這個消息像一聲春雷滾過心間,李瑩的那顆垂死、枯竭的心又復(fù)活了。她做夢也沒想到,陰霾的生活又放光芒。她興奮、她歡呼、她跳躍,她一口氣跑到村東的那片小樹林,像男孩子那樣無拘無束地躺在草叢中,望著樹隙露出的點點藍(lán)天,她哭了。那一天,她很晚才回家,因為回得晚,母親還罵了她幾句。然而,興奮的心情在極短的時間里就灰飛煙滅——她發(fā)現(xiàn)軍子處在極度的絕望之中。她又有些恐慌、害怕、擔(dān)心。她極想去他家勸慰他,說一些上大學(xué)并非人生唯一出路的話,但,沒什么理由去找一個小伙,多難為情啊。她幾乎每天都站在離他家不遠(yuǎn)的那棵歪脖樹下,她拿著一本書,眼睛卻時時注意他家的門口,只要他出來,她已經(jīng)下了決心,跟著他.、接近他,和他說話。說一些想得開之類的安慰話。每天晚上,她又躲在他家門前角落的暗影里,做賊似的等他出來;只要他出來,她就跟著他,如果他跳河尋死,她也毫不猶豫地跟他跳下去。然而,多少天都不曾見他出門半步。她提心吊膽,度日如年。

  柳青說過:“人生的路雖然漫長,但緊要處只有幾步,特別是年輕的時候。”李瑩人生的轉(zhuǎn)折點,短時間有了質(zhì)的飛躍。她父親和哥哥剛剛把菌業(yè)公司發(fā)展壯大起來,縣政府在基層大學(xué)生中招聘一批公務(wù)員,李瑩的哥哥在錄取之列。哥哥一走,偌大的菌業(yè)公司,自然落到他唯一的妹妹身上。

  幾年的發(fā)展,哥哥去了一鄉(xiāng)鎮(zhèn)任了鎮(zhèn)長,李瑩的菌業(yè)公司也擠進(jìn)了縣名星企業(yè)的行列,她成了全縣家知戶曉的女能人。

  往事的追憶又使她興奮起來,臉頰似乎更加發(fā)燒。但她覺得眼前花團(tuán)錦簇.、秀色一片,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天從人愿,她似乎正走在人生最富有的康莊大道上,步子輕松而堅實。

  月亮已爬到樹,夜色更濃了,涼意陣陣襲來,軍子有些支持不了了。

  他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李瑩,說:“李,李老板,我們走吧”。

  李瑩點點頭,也不說話。他們并肩在幽靜、溢密,散發(fā)著清香的小徑上,就像親密的戀人,又想久違的親人。夜,更顯得沉寂而凝重。

  “軍子哥,今年的食用菌展銷會,誰陪我去合適呢?”李瑩輕輕地邁著步子,轉(zhuǎn)過臉來,望著軍子,語氣里充滿了柔情。

  和誰一起去呢?軍子一時語塞。不是他回答不上來,當(dāng)然他陪他去更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是他夢寐以求的愿望。但,一想到他的家境,心就寒了。他家徒四壁,貧困潦倒,莫說他這樣的人家,即使鄉(xiāng)長、鎮(zhèn)長的公仔,也很難攀得上她,她是彩虹、是天使。是的,他們的差異太大了;就像土丘與峻嶺,小溪與長江,丑小鴨與白天鵝,無法相比,天壤之別。

  能陪她去的,雖然他不肯說出他的名字,但那個名字卻一直攪得他寢食難安;又像山一樣壓得他喘息不寧,他就是現(xiàn)任村支部書記周新。不管從家庭狀況,社會地位,文憑學(xué)識方面,都使他望塵莫及,自慚形穢。毫無疑問,李瑩與他相處,是天設(shè)地造,無可挑錫——他父親是本縣縣長,和李瑩的叔父是上下級關(guān)系;他母親是縣教育局的一個干部,在這座縣城里是為數(shù)不多的名門貴族。周新大學(xué)畢業(yè),來王家灣任支部書記,是經(jīng)過老支書和李瑩的叔叔同意才上任的。也許,一開始就有意撮合李瑩和周新的婚姻所考慮的吧?傊,周新的到任之際,老支書以年事已高,跟不上時代步伐退居二線,是天經(jīng)地意,理所當(dāng)然的。周新的長相雖然談不上英俊,卻也瀟灑魁梧。周新的到來,擊垮了軍子對李瑩筑起的感情堤壩,僅存的一點愛的希望也被他剝奪了。他傷心,他病狂,而又無可奈何。

  不知為什么,對李瑩的問話他又不想說出這個名字來。他知道,一旦從他嘴里說出這個名字,會引起他的痛苦和難受。所以,對他的提問,他不屑說,也不想說。

  他減默不言。

  李瑩等待著,見他不回答,也覺得自己問的問題有些唐突。她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道:“哎,不談這個了。呀,到你家啦。”軍子被李瑩這么一叫,抬起頭。

  到家了。這是一個怎樣的家啊:低低的門樓,矮矮的圍墻,殘破的房屋。眼前的景象,在現(xiàn)在物質(zhì)文明豐富的王家灣,是那么的格格不入。現(xiàn)在,他不想對他殘破的家庭考慮過多。他轉(zhuǎn)過頭,對李瑩說:“走吧。”

  “去哪兒呀?”不著邊際的話,使李瑩大為驚訝。

  “送你回家呀。”軍子聲音沉沉的,沒有一點表情。李瑩心中一熱,近乎要流淚了。

  李瑩的家就在前面,隔了幾戶人家。在腳下也能辨出高大、威武的樓的剪影。

  在李瑩家的門前,他一直望著那只“白天鵝”,飛進(jìn)了樓影里。對著這座全村獨一無二的小洋樓,軍子怔怔地站了很長很長時間。

  三

  軍子現(xiàn)在的心里已漸漸趨于平靜了。先前那種 渴望和李瑩在一起,與之處對象的想法,在她心里馬上成了天方夜譚的笑話。他需要冷靜,需要思考和清醒,需要直面現(xiàn)實。

  從種種跡象表明,李瑩似乎喜歡他:從眼神、動作上 ,她不止一次向他表示:她愛他。但是,他又有些疑惑,她不是一直和周新在一起,或者說戀愛嗎?進(jìn)一步說,假如李瑩向他表白,他能心安理得的接受嗎?不,顯然不能。別的且不去考慮,單從他這破爛不堪的家庭角度去審視,他也沒有資格去娶她,更莫要說家庭地位,身份高低了。他是一個怎樣的家庭呢?父親癱瘓在床,母親體弱多病,弟弟尚在讀書,一切的經(jīng)濟(jì)來源是他有限度的幾個工資。其實,父親的腿并非不治之癥,做腦洗體時,醫(yī)生診斷結(jié)果表明:父親腦部謀部位突發(fā)異常,壓迫神經(jīng)所致,若要取得滿意的結(jié)果,必須實施開顱手術(shù)。但昂貴的手術(shù)費,對他這樣一個家庭來說,無疑是個天文數(shù)字。在軍子這微薄的工資中,除了供弟弟上學(xué)和家里的日常開消外,他每月還要擠出一部分錢積贊起來,為父親治病做準(zhǔn)備。他又不想接受別人的恩惠。在他的意識中:黃金有價情無價。這個“情”字,將像山一樣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記得,有一天晚上,李瑩用信封包了一大疊人民幣送到他家,他堅決不收,還惹了李瑩流了好多淚水。人,可以沒錢,但不能沒有骨氣。他就是懷著這種偏勢的理念,一步步走來。

  在農(nóng)村,一個十八九歲的男孩子,一般都已定了婚,有的甚至結(jié)婚。像他這樣二十四五歲的青年已屬大齡。他遲遲不肯訂婚,并非家境寒磣,生活拮據(jù),沒有姑娘所求所愛,相反,有不少姑娘被他迷人的外表所傾倒。他們爭相接觸,頻送秋波,有幾個大膽的姑娘,干脆調(diào)唆媒婆,說她們一分彩理也不要,央求她們?nèi)ニ艺f合。所有這一切,,在家里人和外人看來的大好事,都被他謝絕了。在他的心里已深深地愛著一個姑娘,那個姑娘叫李瑩。盡管他知道,他的愛情只不過是霧里看花,水中望月,但他依然一往情深。在他愛情的內(nèi)心世界,已沒有別的姑娘插足之地了。

  其實,他家的東鄰,有一個叫明子的姑娘,她也深深地愛著軍子。她性情溫柔、善良,長相也很漂亮。家庭狀況和他家差不多;她沒了父親(父親出車禍走了),弟弟妹妹都在上學(xué)。母女倆在村子里緊打慢敲,倒也能維持家計。軍子和明子青梅竹馬,一塊長大。她把他看成她心目中最親最近的人。自軍子父親癱瘓后,明子就成了他們家的一員,家里家外,都是明子幫她母親操持著。不難想象,沒有明子的幫助,軍子恐怕連高中都讀不完。那時,軍子雖然上學(xué),假期里、星期天,也能幫她家干些女人干不了的粗話重活。這樣一來二往,兩家竟成了一家人。

  當(dāng)明子媽談到明子和軍子的婚姻時,軍子竟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他們怎能結(jié)婚呢?她不是他的妹妹嗎?誠然,在他們兩家親密交往中,他的確把她當(dāng)做妹妹來待,他們一起干活,一起吃飯,一起散步和持家。他們的親密是那樣的自然,沒有男女之間的拘謹(jǐn)和矜持,沒有男女之間的羞赧和別扭。對母親提及他們的婚事,他竟情不自禁地說了句,她不是我的妹妹嗎?母親笑道:“傻小子,你姓什么,她姓什么。自那以后,一見到明子,就覺得不自然,覺得別扭、臉紅。特別見她愁眉不展,心情郁悶的時候,一種愧疚的心情一直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覺得他的生活走到盡頭似的艱難。

  他這樣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當(dāng)月亮落下山的時候,才邁進(jìn)家門。

  四

  母親還沒有睡。她低著頭帶著花鏡,在剝花生種子。燈光昏黃、暗淡,看上去母親的頭上,像撒了把鹽,似乎不見一絲黑發(fā)。母親還不到六十歲,歲月的蒼桑已使老人愈加蒼老。他心里禁不住一陣悲涼。

  見兒子進(jìn)來,母親站了了起來:“又加班了孩子,你可要注意身體呀孩子?看你這幾天多沒精神,臉也廋多了……唉,我給你溫飯去。”,母親唉聲嘆氣地欲去廚房。

  “媽,我來吧,都這么晚了,您還要等我,您要早休息才是,您身體又 不太好。”說著她的眼睛有些潮濕,F(xiàn)在他恨自己。自己加班還要母親跟著受累賠罪,真不應(yīng)該呀。

  母親發(fā)現(xiàn)了他的異樣,她驚慌道:“怎嘛了孩子,心里不舒服?”

  母親這么一問,軍子的淚竟流了下來,軍子說:“媽,孩兒沒本事,讓您受累了。”

  母親也禁不住淚如泉下,她哽咽道:“我知道,知道你心里憋屈……是爸媽誤了你的學(xué)業(yè),”。母親晃了一下,幾乎要栽倒了。

  軍子慌忙走過來,扶住母親,說:“我只是心里憋得慌。都這么條漢子了,卻還要您老人家操心,我覺得白活這么大……”。見母親傷心異常,軍子馬上轉(zhuǎn)了話題:“媽,以后就好了,李瑩說下個月就給我長工資。弟弟也快大學(xué)畢業(yè),爸的病也有希望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不知為什么,一提到爸,他又一陣心酸,不聽話的眼淚又跌落下來。

  “媽,會好起來的,您休息吧,天都這么晚了。”他攙著母親進(jìn)了里間的小窩。

  他把母親送進(jìn)里間小屋,見父親在床上臥躺在著,身上披了一件破棉襖。暗淡的燈光下,父親的臉有點臃腫。他微微閉著眼睛,像熟睡似的。但臉上的淚跡尚還分明。父親也夠可憐的,一生不得志,老來又癱瘓在床,那份切膚的寂苦,誰又能理解。軍子心里不覺有一陣難受。

  “孩子,你就自個把飯熱了,吃點快睡吧,都這么晚了。說來說去都是命,認(rèn)命吧孩子。再好的東西不是咱的,咱求也不來。”母親像看透他的心事似的說:“明子剛從咱家回去沒多長時間。多好的姑娘啊,心地是那么的善良。這么大的姑娘啦,一心撲在你身上,死等著你,非你不嫁的,也怪可憐的。你可不能忘恩負(fù)義,不能把人家撇在半路上不管,坑了人家啊。……你也不小了,不替自己考慮,也得替你爸媽想想吧,你的婚事定不下來 做父母的,能放得下心?孩子,瞅個日子,和明子的婚事就定下來吧。”

  軍子站在堂屋門口,低垂著頭,聽母親斷斷續(xù)續(xù)地嘮叨。他沉默了很長時間,終于,下定決心似的,咬了咬牙:“媽,就聽您的安排吧。”

  五

  夕陽斜照,余輝的霞光映在公司的天空,菌業(yè)大樓俞顯得金碧輝煌,一片燦爛。

  菌業(yè)公司二樓西邊第二個房間,是李瑩的辦公室。此刻,她就坐在電腦前翻閱一些食用菌資料和有關(guān)食用菌信息方面的新聞。

  這兩年,由于食用菌之類的產(chǎn)品已逐步趨于信息化,全球化,無論是國內(nèi)還是國外,食用菌產(chǎn)業(yè)有了長足的發(fā)展和促進(jìn)。國內(nèi)外市場,對食用菌產(chǎn)品的需求也逐年增強和擴大;就我國而言,由于生產(chǎn)力和生產(chǎn)水平的飛速發(fā)展,我國民眾經(jīng)濟(jì)生活水平有了大幅度的提高和日益完善,在菜籃子的需求上也有了顯著的挑西性和改觀性;作為重要蔬菜之類的食用菌,已成為普通百姓餐桌上的正常消費。食用菌商家,也成大眾化的支柱產(chǎn)業(yè)。

  也由于市場對產(chǎn)業(yè)產(chǎn)品的需求量日益擴大和增強,在很大程度上刺激了一些生產(chǎn)商和企業(yè)單位的發(fā)展,在他們尚不明確或搞不清國內(nèi)外產(chǎn)品的多與寡,市場的走向,供求關(guān)系的變化等,被眼前的利益所蒙蔽,所驅(qū)使,從而盲目上馬,一哄而上,致使產(chǎn)品供過與求,大量堆積。在這種供過于求的市場沖擊下,他們又不得不忍痛割愛,低價傾銷,效益嚴(yán)重虧損,有的廠家甚至血本無歸,傾家蕩產(chǎn)。同時,另一方面,由于這種盲目發(fā)展的刺激,這些生產(chǎn)單位和廠家,又趨向減少,市場經(jīng)濟(jì)得以相應(yīng)恢復(fù),產(chǎn)品需求量又增大增強,價格一漲再漲。眼明手快的廠家一拋千金,一本萬利,可謂一夜暴富。這就是現(xiàn)階段的市場規(guī)律,是不以個人意志為轉(zhuǎn)移的鐵的邏輯。因此,作為食用菌產(chǎn)業(yè)的主要成員,在市場經(jīng)濟(jì)的大潮中,既要認(rèn)識現(xiàn)階段的發(fā)展趨勢,又要掌握未來發(fā)展的市場走向,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在千變?nèi)f化的市場競技場上,只有知此知彼,才能百戰(zhàn)不殆。一句話:市場信息,瞬間萬變,只有念好市場信息經(jīng),才不至于在經(jīng)濟(jì)大潮中落伍、被動、淘汰或挨打。

  李瑩翻閱完信息一欄后,又精心揣度、研究了一番食用菌產(chǎn)品的發(fā)展走勢,心中明晰了食用菌發(fā)展中的某個菌類,是今年生產(chǎn)的主導(dǎo)方向。她思思謀謀,從抽屜里拿出記事本,鄭重其事地記錄下來。她準(zhǔn)備選個時間,召開個董事會,商量和分析一下她這種想法的可否性。

  她正要查閱這方面的菌類資料,軍子敲門進(jìn)來了。她把他讓進(jìn)屋里,到了柸糖水遞給他。她指了指沙發(fā),柔和地說:“坐吧,軍子哥,你要多注意休息呀,要不今天就去醫(yī)院檢查一下吧,你看你的臉色……”。

  軍子接過茶水,呆呆地望著她,似乎想說什么,張了張嘴,什么也沒說。淚水卻不覺流了下來。見他淚眼婆娑,李瑩驚問:“軍子哥,你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這一問,軍子似有千言萬語涌在候間,卻又不知從哪里說起。停了一會,軍子的情緒似乎平穩(wěn)下來,他把眼睛從她臉上移開,艱難地說:“李老板,明天我想請?zhí)旒佟?rdquo;

  李瑩看著他,沖他一笑,說:“這就對了嘛,好好在家休息幾天,工資照發(fā),公司的事你放心,養(yǎng)好身體再說。”但,她臉上隱隱現(xiàn)出一絲不快的表情。奇怪,以前他也是這樣稱呼她 ,也是這樣李老板李老板地叫,也沒感覺出怎么來,可今天聽起來卻那么的別扭。至于稱呼她什么,她也說不上來,直呼其名好啦,或者叫:“……”想到此,她的臉倏地紅了,她的眼睛迅速地瞟了一下軍子,見他還呆呆地望著她 。這時,她的眼睛不再躲閃,刺辣辣地,無所顧忌地回望他。四只眼睛,交流激情、交流傷感、交流著他們心照不宣的,但誰也不肯說出來的那個字,那個使他們傷心病狂的“愛”字。

  最后,軍子敗下陣來 ,他像一頭斗敗的公牛,低下了屈辱的頭顱。很明顯,李瑩,他的老板,一個如花似玉、身價千萬的姑娘,向他示愛;也許,她的愛是真誠的,也許她 愛他就像他愛她一樣,是那么的癡情,那么的痛不欲生。但,他能接受嗎?她那個高高在上的家庭能接受他這個一貧如洗的叫花子嗎?現(xiàn)在的社會都講究個門當(dāng)戶對,明媒正娶,不平等的婚姻肯定會受到社會的非議。

  即使李瑩心甘情愿下嫁到他那個一貧如洗的家庭,他能心安理得的接受嗎?不,絕不,這不是愛,是毀滅,是毀滅這個善良姑娘的一生。

  為了李瑩,還有什么不可以舍棄的呢?他來到社會上似乎就是接受來自各個方向的種種打擊的。他慣了,能受得了,他不能一時糊涂,而釀成終身遺憾。放棄吧,放棄她,就是給她幸福。也許,她對他的感情是真誠的,無私的,對她的無情(也許是背叛)會一時痛不欲生,但,時間是一杯忘情水,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心靈的創(chuàng)傷會得到愈合。

  他終于下定了決心,他決不能讓李瑩說出那個“愛”字來,他趕緊進(jìn)入他今天來找她的主題。

  “李老板,明天我就要訂婚了……”軍子說的很淡,也很自然,他臉上顯出一副冷酷無情的表情。

  “訂婚?”李瑩目不轉(zhuǎn)睛的瞪著他,她似乎聽錯了,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下意識的反問;“什么……訂婚?”。

  “明天我就要和明子訂婚了,所以,我是來請假的……”軍子的話變得吞吞吐吐起來。

  像數(shù)柄鐵錘,猛擊她的頭顱,似萬把利劍,猝然穿心,毫無防備的李瑩,像一個任人宰割的羔羊,束手待斃。他頓然天昏地轉(zhuǎn),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她用左手捂住胸口,右手撐住桌子,她大口大口地喘氣。

  軍子見狀,趕緊過來想扶住她。

  “別碰我!”李瑩大怒道:“我討厭你,恨你!”她瞪著軍子,眼睛里閃動著憤怒的火花。

  軍子退了兩步,像做錯事的孩子似得,不知所措。

  片刻后,李瑩滿滿地坐在椅子上,眼睛也不看軍子,一只手仍然捂住胸口,喘著粗氣,一只手在桌子撐著頭,她艱難地說:“軍子哥,對不起,這些天我一直心情不好,事又太多,胸口一直悶得慌,見人就像發(fā)脾氣。你走吧,讓我休息一下……”

  “你……沒事吧?”見她臉色蒼白,軍子眉頭緊鎖,他真替她捏了把汗。

  “沒事,你走你的……”李瑩把頭埋在寫字臺上的胳膊上,她的淚水嘩嘩地浸濕了衣袖。

  軍子遲遲疑疑地走出辦公室。他掏出手機,給李瑩的秘書葉紅打了個電話,要她馬上到李瑩的辦公室來一趟。李瑩的情況嚇了他一跳,沒想到,李瑩會受到如此大的打擊。 軍子剛走,李瑩感到胸中桶疼越來越裂,似乎胸中有什么東西一直往喉間涌動,她雙手無捂胸,“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噴射而出。

  她不禁打了個寒顫,連聲道:“完了,完了,我完了……”

  六

  她一直在做夢,但,她并不知道她在做夢。朦朧中,她從家里走出來;天很暗,光線也弱,一切東西看的不太分明。她記得這是一條她所熟悉的路,經(jīng)常走過的,但又不知道通向何方,也不清楚自己要的到什么地方,走,走,不停地走……,不知走了多遠(yuǎn),也不知走了多少時間,她只覺得很累很累,她很想停下來,休息一下,但她又不能停下來,前后不見人影,她心里很害怕,怕的要命;她又感到孤單,凄涼,心里很委屈的樣子,真想找個地方痛哭一場。

  恍惚間,她視乎又走的到一個橋頭上。橋很寬很長,橋頭上有兩個很大很大的石獅子,怒目圓瞪,非常恐怖。她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寬闊的大河,橋下的水洶涌澎湃,波濤滾滾,閃著寒意。她轉(zhuǎn)過頭四下里看,兩只獅子竟動力一下,又動了一下,她的心不由得狂跳起來,看看周圍不見一個人影。正在她焦急的時候,兩只石獅子竟張著大嘴跳了過來。呀,快跑,越想跑,腿越動彈不得,越發(fā)著急,腿越不聽使喚,她呼救,她大喊——

  “瑩兒,瑩兒,怎么啦,怎么啦”母親被她恐怖的喊聲驚醒了。她披衣下床,急忙跑到女兒的房間,把她搖醒。

  燈下,她臉色蒼白,氣喘噓噓,驚駭萬狀,臉上全被淚水打濕了。她躺著,怔怔地看著母親,似乎還侵浸在恐怖的夢里。

  “又做噩夢了,孩子”母親提了提她床上掉下來的被子,蓋了蓋,坐在女兒床頭。她拉住女兒的一只手,忽然感到女兒的手很燙,“又感冒了不是?”說著就去了里屋,端了一杯水,拿了幾片藥出來:“快吃了,明天再打一針。”

  李瑩望著母親的動作,心中頓感溫暖。她掙扎著坐起來,覺得胸口隱隱約約的痛,口干的也特別厲害。上身的內(nèi)衣汗津津地貼在背脊上,涼森森的。 “媽”李瑩柔聲地喚了聲,

  母親應(yīng)了聲,便把水和杯子遞給她。母親俞顯得老邁了。她臉上密密的皺紋沾滿了歲月的滄桑。雖然她們家庭條件良好,但,母親為女兒,為這個家庭,所付出的那份心,是外人無法體會到的。世事滄桑,歲月無情啊。

  “瑩兒,看你臉色蒼白,渾身無力,是不是你的病又犯了?”母親皺了皺眉頭,語氣里充滿了憐憫,“要不,明天到城里查一查,也好讓家里人放心。”

  “媽,我沒 病”說這話的時候,她胸部仍然隱隱約約的痛。她為什么這樣說謊呢?連她自己也不清楚。

  “快把藥吃了,水一會就涼了”母親催促道。母親伺候著女兒把藥付下,正要走開,女兒忽然撲倒在她的懷里,痛哭起來。

  母親驚慌失措,說:“孩子,你怎么啦,心里委屈,是嗎?不要緊,有啥你就說,別憋在心里,媽給你做主。”不料女兒哭得更兇了。

  母親緊緊地?fù)е畠,淚水也撲簌簌地流下來:“孩子,媽是你的頂梁柱,天塌下來有媽頂著,別怕。”。

  女兒點點頭,又搖搖頭,依然哭啼。

  夜更深了。院子里沉寂異常,窗外并不顯得暗淡,一輪圓月掛在西天,從窗子里望去,月亮蒼白凄慘,隱隱地泛著寒光。

  “孩子,結(jié)婚吧,都二十好幾的人啦,村子里哪有像你這么大的姑娘還不出閨。聽你叔說,周新爸對咱都有意見了,說是把他家的孩子給耽誤了。在一個部門上班,你叔見了周新爸都抬不起頭來。”母親摟著女兒,喘了口氣道:“不為別人考慮,總得替自己想想吧。再有本事的女人,也不能不食人間煙火。”。

  “媽,您說的話我都明白,也能理解,知道您和我爸都為我好,可我就是對周新產(chǎn)生不了感情。”女兒道。

  “感情還不是培養(yǎng)出來的。我和你爸結(jié)婚前沒說過幾句話,這不,我們感情不是很好嘛?孩子,周新那一點不好,要人才有人才,要文化有文化,他父親又是咱縣里的大干部,這些都不說,就說他現(xiàn)在,自你爸把支書讓給他,這兩年,他確實為村里干了不少好事。建大棚,搞科研,上企業(yè),定計劃。又有國家惠農(nóng)政策的支持,在他的領(lǐng)導(dǎo)下,村里人的日子,一步一層天,將來沒準(zhǔn)比你叔你哥都有出息”

  “媽”,李瑩打斷母親的話:“我也知道,他各方面都很優(yōu)秀,是個難得的人才,可我就是看不上他”她掙脫母親,擦了擦眼睛,又半躺半坐在被窩里。

  “看不上他,看上誰了你?”不料,父親氣沖沖地從臥室里沖出來,用顫抖的手指著女兒:“說,不要臉的東西。”

  自被女兒驚醒后,老支書就一直沒有睡著覺,一直聽她母女倆說話。不曾想,女兒竟說出這么令人失望的話來,這讓他難以忍受——女兒和周新斷絕關(guān)系,這不是要他的命嗎。在村子里,讓他這張老臉往哪放,讓他那個在縣委工作的弟弟和周新爸如何相處,更主要的是他唯一兒子的前途。若領(lǐng)導(dǎo)動了怒,兒子縱然再有本事,也難逃出他的手心。更何況女兒和周新結(jié)合這是她前生修來的福分,她怎能于自己的幸福而不顧?實實的糊涂蟲啊。

  “爸,我什么時候不要臉啦?我什么地方給您丟人啦?看不上周新就是不要臉 是吧?我要看上一個叫花子,是不是更不要臉,對吧,爸?我就是看上了叫花子了,你怎么著吧。”李瑩感到心中痛得厲害,下意識地用雙手捂住胸口,輕輕咳嗽起來;她豁出去了,準(zhǔn)備和父親爭辯幾句。

  母親慌忙跑過來,右手替女兒摩擦胸口,眼睛怒視老支書:“你還要不要女兒的命?咹!!!”

  老支書似乎氣更大了,嘴氣的哆嗦起來,他用顫抖的手指著老婆道:“好,你慣吧,慣吧,總有一天你會后悔的!”老支書氣的渾身打顫,一下只蹲在地上。

  “爸,你女兒長本事了吧,長得也漂亮吧,可叫花子也看不上你女兒了呀,正是因為我顧及您的臉面,家里人的面子,我才走到這一步,我恨我自己,我恨……”女兒雙拳擊胸大哭起來。

  母親一把把女兒摟在懷里,淚臉貼著淚臉,兩個女人哭作一團(tuán)。

  “孩子,有什么委屈給媽說,看不上就是看不上,沒什么了不起的,媽給你做主……”母親說完這些話,又瞪了老支書一眼。

  老支書覺得沒趣,只得站起來,嘆了口氣,慢慢的走回臥室。

  七

  李瑩從床上起來的時候,才曉得時間已是上午九點多了。昨天被夢魘驚醒以后,一直持續(xù)到天明才迷迷糊糊睡去。

  她慢慢坐起來,閉上眼睛。她感到四肢無力,渾身酸痛,視乎連眼皮也抬不起來。她覺得胸部又隱隱約約地疼痛起來。

  她心里清楚,她那個多災(zāi)多難的心臟又有毛病了。醫(yī)生說她這種狀況是他自身的心理素質(zhì)造成的;心理壓力過大,思慮過多,思想包袱過重等是直接原因,醫(yī)生又說,只有輕裝上陣,卸下包袱,才是治愈此病的先決條件。

  自昨天吐血之后,她一點也沒覺得害怕。她把這次吐血看得很平靜,沒有恐慌,沒有悲哀,也不想去醫(yī)院。她想,如果上蒼讓她死,她但求速死,免得讓她看見那種悲傷欲絕,欲死不能的場面;不能與一生相許、心心相印的人廝守終生,與其悲悲切切地生,不如痛痛快快地死。

  她竭力支撐著身子,草草地梳洗了一番,就去了公司。一進(jìn)大門,工友們熱烈低圍了上來,親切地與她打招呼,熱情地噓寒問暖。不一會,技術(shù)員們也圍了上來,他們給她反映了一些情況,提問一些問題。她用心地聽,用心地記。此時此刻,她看到了自身的價值———轟轟烈烈的車間,連綿不斷的菌業(yè)大棚,巍峨壯觀的菌業(yè)大樓;公司里一派繁榮昌盛的景象。她那顆冰涼的心微微一熱。自己為什么要尋短見呢,不,不,她不能自暴自氣,即使她失去了人間最美好的愛情,她也應(yīng)該活下去,更何況軍子還沒有結(jié)婚;沒結(jié)婚就有爭取的希望。她有許多東西沒有去做,還有許多愿望沒有去實現(xiàn),她不能氣餒,不能泄氣,更不能尋死。她為自己速死的的想法感到羞愧。

  她走進(jìn)父親的辦公室。父親不在,他可能參加軍子的定婚宴去了。父親一直幫他打理公司的生產(chǎn)工作;怎么操作,怎么分配,怎么加工和運輸,他都安排得井井有條。沒有父親的傾力幫助,她能走到今天這種地步嗎?父親功不可抹啊!昨天晚上,惹父親生氣了,何止生氣,一定氣壞了。對不起爸。她心里微微一熱。

  是的,軍子今天訂婚了。還去嗎?去,一定去,她要看看這個薄情寡義之男,是怎樣一種心態(tài)。軍子啊,我很你,恨你!你是不是有意往我心里擁刀子,至如今我單身不嫁,還不有因為你,難道你真的看不出來我愛你?明子是不錯,可我哪一點比不上她,家庭,地位,還是長相,哪一點比她差?她想不通,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

  越是不想這些不快的東西,卻又由不得去想,她恨他恨得心痛,愛他卻愛得要命;有多少次恨,就伴隨著多少次愛。這種心里矛盾,無時無刻不折磨著她。她那顆不堪一擊的心,一次又一次接受著生與死的考驗。她為自己不爭氣的心而傷心。

  一陣劇烈的疼痛過后,又一陣劇烈的疼痛襲來,她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說,不能死,不能死,一定活下去……剛下了辦公室的樓,她就撲到在地。什么也不知道了。

  八

  軍子訂婚了,他的未婚妻是明子。

  他的訂婚宴是在村東頭的一家“盛宴”餐館里舉行的。這家餐館名副其實,是村子里名氣頗盛的一家。上級來了檢查團(tuán),鄉(xiāng)里來了干部,搞個計劃生育突擊,殯改費的征收等等,一些大的集體活動,都在這家餐館,設(shè)酒場、擺宴席。這個餐館做出了菜,色、香、味俱佳,尤其是老板最拿手的紅燒肘子,麻辣魚,在這一方宴席上,頗具盛名。

  軍子的訂婚宴定了五桌,設(shè)在二樓宴廳里有兩桌,是男女雙方的主要親屬。另三桌在一樓,是村子里的干部和一些本家及一些朋友。在他們這一帶,除了雙方的親屬和一些本家外,被邀請之列的,均是被尊為上客的嘉賓,是村里的場面人物,比如:支書、村長等。當(dāng)然,老支書父女也在邀請之列。

  菜肴就要上席了,卻不見李瑩的影子,軍子有點著急了。他給她打電話她也不接,給她秘書葉紅打電話她也不接。是她們不愿接聽他的電話那,還是沒那手機?他坐不住了,問在場的老支書:“李伯伯,李瑩怎么還沒來呢?”

  老支書道:“不來就算了不用管她。”

  軍子神情焦急起來,心里隱

  “剛從樓上下來,就睧到了。是葉紅開老板的車去的醫(yī)院。”那個師傅說。

  軍子傻在哪兒,一動不動。那師傅見他傻愣愣的,忙叫道:“軍技術(shù)員,軍技術(shù)員。”

  如夢方醒似的,軍子回過神來。他說:“師傅,師傅,她沒事的,您一定知道,她沒事的,是吧!”

  那師傅點了點頭,說:“剛才我去了個電話,說她已經(jīng)脫險了,大概沒事了。”

  “能聯(lián)系上嗎?”軍子問。

  “能的,您稍后。”那師傅撥通了電話遞給軍子。

  電話里傳出葉紅的聲音:“喂,誰呀?”

  軍子怯怯地說:“我,軍子,李老板怎么樣了?”

  對方?jīng)]有說話,似乎待持了一會,就掛了電話。

  望著手里的電話,軍子怔住了,怔住了。

  那師傅望著軍子, 百思不得其解。

  九

  軍子醒來后才曉得時光已過了早飯時間。他想坐起來,剛一動身,就感到渾身像散了架似的痛疼。他的頭昏昏沉沉,隱隱地痛。他知道,這是昨天喝的太多的因故。昨天他喝的一塌糊涂,他是怎樣回到家里的,他一點也不清楚。

  李瑩住進(jìn)了醫(yī)院,她到底怎么樣了。姑娘啊,我與明子訂婚還不是為了你好。我知道你腦子鉆進(jìn)了死胡同,一時轉(zhuǎn)不過彎來,怨我、恨我,我能理解。如果不這樣,我就不是軍子了!原諒我吧姑娘,為了你的幸福,能做的,我已都做了。隨著時間之水的沖刷,用不了多久,你會理解我一片苦心的。

  是啊,我們之間的差距太大了,你是天使,就連我對你有這種非分之想都是大不敬,我對你只有感恩,用感恩的心,回報你對我的厚愛。

  想了這些之后,他拖著渾身的疲憊慢慢起了床。

  陽光從窗子上射進(jìn)來,抹在西邊潔白的墻上,明亮得有些刺眼。他把目光緩緩地落在寫字臺上。臺燈下是李瑩送給他的一套《經(jīng)濟(jì)管理學(xué)》,和《食用菌研究與展望》兩本書書,剎時,他心中一陣絞痛,。他伸過手來,把這些書緊緊地?fù)г趹牙铮瑴I水肆意橫流。臺燈旁是一摞食用菌雜志和書籍——《食用菌》、《中國食用菌》和《食用菌市場》等。這些書籍雜志里,有他發(fā)表的多篇論文和一些食用菌栽培技術(shù)的文章。在這些文章里,結(jié)晶了李瑩的不少心血;找資料、查數(shù)據(jù)、供技術(shù)……,沒有她的熱心支持,能有如此成就?

  桌子上的書書紙紙、筆筆墨墨,都訴說著這個心強志盛,多愁善感的姑娘的往事。

  是的,往事不堪回首。這些年,他不是一直在痛苦的思戀中蹣跚而來嗎?盡管這種想思是痛苦的,但,有了這個無人知道的秘密,心里再苦也甘甜。高中畢業(yè)那陣,他的成績超出三大錄取分?jǐn)?shù)線幾十分,望著清香四溢的通知書,他不得不流著淚水,不情愿地把那份希望之光的“通行證”,塞到了床席地下。在清清的小溪旁,在茂密的樹林里,在無數(shù)個有月和無月的晚上,他彷徨、他思索;他覺得生活的浪頭把他高高拋起,又肆擄無情地甩在礁石上,他的心像浪花一樣,被甩摔得粉碎。那時他想到了死。那些天 ,這個危險的信號一直追隨著他,撕纏著他。就在他徹底絕望的時候,李瑩適時地走進(jìn)他家。她像看透他心思似的說:“軍子哥,不要失去信心,人生何處不閃光。上大學(xué)并非人生唯一出路;齊白石沒有上過大學(xué) 一代宗師,毛澤東沒有上過大學(xué),一代偉人。我不是也失去了上大學(xué)的機會嗎;我哭過,鬧過,甚至想到過輕生,但是,死能解決問題嗎?那是逃避,是懦夫的表現(xiàn)。人生的價值并不在于文憑的高低,分工的貴賤,而是在于他對社會所創(chuàng)造的價值!農(nóng)村是廣闊天地,是我們這些有識有志之士,大顯身手的地方,只要我們努力去拼搏,我相信,我們家鄉(xiāng)的水,一定會更清;我們家鄉(xiāng)的天,一定會更藍(lán)!來吧,來我的公司(哦,忘了告訴你了,我哥已把公司給了我),我不會讓你失望的……”一席話,像春雨,似甘露,是微微曙光,是春雷滾滾,使他那顆枯竭、垂死的心起死回生。第二天他進(jìn)了她的公司。

  誠然,這些年,他始終懷著一顆感恩的心去工作。開始時,在食用菌方面,他只是個門外漢,和眾人一樣,只知道棉籽殼能做蘑菇,至于怎么出,什么理念他一點都不清楚。李瑩雖然也是剛從學(xué)校走出來的學(xué)生,但,她在菌業(yè)方面也算是門里出身。她父親搞食用菌多年,耳濡目染,一些程序道道也懂得一些。哥哥的親手傳授,省科學(xué)院的多次深造,再加上她天生的聰慧,很快她就成了這方面的行家里手。在李瑩和省科院專業(yè)人士(公司聘請的專家),的指導(dǎo)下,軍子的食用菌技能有了突破性進(jìn)展,F(xiàn)在,不管是尖端技術(shù)的孢子分離法和菌種復(fù)壯培養(yǎng),還是食用菌栽培、加工和儲藏,他都能嫻熟、準(zhǔn)確地掌握。……

  軍子攏回思緒,走出小屋。

  陽光燦爛,藍(lán)天更高,微風(fēng)輕撫,白云朵朵。又一個艷陽高照,風(fēng)和日麗的好天氣。院子里靜消消的,不遠(yuǎn)處的街上傳來做買賣的吆喝聲。遠(yuǎn)處鎮(zhèn)中學(xué)的電子鐘聲忽然響起,聽起來異常清晰。

  堂屋門虛掩著。母親大概下地去了。這個季節(jié),正是棉花、花生的點播季節(jié)。

  他刷了牙,簌了口,進(jìn)了堂屋。父親見他進(jìn)了,掙扎了一下想坐起來。他走過去,輕輕拉了拉父親的身子,讓他半躺半靠在東墻上,說:“爸,把您的便盆遞給我。”父親雖然下肢癱瘓,但上肢卻很健全。他把便盆遞給兒子,臉上現(xiàn)出愧疚的表情。軍子說:“爸,您一定要堅持鍛煉(以上肢輔助下肢屈伸),醫(yī)生說只要 絡(luò)不死,就有站起來的希望。到時候手術(shù)費您不用操心,這幾年,我也攢了不少,真不夠我再到公司借幾個。”父親說:“我的病就這樣了,就是做了手術(shù)也不一定能站起來,別操那份心了,都快入土的人了。你的婚事要緊呀孩子,唉,都是我這腿……父親錘了幾下毫無只覺的腿,難受地低下了頭。

  “爸,您又來了不是?我拿定主意了,今年年底就給您做手術(shù)去,我不相信您的腿治不好”他頓了頓又說:“爸我和明子都商量好了,我們 行結(jié)婚,不擺場,不設(shè)席,轉(zhuǎn)一圈就算結(jié)婚了。爸,這樣會省不少錢的。”

  父親低下頭,難受地說:“孩子,只是太委屈你了。”

  “爸,”軍子勸父親說“不要難過,只要我和弟弟好好地,還怕啥。錢,還不是人掙的。一切會好起來的。”他提著便盆向門外走去。他在門外站了好一會,情緒稍微穩(wěn)定了,便把父親的便盆沖洗干凈,進(jìn)屋遞給父親,說:“爸,李瑩說這個月我的工資又要長了”他想改變一下談話的氣氛。

  “李瑩是個好孩子。好好給人家干活,報答人家的恩德啊!”父親的表情似乎輕松了許多。

  李瑩的名字被他說出來,也沒覺得怎么,可一經(jīng)父親之口,而且一句“好姑娘”軍子的心就像黃蜂蟄了一下,那份莫名的傷感又泛了上來。

  “你媽和明子下地去了,去東地點播花生。咦,你怎么沒上班?”父親醒悟似的提醒道。

  “奧,這就去,昨天喝的真是太多了”。

  十

  病房里很靜,吊瓶點滴著,李瑩坐臥在病床上。母親坐在床的邊緣對著她,說些靜心療養(yǎng)的寬慰話。秘書葉紅把探視病人帶來的禮物一一排放在靠南邊的墻上。

  這是一單間病房,是特殊監(jiān)護(hù)室。這種特殊監(jiān)護(hù)室,是醫(yī)療條件最好的病房之一;是針對那些高危病人,所特殊設(shè)置的護(hù)理室,病房的收費自然昂貴。

  李瑩患的是心肌勞損過度癥,醫(yī)學(xué)診斷,高強度的心里負(fù)荷是該病的主兇之一。醫(yī)生說臨床上這種吐血現(xiàn)象并不多見。這種病癥沒有過好的治療方法;颊咦陨硪蛩仄痍P(guān)鍵作用。醫(yī)務(wù)人員每次來病房都和藹和親地勸導(dǎo):不要胡思亂想,心里要放松,多做些戶外活動等等。葉紅也耐心地開導(dǎo)她,講些笑話、幽默,逗她開心。她母親說:“孩子,有什么心事你就給媽說,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天塌了,媽給你頂著。”

  李瑩撲在母親的懷里,她知道這是母親的寬慰話。淚水不覺又涌出來。

  陽光從南窗射進(jìn)來,窗外燦爛明媚。門診樓和住院部之間的那幾株郁郁蔥蔥的槐樹上,白茫茫的槐花開得正艷,花香陣陣飄來,濃烈馥郁,滿室生香?h城中心大街上的大型電子鐘,“鐺鐺”響起。探視病房的時間又到了。

  門被推開了。周新又提著一大兜營養(yǎng)品進(jìn)來了。他今天換了一身深藍(lán)色西服,領(lǐng)結(jié)也換成了紅色的,特別醒目。皮鞋也似乎剛剛擦過,油光發(fā)亮。他渾身打扮得精精神神,漂漂亮亮,一副大干部的派頭。他沖半躺在床上的李瑩莞爾一笑,走了過來。

  她母親從他手里接過禮品,笑著說:“你看,又拿那么多東西,都沒地兒放了。”說話時又望了一眼女兒。見女兒正對周新微笑,做母親的皺紋舒展了許多,她把手里的東西放在床前,到了杯茶水遞給周新,說:“坐吧,新,有話你們聊。”說著,消消拉了一把葉紅,走出房間。

  房間里又靜下來了?諝饫飶浡被ㄏ愫蛠硖K爾的混合味道。周新并沒有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他走了幾步,在李瑩母親做過的地方坐下,他捉住李瑩的手:“瑩,你瘦多了,你一定要安心養(yǎng)病,公司里的事情你不要操心,有叔和我呢。”

  李瑩羞得滿面通紅,她慌忙抽出手,指了指椅子,說:“周新,坐椅子上說話吧。”

  周新“粗魯”的溫柔表示,使她難以接受。她內(nèi)心是潔白的,猶如她潔白的身體,容不得外人的觸摸和侵犯。她為誰潔身如玉,一塵不染呢?她想起了那個人。

  周新被她那么一抽,又一說,頓感不好意思,渾身不自在起來。他尷尬地笑了笑,滿臉通紅地坐在椅子上。她望著她清瘦、美麗的瓜子臉,心情又活躍起來:“真的,瑩,你要認(rèn)真療養(yǎng)啊!奧,對啦,”他像忽然想起來似的站起來,從剛才提來的網(wǎng)兜里拿出一個精裝細(xì)致的盒子。他把它 開,卻是一瓶人參模樣的口服液,他極小心地托在手里,說道:“別人送給我爸的,我爸沒舍得喝,讓我給你捎來了。”他把瓶口擰開,到一些在杯子里,然后,用水沖了,遞給李瑩說:“ 你嘗嘗,高補養(yǎng)品。”

  李瑩猶豫了一下,勉強地把杯子接過來。她望著周新。是的,他似乎也瘦了。他真像母親說的那樣愛我愛的要命嗎?他愛我有什么錯呢?誰能剝奪他對我的一片癡情呢?就像我愛軍子一樣,誰又能阻止我不去愛他呢?他和我一樣都是可悲而又可憐的受害者。李瑩想著想著,淚水不覺又流了出來。

  見李瑩淚流滿面,周新有些驚慌失措,他慌忙掏出紙巾,走過去幫李瑩拭淚。

  門開了,葉紅領(lǐng)著軍子走了進(jìn)來。這一幕正好被軍子看了個正著。其實,這沒什么,李瑩是周新的未婚妻,雖不曾公開,卻不是秘密。兩人談戀愛正常,擁抱正常,接吻誰敢說不正常呢?更何況這種甜情蜜意的示愛,又算得了什么!

  但,在軍子看來,卻是不小的打擊和觸動,雖然他知道他們是戀愛關(guān)系,知道他們是天賜良緣,并且自己也暗暗祝福過他們,但,自己內(nèi)心最親近的人,被別人親近,心,像被周新猛擊了一錘,酸痛難忍。

  “來了,軍子。”周新很熱情地遞煙、倒茶,儼然一副主人般的殷勤。軍子瞟了一眼李瑩,李瑩正用目光死死地盯著他,目不轉(zhuǎn)睛;她眼里充滿了艾怨和郁怒。軍子慌不擇亂地低下頭;思緒也被李瑩的目光擊得落花流水。葉紅被這微妙的場面驚呆了。她一會兒望望李瑩,一會兒望望軍子,再回頭望望周新,最后,她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十一

  時光如水,轉(zhuǎn)眼間,軍子的婚期日漸臨近。這天,軍子吃了早飯就去了公司。剛到門口,他看見葉紅站在公司的大門旁微笑著望著他。等軍子近了,葉紅說,我原說去找你的,李瑩在辦公室等你呢。

  “有什么事嗎?”軍子有些意外。

  “去了不就知道了?”葉紅沖他笑了笑。

  他們一前一后,向李瑩的辦公室走去。

  葉紅是李瑩的秘書。也是李瑩的表妹——李瑩姑媽家的小女兒。葉紅大學(xué)畢業(yè)后,沒找到稱心的工作,就來到了李瑩的公司。說是秘書,就是幫她跑跑腿,打打雜什么的。沒什么事時,李瑩就把她打發(fā)到打字室,要她打印一些食用菌栽培管理方面的小冊子。每到栽培季節(jié)(各種食用菌有不同的栽培季節(jié)),也是葉紅最忙的時候。每個承包大棚的菇農(nóng),都離不開食用菌栽培技術(shù)方面的小冊子。每個食用菌品種的栽培及管理方法,小冊子上寫的祥祥盡盡,清清楚楚。菇農(nóng)依照這種面面俱到的小冊子操作管理,一般不會出什么問題。再加上公司技術(shù)員的跟蹤服務(wù)做后盾,菇農(nóng)受益的保險系數(shù)會更大,基本上無后慮之憂。菇農(nóng)有了效益,公司也有了收入。

  見軍子走的很慢,葉紅稍微步子更慢一點,等軍子趕上來,她說:“你為什么欺負(fù)李瑩呢?”

  軍子一怔,欺負(fù)?這又從何說起?他仔細(xì)看了一眼葉紅,見她一臉正相,不像是玩笑。他略微沉吟了一下,說:“葉紅,你可不能冤枉好人,。位置我看你也給顛倒了,她可是老板,我的生死大權(quán)可掌握在她的手里!”

  “別得了便宜買乖,你也算好人?你居心不良……”葉紅似怒非怒地拿眼睛瞪著他。

  軍子知道她是在玩笑,回她道:“說我居心不良,證據(jù)何在?你可不能污人清白!”

  “清白?還清白呢!你說說,你和明子訂了婚,卻又和李瑩眉來眼去的,居心何在?”

  “哎呀呀,葉紅妹妹,你可不能信口開河,說這話是要負(fù)責(zé)任的。”軍子聽了嚇了一跳,他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怕是被人聽見似的。

  “誰是你的妹妹,李瑩才是呢,你個蠢才!”葉紅笑罵著,一溜小跑,進(jìn)了李瑩的辦公室。

  軍子走進(jìn)辦公室,李瑩只是用眼睛盯著他,也不說話。臉上毫無表情。葉紅坐在靠北墻的沙發(fā)上,心不在焉地翻閱一本雜志。軍子看著李瑩,竭力想從她臉上撲捉點什么。她表情嚴(yán)肅,不茍言笑,病態(tài)嫣嫣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他小心翼翼地說:“李瑩,有什么事嗎?”軍子直呼其名,連他都感到驚訝。

  冠名帶姓,而不掛稱呼,這是軍子首次。李瑩頓感親切,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似乎拉近了,心里熱乎乎的。她把幾張信函遞給他,淡淡地笑了笑:“你看看這個。”

  軍子接過來。是中國食用菌協(xié)會發(fā)來的邀請函。一年一度的食用菌展銷會在北京召開,會期十天。這樣的展銷會潑及面之廣,聲勢之浩大,是難以想象的。這樣的盛會公司每年都要參加,而且每年都為公司注入新的活力,也帶來非同凡響的經(jīng)濟(jì)效益。這一次,不知公司有何打算。

  看完信函,軍子把它遞給李瑩。他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不明白,李瑩為什么要他看這個。“發(fā)表一下看法嗎,有什么好的想法和意見就提出了,別老沉默。這些天我發(fā)現(xiàn)你的話語越來越少了,是不是不愿意和我說話,我就那么的讓人討厭?”李瑩沖他苦笑了一下,

  她指了指沙發(fā),“別老站著。”

  軍子看完信函后,真有馬上走開的意思。他覺得公司去開不開會對他沒有多大關(guān)系。他的任務(wù)是干好自己的本職工作,讓老板滿意,才是他最關(guān)心的事。昨天,生產(chǎn)廠家把菌種拉走后,培養(yǎng)室內(nèi)一片狼藉,得需要打掃、清理和消毒。經(jīng)李瑩這么一說,他又不好意思馬上走了。

  “其實,我也沒什么可說的……去,當(dāng)然要去,這樣的盛會,不去可惜,至于怎么去……還是老板說了算。”軍子說話拖泥帶水,一點也不利索,這不是他的風(fēng)格。

  他仍然站著。他不想在沙發(fā)上坐下來,不想在這兒多耗時間。他的婚期即將來臨,他不想節(jié)外生枝。既然自己方方面面都不配李瑩,再這樣恩恩怨怨、藕斷絲連的,又有什么意思。李瑩的病基本好了,她似乎接受他和明子的婚姻關(guān)系,現(xiàn)在,也看不出她有多深的痛苦,他們之間看不見的感情劇場,似乎已經(jīng)落下帷幕,千萬不能再去撥弄那根脆弱的情感琴弦,一旦再次奏響,對他倆都沒有好處。當(dāng)斷不斷,其禍自患?斓稊貋y麻,現(xiàn)在是個時機。

  “咱們先討論個大概情況,具體事項懂事會再做安排,”李瑩把眼睛從軍子臉上移開,回過頭來又看了一眼葉紅。

  葉紅心領(lǐng)神會似的,丟下手里的書,笑著對李瑩說:“瑩姐姐,我看叫軍子跟我們一起去最合適。一來呢,他有過硬的技術(shù)和交涉能力,二來呢,他也有力氣,幫我們帶帶食用菌樣品什么的,為我們服務(wù)服務(wù),蠻不錯的。”葉紅沖軍子送了個鬼臉,說:“帥哥,樂意去嗎?”

  聽葉紅那么一說,李瑩馬上掉過頭來,目光落在軍子的臉上,同時,軍子的眼睛也緊盯著李瑩的眼睛。他們似乎都在雙方的眼睛里,尋找各自的答案。

  短暫的沉默之后,葉紅見都不說話,對軍子說:“怎么樣,帥哥,不樂意去?”

  見李瑩沒有表態(tài),軍子估摸不透她的意思。他苦笑了一下說:“我?我聯(lián)合國都想去,怕是沒那個福分!”

  “去聯(lián)合國呀,野心勃勃的家伙,去聯(lián)合國干什么,種蘑菇去?”葉紅笑著打趣道。

  “種蘑菇就種蘑菇,只要國家讓去,把李瑩也帶上。”話一出口,軍子頓感失言?筛菜y收。唉,這玩笑開得!扯人家李瑩干么;就是去聯(lián)合國,也只有老板帶他的份,哪有他帶李瑩之理 。

  “瑩姐姐,聽見了嗎?他要帶你私奔,你敢嗎?”葉紅調(diào)皮地說。

  “憨妮子,狗嘴里就是吐不出象牙來。”說著,李瑩站起來,笑著去捉葉紅。

  葉紅慌忙躲在軍子身后,笑說道:“軍子哥,救我。”

  “誰也救不了你!”李瑩說著,就去捉軍子身后的葉紅。她往右一抓,葉紅往左一躲,她往左一抓,葉紅又往右一躲,李瑩正要再往右抓時,葉紅一推軍子,“咯咯咯”地大笑著向門外跑去。

  軍子被葉紅輕輕一推,正好撲在李瑩的懷里。誰也不曾想到,多年的相思,竟成了這樣一個擁抱!

  少女身上所特有的濃濃的清香,使軍子目眩,這種美妙的感覺又使他飄飄欲仙。

  片刻之后,李瑩羞得滿臉通紅。軍子趕緊松開了手,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瑩妹,實在對不起!”

  沒想到,軍子竟如此稱呼李瑩,聽上去沒有一點做作的成分。李瑩為之一顫。 軍子呆在原地,他疑心是不是在做夢。

  十二

  食用菌展銷會結(jié)束的第二天,軍子又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這次展銷會,又有幾家的大訂單收入囊中,特別是上海一家食用菌出口公司的訂單,幾乎是這幾年訂單的總和。想想公司的前景,軍子信心百倍,。

  從培養(yǎng)室出來,軍子看見明子媽怒氣沖沖地走了過來。他笑容滿面地迎了上去。“大媽……話還沒出口,明子媽幾步上前,照他臉上“啪啪啪”就是幾記耳光。她罵道:“不要臉的東西。這幾下,是替你父母管教你的,有人生,沒人管的雜種!”在軍子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一剎那,“啪啪啪”,又是幾記耳光,她罵道:“這是替我那可憐的女兒教訓(xùn)你的!你個忘恩負(fù)義、沒心沒肺的畜生!”明子媽還不解恨,正想再打,幾個同事回過神來,慌忙拉住她道:“老人家,有理說理,打人要犯法的。”

  “犯法?他玩弄女性,欺騙感情犯不犯法?他背信棄義,欺壓良善犯不犯法?”明子媽咬牙切齒,指著軍子罵道:“你問問,這個道貌岸然,衣冠禽獸的家伙,他都做了那些傷天害理的事。”

  那同事看了看軍子,見他癡癡呆呆,愣愣怔怔,知道他對她女兒犯了事,也不敢多言,消消退到人后。

  突如其來的一頓暴打和怒罵,軍子呆若木雞。

  “為什么這樣對我,為什么?”他大叫。聲音異常凄厲。

  “為什么?”明子媽憤然道:“你心里清楚”

  “不清楚,我一點也不清楚!”他大喊道。

  “你說說,”明子媽不依不饒,窮追不舍道:“公司那么多人,為什么偏偏讓你去開那個什么破會?”

  “開會怎么啦?”

  “怎么啦,分明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明子媽似乎感到說錯了,又來了句:“男盜女娼”

  “哈哈哈……圍觀的眾人哄堂大笑

  “老人家,哭了半天,還不知你哭誰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有個男同事覺得有趣,饒有興致地追問。

  明子媽氣憤難消,指著軍子,張嘴罵道:“誰,還有個誰?不就是你們的女老板,和他伙穿一條褲子”越說越氣,越氣越惱,明子媽一個箭步?jīng)_過去,對著發(fā)愣的軍子,照臉又是一掌。沒想到上了歲數(shù)的明子媽,動作竟如此利索。

  委屈的淚水終于從軍子的眼睛里流了出來。事情再明顯不過了,不知是誰往他和李瑩身上潑的臟水,傳到了明子媽的耳朵里,這個不明就里,暴跳如雷的明子嗎,也不辨是非曲直,虛實真假,竟來了個“大鬧天宮”。

  清清白白的身子,光明磊落的行徑,卻遭到如此不明不白的栽贓、陷害。他難以忍受,無法忍受,他發(fā)瘋似的大聲吼叫:“不,不是,不是這樣的!”可怖的叫聲在空中回蕩,滿腔的怒火積聚胸膛;頭欲裂,心欲炸,他舉起拳頭,狠狠地向身邊的一棵大楊樹上砸去,血,頓時從他手臂上流了下來……

  “喂,有年紀(jì)的,你這樣無憑無據(jù)的污人清白,是要犯法的,明白嗎?這叫誹謗罪,要坐牢的!”又一個同事看不下去了,聲色俱厲地恫嚇道。

  不知那同事的話起了作用,還是明子媽有了良心發(fā)現(xiàn),,明子媽現(xiàn)出一副偃旗息鼓的樣子。但她依然氣怒未消,咬牙的:“好,話兒我先擱這兒,我女兒若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一轉(zhuǎn)身,氣沖沖地走了。

  突如其來的暴風(fēng)驟雨,把軍子打蒙了。他的腦子像被抽空似的,一點知覺也沒有。他現(xiàn)在在哪兒,誰和誰在打架,發(fā)生了什么事?他一點也記不清了。好心的同事你一言我一語地勸慰他;說讓他想開些,不要和潑婦一般見識的話……他似乎一句也沒聽進(jìn)去。他機械地在身上亂摸起來,似乎想找到什么東西。最后,他終于在身上摸出一盒煙,他不抽,也不讓別人,他卻一下子撒在地上,而后,彎下腰,又一支一支拾起,裝進(jìn)盒里,又撒,再拾……。

  同事見他這樣,消消議論:“他是不是瘋了?”

  “好像瘋了”

  “是瘋了“

  同事們一哄而散。

  十三

  這時候,葉紅遠(yuǎn)遠(yuǎn)地從辦公室跑了過來。她是剛聽到一個工友來辦公室通的信。李瑩身體不好,回家休息去了,她一個人在辦公室辦公。聽工友說明子媽和軍子吵了起來,而且還動力武。她心里一驚,而后又一喜。她馬上給李瑩打了個電話,說明子媽來公司“大鬧天宮”了,李瑩聽了,回話道:“都是你個妮子出的餿主意,若出了什么意外,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好姐姐,還不是為了你好嗎,”葉紅說。李瑩道:“那也得看怎么個好法。偷來的果子甜嗎?我情愿一輩子不嫁,也不愿把愛建立在別人痛苦的基礎(chǔ)上。”。葉紅笑道:“好姐姐,我錯了,再也不敢了”。李瑩揶揄道:“自己系的鈴鐺,自己去解。”。說完李瑩掛了電話。

  葉紅跑到軍子跟前,他一點也沒覺察到。她大聲呼喊,他也不理,一副癡癡迷迷的樣子。葉紅知道,他著了魔。怎么辦,怎么辦,看來事情真的鬧大了。

  在北京展銷會期間的一個晚上,她和李瑩住在一個房間。見李瑩心事重重,唉聲嘆氣,又想起她與軍子這些天的相處,精明的葉紅,基本斷定李瑩已深深愛著這個叫軍子的男人。在葉紅的再三追問下,李瑩才把她從小到大,怎樣深深愛戀軍子的詳細(xì)情況給葉紅毫無保留地倒了出來。聽著聽著,葉紅不覺淚流滿面,她禁不住緊緊地?fù)ё±瞵摚凰膼矍楣适律钌畹卮騽恿恕?/p>

  小說中,電影里的那些癡情女子的愛情傳奇,在她的感官世界里,是那么的縹緲而遙遠(yuǎn) ,她甚至認(rèn)為,那只不過是,小說家,編劇們所虛構(gòu)的一些子虛烏有的東西,現(xiàn)實生活中很難找到這種現(xiàn)象。沒想到,就在自己身邊,自己的表姐,對一個男子竟如此的癡情眷戀,甚至有為之殉情的想法。她被她深深地感染了。她緊緊地?fù)ё±瞵,把滿是淚水的臉,貼在同樣滿是淚水的臉上。她心痛地說:“瑩姐姐,我可憐的姐姐,我也愛你啊!”這一夜,枕巾已被她們的淚水侵濕了。

  雖然李瑩愛軍子愛得死去活來,但葉紅并沒有可靠的把握來證明軍子是愛李瑩的。從前些日子的細(xì)致觀察,認(rèn)真揣度和清理分析,她覺得,他也應(yīng)該是愛她的。是的,無論從家庭條件,社會地位,人才相貌,李瑩是萬不擇一。這樣的姑娘,著實是打著燈籠也難找到。這方面,軍子不是傻子,孰輕孰重,他難道掂量不出來?但是,他的表現(xiàn)又往往叫人琢磨不透,比如,有時候他見了李瑩好像有意躲著她,不愿和她多說一句話,不愿和他多待一刻鐘。更何況,他如果真愛李瑩,又何必與明子訂婚!如此悖情悖理的婚姻理念,葉紅怎么也無法理解。

  不管怎樣,從這次與李瑩推心置腹的暢談后,葉紅是真心希望他們能結(jié)合在一起。軍子在食用菌領(lǐng)域是出類拔萃的人才,人又長得特別英俊。而且在文學(xué)雜志上還發(fā)表了不少的美文呢!他的確是個難得的人才。

  怎樣才能促成這樁美好的婚姻呢?葉紅卻犯難了。軍子已經(jīng)定了婚,周新又在他們之間插了一杠子。思來想去,這一切似乎都成定局,無法改變。但,她卻又不死心。她想:如果這樁婚姻不能促成,有可能潑及公司的命運;愛情的魔力是無窮的,葉紅已經(jīng)在李瑩身上領(lǐng)教過了,它可能使死灰復(fù)燃,又可能使萬怯不復(fù)。深思熟慮之后,她終于下定決心,使出了這么個損人之遭

  ——這天,葉紅把雯雯(葉紅的朋友,明子的鄰居)叫到她的住室,葉紅說:“雯雯,在展銷會期間,老板李瑩和軍子好上了。軍子也太缺德了吧,他不是和明子訂過婚了嗎?不行,這事不能便宜了這個腳踏兩只船的家伙,明天瞅個空,給明子媽說說,讓她管教管教她的這個準(zhǔn)女婿。”葉紅知道明子媽是個有名的火藥筒子,一點就著,一著就爆。如果知道了軍子與李瑩的“曖昧”關(guān)系,定會饒不了他。沒想到明子媽果然中計。

  不料,這一招的后果竟使軍子著了魔。這,這,這該如何是好呢?多點子的葉紅也束手無策了。

  見他癡癡迷迷的樣子,葉紅氣不打一處來,膽子也似乎壯大起來,她抬起右腳,照準(zhǔn)軍子的屁股狠狠一腳。

  “呀”地一聲,軍子一下子回過神來。

  十四

  太陽把最后一抹余暉掛在樹梢,涂在房頂,描在天際浮動的一小朵一小朵的白云上時 ,村莊像一幅富麗堂皇的油畫,風(fēng)姿而多彩。

  孩子們已經(jīng)放學(xué),他們追逐、戲憘的笑聲響在街頭港尾。地里勞輟的村民三三兩兩地往家趕。不遠(yuǎn)處的街道上,一群牧歸的山羊“咩咩”叫著經(jīng)過路口,消失在小港里……,這一刻,村莊的韻腳,又緊鑼密鼓地敲響了。

  軍子垂頭喪氣,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他要去找明子,向她承認(rèn),他是喜歡李瑩,但,他們之間絕沒有那種“曖昧”關(guān)系。既然定了婚,就有義務(wù)、有責(zé)任,且坦誠地去愛對方,或接受對方的愛,絕不能干那種有;橐龅赖,見不得陽光的齷齪之事。他在心里一遍遍禱告,希望明子深明大義,不輕易相信離間小人的挑撥,消除他們對他的誤解,還他一個清白。

  在明子家門前他站住了。他分明聽到明子的抽涕聲。他呆呆地站在門外,若有所思。

  情緒略略穩(wěn)定,他輕輕扣了扣門。門開了,是明子媽。她見是軍子,又“嘭”地關(guān)上了門,罵道:“不要臉的東西,滾遠(yuǎn)點,別臟了我家的門檻。”

  惡毒的謾罵,箭一樣刺向軍子。

  “明子,明子,你也不相信我嗎?不給我辯解的機會嗎?”

  明子抽涕著,似乎走到了門前。

  “明子,給我站住。你若給他開門,就不是我女兒!”明子媽憤然道。

  “媽,你怎么能這樣!”明子大哭起來。

  “你認(rèn)了,我還咽不下這口氣呢!還沒結(jié)婚,就這么的不要臉,將來還有你的活路!”明子媽喘著粗氣,說:“三條腿的河蟆難找,倆條腿的男人有的是。明個媽給你找個好的。哼!有什么了不起!”

  “媽,你真逼我死嗎?”明子哭得更兇了。

  軍子的淚也如開閘的河水,嘩嘩流淌。

  “要死的是他。他如果真的沒有和李瑩有那種關(guān)系,自己是清白的,他敢以死明志嗎?哼!敢嗎?”明子媽聲音不算大,但足以使軍子如同挨了響亮的一鞭;這一鞭,抽在頭上,傷在心里。他木然了。

  “媽,他不是你想象的那種人”明子掙扎著身子去開門,“媽你放手呀,你!……”明子大哭不止。

  “啪”一個耳光,打在明子的臉上,“不成器的東西,他若是好人,怎不死給你看?”。

  …… ……

  是死,是活?明子媽的唇槍舌劍,把他逼到了懸崖上。

  十五

  來到李瑩家的時候,已是掌燈十分了。

  李瑩的住室寬敞明亮。李瑩坐在窗前的寫字臺前。葉紅也在,她斜靠著 墻,半躺著李瑩的床上。見軍子進(jìn)了,李瑩站了起來,也不說話,拿了個杯子,到了一杯濃濃的糖水遞給他,示意他坐下,兩只明亮的眸子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葉紅坐起來,也兩只眼睛盯著軍子,急切地在他臉上尋找答案。

  屋子了靜悄悄的。李瑩的父母不在家,不知干什么去了。明亮的燈泡懸在寫字臺上方,屋子了一批通明。李瑩文靜地坐著一動不動,她不時地轉(zhuǎn)過頭來看一眼坐在床上的葉紅,在把目光落在軍子的臉上。軍子呆呆地望著李瑩,他的目光看上去不很專注,思緒似乎縹緲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

  最放心不下的是葉紅,這個當(dāng)事人見軍子,徐庶進(jìn)曹營——一言不發(fā),心中不免“咚咚咚”地敲起鼓來。軍子去了明子家,如果明子、明子媽,叫來雯雯,澄清事實的真相,那她就慘了;再狡猾的狐貍也會露出尾巴。一旦真相大白,就連李瑩也成了“屈死鬼”,軍子和李瑩的所謂美滿婚姻,也自然而然地劃上了句號。使葉紅更難以接受的的是,她將是一個無風(fēng)不起浪的造謠者,這個惡名的黑鍋她將背至終身。她不安,她害怕,她彷徨。

  見軍子不開口,又從他臉上得不到確切的答案,她的心情再也控制不在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聽天由命吧。她看了看軍子,說:“軍子哥,在明子家吃了晚飯了吧,吃的是卷子(罵人話),還是饅頭(拳頭)?”

  軍子懶得理他。這種時候,開這種玩笑。他望著李瑩,說:“下午的事,你知道了?”

  李瑩點點頭。

  “對不起,瑩妹;實在對不起。給你添堵了。”軍子走近她,深深一躬。

  李瑩嚇了一跳,她趕忙靠近他,柔和地說:“軍子哥,你這是干什么!不就是謠言嗎?你也別放在心上,該干什么還干什么,衣服是穿破的,又不是指破的,腳正還怕鞋歪?!”她又狠狠地瞪了葉紅一眼。

  葉紅卻向她做了個鬼臉。

  “你如果這樣想我就放心了。其實,我一直很擔(dān)心你的;怕你受不了流言蜚語的打擊,才過了看看你的。”說完,他轉(zhuǎn)身想走。

  “明子沒留你吃晚飯?”葉紅見他要走,趕緊追問道。她想留住他;她的戲還沒開演,主要觀眾的他想遛,沒門。

  軍子站住了。他回過頭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雖然軍子沒有理她,但,葉紅也能從他表情上看出端異,最起碼,她的詭計現(xiàn)在還沒有被識破。她見軍子要走,馬上演員般進(jìn)入角色。她說:“軍子哥,瑩姐姐過幾天就要結(jié)婚了,你準(zhǔn)備送些啥禮物?說出來聽聽,讓我參考一下?”

  李瑩吃驚地猛然回頭,疑惑地望著葉紅。結(jié)婚?和誰結(jié)婚?這個葉紅,不知她葫蘆里到底有多少藥可買!望著軍子可憐兮兮的樣子,她真想揭穿她的陰謀。

  葉紅向她擠了擠眼,伸了一下舌頭,仿佛在說:“投石問路吧”

  然而,葉紅這句話對君子來說猶如晴天霹靂。他踉蹌一步,若不是李瑩上前 扶住,怕是一腳栽倒。

  他握住李瑩的手,久久不肯松開;像是手一松,李瑩鳥似的飛走一般。他盯著李瑩的眼睛,癡癡迷迷,似有萬語千言,又不知從何說起。

  溫暖,未曾有過的溫暖,侵襲著李瑩。此時的李瑩也就怪了,她的手放在他的手里,任他握住、纏著,一動不動。

  忽然,軍子大笑起來。笑聲怪異刺耳。

  李瑩也跟著笑起來,但淚水從李瑩的眼眶里簌簌地流下來。

  兩個可憐的人,孩子般手握手癡癡傻笑。

  “怎么啦,怎么啦?”葉紅眼里也噙滿了淚花,她走過來,用紙巾擦著李瑩的眼睛,說道:“瑩姐姐,瑩姐姐,你千萬別嚇唬我啊!”

  被葉紅這么一喊,軍子夢幻般神志清醒了。立刻,他意思到自己的失態(tài)。哎呀呀,我這是怎么啦?一個大男人,竟這么的沒有出息。他松開李瑩的手,道歉道:“對不起瑩妹——你多保重!”說完,轉(zhuǎn)身消失在門外。

  “瑩姐姐,瑩姐姐,他走了。”葉紅見李瑩還癡癡迷迷地呆怔著,輕輕地?fù)u了搖她。

  “走了……”李瑩若有所思。

  “走了”葉紅道。

  “怎么就走了呢?”李瑩自言自語。

  葉紅見她神志還是不清醒,忍不住一把摟住李瑩,把臉貼在李瑩的胸前,痛苦地說:“瑩姐姐,瑩姐姐,怨我,怨我都怨我——”她大哭起來。

  “哎呀”好一會,李瑩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如夢幻般醒了過來。

  李瑩掏出紙巾,擦著葉紅的淚眼說:“傻女子,我們都是傻女子啊!”

  “瑩姐姐,他是愛你的!”葉紅道。

  李瑩點點頭。她擦了擦眼睛說:“葉紅,時間不早了,你該回公司休息了。我得趕緊跟著他。他出了意外,我也不活了……”

  葉紅流著淚,她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李瑩慌得連手電也沒顧上拿,消失在門外。

  十六

  月亮鉆進(jìn)了淡淡的云層,星星無精打采地眨動著眼睛。風(fēng)呼呼地吹打著兩岸的樹木。咆哮的黃白河水,從南方奔來,又從橋下洶涌地流向北方。

  軍子站在橋頭上,望著燈光閃爍的菌業(yè)大樓。夜幕下的菌業(yè)大樓非常壯觀、迷人。那里,是他魂牽夢繞的地方。親愛的姑娘啊!因為有你遮風(fēng)避雨的港灣啊!我那茫茫滄海上的一葉小舟,才有了依靠,才有了希望;因為有了你傾心關(guān)懷和扶持,我那凄冷、陰暗的生活才有了溫暖,有了明媚的陽光!多少個黃昏與黎明,你送來了晚霞的燦爛和誘人的曙光;多少個白晝與黑夜,你那溫馨的笑意,驅(qū)趕了我一天的疲憊,你那美麗的倩影跳動在我無眠的心房上。姑娘啊!我為你少食而清瘦;我為你癡情而迷茫;我為你焦躁而傷懷;我為你尋生夢死;為你裂肝斷腸。姑娘啊!你是彩虹是天使,是我心中的明燈,不落的太陽。

  此時此刻,軍子思緒萬千,心情激蕩。既然愛李瑩,就應(yīng)該給她幸福,不能使心愛的姑娘幸福不能算是愛;愛應(yīng)當(dāng)付出,應(yīng)當(dāng)給予。也許周新是她的最好的選擇,他應(yīng)該祝福他們。

  現(xiàn)在,他又想起了明子、明子媽。他覺得一點也不恨明子媽,相反,他有點可憐她們娘倆了。是啊!她們在他身上付出了多少希望啊,人說,滴水之恩,涌泉相報。在她們身上,他又報答了多少呢?他忘不了他病倒的那個雨夜,是明子媽頂風(fēng)冒雨,去十多里遠(yuǎn)的醫(yī)院叫醫(yī)生的情景;他忘不了明子喂藥、喂飯,在他床前擔(dān)心受怕的一幕幕;他忘不了……此時的軍子淚流滿面,他“噗通”雙膝跪地,楠楠地說:“大媽、明子,您們的恩只有來生相報了……

  他站起來,轉(zhuǎn)過頭望了望村子。村子一片通明。此時的父母許是正準(zhǔn)備好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在焦急地等著他呢!他們含辛茹苦,任勞任怨;他們省吃儉用,節(jié)衣縮食,在他身上 播下多少愛的種子,灑下了多少希望的汗水;他就像一棵弱小的樹苗,又像一只羽翼未滿的小鳥在父母的呵護(hù)、關(guān)愛下一天天長大。他雖然畢了業(yè)有了工作,但,年事已高的母親還在為他東奔西跑、愁眉不展,傾心操勞……爸媽,孩兒不孝。他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

  軍子雙膝跪地,虔誠地向著村子的方向,磕了幾個響頭。

  就在他跨上橋欄,縱身下跳的一剎那,一雙纖纖手臂緊緊地抱住了他。

  他回過頭,是李瑩。月光下,她嬌美的臉頰已成淚人。

  他把她摟在懷里,緊緊的 緊緊的。

  風(fēng)不知什么時候停了。月亮從淡淡的云層里游了出來。遠(yuǎn)處的山,近處的水,又增添了一層迷蒙色彩。

  輕輕的抽涕聲在曠野里回蕩,回蕩…...

  十七

  明子好幾天沒有出門了。王家灣的村民們都覺得奇怪,這個愛勞動的姑娘怎么能閑得住呢?沒多久,大家都知道了這件事。誠實憨厚的莊稼人啊,除了罵幾句忘恩負(fù)義的軍子外,大多是對明子姑娘充滿了同情。

  大家一致認(rèn)為她瘦了。她能不瘦嗎?多少天來,她很少咽得下飯,也很難睡上一個囫圇覺。每天夜半更深,她就一個人躺在被窩里哭,哭她的不幸,哭她的命苦,哭她被埋葬了的愛情夢幻。

  她曾經(jīng)想到過死。但,她看到她可憐的母親和年幼的弟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母親守寡多年,為這個家,傾注了多少心血啊!父親的轟然離去,懺弱瘦小的母親尚能頑強地站起來,她難到就此萎靡不振,消沉下去?不,她不能死,她應(yīng)該活下去。

  對于軍子,她不恨他。自他去了菌業(yè)公司,她就有預(yù)感,她就知道她的愛情將會走進(jìn)破滅的邊沿。少女的心是特別細(xì)膩、敏感的,從眼神、動作和語言上,不難看出他喜歡李瑩。靜下心來,她常常和李瑩做比,李瑩的家庭條件、社會地位、身體相貌,都是她遠(yuǎn)遠(yuǎn)所不及,每至此時,她總是淚流滿面,傷心不已。她明知道她與軍子的愛情只不過是色彩斑斕的彩虹,而她偏偏把它當(dāng)成橋。

  經(jīng)過這次感情生活的動蕩,她視乎明白了:她在愛情的追求上是多么天真!悲劇不是命運造成的,而是她與軍子的差別太大了,F(xiàn)在,她只能接受現(xiàn)實對她的裁決,老老實實按照自己的條件去生活。

  一天,媒婆引領(lǐng)著一個小伙子進(jìn)了她家的門。小伙子看上去個頭不高,濃眉大眼的,倒也示出一副精明強干的樣子。看模樣倒也周全。

  媒婆帶來的這個人明子認(rèn)識,他叫吳明,是遙家灣的,距她們村三十來里路。吳明是明子的閨蜜榮子的表哥。榮子經(jīng)常提到他,說他人強志堅,年紀(jì)不大就掙下了一片殷實的家業(yè);又說他人實在,心善。明子也見過他幾次,打過幾回招呼。聽榮子說他很喜歡明子,若明子不嫌他個子矮,他情愿出三十萬元彩禮娶她。那時的明子聽了,笑了笑,心說:誰稀罕他的錢,我的情哥哥比他強十倍百倍。

  見媒婆來了,明子媽打了個招呼,進(jìn)了里屋。說:“女兒,他人來了。”

  明子知道是誰來了,就道:“媽,您讓他進(jìn)來吧。”

  小伙子進(jìn)了明子的里間。他有點不好意思,滿臉通紅地看著她,兩只手局促地搓來搓去。

  “吳明,你當(dāng)真要娶我?”明子抬起頭,說道。

  吳明兩眼緊盯著她,說:“我早就看上您了,我還讓表妹榮子給您傳過話呢。后來聽說您和軍子好著那,我的心就涼了,沒想到軍子他……”

  不提軍子便罷,一提軍子,明子媽的傷口又被揭開。她立刻就來了氣,大罵道:“王八羔子,壞種,將來不得好死,天打五……

  聽了母親的罵聲,明子一下子坐直起身,喘著粗氣道:“媽,你不要罵他,不要咒他……”

  明子媽住了口。見明子還念著軍子,她的心軟了下來,她說:“孩子,你就把他忘了吧,你的事我也不太難為你。你也不小了,你自己給自己尋個人家吧,不過,心也別太高。這不,小吳一心一意看下了你……”

  “小吳,我已經(jīng)名聲不好了,難道你不嫌……”明子說。

  “不嫌,”小吳叫道“那有什么,年輕人誰沒有個三曲兩折。再說了你也不要太怨軍子,人家要學(xué)文有學(xué)問,要技術(shù)有技術(shù),是公司的紅人,咱們配不上他。俗話說‘金花配銀花,西葫蘆配黃瓜’,你的學(xué)問低,我的學(xué)問也不高。明子,咱們結(jié)合在一起,我不會讓你受苦的,我有的是力氣,別看我個不高,可我能掙錢,我要讓咱農(nóng)村人能享的福,都叫你享上……”小吳越說越激動。他已經(jīng)大動感情,他忽然掏出煙,取了一只竟讓起明子來。

  明子媽和媒婆,都嘿嘿地笑起來。

  明子轉(zhuǎn)過頭來,說:“媽,對吳明我也沒什么說的啦,我的事您就操心訂了吧。”

  明子媽和媒婆耳語了一番,說:“小吳,你回家和父母商量一下,如果沒什么意見,婚事就這樣訂了。”

  十八

  周新的政績得到了肯定。

  王家灣是山東省和平縣桃花源鎮(zhèn)的一個自然村。人口三千余人,算是個大村。王家灣的經(jīng)濟(jì)收入主要源于李瑩的菌業(yè)公司(公司加農(nóng)戶)和村企拉絲廠。拉絲廠其實屬于周新的個人私企。但周新來王家灣的目地是帶有色彩性的;拉絲廠百分子五十的收入歸村集體所有和支配。這是他個人心甘情愿的付出。的確,在周新的領(lǐng)導(dǎo)下,王家灣的經(jīng)濟(jì)收入躍居全縣第二,得到地、縣兩級人民政府的重視。電視臺、報紙、新聞雜志等,爭相報道了他的事跡。周新成了全縣家知戶曉的名人,不久,調(diào)到縣委受到重用。

  周新一走,王家灣的支部書記成了空缺。連日來,王家灣的上空始終飄蕩著一種焦躁不安的氣氛。這種氣氛一直壓得村民們喘不過氣來。村民們擔(dān)心,王家灣的當(dāng)家人,會被某種別有用心的人乘虛而奪。大家議論紛紛,惶惶不安。直到鎮(zhèn)黨委劉書記打來電話,人們才知道王家灣的當(dāng)家人,劉書記早就有了安排。

  上午時分,劉書記的小車停在村部門口。村委領(lǐng)導(dǎo)班子和村民們迎了上去。和劉書記一起走下車的是位二十一、二歲的姑娘;她身材高挑,面目白凈,清瘦的瓜子臉上有兩個淺淺的酒窩;適中的鼻梁,大大的眼睛;烏黑的秀發(fā)扎為一束,優(yōu)雅地甩在腦后。她是質(zhì)樸的,樸素中透出典貴;她是靚麗的,倩麗中透著迷人。

  劉書記下了車,一一和大家握手,到了李瑩跟前,他說:“李老板,猜猜這位美女是誰,往后您可是她的靠山了!請多關(guān)照!”

  李瑩仔細(xì)地打量著她。一種不俗的氣質(zhì)從她身上飄出,李瑩心中一動。影像中似乎在那兒見過,但一時又想不起來了。在她思所的當(dāng)兒,那女子走了過來,說:“您就是李瑩姐吧,久仰久仰”她優(yōu)雅地伸出右手。

  李瑩一愣,又很快回過神,慌忙伸出手來和她相握:“您是……”她疑惑地看著她。

  “周晴,周新的妹妹。到貴地任職,還請姐姐多多關(guān)照!”口齒伶俐,聲音清脆。

  “哦,我說這么眼熟,原來是周妹妹駕到,有失遠(yuǎn)迎,失敬失敬。”李瑩客氣地說。她拉著周晴的手,很親近的樣子。

  劉書記看了看大家,雙手高高擎起,拜了拜說:“各位高臺,咱們王家灣可是人杰地靈,能人倍出。王家灣能在我的轄地,實屬榮幸,承蒙各位厚愛、關(guān)照……”

  一陣掌聲。

  “客氣話我就不多說啦。大家也許不知道吧,”他用手指了指周晴,提高了嗓音“她就是周新的妹妹,周晴,周縣長的小女。”

  大家一片唏噓、嘩然。

  “周晴是剛剛畢業(yè)的名牌大學(xué)生,立志在咱農(nóng)村創(chuàng)一番事業(yè)。來咱們王家灣任支部書記,既是偶然,也是必然。周晴有能力,大家有力量,我們王家灣的經(jīng)濟(jì)如虎添翼。我相信咱們王家灣,一定會騰飛,一定會!”劉書記揮動著手臂,動情地說。

  大家掌聲一片。

  “支持不支持?”劉書記的聲音又提高了些。

  “支持!”大家歡呼一片。

  “好,有大家的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謝謝各位高臺,謝謝鄉(xiāng)親們,老劉這廂有理了!”劉書記面向大家深深一弓,又道:“咱們王家灣,鄉(xiāng)風(fēng)淳樸,和善為人而著稱。我相信咱們王家灣村,在新任書記的領(lǐng)導(dǎo)下,天,一定會更藍(lán);水一定會更清!謝謝大家。……”

  掌聲一片,經(jīng)久不息。

  “漂亮話我也就不多說了,鄉(xiāng)親們很忙,我也公務(wù)纏身,就此別過了。”劉書記捧起手,拜了拜,又轉(zhuǎn)身走到村長張亮跟前說:“張村長,周晴就安排在村部吧,還住她哥以前住的房間。周晴到咱們村,一定要好好安排!謝謝,謝謝!”說完就要上車。

  此時,老支書不知什么時候也來到了這兒,他向劉書記這邊走來。劉書記看見了他,慌忙迎上去,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激動地說:“老支書,您老好,您老好!打擾您老人家啦,改天我會專門拜望您老,一定一定!”

  “哎呀,劉書記,咱爺兒倆還客氣個啥,今午的飯都準(zhǔn)備好了,還有周晴侄女,都到我家去。”老支書看了看周晴笑著說。

  劉書記轉(zhuǎn)過頭,對周晴說:“周晴,這是老支書,李瑩的父親,您還不認(rèn)識吧?”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這不認(rèn)識了嗎”老支書沖周晴又笑了笑。

  周晴趕緊走過來,大大方方地雙手握住老支書的手說:“李伯伯呀,小女子不識泰山,還望恕罪!”她滿臉羞紅地深深一弓。

  “啊呀呀,這孩子,你這不見外了嗎,剛才你爸還來了電話,說你今天來我們村。走,到我家去,我為你接風(fēng)洗塵!”老支書笑了笑,拉住周晴的手。

  好情難卻。劉書記也不好意思再說走了。他只得和周晴、村委一班人一起,跟著老支書和李瑩,去了他家。

  十九

  那天夜里在橋頭上,欲尋短見的軍子被李瑩救下后,回到家就病倒了。他母親非常擔(dān)心和害怕,堅持要把他送進(jìn)醫(yī)院。軍子堅決不讓,他說,媽,我不是病。這些天,任務(wù)重,活兒趕得又緊,我確實感動特別的累。媽,您就讓我在家好好休息幾天吧,別再折騰我好嗎?做母親的聽他這么一說,把手放在他的額頭上試了試,感到不怎么發(fā)燙,這才放下心來。

  其實,軍子是有病,不過,不是身體上的,而是心理上的。他現(xiàn)在內(nèi)心很郁悶、糾結(jié),他后悔在沒有做深刻考慮的情況下,竟沖動地?fù)П、接吻了李瑩,這叫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自己。是的,他不是一直愛她愛的要命嗎?他不是一直想她想得發(fā)狂嗎?這不就是他夢寐以求的那一時刻嗎?他應(yīng)該舒心、滿意、高興才是?墒牵F(xiàn)在的他怎么也高興不起來。他覺得在沒有思想準(zhǔn)備的情況下,去發(fā)泄自己的激情是不負(fù)責(zé)的,起碼他現(xiàn)在的心情不能這樣。

  這方面,他考慮最多的是明子。雖然他還沒有體會到他們之間的那種男女情戀的感情糾葛。但,那種最崇高的兄妹情分是抹不掉的。從牙牙學(xué)語到熱血青春,她不是一直伴他左右嗎?他哭她也跟著哭,他笑她也跟著笑;他的苦怒哀樂,一言一行無不感染著她。她把整個青春給了他,給了他的家庭。母親常說:“滴水之恩,涌泉相報”,而他在她身上又報答了多少呢?當(dāng)她得知自己心愛的人棄她而去,愛了別人,她的心里又要承受多大的痛苦和打擊啊!既然與明子訂了婚,就有一種責(zé)任,重于泰山的責(zé)任,風(fēng)吹不走,雷打不動,更不能與其她女人有茍且之事。現(xiàn)在,他卻去摟抱、親吻另一個女孩子,這是一種極不負(fù)責(zé)任的自私表現(xiàn)。

  思來想去,他覺得對不起明子,那種渴望見到她的心情愈加強烈。自“大鬧天宮”事件之后,他再沒有見到過她。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她一定很痛苦,不,何止是痛苦,也許是崩潰。他不能再等了,他必須馬上見到她。

  他剛穿好衣服準(zhǔn)備出去,不料,李瑩來了。李瑩站在門邊,也不說話,神情憂傷地望著他。

  軍子沒有想到李瑩會來他家。他一時不知所措。

  忽然,李瑩一下子撲在他的身上,淚水簌簌地落了下來。

  少女身上所持有的清香侵襲著他,軍子的心醉了、碎了,他緊緊地把她擁在懷里。這是一種自然的、下意識的感情流露。他覺得眼睛里有些發(fā)潮,淚水也不覺涌出。

  片刻后,軍子回到了現(xiàn)實。他為自己的又一沖動感到驚訝。自己怎么了,感情怎么這么脆弱,難道真的不可救藥了!他把她輕輕推開,難受地說:“瑩,您先坐下,喝點氺”

  軍子擦了擦眼睛,倒了杯水遞給她。

  李瑩接過茶水,盯著他說:“軍子哥,你電話不接,也不給打,也不去公司,你到底為啥呀?”

  軍子低著頭,沉默不語。他覺得心里很委屈,眼里不覺又涌出了淚水。。

  “軍子哥,你怎么啦?”李瑩走了過來,掏出巾紙為他拭淚。

  “瑩,一些話我不能瞞你,違心的話我也不會說。實話對你說吧,我心里一直惦記著明子,放不下她。”李瑩楞住了,沒想到,日思夜想的男人竟惦記著別的女子!她呆怔了好一會兒,淚水漣漣地說:“軍子哥,你是個好男人,我沒有看錯你。”頓了頓,她又艱難說:“明子是個好姑娘,現(xiàn)在,她也許比我更需要你,你就找她去吧……不過,軍子哥,我是多么的愛你啊!”說罷,她雙手捂著臉,大哭著跑出門外……

  軍子隨著她緊輦幾步,望著她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難受地垂下了頭。

  二十

  明子就要結(jié)婚了。這個消息像風(fēng)一樣立刻傳遍全村。人們議論紛紛,各抒己見。

  在人們的印象中,明子是軍子的未婚妻,而且是舉行過儀式,訂過婚了的,怎么說不愿意就不愿意了?唉,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真是無法理解,……一些不明就里,富有好奇心的人相互猜測,打探,很想知道這其中的端異。漸漸的,一切都清楚了,原來是軍子不要了明子,和李瑩好上了。

  大多數(shù)人都非常同情明子。在軍子家當(dāng)牛做馬那么些年,怎么能像穿破了的鞋子,說扔就扔了,唉,……有些人甚至大罵軍子,說他是沒有良心,忘恩負(fù)義,貪戀高枝的偽君子……,街頭港尾,茶余飯后,這件事成了花邊新聞,成了村民們的笑料和談資。

  消息終于傳進(jìn)了老支書的耳朵里。這天晚飯時,老支書強壓住心中的怒火,問女兒:“大家都在議論你和軍子的是是非非,你和他究竟有沒有這回事?”

  李瑩一怔?戳丝磁瓪鉀_沖的父親,心想,既然他已經(jīng)知道啦,又何必遮遮掩掩,索性向他灘牌算了。她看了看父親,點點頭。

  老支書終于忍不住了,他憤憤地說:“我說周新那么好的條件你不愿意,原來你和這么個窮小子胡調(diào)情!你若再和他來往,我非砸斷他的腿不可,不信,你試試看!”老支書沒辦法自己的女兒,竟把氣撒在軍子身上。

  “爸,您不要這么霸道好不好!是我追的他,他現(xiàn)在還一直沒有吐口呢。”聽了父親的話,李瑩大哭起來。那天,從軍子家里出來的那一刻,李瑩就萬念俱灰了。她覺的眼前漆黑一片,心也隱隱約約疼了起來,她感到死亡在一步步向她逼近。菌業(yè)公司的有無,公司的興衰榮辱,對她似乎沒有多大關(guān)系了。她把公司交給了父親,自己反鎖在臥室里。如果命運非要她死,那么她將心平氣和地迎接死亡。沒想到,“明子遠(yuǎn)嫁他鄉(xiāng)”這個消息,像生命之火,又一次燃起李瑩生的希望。她似乎看見了愛的光芒,看見了軍子微笑著向他走來。

  剛有些起色的李瑩,聽父親說要把軍子的腿往斷里打,她一下子就來了氣。父親怎么對她都行,哪怕是打她罵她,她都能接受。但,她不容忍父親傷害軍子,哪怕是一丁點兒。她瞪著父親憤然道:“爸,您還講不講理?!如果軍子真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啦!”

  “瑩啊,你是怎么跟爸說話的!你怎么這么的不識好歹!軍子有什么好,他是什么家庭?你是什么家庭?他怎么能配得上你,配得上我女兒?……”老支書氣得嘴有點哆嗦。

  “爸,軍子怎么啦,不就是現(xiàn)在窮點嗎?我看他那一點都比周新強。論相貌他比他英俊,論才干他不比他差。更主要的是他的文學(xué)才能,是周新無法比擬的!渡綎|文學(xué)》、《中國作家》、《當(dāng)代》等文學(xué)雜志,都有他發(fā)表的文章。前些日子,省文學(xué)社聘請他做編輯的信函我給截住了,現(xiàn)在還在我抽屜里鎖著,我還一直拿不定主意,是給他還是不給他。爸,我是真的怕失去他啊!”李瑩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淚水嘩嘩地流了下來。

  做母親的一直在旁邊站著,聽他爺倆你一言我一語地打嘴官司,一時也插不上嘴。見女兒痛哭流涕,她趕緊走過來一邊給女兒拭淚,一邊說:“您爸,你就答應(yīng)女兒吧,我看軍子這孩子是不錯,高高大大,魁梧英俊,更難得的是他心眼實,待人好,女兒跟了他我放心。”

  女兒一哭,老支書心里也酸酸的,眼淚也不覺涌了出來。他掏出紙巾擦了擦眼睛說:“唉,孩子,說一千道一萬,人還得現(xiàn)實點。周新調(diào)到縣里,就是國家的大干部,聽說他的官比你叔叔的還大。人家還一直在等著你,說是非你不娶,只要你愿意……”

  “爸,別再說了,我心已定。如果軍子和其她女子結(jié)婚,我就一輩子不嫁;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我就隨了他去”。做女兒的說完,“噗通”跪到在地,連給父親磕了三個頭。

  事已至此,老支書也沒什么可說的了,他不得不暫時做出妥協(xié)、讓步。他拉起女兒,說:“兒啊,爸還不是為了你好。唉,……”

  二十一

  聽到明子明天結(jié)婚的消息,軍子吃了一驚。他怎么也沒想到她和別人結(jié)婚,更沒想到又這么快。

  這些天,他給她打電話,她的手機一直處在關(guān)機狀態(tài)。他心里很著急,一直想找機會和她談?wù),他想把他心中的苦悶和她對他的誤解向她解釋清楚。他要讓她知道他是清白的?墒牵瑤状蔚矫髯蛹议T口卻又不敢敲門。她母親的粗野和莽撞,又使他望而卻步。為使不與她母親正面接觸,每天晚上,他都躲在她家門口,等待她的出現(xiàn)?墒牵瑤滋爝^去了,終不見她的身影。她究竟怎么樣了?軍子的心越發(fā)的不安了。

  明子明天就要走了,什么時候再見她一面呢?

  他有好多好多的話要向她說,有好多好多的情要向訴。此時的他心中不免又對產(chǎn)生一種哎怨,明子呀,難道你真的那么狠心,于我沒有一點留戀之意,于我沒有一句話可說?……想到這些,軍子的心又一陣難受,不覺,淚珠撲嗒嗒流了下來。訂婚后,他對她的愛有了更深一層的變化,這種變化是超出兄妹間的愛,是男女之間最深執(zhí)的情愛。明子的倩影漸漸地印在軍子的心里,越印越深,定影成形,無法抹去。

  思來想去,軍子下定決心,即使明子媽把他打死,他也要見上明子一面。

  這天晚上,他草草地吃了晚飯,就去了明子家?斓矫髯蛹視r,他看見一個人影向他這邊走來,近了,更近了,是明子。軍子的心突突地跳動起來。他們站定,對望著,誰也沒說話。

  軍子微微點了點頭,調(diào)轉(zhuǎn)身向明子家屋后的小楊樹林里走去。明子羔羊似的跟在他的身后。

  軍子剛一站定,明子猛地從軍子身后摟住他,大哭起來。

  淚水,止不住的淚水簌簌地也從軍子眼里流了出來,他轉(zhuǎn)過身,緊緊地?fù)碜∶髯。兩個淚臉貼在一起。

  “軍子哥,明天我就要結(jié)婚了,今晚你就是不來找我,我也去找你。”黑暗中,明子睜著大大的眼睛,望著軍子。

  “為什么把手機關(guān)了,不想接我的電話?你就那么的不想聽我的聲音,不想聽我的辯解?”軍子聲音冷淡,話語低沉:“那個人是誰?”

  “姚家灣的。”明子有氣無力地說。

  “你愛他嗎?”

  “軍子哥,你聽我說。自從你進(jìn)了李瑩的公司,我知道我的愛情就岌岌可危了,李瑩對你的熱情,對你的好,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她也喜歡你。那個時候,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痛苦。但,我又有什么辦法呢?我與李瑩,讓你看能比嗎?每次看見你出了家門去了公司,我的心也就跟你而去。我不知多少回暗暗祈禱上蒼,保佑我那迷茫的愛情夢幻。每當(dāng)你回到家,感到你對我的好,我那顆懸著的心才有了點著落。有時候,我見你癡癡呆呆的,喊你也不理,我知道,你又看到了李瑩的影子。那一刻,我恨透了李瑩,恨她奪走了我的愛,奪走了我親愛的軍子哥。每天看著你從思念中走來,又從思念中走去。我不知道如何做才能打動你,感化你!”明子熱淚盈眶,繼續(xù)說:“終于有一天,上蒼睜開了眼,你宣布了要和我訂婚。我母親把這一消息告訴了我,我高興得簡直要死去。我把自己關(guān)在臥室里,對著鏡子大哭起來。軍子哥,訂了婚的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時日。謝謝你給了我那段美好時光。好景不長,噩耗忽然傳來,說你在食用菌展銷會期間和李瑩搞上了,聽到這個消息,我?guī)缀醪E闕過去。看到傷心欲絕的女兒,我母親氣得不行,非要找你算賬,我一把沒有拉住她,他就找你去了。你知道我媽那個火藥脾氣,我知道她定然繞不了你。后來聽說她果然打了你。軍子哥,打痛你了嗎?為這事我不知埋怨我媽多少回”明子說著,用手溫柔地摸著軍子的臉頰。

  淚水不覺中已蓄滿了眼眶,軍子一下子把明子拉在懷里,緊緊地抱住她,抱住她。

  明子沒有掙扎,就這樣讓他抱著,說:“軍子哥,我知道你不會做出那種事的,不會。你的心情我還不理解,你心善,實在,待人好,愛憎分明,打死我都不會相信你會做出那種事來。這事肯定有人從中作梗。我到雯雯家一問,才知道事情的真相。”

  軍子猛然把明子推開,說:“誰?是誰造的謠,中的傷。”

  “軍子哥,到此為止吧,別再追究了,再追究也沒什么意思了”明子淡淡地說。

  “不行,你必須給我說清楚,到底是誰從中使的絆子”軍子窮追不舍。

  “我說了你千萬別再找事了,你發(fā)個誓。”明子笑了笑說。

  “我發(fā)誓,你說吧。”軍子果真舉起了右手。

  明子嘿嘿地笑了聲,拉下軍子的手,說“看看,你就是這么好騙,我還能真讓你發(fā)誓不成?”明子接著說“造謠的是葉紅。‘食用菌展銷會期間你和李瑩搞在一起的事’她給雯雯說了,她還非要雯雯學(xué)給我和我媽。”

  “這個葉紅,她到底想干什么?”軍子生氣地說。

  “這事你也別太怪葉紅。葉紅來找過我,向我承認(rèn)了錯誤,讓我原諒她。唉,她也是為了她的主子。”

  “你是說李瑩?”軍子微微一驚。

  明子點了點頭。

  “這個李瑩,她怎么能干出這事?”軍子自言自語。

  “其實,這一切李瑩都蒙在鼓里,她一點都不知道。這全是葉紅的主意,是她一手操作的。那天,葉紅來到我家,還拿了一把葛針條,說是‘負(fù)荊請罪’來了,非要我用這把條子抽她不可。我真是哭笑不得。最后,她把李瑩怎么喜歡你,怎么愛你,李瑩如果得不到你,菌業(yè)公司是怎樣的岌岌可危,等一切詳細(xì)情況都給我說了,又說我愛你不及李瑩的十分之一,如果我放棄了你,說我是菌業(yè)公司的大救星,活菩薩。葉紅的話,使我大受感動。沒想到,李瑩卻那么的癡情于你,我自嘆不如,甘拜下風(fēng)。軍子哥,就讓我祝福你們吧。”明子一口氣說了這些話。

  軍子呆呆地站著,聽著。

  “軍子哥,”明子又說“我知道,你是個重情重義之人,為你,我真想一輩子不嫁。可葉紅說不行,說我如果不嫁,你們的婚姻基礎(chǔ)就不牢。看看,我反而成了你們婚姻的第三者。想想也是,軍子哥,你真如此看重我,我也就知足了。”說完這些話,明子垂下了頭。

  軍子聽了,心里酸痛難忍。

  “軍子哥,我走之后,放心不下的是我的母親。她歲數(shù)大了,腦子難免有些僵化,做事有時欠考慮。至于上次她對你的粗暴行為,我替她向你道歉了。”說罷,明子深深一弓。

  軍子慌忙拉住她,說:“道歉的應(yīng)該是我!”

  “軍子哥,明天我就要遠(yuǎn)嫁他鄉(xiāng)了,我走之后你多保重。再苦再累的活要慢慢來,不要下力太猛,傷了身體。……軍子哥,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的愛你呀!”說著說著,淚水嘩嘩地流了下來。

  軍子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把她抱在懷里,在她臉上狂吻起來。

  忽然,明子捉住軍子的一只手,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脯上,說:“軍子哥,我想……我想……想把我的第一次給你……”

  軍子嚇了一跳,他慌忙推開她,嚴(yán)厲地說:“明子,你瘋了,你這樣做對得起誰,你要傷害多少人你知道嗎?你真讓我失望啊!”

  明子忽然像個孩子似的哭啼起來。她說:“軍子哥,我真的那么的讓你討厭嗎?”

  軍子一把把她攬在懷里,動情地說:“明子,我的好妹妹,明天你就有了新家,‘新家’,你明白它的意思嗎?你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意味著你將來的幸福。那個哥哥不希望自己的妹妹幸福?好啦,天不早了,該回了。明天出嫁我送你。”

  二十二

  周新一走,王家灣的后續(xù)工作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周晴身上。村子里的計劃生育、土地確權(quán)和流轉(zhuǎn)、殯改新政策的推廣,及村民之間的一些矛盾糾紛等等,這些,周晴暫時還不怎么熟悉,她一般都交給村長張亮去辦。一些重大事務(wù),張亮真正解決不了的,往往開個村委會議來解決。但,由前任支書周新主要負(fù)責(zé)的村辦企業(yè)拉絲廠,周新一走,拉絲廠就停止運作,這不能不說是村子里的一大損失。眼下的當(dāng)務(wù)之急是,拉絲廠的領(lǐng)導(dǎo)誰來擔(dān)任。

  因為拉絲廠是前任支書自己出資創(chuàng)辦的,村委會一班人只有監(jiān)督權(quán),沒有行使權(quán),因此嚴(yán)格說來拉絲廠的產(chǎn)權(quán)所屬是周新的私企,一般外人做不得主。哥哥一走,拉絲廠的產(chǎn)權(quán)又毫無懸念地落在周晴名下。拉絲廠領(lǐng)導(dǎo)的選任,自然是周晴說了算。

  村委會會議上,大家一致推舉軍子來擔(dān)任。能得到大家的推薦和認(rèn)可,不僅說明軍子的人緣不錯,更說明了軍子能勝任這一職務(wù)。這也在周晴原先的計劃之內(nèi),周晴暗暗高興。

  盡管軍子是合適的人選,但,周晴并沒有可靠把握能把軍子聘請過來。進(jìn)一步說,即使軍子樂意來拉絲廠當(dāng)廠長,那么李瑩能順利地讓他來嗎?軍子來拉絲廠,須征得李瑩的同意才行。若想在王家灣立得住足,她不能不考慮李瑩的存在,不能不考慮李瑩與軍子的這層戀愛關(guān)系。

  思來想去,她還是先去了李瑩家,探探李瑩對這件事的看法。

  “李瑩姐,今個村委會成員一致推舉軍子出任拉絲廠的領(lǐng)導(dǎo),你是不是也投個贊成票?”周晴見了李瑩開門見山地說。

  看來李瑩對她的問話不感興趣。她的視線,仍然停在電腦屏幕上。不回她的問話。

  周晴碰了個軟釘子,,心里說,今天看來真的是沒戲了。但,她不放棄,她還是鼓了鼓勇氣說:“李瑩姐,大家一致認(rèn)為,軍子任拉絲廠的廠長最合適不過了。你到表個態(tài)?”

  “周晴妹,”李瑩轉(zhuǎn)過頭,盯著周晴的眼睛,說;“身為大學(xué)生村官,挖別人墻角的話你也能說得出口?軍子是我們公司的頂梁柱,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抽了他,我們公司不就塌了?這樣的話你也好意思說?也不知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明知道李瑩不會放軍子走,她仍然笑著說:“李瑩姐,你們公司那么多技術(shù)員,不差他一個。”

  “看你說的?”李瑩顯然生氣了,她不客氣地說“周晴,你是存心氣我嗎?村子里有不少剛剛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你不去找,偏偏找上了軍子,你什么意思?!”

  周晴滿臉通紅。她說:“李瑩姐,請你不要誤解。這不都是村委會的意見嗎?村委成員推舉的軍子。大家既然確定了,我來與你說這件事也不為過吧,是不是,李瑩姐?”

  李瑩低下頭,不理她。

  “李瑩姐,”看來周晴真的存心氣她了,她微微笑了笑,說“如果你不撒手,我可去找軍子了。

  “去吧去吧,只要他愿意,我不攔他。”李瑩別過頭去,淚珠不覺滾落下來。

  “好姐姐,這可是你說的。我先謝謝了。”周晴深深一弓,轉(zhuǎn)身消失在門外。

  李瑩趴在寫字臺上,淚水嘩嘩地沁透了衣袖。

  二十三

  住在村部職工大院的周晴,在職工食堂里草草用了早餐就出了門。她準(zhǔn)備去找軍子,看他是否愿意去她的拉絲廠當(dāng)廠長。昨天,她和李瑩談了這件事,得知了李瑩的態(tài)度。雖然李瑩說了,‘如果軍子愿意去,我不攔他’的話,但,周晴是個明白人,她不可能不明白這是李瑩一時的氣話。想想也是,苦苦癡戀的人,被一個既漂亮聰明,又有家庭背景的女子聘用,這其中的后顧之憂,她恐怕比誰都清楚吧。

  你李瑩不是一直拿軍子當(dāng)寶貝嗎?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你真正意義上的寶貝。一想起哥哥周新當(dāng)時與李瑩處對象時的尷尬狀況,周晴就氣不打一處來。你有什么了不起,充其量也不過是個民營業(yè)主,我哥哥那一點配不上你。論人品才學(xué),論家庭地位,還是論居住條件,那一點不比你強?說起軍子,那就更不用提了。說白了,軍子不過是一個土包子,和一個沒有品味的土包子生活在一起,李瑩呀,你不覺得膩歪,覺得有失身份?也不知你的心是怎么想的。好,既然你一心一意去愛軍子,我要看看軍子是不是也對你癡心耿耿。

  周晴想,她有能力讓軍子去她的拉絲廠。別的且不說,單從利益角度考慮,她不怕軍子不動心。李瑩不是每月給他工資三千嗎,她計劃給他六千。雖然她來到王家灣的時間并不長,但王家灣每個居民家庭的生活狀況,她還是比較了解的。她知道軍子的家庭狀況很不景氣,從經(jīng)濟(jì)上打突破口,勝算的把握很大。萬一軍子不為金錢所動,她也有辦法讓他就范,不過……想到此,周晴的臉頰微微泛紅。

  她忘不了第一次見軍子的情景。初次見面,她的確被他的外表打動了。他個子高挑,身材魁梧,一身樸實的裝束襯托出他那白凈的瓜子臉型;高鼻梁,大眼睛,雙眼皮;漆黑的頭發(fā)不長不短;更為難得的是他的左右臉頰有美女似的兩個淺淺的酒窩。他是俊美的,無論從形態(tài)儀表;他是迷人的,無論是一顰一笑。當(dāng)時的周晴,暗暗吃驚,她似乎在什么地方見過他。細(xì)細(xì)想想,大二,對,是大二。大二時的下半年,導(dǎo)員老師在講臺的大屏幕上放了部電影。電影的片名是《超越界線的愛》,男主人公林大偉,和軍子幾乎長得一模一樣。林大偉的心地善良、疾惡如仇的壯行義舉,深深地打動了她。她想,以后找對象就找他這樣的男人,跟了這樣的男人,就是跳懸崖也值得。

  二十一歲的周晴一直在尋找現(xiàn)實生活中的“林大偉”,尋找她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在她大學(xué)即將畢業(yè)的時候,她心中的白馬王子出現(xiàn)了,這個人就是縣農(nóng)業(yè)局的曹奉賢。小曹除人長得精明外,更難得的是二十四、五歲的年紀(jì)已榮升為局級干部。在他們的相處中,她越來越喜歡上了他。

  周晴來王家灣任職,小曹是不贊成的。拿小曹的話說:“你這種女孩子不適宜到基層去。”言下之意基層太苦,怕她受不了那份罪。她的父親周縣長也曾經(jīng)明里暗里阻止過她,說:“孩子,在縣委謀個差事好好干,前途是有的。”言下之意,別去農(nóng)村了,那兒不是你呆的地方。如果說周晴對她在去鄉(xiāng)下鍛煉的“政治抱負(fù)”上還有些遲疑,那么下定她去農(nóng)村鍛煉的決心,是她哥哥戀愛的挫敗。對于李瑩,周晴早有耳聞,用她哥哥的話說:女中豪杰,貌似天仙。在她哥哥周新手機的相冊中,她還特意瀏覽過李瑩的彩照。李瑩果然光彩照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她曾經(jīng)祝賀過哥哥。沒想到,李瑩卻看不上哥哥,而被一個鄉(xiāng)巴佬迷得神魂顛倒。這使一向清高在上的周晴似乎受到莫大的侮辱,她簡直無法忍受。一種報復(fù)的欲望油然而生。如果王家灣沒有李瑩,或者說沒有軍子,也許她來王家灣‘政治上的抱負(fù)’是句空話,也許最多她來王家灣也僅僅是個匆匆過客而已。然而,既然有了軍子和李瑩,那么她在王家灣的生活大舞臺上,她是主角,她也有信心演好這個角色。她所扮演的劇目,也即將粉墨登場。

  二十四

  周晴敲開軍子家的門時,軍子正在燈下看書。

  周晴的到來使軍子大吃一驚。他熱情地把她讓進(jìn)他的居室,到了杯水遞給她。

  周晴接過水杯,雙手端著。她細(xì)致地打量著軍子的書房兼臥室。對門的北墻壁上方,是一幅對聯(lián),聯(lián)曰:室雅何須大,花香不在多。寫字臺窗戶的上方,也有一幅七言絕句:書山有路勤為徑,學(xué)海無涯苦作舟。床榻的上方又有一些勉聯(lián),諸如業(yè)精于勤,荒于嬉;黑發(fā)不知勤學(xué)早,白首方恨讀書遲,等一些名句。寫字臺的右首有一個書架,書架上陳列著不少文學(xué)名著,和一些菌類方面的書籍。整個房間清潔、優(yōu)雅,彌漫著一種好學(xué)勤奮的氣息。滿室書香,氣暖肺腑。此時此景,她似乎又漫步在學(xué)生時代的奮斗歲月。

  “周書記,您坐。”軍子熱情地招呼道。周晴是個年輕貌美女子,家庭背景又是那么的深奧,從她身上始終散發(fā)著一種神秘的氣息。這使一向穩(wěn)重的軍子,不免有些緊張,或者說拘謹(jǐn)。

  “不客氣”周晴優(yōu)雅地攏了攏頭發(fā),坐在靠東墻的沙發(fā)上,她說:“軍子,室內(nèi)的布局滿優(yōu)雅的啊!”

  軍子笑了笑,說:“周書記,讓您見笑了”

  周晴望著軍子,一種說不出的興奮沖擊著她。她來到王家灣,算起來似乎與軍子有三面之交。第一次是在菌業(yè)公司。周晴去找李瑩。軍子正好在李瑩的辦公室里查看食用菌方面的資料。當(dāng)時,他并不認(rèn)識周晴,只把她當(dāng)成公司里的一個客戶。倒是周晴吃驚地望著他。軍子被她看的不好意思,滿臉通紅地低下頭。李瑩見狀,心里老大的不高興,忍不住朝周晴“哎,哎”兩聲,周晴這才回過神來,滿臉通紅地對李瑩說“李瑩姐,他是不是叫‘林大偉’”。李瑩愣了一下說“林大偉?那個林大偉?”。周晴猛然醒悟似的說“哦,哦,對不起,對不起,我認(rèn)錯人了”。他們第二次見面大概是在村部。因為弟弟的戶籍問題軍子去村部找周晴。周晴問他“你就是軍子?!”軍子疑惑地點點頭。“上過大學(xué)嗎?”周晴又問。軍子搖了搖頭。軍子很納悶,心想:“她的問話未免太唐突了。我是來給弟弟辦戶籍的,這與我上不上大學(xué)有什么關(guān)系呢?”周晴見他低頭不語,似乎感到她問的話多了。她的臉微微一紅,不好意思地說:“哎呀,你看我這張嘴。對不起軍子,我只是隨便問問。”

  這一次,是他們的第三次見面。

  周晴文靜地坐在沙發(fā)上,喝了口水說:“軍子,這幾年菌業(yè)公司的效益很不錯吧!”。

  “還行”軍子抬起頭,目光盯著她的眼睛。周晴的確很美,用“美若天仙”這組詞形容絕不為過。

  “這兩年,在公司也掙了不少錢吧?”周晴笑了笑說。

  “嗯,還行吧。”軍子點了點頭。

  “有個工資更高的職位要你干,你去不去?”忽然間,周晴的心劇烈地跳起來。她覺得,軍子的回答,關(guān)乎著她的未來,她的希望。

  軍子把目光從她的臉上移開,沒有作答。

  “絕對讓你滿意!”周晴接著說。

  軍子回過頭來,望著她的眼睛,心想:我在菌業(yè)公司干得好好的,她要我到哪里去?軍子一時估摸不透她的想法。

  見他沒有反應(yīng),周晴又說:“不是讓你去做工,讓你去當(dāng)領(lǐng)導(dǎo),當(dāng)廠長!工資嗎,每月先按六千元算,到時候分紅,廠里的股份算你百分之十。如果還有什么不滿意的,你提出來,我盡量滿足你的要求!”周晴滿臉自信。這么好的優(yōu)厚條件,他軍子不去,那才叫傻瓜呢!說完這些話,周晴的心似乎安穩(wěn)了許多。

  “周書記,您說的是什么廠子?”軍子問。

  “拉絲廠,咱們村的拉絲廠,F(xiàn)在,拉絲廠的狀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哥哥一走,廠子都停產(chǎn)幾個月了。這是個多大的損失啊!村民們怨聲道哉,叫苦不迭。支部會上,大家一致推舉你當(dāng)廠長。這可不是我個人意見,我是代表著咱們王家灣村委會和全體村民的希望才來找你的。”周晴說完,臉上微微泛紅。

  軍子說:“您哥哥走后,拉絲廠不是還有以前的副手張亮嗎?以前,他不是一直都干得不錯?讓張亮干,也合乎情理。我參與其中,恐怕……”

  “軍子,這個你不必?fù)?dān)心。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哥是我哥,我是我,各有各的用人原則。當(dāng)初的啟用,我也不是沒有考慮過他。通過走訪,大家一致反映,張亮人品不怎么端正,若把這么個大廠子交給他,怕是他很難勝任。既然大家推舉了你,我希望你不要推辭,不要辜負(fù)了大家的一片好心。我是真誠地希望你能挑起這副擔(dān)子,不只是為了你個人,更是為了王家灣的村民利益!”周晴的語氣近乎是哀求了。

  軍子沉默了一會,抬起頭來,望著她說:“周書記,謝謝您和大家對我的信任,謝謝!我現(xiàn)在的狀況不說您也許知道了吧,菌業(yè)公司一時還離不開我,說辭職吧又不太可能。這樣吧,您先找個人干著,如果有機會,我一定到貴廠去發(fā)展。”軍子示出一副很無奈的表情。

  說了半天,什么也沒辦成。周晴心里不是個滋味,她失望得幾乎落下淚來。但,事已至此,周晴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她只好說:“廠長的位置我先給你留著,你什么時候來,拉絲廠什么時候歡迎你。

  軍子點了點頭,站起身。

  周晴也跟著站起來,她和軍子握了一下手,就告辭了。

  二十五

  軍子和李瑩又有了幾次深入的交往和談話,基本上已確立了戀愛關(guān)系。

  他們的交往一般都在晚上。白天,他們事務(wù)都特別的繁忙。李瑩是公司的總栽,公司的一切事務(wù)都離不開她;除了生意上的業(yè)務(wù)往來,公司里的巨細(xì)事務(wù),還都由她去分管、攤派。軍子呢,更顯的忙碌。他現(xiàn)在是幾十個技術(shù)員的領(lǐng)班,做什么菌種,什么時間做,做多少,根據(jù)公司和客戶的需要,都由他去分管、攤派、監(jiān)督和檢查。有時,因為謀個高端科技的難題還要加班加點,難得有片刻的安寧和休閑。到了晚上,在他們稍有清閑的時候,他們就相約走出家門。軍子的心情仍然沒有從“明子遠(yuǎn)嫁”的陰影中走出來,他和李瑩的交往仍然小心翼翼、謹(jǐn)謹(jǐn)慎慎,不敢肩并肩地走在大街上。他還是那么的自卑,那么的沒有信心。他們的戀情始終不敢面對全村的父老鄉(xiāng)親,更不敢面對李瑩的家庭。特別是一見到李瑩的父親,他簡直不敢去碰那雙眼睛。其實李瑩的父親老支書還和以往一樣,對他不冷不熱,不咸不淡,無關(guān)輕重。但,戀愛中的軍子,認(rèn)為老支書一直反對他和李瑩的交往;對老支書的思想觀念,軍子也能理解,誰不希望自己的女兒有個好的歸宿。有時候,軍子正狂熱地思念著李瑩,一見到老支書,他的頭上像猛澆了一盆涼水,從頭頂涼到腳跟。他不能斷定他們的愛情能否走進(jìn)婚姻的殿堂。

  這天上午,李瑩把小車開到了公司大院。她下了車,走到軍子的培養(yǎng)室門口,大聲喊:“軍子,你出來一下。”

  軍子聽到李瑩叫他,放下手里的活,走出培養(yǎng)室。

  “軍子,走,我們?nèi)コ抢镆惶。一個朋友打電話說,幽山華亭有套不錯的別墅,挺適合我們的,要我們?nèi)タ纯础?rdquo;李瑩說。

  “你要到城里買別墅?”軍子驚訝道。

  “不是‘我’,是‘我們’,李瑩笑著更正道。

  軍子怔怔地望著李瑩,滿臉的疑惑和不解。

  “哦,忘了給你說了,前幾天幾個朋友聚會時,我只是給朋友附帶著提了一下要在城里買套像樣的房子。沒想到朋友這么上心,說有套特漂亮的別墅要我們?nèi)タ础?rdquo;見軍子一臉茫然,李瑩臉上沒有了笑意。

  軍子仍然緘默,不開口。

  見軍子不開口,李瑩苦笑了一下說:“軍子哥,我們……我們將來總得結(jié)婚吧,結(jié)婚得有房子!你總不至于把我接到你那間小黑屋吧!”李瑩滿臉通紅地低下頭。

  軍子沉吟了片刻,說:“這樣吧,瑩,這事你得讓我好好考慮一下。你說的也太突然了,你看看我現(xiàn)在的情況,別說買別墅,就是平房我也買不起!”

  “軍子,買房子的錢我沒有一點讓你考慮的意思,我還不知道你家里的情況?我看中的是你的人品,在你身上花錢投資我高興。……什么你的錢,我的錢,還不都是咱的錢。你我分那么清,有那個必要嗎?”李瑩顯然有點不高興了。

  “瑩,請你換個角度替我考慮一下,”軍子抬起頭,看著李瑩,說:“你再有錢,那是你的。假如你出錢買了房子,我住進(jìn)去,是的,我是人舒服了,可心里好受嗎?你考慮過我的感受沒有?別人會怎樣看我,理解我?!如果那樣,我情愿一輩子不結(jié)婚!”軍子頓了一下又說,“瑩,聽我的,暫且打消在城里買房子的念頭。咱慢慢來。”

  “我都給朋友說好了的,她們都等著我呢。好哥哥,求求你了,咱只是轉(zhuǎn)轉(zhuǎn)玩玩,不提房子的事,成了吧?”李瑩一把抓住他的一只胳膊,使勁往她小車上拉。

  軍子站在小車門口,不肯上車。他說:“瑩,你自己先去吧。這不,我把我手頭的這批活忙完,一定陪你好好玩玩!”

  李瑩急得要哭了。她的確有幾個朋友商量好今天聚一聚的,隨便再看看房子。這幾個朋友都是企業(yè)界的知名人士,經(jīng)常開會聚餐,算是老相識了。大家一致表示,要見見她的男朋友,看看他是何等的“三頭六臂”,把個美若天仙的李瑩迷得神魂顛倒。今見軍子執(zhí)意不去,李瑩的氣“呼”上來了,她說:“軍子哥,你怎么這么的固執(zhí),簡直是不可理喻!不就是出去散散心嗎!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嗎?你是存心和我過不去,對嗎?”李瑩說罷,委屈的淚水嘩嘩地落了下來。

  軍子若有所思地站在那兒,他望著淚水漣漣的李瑩,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他感到自己的確有點過分了,李瑩的好心好意他確不領(lǐng),他什么時候變成這么的不近人情的人了!他慢慢地走過去,柔聲說:“瑩,對不起,不是我不想去,我是怕誤了菌種……”

  李瑩見他回心轉(zhuǎn)意,她馬上轉(zhuǎn)悲為喜。站起來,擦了擦眼淚說:“菌子的事你不要擔(dān)心,我已經(jīng)給你安排好了。”她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不大會兒,劉技術(shù)員小跑著過來了。他對李瑩笑著說,“李總,請指示!”

  “軍子今天有事,辛苦你一下。他剩下的活你替他干了吧,回頭我給你記一大功!”李瑩笑道。

  “保證完成任務(wù)!”劉技術(shù)員挺了一下身,玩笑道,“得到李總賞識和信任,敝人無限榮幸!”

  劉技術(shù)員轉(zhuǎn)過身,對軍子說,“軍子哥,我的技術(shù)可比不上你,操作不當(dāng)?shù)牡胤竭請多多包涵!”

  技術(shù)方面的東西,軍子向來不喜歡別人摻和。盡管心里老大的不愿意,但,李瑩的安排和指使,他又不得不從。他強作笑臉道“劉技術(shù)員客氣了!請跟我來一下”軍子把劉技術(shù)員領(lǐng)進(jìn)培養(yǎng)室,把菌種怎樣消毒,怎樣操作和排放等,又詳盡地累述了一遍。

  其實,劉技術(shù)員是他同級別的技術(shù)員,程序道道他懂,無需細(xì)致詳述。

  軍子從培養(yǎng)室出來,李瑩笑著說:“走吧,軍子哥。”

  軍子也不理她,上了車,坐在駕駛座上。小車拐了個彎,上了國道,向縣城駛?cè)ァ?/p>

  二十六

  周晴做了個奇怪的夢。她夢見她結(jié)婚了。她和小曹手牽手地走進(jìn)了婚姻的殿堂;鮮花、鎂光燈、掌聲;花籃、紅地毯,司儀、吹鼓手;高朋滿座,歡聲笑語;煙花怒放,仙霧婀娜;醉人的歌聲仿佛來自天籟;此景天上有,人間覓幾回?她陶醉了:陶醉在春天的花叢中,陶醉在夏天的綠蔭里,陶醉在秋天的碩果里,陶醉在冬天的雪地上……此時此景,她感到無比的幸福,未曾有過的溫暖包圍著她……當(dāng)主持人問她是不是將愛小曹一生一世時,她滿臉羞紅地轉(zhuǎn)過頭,親切地看了一眼新郎。這一看,唬了她一跳,不知什么時候新郎竟變成了軍子了。軍子正含情脈脈地望著她,伸手把她攬進(jìn)懷中,親吻她,撫摸她……她想喊,喊不出聲,她想掙扎卻沒有一點力氣,她干脆閉上眼睛,任他親吻,任他撫摸……一陣激情過后,她感到心里非常的滿足和舒坦,一種別樣的幸;\罩著她,使她飄飄欲仙,欲罷不能……

  她被一陣急促的雨聲驚醒了。窗外不知什么時候下起了雨,風(fēng)聲夾雜著雨絲敲打著窗戶。她慌忙打開燈,下意識地尋視了一下房間。她似乎想找到什么,結(jié)果,她失望地?fù)u了搖頭,喃喃自語:“這只是個夢啊!”

  天還不亮,外面的雨聲似乎更大了。她呆呆地坐在床上,若有所思。

  連日來,軍子的影子一直困擾著她,一直在她眼前閃動。低頭是他,抬頭是他,轉(zhuǎn)身還是他。她這是怎么了,怎么對他一直念念于懷呢!她可從來沒有對誰有過這樣的感覺啊,她是不是喜歡上了他?不不,不可能。不管從那個方面講,軍子都不是她理想中的最佳選擇。他充其量不過是個較為出色的農(nóng)民罷了,發(fā)展不了那里去,她怎能喜歡他呢?小曹才是她心中的白馬王子,她應(yīng)該一心一意,愛小曹才是。她調(diào)整了一下思緒,不再思考這個問題。

  外面的風(fēng)雨似乎更大了。一陣亂風(fēng)吹得門“叮當(dāng)”作響。周晴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看來,今晚又是個無眠之夜啊!

  她拿出手機,玩了會游戲,覺得無趣,又隨手從桌子上的一摞雜志中抽出一本書。這些書籍是村長張亮送來的。張亮送來時說:“這些書和雜志都是近期出版的,里面有不少精彩美文。也有咱們村青年寫的文章,看看吧,挺不錯的。”當(dāng)時村長的話,她沒有太在意,現(xiàn)在拿起書來又忽然想起這事。王家灣,小小的王家灣,也有高文化層次的寫作能手?她有點不大相信,一種探個究竟的欲望沖擊著她。她現(xiàn)在有點后悔,當(dāng)時怎么沒問清這個人姓啥名誰,有沒有筆名。這茫茫書海,想找個人難,想找個不知姓名的人就更難了。她想給村長打個電話,問個究竟,但,又一想:不妥,深更半夜,為這么個事打擾人家,有點說不過去。她一連翻了幾本雜志,也沒找到王家灣村里她所熟悉的名字,她索性不再找了,就撿了一本本省的文學(xué)雜志看了起來。這本雜志是《山東文學(xué)》,因為是本省的雜志,她有一種偏愛心理。大學(xué)時,她和幾個同學(xué)也曾做過文學(xué)夢,給這個刊物投過不少稿,均如泥牛入海,沒有回音。后來,面臨著畢業(yè)考試,這件事就擱淺了,F(xiàn)在拿起這本雜志,心里頓生一種久違的親切感。她選了一篇小說欣賞起來。小說名是《愛是不能忘記的》,漸漸的,她被書中的人物吸引住了,不覺中,她竟撲簌簌地落下淚來------她為書中女主人公的殉情而傷感,又為男主人公的變心而氣憤?赐赀@篇小說,因為悲傷,她長時間不能回過神來。她看了看作者簡介,吃了一驚,作者是本縣本鎮(zhèn)的人,原名:王擁軍。她忽然來了興致,王擁軍是軍子嗎?也許是,沒想到,真是沒有想到------由于激動,周晴又掉下淚來。

  天已經(jīng)亮了。雨過天晴,絢麗的霞光映在天際,照在樹梢和屋頂,漫爛而多彩!

  周晴繞村子跑了一圈步,回到村部。她發(fā)現(xiàn)村東頭的一座生產(chǎn)小橋被夜里的雨水沖壞了,就掏出手機給村長張亮打了個電話,要他找?guī)讉人去修。最后又問了句:“咱們王家灣,誰在報刊、雜志上發(fā)表過文章?是軍子嗎?”

  “對,是他。具體他在什么報刊、雜志上發(fā)表的,我也說不上來,如果你感興趣的話,倒不如直接去問他。您知道他的電話嗎?”電話那頭的張亮說。

  “嗯,”周晴掛了電話。不知為什么,現(xiàn)在的周晴心里涌現(xiàn)出一種酸溜溜的感覺,這種感覺她雖然還理不清意味著什么,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她現(xiàn)在對李瑩充滿著一種強烈的妒忌心。

  周晴無力地坐在椅子上,心里無法平靜,F(xiàn)在,對軍子她不得不另眼相看了,F(xiàn)在的軍子在她眼里不僅長相俊美帥氣,而且才藝驚人,怪不得李瑩愛他愛的要命。誠然,不管從選才用人上,還是從處對象的角度考慮,軍子正是眼下人們所說的難得的人才。李瑩與之結(jié)合,的確無可挑剔,F(xiàn)在,她不得不承認(rèn)李瑩著實眼光非淺。從眼下來看,軍子是比不上她哥哥周新,若從長遠(yuǎn)看,誰高誰下、誰文誰武還真說不準(zhǔn)呢!一種更深層次接觸他的欲望更加強烈。

  在他進(jìn)她的拉絲廠上再做文章是沒多少戲可唱了。問題是,怎樣才能既正常又自然地把他納入她的麾下,聽從她的派遣,她的指揮呢?看來,只有走第二部棋了。

  前幾天,支部開了個會議,會議的內(nèi)容是關(guān)于新農(nóng)村如何開建問題。哥哥周新在時,新農(nóng)村基地的規(guī)劃已基本完成,五千七百萬的資金也已到位。在萬事具備,只欠東風(fēng)的時刻,哥哥確調(diào)走了。哥哥走時曾開了個卸任會,說是把新農(nóng)村的建設(shè)事務(wù)交給了村長張亮,當(dāng)時,村委會成員和村民代表沒有一個舉手贊成的?磥,大家不信任張亮。那些日子,沒有支書的王家灣,在誰擔(dān)任新農(nóng)村建設(shè)的當(dāng)家人上,張亮和老支書為首的村委一班人,沒少到鎮(zhèn)里去打嘴官司。周晴一來,新農(nóng)村的當(dāng)家人,理所當(dāng)然地落在了周晴身上。但是,周晴卻比不了她哥,書記總管一肩挑,更何況還有個拉絲廠纏得她焦頭爛額呢。

  如果把這副擔(dān)子(總管)讓軍子來挑,是最合適不過了。問題是李瑩愿不愿意讓出呢?按理說,李瑩沒有理由出來反對,因為她父親老支書一直反對張亮任總管;如果李瑩出來反對的話,豈不將了老支書一軍。李瑩不會那么傻。再說軍子任總管,對李瑩及其一家也沒什么壞處。問題是軍子能不能被選舉上,還是個未知數(shù)。新農(nóng)村建設(shè)比不得拉絲廠,拉絲廠是周晴的私企,周晴說了算。新農(nóng)村建設(shè)是村集體立項,鎮(zhèn)政府扶持,村委會成員及群眾代表說了算。村委會一班人(除張亮)對軍子很信任,軍子在老百姓中的威信也很高,周晴又大權(quán)在握,大家選舉軍子出任總管,絕對不是什么問題。但,對此次選舉總管,有不少別有用心的人,早已垂涎三尺,虎視眈眈。如今的選舉,又有誰敢保證這“公正”二字的成立;賄賂拉票在眾多的選舉中也已司空見慣。盡管周晴大權(quán)在握,她也無法保證軍子能在大選中勝出。

  思前想后,周晴感到心里像一團(tuán)亂麻,斬不斷,理還亂。她真不知道該如何下手是好。眼下,如果有個可以傾訴、商量的人該有多好啊!她感到很委屈,又感到很無奈。在桌子旁,她站起坐下,坐下又站起。最后,她拿起手機,找到軍子的電話號,撥了一下,之后,又趕緊掛斷,又撥了一下,再掛,如此反復(fù)了幾次。連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怎么會這樣,這完全是一種下意思的舉動。

  片刻后,她站起來。她無法平復(fù)自己的心情。她終于拿定主意:她要去找軍子,要與他做一次深入其腹的暢談。

  二十七

  從城里回來,軍子對李瑩有了更進(jìn)一步的認(rèn)識,這種認(rèn)識從思想上越發(fā)的使他不能接受李瑩了。盡管李瑩的出發(fā)點一切都是為了軍子。

  昨天,聚餐后,李瑩帶著軍子逛了幾家商店。在利民服飾商業(yè)大廈,李瑩看上了一身上檔次的男裝。她從衣架上取下來在軍子身上比量了一番說:“軍子哥,你試一下。”軍子說:“這身衣服不適合我。”起初,軍子不想進(jìn)這家店鋪,因為這是一家高檔服飾店,不是一般百姓消費得起的。李瑩看上的這身衣服,他也看過了,價位:八千八百元。這么昂貴的衣服,別說讓他買,想,他都不敢。軍子心里明白,李瑩為他買這件衣服,大概是因為她的好友蓮的一句話所致吧。

  這次聚餐李瑩的好友蓮明里暗里諷刺軍子,說他是什么“新時代的土老帽”,是“沒有全副武裝起來的土豪分子”。對于這句話,軍子倒顯得沒什么,大大方方地與蓮開了個玩笑,道“土老帽也好,土豪也罷,咱是個農(nóng)民,什么時候都改變不了咱農(nóng)民本色!”可李瑩聽了蓮的話確特別的刺耳,特別的不舒服。但,這場面她也不好發(fā)作,這飯局她吃得很憋氣。

  “你知道這身衣服的價格嗎?”軍子沒好氣地說。

  “知道,”李瑩見他不悅,頓了一下道:“別嫌貴,軍子哥。物有所值嗎。你摸摸這料子,看看這款式,還有這做工,……都是一流的,穿上試試,保你滿意。”

  軍子也不說話,轉(zhuǎn)身就往門外走。

  李瑩急忙拉住他,說:“軍子哥,你就試試嗎!如果不合體,咱就不要,行了吧?!”李瑩想:如果用他兩三個月的工資賣身衣服,軍子絕對不干。不過,買衣服的錢她早就給他準(zhǔn)備好了。

  軍子拗不過她,只得去更衣室把那身夾克衫試穿在身。李瑩左瞧右瞧,上看下看,拍手叫道:“量身制作,真是量身制作呀。軍子哥穿上這身衣服,絕對大老板的派頭!”說吧,她猛地親了軍子一口。

  軍子看了看身邊的售貨員,滿臉通紅地低下了頭。他脫下這身夾克衫,遞給李瑩,說:“把它掛上,別買了。”邊說邊穿上自己的衣服。

  “怎么啦?又不讓你掏錢!”李瑩瞥了他一眼,把衣服疊好,放在衣袋里。

  “瑩,真的別買了,買了我也不敢穿,是個浪費!”的確,軍子所說的是實情。過慣了窮日子的他,這么昂貴的服裝,別說讓他穿著招搖過市,就是讓他在自己家里穿,他也感到不自在,感到別扭。

  “哼,真是狗肉包子——上不了席面!怪不得人家說你‘土包子’,連件像樣的衣服都不敢穿。不是‘土包子’是啥?這身衣服我買定了,愛穿不穿,不穿,就把它扔在垃圾桶里去!”李瑩瞪了他一眼,提起衣服,向收款處走去。

  軍子聽了這些話,一下子蹲在地上。顯然,這些話,很傷了他的自尊。他想發(fā)脾氣,確又不敢,人家畢竟出于好心為了自己。他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血,不自覺地從嘴角流了出來。

  李瑩見軍子沒有跟過來,見他一直蹲在地上,知道他生氣了。她轉(zhuǎn)過身,來到他跟前,見他嘴角流了血,心一下子提了起來,驚叫道:“軍子哥 ,你這是何苦呢!”她掏出紙巾,小心地為他擦掉嘴角的血跡,淚水不覺流了出來,她說:“軍子哥,對不起,都是我不好!請原諒。”

  好長時間,軍子才站起來。他眼睛望著別處,說:“時候不早了,咱們回吧。”

  李瑩點了點頭。

  吃過早飯,軍子來到公司。見李瑩還沒有來,他無力地坐在桌子旁,眼睛一直盯著電腦屏幕出神。盡管李瑩出錢給他買了衣服,但他心里確一直高興不起來。在他看來,買不買衣服倒是其次,主要的是李瑩的專斷態(tài)度,簡直讓他不能接受。他看不慣李瑩的唯我獨尊、 指氣使的做法。和她在一起,他簡直沒有一點主權(quán)可言。軍子清楚,將來和李瑩步入婚姻家庭,不能說他沒有人身自由,起碼他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發(fā)言權(quán)。每至此時,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明子。如果他與明子走在一起,他不敢斷言明子處處對他的話言聽計從,起碼在大是大非上絕對服從他的安排?墒,明子走了,而且他們永遠(yuǎn)不能走在一起了……想到這些,軍子頓感心里酸楚楚的。

  問題是,李瑩這種壞脾氣能不能改變,或者說能不能收斂呢?他又有什么辦法使他不至于養(yǎng)成這種壞習(xí)慣呢?人說:江山易改,秉性難移。這是她的秉性,還是優(yōu)越的家庭條件所至的惡習(xí)?他一時不得而知。昨天,他們分手時李瑩說:“明天你就把這身衣服穿上,挺漂亮的,真的,既瀟灑又大方。”軍子聽了,似怒非怒地說“連穿什么衣服你也指派我?!”說話時,軍子瞪了她一眼。見他這樣,李瑩笑道:“軍子哥,我這不是為了你好,關(guān)心你,喜歡你罷,你可不能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那?!”。那身衣服畢竟是高檔時裝,穿在軍子身上的確氣派、瀟灑,足以彰顯男子漢的氣概,舉手投足都是那么的霸氣、迷人。這些,軍子也能感覺得到。只是,他還不能接受他家庭拮據(jù)條件的現(xiàn)實做法,不能接受外人對他“靠女朋友買衣服的無能”的非議。然而,衣服既然買了,又花了那么多的錢,總不至于如李瑩所說扔到垃圾桶里吧。如果李瑩昨天不說讓他穿那件衣服的話,也許軍子今天壯著膽子試試穿著來上班。既然李瑩說了要他穿,他若穿了,豈不順了她的意,更助了她的壞脾性。不,不能順著她的性子來。今天,他沒有穿那身漂亮的夾克衫。對李瑩來說,這是軍子對她一次小小的革命。

  軍子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正想著這些煩心事,周晴笑吟吟地進(jìn)了辦公室。

  周晴今天打扮得非常漂亮:深藍(lán)色的牛仔褲,嫩黃色的呢子上衣,半高跟黑色筒靴。一條深紅色的紗巾圍在脖頸上,襯托得白嫩的瓜子臉俞顯俊美。亮麗的烏黑秀發(fā)扎為一束,優(yōu)雅地甩在腦后。左腋下夾著個別致的公文包,顯得那么的魔力四射。

  她進(jìn)了辦公室,拉了把椅子,坐在軍子的對面。他雙臂支撐在桌子上,雙手托著下巴,肆無忌憚地用火辣辣的眼睛,緊緊盯著軍子的眼睛,一句話也不說。

  軍子被她盯得不好意思,滿臉通紅地低下頭,說:“周……周書記,您有事嗎?”

  空氣里飄著一股淡淡的奇香,大概是從周晴身上散發(fā)出來的吧,軍子想。

  “沒事就不能來了,這兒又不是你家!”周晴話里帶刺,軍子很有點下不來臺。

  軍子抬起頭,迎視她的目光,滿臉的疑惑和不解?磥碇芮缡巧臍饬。他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周晴。是沒有去她的拉絲廠嗎?如果沒有去她的拉絲廠惹她生氣,軍子在尊重周晴的態(tài)度上無形中打了個折扣。

  軍子的目光大膽地迎視她,不躲不避。不掖不藏;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們。我軍子又沒做什么壞事,為什么怕你。

  片刻后,軍子站起來。禮貌性地到了杯水遞給她道:“周書記,您來這兒有事沒事,對我大概無關(guān)吧。李瑩一會兒就來。對不起,我先走了。”

  “誰說對你無關(guān),我就是找你的!”周晴見他要走,急忙用話攔住他。她這是怎么了,說出的話怎么像機關(guān)槍似的,咄咄逼人,這可不是她的本意。其實她內(nèi)心深處每時每刻都想見到他,想和他呆在一起,想和他多拉些話。她也不知道自己說出的話怎么變了味,成這個樣子,這完全是一種下意思的舉動。

  正說著,李瑩進(jìn)了辦公室。

  周晴馬上站起來,滿臉堆笑道:“瑩姐姐,你再不來,我原說要走呢。”

  李瑩把包放在辦公桌上,淡淡地說:“周晴,有什么事嗎?”她轉(zhuǎn)過頭,狠狠地瞪了傻愣愣站著的軍子一眼。

  軍子意會李瑩的心思,但他又不能馬上走開,就趕忙說:“周書記,找我什么事?”

  “那個找你,我是找瑩姐姐的!”周晴白了他一眼。

  軍子一臉茫然,剛才她不是說找他的嗎,怎么忽然又說是找李瑩?他猜不透周晴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這樣的,”周晴從包里掏出幾張圖紙遞給李瑩道:“您看看這個。”

  李瑩接過來,翻看了一下,道:“這不是王家灣新農(nóng)村組建圖紙嗎?”

  “瑩姐姐,王家灣新農(nóng)村的房舍怎樣組建,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你也知道,我哥哥走時把組建新農(nóng)村的事務(wù)交給了張亮。張亮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品性。他仗著家族勢力,欺上壓下,儼然有些村霸的味道。我也和你家李伯伯商量過此事,李伯伯在新農(nóng)村建設(shè)的用人方面,有很大的感觸和分歧;他老人家堅決反對張亮出任建設(shè)總管。他說他和村委幾個人,曾找過鎮(zhèn)黨委劉書記,告過張亮的狀。至于告他犯了什么事,我也不細(xì)說了,這些事,你大概比我更清楚吧。”周晴憂心忡忡地說。

  李瑩把圖紙整理了一下,遞給周晴道:“張亮此人的確可惡。王家灣的居民大多是些怕事之人,沒有人敢出來明目張膽地反對他,致使他的膽子越來越大,在村子里橫沖直闖,惹是生非。去年,因為村里的賬目,會計覺得收入和支出存在一些問題,找他對賬,他竟大打出手,拳腳相加,把個會計打得大病一場?磥,張亮的確成了村霸。不過,他還是懼我父親幾分,畢竟他是我父親提拔上來的人。”

  “呀,李伯伯是個明白人,怎么辦起了糊涂事。”周晴有些驚訝。

  “周晴妹,你有所不知。農(nóng)村干部,是國家的最基層干部。大家也都知道,農(nóng)村干部不好干,其原因是,它往往受宗族、家族勢力的左右和約束。家族勢力主要以姓氏,門第為代表,他們各家族擁有自己的勢力,組成各個團(tuán)體,為了各自的利益和名譽明爭暗斗。這樣說吧,每個家族都有各自的推薦成員,也是這個家族的所謂“能人”代表。大家族的代表很自然地被推選為村委成員,或隊長之類。小家族代表,往往參與村干部的選舉,和村里的重大事務(wù)裁決,這些力量也不可小覷。操從這些團(tuán)體的是村里的一把手,也就是村支部書記。以支部書記為首的村委會是該村的組織力量。當(dāng)然,這個組織是由上一級鄉(xiāng)、鎮(zhèn)政府的管轄和領(lǐng)導(dǎo)。王家灣村干部的選舉和產(chǎn)生也是如此。張亮的家族是村里的大家族之一,當(dāng)時由于情況局限,推舉張亮加入村委會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哦,原來是這樣。”李瑩低頭思索了一下說:“瑩姐姐,你看,基地也已經(jīng)劃好,五千七百萬元的建筑資金也基本到位,新農(nóng)村建設(shè)勢在必行,銳不可當(dāng)。這個總管的選任,是關(guān)鍵中的關(guān)鍵啊!”周晴一臉的愁眉不展。

  “我看你最合適,書記總管一肩挑”李瑩笑了笑說。

  “我?”李瑩苦笑了一下,說:“你高看我了,我有那么大的本事嗎?村里的大事小情且不說,一個拉絲廠就把我整得焦頭爛額。我可沒有我哥那本事!”周晴看了李瑩一眼,有意提了一下她哥周新。

  李瑩臉上微微泛紅,低下頭去。沉默了一會,她抬起頭說:“我看還是參考一下村委會的意見吧。村委六大成員,除張亮外,其他幾個成員的人品還都不錯,選舉一個,我看還是比較可靠的。”

  “這五大成員的人品是不錯,不過他們的年齡大都超過了退休界線,六十的六十,七十的七十,說句難聽的話,這那是什么村部,簡直成了養(yǎng)老院!眼下,老弱病殘,茍延殘喘是我們村領(lǐng)導(dǎo)班子的寫照。如果把他們放在建設(shè)一線,我怕他們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咱們的新農(nóng)村建設(shè),也算是個大工程了,兒戲不得,必須在選才用人上,慎之再慎。下一步,我選個時間,將對咱們王家灣的村委會進(jìn)行一次改選革命。對那些在其位,不謀其政的村委會人員,該刷的刷,該去的去,給村里那些剛畢業(yè)的有才能的大學(xué)生騰出地方來,讓他們的才能得已發(fā)揮、創(chuàng)造和利用。我想,只要正確、合理地運用人才,打破根深蒂固的以宗族、家族勢力為代表的條條框框的禁錮和左右,王家灣的經(jīng)濟(jì)何愁不騰飛!王家灣的新農(nóng)村,何愁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新農(nóng)村!”周晴的話有些激動,她俏麗的臉上微微泛紅。

  軍子聽了這番話,猛地抬起頭來。他用贊許的目光熱切地盯著她。沒想到,這個年輕的女支部書記,與他積聚多年的內(nèi)心想法多么的不謀而合!

  李瑩也抬起頭望著她,內(nèi)心的激動無以言表。她用右手習(xí)慣性地按住“怦怦”跳動的胸口。她的病癥尚未痊愈,每當(dāng)內(nèi)心過于激動或悲憤,她的心就隱隱約約地疼痛。沒想到,年紀(jì)輕輕的周晴,竟有這種打破陳規(guī)陋習(xí)的驚世駭俗之舉,著實讓她異常吃驚。在她看來,周晴來王家灣的目的,也像她哥一樣,只不過是把王家灣當(dāng)成更好地步入政壇的一個跳板。她讓為,周晴不會在王家灣呆得太久,她的有限的青青年華,不可能耗在既單調(diào)又滯后的農(nóng)村。她有學(xué)識,有文憑,又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容貌,縣城或更大的城市才是她向往之所在。她是一時心血來潮,還是真心要在王家灣呆下去?李瑩望著周晴出了神。

  軍子和李瑩的目光使周晴感到不自在,她把目光不由得投在窗外。時令已是陽春,柔和的陽光在嫩綠的樹葉上閃爍跳動。翠葉欲滴,百鳥爭鳴。周晴無心欣賞窗外的景致,她轉(zhuǎn)過頭來,盯著李瑩的眼睛說:“瑩姐姐,在村委會成員之間選任新農(nóng)村建設(shè)的總管,是沒有指望的了。那么,王家灣誰又能勝任這一職務(wù)呢?這個人既要有公而忘私、廉政為民的思想,又要有為新農(nóng)村建設(shè)而奮斗獻(xiàn)身的精神!此二者缺一不可。”說罷,周晴不由得把目光投向軍子。

  周晴在拉絲廠上啟用軍子,沒有得到李瑩的響應(yīng)。軍子似乎去她的拉絲廠也不怎么感興趣。這不能不說是她在用人選才上的一次失敗。李瑩不想讓軍子去她的拉絲廠,無非是怕她失去他,這也有情可原。但,拉絲廠那么好的優(yōu)厚條件軍子確不為之所動,這的確讓周晴百思不得其解。她越是想看透他,軍子確云霧繚繞,讓她難以捉摸。

  周晴在拉絲廠上啟用軍子的失敗,多多少少為她提供了點教訓(xùn)。開門見山,直抒情懷實為此次之舉之下策。她必須用委婉的方法,旁敲側(cè)擊,促使李瑩和軍子認(rèn)清形勢,權(quán)衡利弊,心甘情愿地為之所用。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難道一貧如洗的軍子,不食人間煙火?真的不為利益所驅(qū)?即使不為自己,就他嫉惡如仇的心態(tài),他難道心甘情愿地把“高管”的位置落入他人之手?這顯然不是他軍子的一貫立場!

  周晴收回目光。她又看了看李瑩,說:“村集體現(xiàn)有資金伍仟貳佰萬元左右,鎮(zhèn)政府提供二百萬元的貼息貸款,剩下的四百萬元我已經(jīng)其它途徑墊上了?傊@些錢確實來之不易,新農(nóng)村建設(shè)的好與壞,這個總管的選任是關(guān)鍵中的關(guān)鍵。當(dāng)然,作為總管的酬勞也很可觀的。村委會初步協(xié)商,總管的酬勞大約是總投資額的百分之一。如此算來,工程竣工后,總管個人所得就是五十七萬元,這對于一個農(nóng)村村干部來說,這也是一個龐大的收入呀。因此,這個位置,一直被大家看好,一直令一些別有用心的人蠢蠢欲動,垂涎三尺。”

  李瑩和軍子交換了一下目光。是呀,新農(nóng)村建設(shè)的當(dāng)家人,是何等的重要啊!偷工減料的豆腐渣工程已司空見慣,樓房坍塌事件在各地的大中小城市也屢見不鮮。如果把如此之大的工程交給一個不負(fù)責(zé)任、貪得無厭的收受賄賂之徒,村民們又怎能談得上高枕無憂?站出來,是時候了,一定站出來!不由得,軍子攥緊拳頭,為了王家灣的將來,為了有個夯實的王家灣。他有什么理由打退堂鼓,他有什么理由止步不前呢?竣工后的酬勞嗎,他準(zhǔn)備全部拿出來,為王家灣村辦些公益事業(yè)。他想:將來的王家灣,在周晴和他的領(lǐng)導(dǎo)下,更是流光溢彩,錦上添花!

  由于激動,軍子滿臉通紅。他望著周晴,激動地說:“周書記,我要參加競選!”

  周晴熱烈地鼓掌,高興地說:“嗯,嗯,這才是我們所要看到的軍子呀!”

  李瑩暫且忘記所有煩惱,也向軍子微微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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